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历史传记 > 匈奴史稿 > 第二十七章 中国汉化匈人建立的王朝(下)

五胡十六国时期,汉化匈奴人王朝除了刘渊建立的汉国,还有赫连勃勃建立的夏和沮渠蒙逊建立的北凉。淝水战后,前秦为后秦所灭,中国北部地区各少数民族再次纷纷割据称雄,自立国号。赫连勃勃叛后秦,据今陕西、甘肃及内蒙古部分地区建立夏国,立国共二十五年(公元407—431年)。

赫连勃勃之所以称其国为“夏”,《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自以匈奴夏后氏之苗裔也,国称大夏。”在他称王后六年,即夏龙升六年(公元412年),同传又说:“勃勃谓买德曰:‘朕大禹之后,世居幽朔。祖宗重晖,常与汉魏为敌国。中世不竞,受制于人。逮朕不肖,不能绍隆先构,国破家亡,流离漂虏。今得应运而兴,复大禹之业,卿以为何如?’买德曰:‘自皇晋失统,神器南移,群雄岳峙,人怀问鼎,况陛下奕叶载德,重光朔野,神武超于汉皇,圣略迈于魏祖,而不于天启之机建成大业乎!今秦政虽衰,藩镇犹固,深愿蓄力待时,详而后举。’勃勃善之。”可见,赫连勃勃欲以少数族身份继承中华民族祖先的政治文化传统,并抱有统一中国之志。

真兴元年(公元419年),赫连勃勃在刻石颂德中又重申他是大禹之后。《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夫庸大德盛者,必建不刊之业;道积庆隆者,必享无穷之祚。昔在陶唐,数钟厄运,我皇祖大禹以至圣之姿……”这与刘曜令中所说“我皇家之先出自夏后,居于北夷,世跨燕朔”,同样是以夏禹为他们的祖宗。不过,刘曜虽废除汉庙而改国号,但还没有公开地指出刘邦所建立的汉室是匈奴的仇敌。而赫连勃勃则很清楚地指出汉魏是匈奴的仇敌:“朕大禹之后,世居幽朔。祖宗重晖,常与汉魏为敌国。”但他又不像刘曜以冒顿配天,却一再声称自己是夏禹的后裔,尊大禹而名其国为“大夏”。

关于赫连勃勃的祖先,《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他是去卑之后,与刘渊一支也有亲族关系:“赫连勃勃字屈孑,匈奴右贤王去卑之后,刘元海之族也。曾祖武,刘聪世以宗室封楼烦公,拜安北将军、监鲜卑诸军事、丁零中郎将,雄据肆庐川。为代王猗庐所败,遂出塞表。祖豹子招集种落,复为诸部之雄,石季龙遣使就拜平北将军、左贤王、丁零单于。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虏,屯于代来城。”

曹魏废帝嘉平年间(公元249—254年),右贤王刘豹的势力很大,邓艾曾建议分其部众为二部,以分其势。以其中一部给去卑之子带领,使迁居雁门。邓艾没有说去卑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但是去卑的孙子已经改用汉姓,这就是刘武。刘武是赫连勃勃的曾祖父,他改用汉姓,但其本姓为“铁弗”。其所以姓“铁弗”,据《北史·僭伪附庸传》“刘武”条说:“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因以号为姓。”所以严格来说,赫连勃勃是混有鲜卑血统的匈奴人,这与他的祖先长时期“监鲜卑诸军事”有关。至赫连勃勃时,又改姓“赫连”。《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今改姓曰赫连氏,庶协皇天之意,永享无疆大庆。系天之尊,不可令支庶同之,其非正统,皆以铁伐为氏,庶朕宗族子孙刚锐如铁,皆堪伐人。”“铁伐”当就是“铁弗”,因为“伐”与“弗”音相近。

赫连勃勃为什么要改姓“赫连”呢?一方面是因为他要以大夏的正统与其支庶有所区别,另一方面是因为“赫连”有“天”的意义。《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朕之皇祖,自北迁幽朔,姓改姒氏,音殊中国,故以母氏为刘。子而以母之姓,非礼也。古人氏族无常,或以因生为氏,或以王父之名。朕将以义易之。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今改姓曰赫连氏,庶协皇天之意,永享无疆大庆。”勃勃改姓为“赫连”,虽然他说“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然匈奴也谓“天”为“祁连”,“赫”与“祁”音相近,所谓“赫连”也许就是“祁连”。“帝王者,系天为子”,皇帝称“天子”,匈奴单于也称为“天所生大单于”,勃勃之所以以“赫连”为姓者,也就是以自己为天子,故以天为姓。

赫连勃勃以后秦姚兴部将起事,《晋书·赫连勃勃载记》叙述这一过程说:

父卫辰入居塞内,苻坚以为西单于……及坚国乱,遂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千。后魏师伐之,辰令其子力俟提距战,为魏所收……克代来,执辰杀之。勃勃乃奔于叱干部。叱干他斗伏送勃勃于魏。他斗伏兄子阿利先戍大洛川,闻将送勃勃,驰谏曰:“鸟雀投人,尚宜济免,况勃勃国破家亡,归命于我?纵不能容,犹宜任其所奔。今执而进之,深非仁者之举。”他斗伏惧为魏所责,弗从。阿利潜遣劲勇篡勃勃于路,送于姚兴高平公没奕于,奕于以女妻之。

勃勃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兴见而奇之,深加礼敬,拜骁骑将军,加奉东都尉,常参军国大议,宠遇逾于勋旧。兴弟邕言于兴曰:“勃勃天性不仁,虽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臣窃惑之。”兴曰:“勃勃有济世之才,吾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乃以勃勃为安远将军,封阳川侯,使助没奕于镇高平,以三城、朔方杂夷及卫辰部众三万配之,使为伐魏侦侯。姚邕固谏以为不可。兴曰:“卿何以知其性气?”邕曰:“勃勃奉上慢,御众残,贪暴无亲,轻为去就,宠之逾分,终为边害。”兴乃止。顷之,以勃勃为持节、安北将军、五原公,配以三交五部鲜卑及杂虏二万余落,镇朔方。时河西鲜卑杜 献马八千匹于姚兴,济河,至大城,勃勃留之,召其众三万余人伪猎高平川,袭杀没奕于而并其众,众至数万。

勃勃并其岳父没奕于的部众,其势益盛,遂于公元407年自称天王、大单于。《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义熙三年,僭称天王、大单于,赦其境内,建元曰龙升,署置百官。自以匈奴夏后氏之苗裔也,国称大夏。以其长兄右地代为丞相、代公,次兄力俟提为大将军、魏公,叱干阿利为御史大夫、梁公,弟阿利罗引为征南将军、司隶校尉,若门为尚书令,叱以鞬为征西将军、尚书左仆射,乙斗为征北将军、尚书右仆射,自余以次授任。”一些重要的职位都用其亲属,不少官号改用汉族的官制,但是他仍旧沿用“单于”这个名称。称王之后,乃并吞鲜卑部落,征伐鲜卑族所建之南凉(公元397—414年)的秃发傉檀和羌族所建之后秦(公元384—419年)的姚兴。《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

其年,讨鲜卑薛干等三部,破之,降众万数千……勃勃初僭号,求婚于秃发傉檀,傉檀弗许。勃勃怒,率骑二万伐之,自杨非至于支阳三百余里,杀伤万余人,驱掠二万七千口、牛马羊数十万而还。傉檀率众追之,其将焦朗谓傉檀曰:“勃勃天姿雄骜,御军齐肃,未可轻也。今因抄掠之资,率思归之士,人自为战,难与争锋。不如从温围北渡,趣万斛堆,阻水结营,制其咽喉,百战百胜之术也。”傉檀将贺连怒曰:“勃勃以死亡之余,率乌合之众,犯顺结祸,幸有大功。今牛羊塞路,财宝若山,窘弊之余,人怀贪竞,不能督厉士众以抗我也。我以大军临之,必土崩鱼溃。今引军避之,示敌以弱。我众气锐,宜在速追。”傉檀曰:“吾追计决矣,敢谏者斩!”勃勃闻而大喜,乃于阳武下陕凿凌埋车以塞路。傉檀遣善射者射之,中勃勃左臂。勃勃乃勒众逆击,大败之,追奔八十余里,杀伤万计,斩其大将十余人,以为京观,号“髑髅台”,还于岭北。

从勃勃称王至姚兴死(公元416年)的十年中,夏、秦之间互相征伐从未停止。公元408年,勃勃与姚兴恶战,勃勃获胜。公元415年,勃勃与姚兴再战,“攻姚兴将姚逵于杏城,二旬,克之,执逵及其将姚大用、姚安和、姚利仆、尹敌等,坑战士二万人”① 。

刘裕灭秦之后,曾遣使遗勃勃书请通和好,约为兄弟。勃勃命中书侍郎皇甫徽写了答书,勃勃将答书背熟,然后把刘裕的使者叫到面前,“口授舍人为书,封以答裕”。刘裕看了答书,见写得很好,深为佩服,使者告诉刘裕:“勃勃容仪瓖伟,英武绝人。”刘裕听后感慨地说:“吾所不如也!”②

刘裕攻破长安之后,留其子义真镇守。这时勃勃已回到都城统万,听到刘裕留义真守长安的消息后大喜,遂攻长安。《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以子 都督前锋诸军事,领抚军大将军,率骑二万南伐长安,前将军赫连昌屯兵潼关,以贾德为抚军右长史,南断青泥,勃勃率大军继发。 至渭阳,降者属路。义真遣龙骧将军沈田子率众逆战,不利而退,屯刘回堡…… 夜袭长安,不克。勃勃进据咸阳,长安樵采路绝。刘裕闻之,大惧,乃召义真东镇洛阳,以朱龄石为雍州刺史,守长安。义真大掠而东,至于灞上,百姓遂逐龄石,而迎勃勃入于长安。”

勃勃于公元418年冬入长安,并于这一年筑坛于灞上,即皇帝位。勃勃死于公元425年。在这几年中,除了真兴元年(公元419年)遣将叱奴侯提率步骑二万攻毛德祖于蒲坂,很少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南朝的宋与北朝的魏都是他的劲敌,他不愿离开统万城,是“恐有不守之忧”。所谓“恐有不守之忧”,就是想安守一隅。

勃勃曾与另一个汉化匈奴人建立的王朝北凉联盟,《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

遣其御史中丞乌洛孤盟于沮渠蒙逊曰:“自金晋数终,祸缠九服,赵魏为长蛇之墟,秦陇为豺狼之穴。二都神京,鞠为茂草,蠢尔群生,罔知凭赖。上天悔祸,运属二家,封疆密迩,道会义亲,宜敦和好,弘康世难。爰自终古,有国有家,非盟誓无以昭神祇之心,非断金无以定终始之好。然晋楚之成,吴蜀之约,咸口血未干,而寻背之。今我二家,契殊曩日,言未发而有笃爱之心,音一交而怀倾盖之顾,息风尘之警,同克济之诚,戮力一心,共济六合。若天下有事,则双振义旗;区域既清,则并敦鲁卫。夷险相赴,交易有无,爰及子孙,永崇斯好。”蒙逊遣其将沮渠汉平来盟。

勃勃死,其子赫连昌继位。公元428年,赫连昌战败,为魏所虏,魏封他为秦王,且妻以公主,可是不久被杀。其弟赫连定继立,公元431年又为魏所虏,夏亡。

汉化匈奴人沮渠蒙逊在今甘肃大部地区于公元401年所建的北凉,是最后一个汉化匈奴人的王朝,也是最后一个被北魏灭亡的少数族王朝。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统一中国北部地区。

《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沮渠蒙逊,临松卢水胡人也。其先世为匈奴左沮渠,遂以官为氏焉。”《汉书·匈奴传》所叙述匈奴官号中,有相、都尉、当户、且渠之属。颜师古注云:“且音子余反。今之沮渠姓,盖本因此官。”《后汉书·南匈奴列传》所叙述的匈奴官号中,也是写作“且渠”而非“沮渠”。《晋书·北狄传》中称为“沮渠”:“其四姓,有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而呼延氏最贵,则有左日逐、右日逐,世为辅相;卜氏则有左沮渠、右沮渠;兰氏则有左当户、右当户;乔氏则有左都侯、右都侯。又有车阳、沮渠、余地诸杂号,犹中国百官也。”

《晋书·沮渠蒙逊载记》与《汉书·匈奴传》颜师古注均以为沮渠以官为氏,而《晋书·北狄传》则以左沮渠与右沮渠为卜氏,《史记》《汉书》叙述匈奴贵姓为三,一为呼衍氏,一为兰氏,其后又有须卜氏。《后汉书·南匈奴列传》中也有须卜氏,《晋书》中的“卜氏”当为须卜氏。《汉书》与《后汉书》中也列举了“且渠”官号,但是没有说明“且渠”为“卜氏”。若依《晋书》来看,则“沮渠”为官号,而其姓为“卜氏”,沮渠蒙逊不以“卜氏”为姓而以“沮渠”为姓就难于考证。

前面提到,匈奴壶衍鞮单于所宠的颛渠阏氏的父亲是左大且渠,颛渠阏氏的弟弟都隆奇也是左大且渠,可能是承袭其父的职位。在虚闾权渠单于(壶衍鞮单于之弟)时,颛渠阏氏被黜,虚闾权渠单于死,颛渠阏氏与其弟左大且渠都隆奇谋立右贤王屠耆堂为握衍朐鞮单于,重用颛渠阏氏弟都隆奇,尽免虚闾权渠单于子弟近亲。虚闾权渠单于子稽侯 亡归岳父乌禅幕。乌禅幕与左地贵人共立稽侯 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与握衍朐鞮单于战,握衍朐鞮战败自杀。都隆奇归附握衍朐鞮单于弟右贤王,共谋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后屠耆兵败自杀,都隆奇降汉。

这里稍为追述左大且渠都隆奇其人,并不是因为都隆奇降汉而入居塞内,而是因为他有可能是沮渠蒙逊的祖宗。再说左大且渠在匈奴也拥有很重要的地位,他甚至一再谋立新单于,其地位之重要是无可怀疑的。

《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十五《北凉录》说:“沮渠蒙逊,临松卢水胡人也……世居卢水为酋豪,高祖晖,曾祖遮,皆雄健有勇力,祖祁复延,封北地王,父法弘袭爵,苻坚时以为中田护军,卒,蒙逊代领部曲。”蒙逊是一个深受汉文化影响的人。《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蒙逊博涉群史,颇晓天文,雄桀有英略,滑稽善权变,梁熙、吕光皆奇而惮之。故常游饮自晦。”在汉化程度方面,他当然比不上刘渊,但比之赫连勃勃似又过之。他虽然没有否认自己是匈奴的后裔,但他的匈奴民族意识却没有赫连勃勃那么浓厚,他没有以冒顿配天,也没有称大单于。

蒙逊本来臣事后凉国的吕光(氐族人),因伯父罗仇及仇弟麹粥为吕光所杀,遂反叛吕光。《十六国春秋辑补》说:

光之王于凉土,使蒙逊自领营人,配箱直,又以蒙逊伯父罗仇为西平太守,仇弟麹粥为三河太守。后凉龙飞二年,蒙逊伯父罗仇、麹粥从吕光子纂征河南王乞伏乾归于枹罕,光前军大败,麹粥言于兄罗仇曰:“主上荒耄骄纵,诸子朋党相倾,谗人侧目,今军败将死,正是智勇见猜之日,可不惧乎!吾兄弟素为所惮,与其经死沟渎,岂若勒众向西平,出苕藋,奋臂大呼,凉州不足定也。”罗仇曰:“理如汝言,但吾家累世忠孝,为一方所归,宁人负我,无我负人。”俄而皆为光所杀。

罗仇、麹粥被杀后,其宗姻诸部来会葬者万余人,蒙逊乘机向众宣称,他的祖宗在前汉王莽末年与光武初年的时候曾与窦融保宁河右,有过光荣的历史。同时,他又说:“吕王昏耄,荒虐无道,岂可坐观成败,不上继先祖安时之志,下使二父有恨黄泉。”③ 他这一号召得到群众拥护,“咸称万岁”,遂杀吕光的中田护军马邃,临松令井祥,十日之中,众至万余,屯据金山。吕光派吕纂进击蒙逊,蒙逊战败。这时蒙逊从兄男成闻蒙逊起兵反吕光,也集合数千人屯于乐涫,杀酒泉太守叠滕④ 。蒙逊收集部曲,与男成共拥立吕光建康太守段业为使持节大都督、龙骧将军、凉州牧、建康公,改吕光龙飞二年为神玺元年,时为公元397年。

段业称王之后,《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

业以蒙逊为张掖太守,男成为辅国将军,委以军国之任。业将使蒙逊攻西郡,众咸疑之。蒙逊曰:“此郡据岭之要,不可不取。”业曰:“卿言是也。”遂遣之。蒙逊引水灌城,城溃,执太守吕纯以归。于是王德以晋昌,孟敏以敦煌降业。业封蒙逊临池侯。吕弘去张掖,将东走,业议欲击之。蒙逊谏曰:“归师勿遏,穷寇弗追,此兵家之戒也。不如纵之,以为后图。”业曰:“一日纵敌,悔将无及。”遂率众追之,为弘所败。业赖蒙逊而免,叹曰:“孤不能用子房之言,以至于此!”业筑西安城,以其将臧莫孩为太守。蒙逊曰:“莫孩勇而无谋,知进忘退,所谓为之筑冢,非筑城也。”业不从。俄而为吕纂所败。蒙逊惧业不能容己,每匿智以避之……业惮蒙逊雄武,微欲远之,乃以蒙逊从叔盆生为酒泉太守,蒙逊为临池太守。

从上面吕光与段业的几次战争中可以看出,蒙逊雄武而有智谋,因此引起段业的畏忌。蒙逊对于段业也时时提防,最后产生了反叛段业的意图。《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蒙逊谓男成曰:‘段业愚暗,非济乱之才,信谗爱佞,无鉴断之明……蒙逊欲除业以奉兄,何如?”男成拒绝了蒙逊的意见。

蒙逊见男成不同意他反叛段业,乃设计陷害男成,假段业之手杀之。蒙逊闻男成死,乃泣告男成部众曰:“男成忠于段公,枉见屠害,诸君能为报仇乎?且州土兵乱,似非业所能济。吾所以初奉之者,以之为陈、吴耳,而信谗多忌,枉害忠良,岂可安枕卧观,使百姓离于涂炭。”⑤ 于是“众皆愤泣而从之”,最后段业为蒙逊所杀。

蒙逊既攻灭段业,他的部下推他为使持节、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张掖公。于是大赦境内,改元为永安。时为东晋安帝隆安五年,即公元401年。到永安十三年,即晋安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蒙逊又称河西王。蒙逊死于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年(公元433年),在位三十三年。他在位的三十三年中,不仅与西北诸国有外交关系,而且与南边的晋、宋,东边的魏,以及西域三十六国也有外交关系。他所建立的北凉虽是一小国,但包括的地区范围很广,有这么多的和平外交关系,战争也少,内部比较稳定。在十六国中,它是最后灭亡的。

在蒙逊称凉州牧时,后秦姚兴曾遣姚硕德攻吕隆于姑臧,蒙逊遣从事中郎李典聘于兴,以通和好。三年后,蒙逊又遣弟挐入贡于秦。到了晋安帝义熙十三年(公元417年),刘裕攻灭后秦,蒙逊很恼火。《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蒙逊闻刘裕灭姚泓,怒甚。门下校郎刘祥言事于蒙逊,蒙逊曰:‘汝闻刘裕入关,敢研研然也!’遂杀之。”可见他对姚秦始终有好感。

晋安帝义熙十一年(公元415年),蒙逊在与东晋和平交往的最后,曾上表称臣于晋。《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

晋益州刺史朱龄石遣使来聘。蒙逊遣舍人黄迅报聘益州,因表曰:“上天降祸,四海分崩,灵耀护于南裔,苍生没于丑虏。陛下累圣重光,道迈周汉,纯风所被,八表宅心。臣虽被发边徼,才非时隽,谬为河右遗黎推为盟主。臣之先人,世荷恩宠,虽历夷崄,执义不回,倾首朝阳,乃心王室。去冬益州刺史朱龄石遣使诣臣,始具朝廷休问。承车骑将军刘裕秣马挥戈,以中原为事,可谓天赞大晋,笃生英辅。臣闻少康之兴大夏,光武之复汉业,皆奋剑而起,众无一旅,犹能成配天之功,著《车攻》之咏。陛下据全楚之地,拥荆扬之锐,而可垂拱晏然,弃二京以资戎虏!若六军北轸,克服有期,臣请率河西戎为晋右翼前驱。”

晋收到蒙逊书后,遣使拜他为凉州刺史。虽然他对刘裕攻灭姚泓十分恼火,但是在宋文帝元嘉六年(公元429年)也遣使入贡于宋,并求赐书。

此外,他又曾称臣于魏。《北史·魏本纪》说:“(始光三年)十二月……武都王杨玄及沮渠蒙逊等使使内附。”

但蒙逊与南凉的秃发傉檀之间却不断发生战争。《晋书·秃发傉檀载记》说:“傉檀于是率师伐沮渠蒙逊,次于氐池。蒙逊婴城固守,芟其禾苗,至于赤泉而还。”过了两年,“傉檀伪游浇河……征集戎夏之兵五万余人,大阅于方亭,遂伐沮渠蒙逊,入西陕。蒙逊率众来距,战于均石,为蒙逊所败。”⑥ 秃发傉檀与沮渠蒙逊之间发生了多次战争,总的来说秃发傉檀是胜少败多。在晋安帝义熙六年(公元410年)的穷泉之战中,傉檀大败,最后单骑逃走。

尽管蒙逊节节胜利,但是始终没有攻破南凉首都乐都。公元414年,傉檀决意向西发展,征伐乙弗,而留其太子武台⑦ 留守乐都。正当傉檀大破乙弗取得军事上很大胜利的时候,河南王炽磐乘虚攻破乐都,傉檀降,南凉亡。炽磐于这一年十月称秦王,这就是西秦。从此,沮渠蒙逊与西秦又不断发生冲突。《晋书·沮渠蒙逊载记》说:

蒙逊遣其将运粮于湟河,自率众攻克乞伏炽磐广武郡。以运粮不继,自广武如湟河,度浩亹。炽磐遣将乞伏魋尼寅距蒙逊,蒙逊击斩之。炽磐又遣将王衡、折斐、麹景等率骑一万据勒姐岭,蒙逊且战且前,大破之,擒折斐等七百余人,麹景奔还。蒙逊以弟汉平为折冲将军、湟河太守,乃引还。

……炽磐率众三万袭湟河,汉平力战固定,遣司马隗仁夜出击炽磐,斩级数百。炽磐将引退,先遣老弱。汉平长史焦昶、将军段景密信招炽磐,炽磐复进攻汉平。汉平纳昶、景之说,面缚出降。仁勒壮士百余据南门楼上,三日不下,众寡不敌,为炽磐所擒。炽磐怒,命斩之。段晖谏曰:“仁临难履危,奋不顾命,忠也。宜宥之,以厉事君。”炽磐乃执之而归。在炽磐所五年,晖又为之固请,乃得还姑臧。及至,蒙逊执其手曰:“卿,孤之苏武也?”以为高昌太守。

炽磐攻破湟河,乃以其左卫将军匹达为湟河太守,这是公元415年的事情。

蒙逊经过这次失败,第二年遂与炽磐媾和。双方和好之后,至炽磐死的十几年中,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炽磐死后,其子慕末继立。蒙逊出兵伐慕末,慕末将蒙逊从弟沮渠成都送回并求和亲。但不久蒙逊再次出兵伐慕末,慕末逃往上邽,又为夏国赫连定所败,于次年(公元430年)被杀,西秦亡。

下面谈谈北凉与西凉的关系。

西凉是李暠建立的,位于北凉的西边。西凉的建立者李暠是汉族人,段业为敦煌太守时,他是段业的部下,段业为蒙逊所杀,李暠自称凉公。从此,西凉与北凉之间不断发生军事冲突。《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十三《西凉录》“李暠”条说:“沮渠蒙逊来侵,至于建康,掠三千余户而归,暠大怒,率骑追之,及于弥安,大败之,尽收所掠之户。”又说:“既而蒙逊每年侵寇不止。”又说:“(建初)七年,秋,八月,蒙逊复背前盟,率轻骑来侵。暠曰:‘兵有不战而败敌者,挫其锐也,蒙逊新与吾盟,而遽来袭我,我闭门不与战,待其锐气已竭,徐而击之,蔑不克矣。’蒙逊粮尽引去,暠遣世子歆要击,败之,获其将沮渠百年。”同书卷九十五《北凉录》“沮渠蒙逊”条说:“(永安)七年,蒙逊袭李暠于酒泉,至安弥,去城六十里,暠乃觉,引军出战,遂大破之,暠闭城自守,蒙逊亦引而归。”

据《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十三《西凉录》“李暠”条、卷九十五《北凉录》“沮渠蒙逊”条,从李暠建初二年(公元406年)至建初七年(公元411年),几乎每年都有大小不同的战争。李暠死于公元417年,死后由其子歆继位,李歆一继位便与沮渠蒙逊发生了战争。《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十四《西凉录》“李歆”条说:“沮渠蒙逊遣其张掖太守沮渠广宗诈降诱歆,歆遣武卫温宜等赴之,亲勒大军,为之后继,蒙逊率众三万,设伏于蓼泉,歆闻引兵还,为蒙逊所逼,歆亲贯甲先登,大败之,追奔百余里,俘斩六千余级。”

到宋武帝永初元年(公元420年),李歆闻蒙逊南伐西秦,遂举兵伐蒙逊,结果失败被杀。《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十四《西凉录》“李歆”条说:“歆遂率步骑三万东伐,次于都渎涧,蒙逊自浩亹来距,战于怀城,歆为蒙逊所败,左右劝歆还酒泉,歆曰:‘吾违太后明诲,远取败辱,不杀此胡,复何面目以见母也!’勒众复战,败于蓼泉,为蒙逊所杀。”

李歆死,其弟李恂称冠军将军、凉州刺史,改元永建,可是不久又为蒙逊所杀,西凉亡。

蒙逊死于宋文帝元嘉十年(公元433年),其子沮渠茂虔继立,公元439年为魏所灭。自蒙逊于晋安帝隆安五年(公元401年)自称州牧起至北凉灭亡,立国三十九年。

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亡于公元431年,而沮渠蒙逊的北凉是亡在大夏亡后八年(公元439年)。这两个匈奴王国虽然亡于5世纪的上半叶,但是它们亡了之后,并不是说所有的匈奴人也完全没有了。相反,其国亡了,其人民散居于各处者必当不少。而且,除了大夏与北凉的匈奴人散居于各处,不在这两个王国统治下的匈奴人之散居于西北各处的也必不少。据《宋书》,宋文帝十一年(公元434年),宋室还将汉代所用的“匈奴中郎将”这个官号,授予沮渠蒙逊的儿子沮渠茂虔。这不只是因为他是北凉王,统治北凉的匈奴人,而且宋室也需要他抚慰其他西北各处的匈奴人。自然,北凉或者大夏这些国里,有好多人也不一定是匈奴人。

这些匈奴人不只在民族上别于其他人,在风俗乃至语言上,多少也都还保留着其祖宗的风俗与语言。赫连勃勃遣其御史中丞乌洛孤盟于沮渠蒙逊的书中说:“今我二家,契殊曩日,言未发而有笃爱之心,音一交而怀倾盖之顾。”这说明他们不只有共同的意识,而且有共同的语言。虽则我们也须指出,他们在西北与其他民族接触,在风俗、语言及种族方面,都受其他种族的影响。

沮渠蒙逊在西北的历史必定很久,而赫连勃勃是从山西一带逐渐迁徙过去的。而且据史书所载,他是东汉末年呼厨泉单于的右贤王去卑之后,刘猛、刘渊的族人。可能是在刘渊的后代建立的汉或赵灭亡之后,他们才向西迁徙,也可能是在刘渊建国之前,他们已逐渐西徙。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与沮渠蒙逊的关系没有他们与刘渊的关系那么密切,是无可疑的。可是,二者却感觉到“今我二家,契殊曩日,言未发而有笃爱之心,音一交而怀倾盖之顾”。这说明匈奴种族虽经相当长期的分散而各处一方,受当地的风俗、语言以及种族的影响,然而在这些方面仍保留其共同特性。这也说明在他们的部落中,人员必定有相当的数目,其部落的组织也相当地完密,否则必定早已被同化,不会有共同的意识与语言。

刘渊之族的赫连勃勃虽迁于西方,可是据《北史·稽胡传》,刘渊所率领的五部中仍有人留在其故地,即山西离石。我们现在把这一部分匈奴人的历史加以叙述,以及连带地说及在差不多同一时间与匈奴有关的一些民族,作为匈奴历史的结束。

关于稽胡,我们所能用作研究根据的材料,是《北史》的记载。《北史》记载的篇幅仅约一千字,然而从这篇简短的记载中,我们也可以了解稽胡的大概。《北史》说:“稽胡,一曰步落稽,盖匈奴别种,刘元海五部之苗裔也。或云山戎赤狄之后。”

“稽胡”这个种名,在以前的记载中我们还没有见过。《晋书·四夷传》所载十九种北狄部落中,也没有这个名字。未知是否与冒顿单于的儿子稽粥单于有关,因为稽粥的“稽”字与稽胡的“稽”字相同,而“粥”与“胡”也有些相近之处,虽则这种看法很为勉强。上面那段话里说“稽胡,一曰步落稽”,“步落”这个族名在以往史书当中我们也没有找出来,《晋书·北狄传》中也没有这个名称。不过“步落”音同“部落”,不知是否“步落”就是“部落”。匈奴语中也有倒置者,例如“单于”两个字既有放在名字之下的,如冒顿单于、稽粥单于,也有放在名字之上的,如单于比。以这个例子来看,某某部落也可以叫作部落某某,稽胡的“稽”是部落的名字,“胡”是一个普通名词,“稽胡”也可以视为“稽部落”的倒置而读作“部落稽”。

这当然是一种推论,然而这些问题也值得我们注意。

刘渊(元海)的五部可能有别种人渗进去,但绝大多数都是匈奴人。他们于东汉入居塞内,汉末愈多。献帝建安中,曹操留其单于呼厨泉于邺,后来又分为五部而治理,是一种分而治之的政策。假如稽胡是五部的苗裔,当为匈奴人是无可疑的。不过《北史》又说稽胡为匈奴别种,那么也不一定为纯粹匈奴种。《晋书·石勒载记》说,石勒“上党武乡羯人也,其先匈奴别部羌渠之胄”。羯种与匈奴种不同,而称其党为匈奴别部,那么稽胡为匈奴别种,便也可能与匈奴种有了不同之处。

《北史》又指出,“或云山戎赤狄之后”,假使这个说法是对的,那么稽胡也不一定是匈奴种人。山戎、北狄这些名词屡见于春秋时代,我们在别的地方已经指出,春秋时的山戎、北狄不一定与匈奴同种,虽则匈奴往往也被称为“北狄”。《晋书·四夷传》说“匈奴之类,总谓之北狄”,这只能说是一般人的说法。进一步去考查,则不见得所有北狄都是匈奴,鲜卑、丁零往往也被称为“北狄”,但他们很明显不是匈奴。

自然,这种匈奴别种或山戎、北狄长期与匈奴人接触,其深染匈奴人的血统,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据《北史》,其“自离石以西,安定以东,方七八百里,居山谷间,种类繁炽”。

《晋书·刘元海载记》指出,东汉光武初年,乌珠留若鞮单于的儿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就是晋代刘渊时的离石左国城,这也就是单于所徙居的单于庭。离石这个地方是匈奴世居之地,到了刘渊聚众反叛称大单于时,乃以离石为都城,那么离石与匈奴人的关系可谓至为密切。《北史》即说,稽胡为刘渊五部的苗裔,而又居于离石,则其为匈奴的苗裔之说,也不能谓为没有根据。

因此,在找出确实的证据去说明稽胡不是匈奴人之前,我们仍愿意把稽胡列入我们所研究的匈奴历史的范围之内。

《北史》谈及稽胡的习俗说:“其俗土著,亦知种田,地少桑蚕,多衣麻布。”这可以说并不是匈奴人原来的习俗,原来的匈奴人之居住在塞外的,是以游牧为生,而不是以种田过活,所以《史记·匈奴列传》称其“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其俗土著亦知种田,这是住在塞内受了汉化影响的结果。《史记·匈奴列传》说他们本来“衣其皮革,被旃裘”,《北史》说稽胡“地少桑蚕,多衣麻布”,说明他们在衣着方面已经改变,从衣皮革变为衣麻布及少数丝帛。而饮食方面既知种田而主要乃食谷物,则《史记·匈奴列传》所说的匈奴人“咸食畜肉”的习俗也已改变。

这是从衣、食、住方面来看,至于其他方面,《北史》说:“其丈夫衣服及死亡殡葬,与中夏略同,妇人则多贯蜃贝以为耳颈饰。”

丈夫不衣皮革而衣麻布或丝帛,以致其死亡殡葬受了中原的影响之后而与之略同,这是很自然的。“妇人则多贯蜃贝以为耳颈饰”,在以往的史书中我们没有发现这种匈奴妇女的装饰品。将蜃贝用作装饰在中国的历史很悠久,这也可以说是匈奴汉化的结果。

《北史》又说:“与华人错居,其渠帅颇识文字,言语类夷狄,因译乃通。”其渠帅往往是贵族子弟或所谓“贵人”,他们住在塞内,又与汉人杂居,不仅要与汉人一般民众往来,而尤需要与中原官僚士大夫接触,故多受汉化教育。刘渊的家人都读诗书,综览史籍,就是这类例子。匈奴本无文字,所以他们不读书则已,读则必读汉书。至于言语,本与汉语不同,因译乃通。赫连勃勃能背诵其臣下所拟的《答刘裕书》,说明他可能也读过书。但是,他对沮渠蒙逊说“音一交而怀倾盖之顾”,说明匈奴人还说匈奴话。离石与安定之间的稽胡虽“与华人错居”,但他们彼此之间还说匈奴话,所以一般民众与中原人交涉仍要依靠翻译。

《北史》又说:“蹲踞无礼,贪而忍害。俗好淫秽,处女尤甚,将嫁之夕,方与淫者叙离,夫氏闻之,以多为贵。既嫁之后,颇以防闲,有犯奸者,随事惩罚。又兄弟死者,皆纳其妻。”

这段话里所记载的习俗,有的是匈奴原有的,有的却不是。所谓“兄弟死者皆纳其妻”,这是匈奴原有的习俗,匈奴不只是“兄弟死者皆纳其妻”,而且可以妻其后母。这里没有说稽胡娶后母,可能是入塞之后受汉人的影响,放弃了这种习俗。至于其“俗好淫秽,处女尤甚”,以及“将嫁之夕,方与淫者叙离,夫氏闻之,以多为贵”,这种风俗在一些所谓原始社会中比较普遍。但是关于匈奴的记载,在此之前者我们还没有找出来。

总而言之,从习俗、语言方面来看,稽胡受汉族的影响同样很大,尤其表现在衣、食、住方面。在语言方面,读中国书的还是少数,仍说固有的语言。

稽胡住在塞内,虽然也有渠帅,但也受郡县的统治,而列于编户。《北史》说:“虽分统郡县,列于编户,然轻其徭赋,有异华人。”刘宣与其族人窃议立刘渊为大单于时,曾经指出当时的匈奴单于只有虚名,而无自己统治的地方。同时又指出,自王侯以下降同编户,这说明他们虽尚保存其官号,实则是在中原王朝政治系统之下。稽胡除了一些住在“山谷深阻”者,也是列于编户。他们异于汉人者在于其徭赋较轻,至于一些住在“山谷深阻”者,却未尽役属。《北史》说他们“凶悍恃险,数为寇乱”。

稽胡虽时时为寇,但是早期的为寇大致是小规模的行动,到了北魏孝明帝孝昌年间,稽胡中有刘蠡升者遂自称天子。《北史·稽胡传》说:“魏孝昌中,有刘蠡升者,居云阳谷,自称天子,立年号,署百官。”《北史·魏本纪第四》中说:“(孝昌元年)十二月,山胡(所谓山胡是因其多居山谷)刘蠡升反,自称天子。”

这件事发生于孝昌元年(公元525年),其去刘曜被擒而前赵灭亡(公元329年)差不多有二百年之久,其去赫连定被杀而大夏灭亡(公元431年)与北凉沮渠茂虔的投降(公元439年)差不多有一百年之久。自於扶罗入内地而立为单于(公元188年)后一百余年,刘渊称汉王。刘渊称汉帝一百余年后,而赫连勃勃称夏王(晋安帝义熙三年,公元407年),沮渠蒙逊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称州牧(晋安帝隆安五年,公元401年)。赫连勃勃称王约一百二十年后,而稽胡刘蠡升又称天子(梁武帝普通六年,魏孝明帝孝昌元年,公元525年)。

於扶罗称单于至呼厨泉单于死约三十余年,刘渊称汉王至刘曜被擒共二十七年,赫连勃勃称夏王至赫连定被杀共二十五年,沮渠蒙逊称州牧后称王至其子沮渠茂虔投降共三十九年。稽胡刘蠡升为刘渊五部苗裔,又姓刘,可谓为刘渊的族人。赫连勃勃的曾祖父为刘虎,父亲为刘卫辰,称王后改姓赫连,也是刘渊的族人。

这一族姓刘的匈奴人,自於扶罗入塞其子孙改姓刘,经过赫连勃勃而至刘蠡升,时衰时盛,已有三百三十余年。稽胡的历史之见于《北史》者又有五十余年,总共约四百年之久。自冒顿杀父而自立(公元前209年)至於扶罗立为单于约四百年,自於扶罗立为单于至刘蠡升之孙刘没铎被擒(大约是在陈宣帝太建十年,北周宣帝宣政元年,公元578年)又约为四百年,共约八百年。

刘蠡升称天子时,正是元魏内乱的时候,所以当时对于刘蠡升虽加征伐,但到了高欢迁邺后,始设法去平定。《北史·稽胡传》说:“属魏氏乱,力不能讨。蠡升遂分遣部众,抄掠汾、晋之间,略无宁岁。神武(高欢)迁邺后,始密图之。”

高欢所用的办法是:

伪许以女妻蠡升太子,蠡升遂遣子诣邺,齐神武厚礼之,缓以婚期。蠡升既恃和亲,不为之备。魏大统元年(公元535年)三月,齐神武袭之,蠡升率轻骑出外征兵,为其北部王所杀,送于神武。其众复立蠡升第三子南海王为主,神武灭之,获其伪主及弟西海王并王后、夫人、王公以下四百余人,归于邺。

《北史·齐本纪上》和《北齐书·神武本纪》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并说获“胡魏五万户”。又说:“初,孝昌中,山胡刘蠡升自称天子,年号神嘉,居云阳谷,西土岁被其寇,谓之胡荒。”刘蠡升的势力在当时必定相当大,故谓之“胡荒”。高欢大约是觉得单用武力去消灭相当困难,所以用诡计去伪许和亲,而袭其不备。又,《北齐书·神武本纪》中说:“神武袭击刘蠡升,大破之。”

而且,稽胡不仅在武力方面颇为雄厚,从高欢俘获的南海王、西海王及王后、夫人、王公等四百余人来看,其内部组织规模也相当大,天子以下有各方王及王公等,又有王后、夫人的区别。

刘蠡升自己的几个儿子以及一些部众虽为高欢所败而被掳,但是稽胡的势力并未因此而被消灭。《北史·稽胡传》说:“居河西者,多恃险不宾。时周文方与神武争衡,未遑经略,乃遣黄门侍郎杨就安抚之。五年(公元539年),黑水部众先叛。七年(公元541年),别帅夏州刺史刘平伏又据上郡反。自是北山诸部,连岁寇暴。周文前后遣于谨、侯莫陈崇、李弼等相继讨平之。”

然则,不只高欢要用计谋与兵力对付稽胡,北周的宇文泰也要不断用兵力去征伐,稽胡遂能平定。当时高欢与宇文泰的互相征伐,使稽胡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扩充其势力,然而二者都要花费大力气与相当的时间去讨平,可见其势力之大。

《北史·稽胡传》又说:“武成初(按,北齐武成帝立于公元561年),延州稽胡郝阿保、狼皮率其种人,附于齐氏。阿保自署丞相,狼皮自署柱国,并与其别部刘桑德共为影响。柱国豆卢宁督诸军击破之。二年,狼皮等余党复叛,诏大将军韩果讨破之。”《北史·豆卢宁传》说:“大统七年,从于谨破稽胡帅刘平伏于上郡。”那么,豆卢宁的这一次征伐稽胡已是第二次了。

《北史·稽胡传》说:“保定中(公元561—565年),离石生胡数寇汾北,勋州刺史韦孝宽于险要筑城,置兵粮,以遏其路。及杨忠与突厥伐齐,稽胡等便怀旅拒,不供粮饩。忠乃诈其酋帅,云与突厥回兵讨之,酋帅等惧,乃相率供馈焉。其后丹州、绥州等部内诸胡,与蒲川别帅郝三郎等又频年逆命,复诏达奚震、辛威、于寔等前后穷讨,散其种落。”又说:“天和二年(公元567年),延州总管宇文盛率众城银川,稽胡白郁久同、乔是罗等欲邀袭,盛并讨斩之。又破其别帅乔三勿同等。五年(公元570年),开府刘雄出绥州,巡检北边川路。稽胡帅白郎、乔素勿同等度河逆战,雄复破之。”

又说:“建德五年(公元576年),武帝败齐师于晋州,乘胜逐北,齐人所弃甲仗未暇收敛,稽胡乘间窃出,并盗而有之。乃立蠡升孙没铎为主,号圣武皇帝,年曰石平。”又说:“六年(公元577年),武帝定东夏,将讨之,议欲穷其巢穴。齐王宪以为种类既多,又山谷阻绝,王师一举,未可尽除,且当翦其魁帅,余加慰抚。帝然之,乃以宪为行军元帅,督行军总管赵王招、谯王俭、滕王逌等讨之。宪军次马邑,乃分道俱进。没铎遣其党天柱守河东,又遣其大帅穆支据河西,规欲分守险要,掎角宪军。宪命谯王俭击破之,斩获千余级。赵王招又擒没铎,众尽降。”

《北史·周武帝纪》“建德六年”条说:“稽胡反,遣齐王宪讨平之。”《北史·齐王宪传》也记此事。稽胡经过这一次的打击之后,势力大减。可是《北史·稽胡传》又说:“宣政元年(公元578年),汾胡帅刘受罗千复反,越王盛督诸军讨禽之。自是寇盗颇息。”

再经过这一次的征伐之后,稽胡的势力当然更为薄弱,但是所谓“寇盗颇息”,也说明稽胡的势力仍未被消灭。北朝的宇文氏于周宣帝大象三年(公元581年)为隋文帝杨坚所篡,陈霸先所建立的陈,也于周亡后七年(陈后主祯明二年,公元589年)为隋所灭,隋杨坚遂统一天下。在天下统一的局面之下,稽胡的好多部众依然存在,但是聚众反叛已不容易,而称天子或称帝则更是不可能的。

自刘蠡升称天子到刘没铎被擒,共五十三年。从时间上来看,是长于刘渊所建立的汉、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以及沮渠蒙逊所建立的北凉,然而在规模上,刘蠡升以及其孙没铎所建立的王国与之相比,不仅要小得多,而且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消灭。

可以确定的是,刘渊所建立的汉规模最大,其次是沮渠蒙逊所建立的北凉,再次为赫连勃勃的大夏,刘蠡升及其孙没铎虽自称天子或皇帝,但根本没有成立王国。

从文化方面来看,刘渊的汉文化最高,其次应为赫连勃勃的大夏,再次则为沮渠蒙逊的北凉,文化程度最低的为稽胡。从汉化的程度来看,刘渊汉化最深,其次似应为沮渠蒙逊的北凉,再次为赫连勃勃的大夏。稽胡在衣、食、住方面虽也汉化,然而在许多方面还保持着其原来的简单生活。刘渊的汉化到了刘曜时,有意去追忆匈奴的过去,所以除高祖宗庙而以冒顿配天,然而这只能说是从形式上去恢复匈奴的文化。刘曜虽改汉为赵,但并没有改其刘姓,而赫连勃勃则有意去汉姓,而以赫连为姓。沮渠蒙逊对于匈奴的习俗固未见得保留或发扬,但对于汉文化也不见得热心提倡,虽则他曾读宋绘的汉文书籍,佛教也于此时传入。稽胡渠帅颇识文字,但对于中国文化并没有加以提倡。

我们叙述曹魏以后在中国的匈奴人的历史,应以稽胡刘没铎称帝而被灭为止,但是在《北史》卷九十八中,还有《匈奴宇文莫槐传》,认为宇文莫槐是匈奴南单于的远属。我们觉得对于宇文莫槐有加以说明的必要。《北史》说:“匈奴宇文莫槐,出辽东塞外,其先南单于之远属也,世为东部大人。”这里所说的“南单于”当为东汉南单于比,虽则南单于比也是西汉南单于呼韩邪的后裔,《北史》谓宇文莫槐为南单于的远属,而又谓“匈奴宇文莫槐”,那么《北史》以宇文莫槐为匈奴人是无可疑的。又,《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宇文氏”条也说,“宇文氏出自匈奴南单于之裔”。《北史》又说:“其语与鲜卑颇异。”

这是指出宇文莫槐不是鲜卑种,但是《晋书·慕容廆载记》有“东胡宇文鲜卑段部”的语句,所谓“段部”,当为《北史·宇文莫槐传》中所说的段末波。所谓“东胡宇文鲜卑段部”,于“宇文”之上冠以“东胡”二字,好像是指明宇文是东胡。东胡本来是别于匈奴的,鲜卑、乌桓是东胡的后裔,《北史》冠“东胡”于“宇文”之上,可能是由于鲜卑与宇文氏的关系很深,而且宇文氏既“世为东部大人”,可能后来人们也因此而称之为“东胡”。

虽然宇文氏与鲜卑的关系很密切,但是据《北史·宇文莫槐传》,宇文氏与鲜卑是有别的。所以就以《晋书·慕容廆载记》来看,所谓“东胡宇文鲜卑段部”或“(廆父)涉归有憾于宇文鲜卑”等词句,其不直言“鲜卑”而加以“宇文”者,可以说是因所谓“宇文鲜卑”别于一般或其他的鲜卑。

总而言之,关于宇文氏的材料很为缺乏,我们只能依据《北史·宇文莫槐传》。其中说宇文氏是匈奴南单于的远属,但是因为他们“世为东部大人”,遂统率鲜卑部众慢慢与鲜卑人同化,虽则其语言及习俗仍有其特殊的地方。

《北史·宇文莫槐传》没有叙述宇文莫槐的祖宗,但是《北史·周文帝纪》说:“周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讳泰,字黑獭,代郡武川人也。其先出自炎帝。炎帝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其后有葛乌兔者,雄武多算略。鲜卑奉以为主,遂总十二部落,世为大人。及其裔孙曰普回,因狩得玉玺三纽,文曰‘皇帝玺’,普回以为天授,己独异之。其俗谓天子曰‘宇文’,故国号‘宇文’,并以为氏。”这很清楚地指出,宇文泰是宇文莫槐的苗裔。所谓宇文氏的祖宗葛乌兔“鲜卑奉以为主”,很可能在宇文氏的统治之下,有好多鲜卑部众。

《北史·宇文莫槐传》说:“逊昵延(莫槐曾孙)父子世雄漠北,又先得玉玺三纽,自言为天所相,每自夸大。”《北史·周文帝纪》说:“普回子莫那,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是曰献侯,为魏舅甥之国。自莫那九世至侯归豆,为慕容晃所灭。”又说:“其(指侯归豆)子陵仕燕,拜驸马都尉,封玄莵公。”

刘渊为匈奴单于之后,因单于娶汉女为妻,故称刘氏,而名国号为“汉”。赫连勃勃因为史书记载匈奴为夏禹后裔,故名其国号为“大夏”。《北史》说宇文泰的祖先是炎帝,“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这与史家以匈奴为夏禹之后是不同的,虽则匈奴并非夏禹之后。又以为其先有葛乌兔者,“葛乌兔”这个名字并未见于《史记·匈奴列传》。又说其俗谓天子曰“宇文”,故国号宇文,并以之为氏。匈奴人谓天为“撑犁”,谓子为“孤涂”,故称之曰“撑犁孤涂单于”。又,《史记·匈奴列传》以单于姓鞮氏,此外匈奴人也谓天为“祁连”,故勃勃改其姓为赫连,而谓为赫连勃勃,匈奴人并没有谓天子为“宇文”者。

《北史·周文帝纪》说:“及慕容宝败,归魏,拜都牧主,赐爵安定侯。天兴初,魏迁豪杰于代都,陵随例徙居武川,即为其郡县人焉。陵生系,系生韬,韬生皇考肱,并以武略称。肱任侠有气干。正光末,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作乱,其伪署王卫可瑰最盛。肱乃纠合乡里,斩瑰,其众乃散。后陷鲜于修礼,为定州军所破,战没于阵。武成初,追谥曰德皇帝。帝,德皇帝之少子也。”这样看来,宇文泰应该也是匈奴的后裔了。然而我们也要指出,从《北史·周文帝纪》关于宇文氏祖宗的记载来看,我们找不出宇文氏是匈奴后裔的痕迹。

我们不准备把宇文泰及其子所建立的北周在这里加以叙述,因为《北史》虽称宇文氏为匈奴南单于的远属,然而在我们看来,这个远属不只是远得很,而且时间经过愈久,其所谓匈奴的血统与习俗便愈为消失。在宇文莫槐至侯归豆的时代,已很深地同化于他族,到了宇文泰及其子孙时更不用说了。所以,我们只需注意《北史·宇文莫槐传》中涉及《晋书·慕容廆载记》关于宇文氏的记载。

关于宇文氏的习俗,《北史·宇文莫槐传》说:“人皆翦发而留其顶上,以为首饰,长过数寸则截短之。妇女被长襦及足,而无裳焉。秋收乌头为毒药,以射禽兽。”除此以外,其余的篇幅主要是叙述莫槐死后,其后代为天子,则宇文氏是否为匈奴人却是一个疑问。

北魏孝武帝时,因孝武帝谋代高欢,为高欢所攻,逃依于宇文泰。宇文泰杀孝武帝而立文帝,到了他的儿子宇文觉乃篡位自立,建立北周,其子孙继之,共二十五年。孝闵帝宇文觉篡魏后,到了文帝的第四个儿子宇文邕也就是周武帝即位(公元561年)之后,颇能励精图治,至建德六年,他灭了北齐,使中原又完全处在他的统治之下。到了他的孙儿宇文衍也就是周静帝在位的第三年(公元581年),遂为杨坚所废,北周亡后七年,陈也为隋所灭。很凑巧的是,北周的灭亡是在稽胡刘没铎称皇帝而被擒的三年后。

①  《晋书·赫连勃勃载记》。

②  以上均见《晋书·赫连勃勃载记》。

③  《十六国春秋辑补》卷九十五《北凉录》“沮渠蒙逊”条。

④  《资治通鉴》作“垒澄”。

⑤  《晋书·沮渠蒙逊载记》。

⑥  《晋书·秃发傉檀载记》。

⑦  《资治通鉴》作“虎台”。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