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历史传记 > 匈奴史稿 > 二 西域历史的背景

匈奴史稿 二 西域历史的背景

作者:陈序经 分类:历史传记 更新时间:2025-01-06 12:35:27 来源:本站原创

自东周、秦代以来,人们往往不只歌颂古代帝王的盛德,而且夸大其疆域的广大。《战国策·东周策》“温人之周”条记曰:“温人之周,周不纳。问曰:‘客耶?’对曰:‘主人也。’问其巷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问之曰:‘子非周人,而自谓非客,何也?’对曰:‘臣少而诵《诗》,《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海之滨,莫非王臣。今周君天下,则我天子之臣,而又为客哉?故曰主人。’君乃使吏出之。”

其实,不只是在战国时代,东周所管辖的地方小得很,就是在周朝强盛的时候,其所统治的疆土也不见得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温人固然是过分去夸大东周的幅员,周君也为这种夸大所迷醉而宽待温人。《淮南子·主术训》说:“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至旸谷,西至三危,莫不听从。”

有人说,黄帝曾巡游四海,登昆仑。《大戴礼记·五帝德》说,颛顼曾经“乘龙而至四海: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济于流沙,东至于蟠木……日月所照,莫不砥砺”。同样,帝喾、帝尧以至于禹的疆域,也是日月所照,四海之内,风雨舟车所至,无不从顺宾服。这也就是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了。

但是我们应该指出,事实并不是这样。孟子曾说过:“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周武王统一天下,疆土比之殷、夏较大。周既未过千里,则殷、夏所统治的地方多大就可想而知了。《史记·吴起列传》说:“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据近人考证,夏桀所统治的地方不过是黄河下游一段。商人得天下之后,加了东北一部分土地,周武王灭纣之后,又加了西方一部分土地。《左传·昭公九年》记周景王所说的疆土四至:西至魏、骀、芮、岐、毕,东至蒲姑、商奄,南至巴、濮、楚、邓,北至肃慎、燕、亳。孟子所说三代地方“未有过千里者”,也就是说周的地方未过千里,至于殷而尤其是夏的地方,必定更小。

到了春秋特别是战国时代,各国争雄,开辟疆土。晋在春秋末年,占当时中原土地之半,因为晋收复了群狄所侵的中原土地。燕攻败东胡,增加了千里地,赵也向其边地发展,扩充其领土。秦服西戎,而据其地,楚在南方也开辟土地。但楚不只在西周时,楚子熊渠说“我蛮夷也”,到了春秋初年,楚武王还重说了这句话。孟子说:“今也南蛮 舌之人,非先王之道。”那时南方还被一般人视为不是华夏的地方。但是春秋尤其是战国时代中国的版图,的确是大大地扩充起来。我们且看《战国策》中苏秦所说的几段话:

在《秦策》里,他对秦惠王说:“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肴、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

在《魏策》里,他对魏王说:“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有许、鄢、昆阳、邵陵、舞阳、新郪,东有淮、颍、沂、黄、煮枣、海盐、无踈,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燕、酸枣,地方千里。”

在《韩策》里,他对韩王说:“韩北有巩、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常阪之塞,东有宛、穰、淆水,南有陉山,地方千里。”

在《燕策》里,他对燕文侯说:“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余里。”

在《齐策》里,他对齐宣王说:“齐南有太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里……”

在《楚策》里,他对楚威王说:“楚地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汾陉之塞、郇阳,地方五千里。”

苏秦说秦“沃野千里”,沃野之外还有好多地方。所以在《秦策》里,张仪对秦王说:“今秦地形,断长续短,方数千里。”《赵策·苏秦从燕之赵》说:“臣窃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秦本来是一个大国,《史记·秦本纪》说:“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逐霸西戎。”秦惠文王又听了司马错的话,起兵伐蜀,把蜀地也归并入秦。秦的地方已经够大,而诸侯的地方加起来又五倍于秦,可见当时中原地方之扩大,比之周初是大得多了。

若照孟子的话来看,周地不过千里,而战国时随便一个国家疆域都比周为大。诸侯之地五倍于秦,则这个时候各国诸侯若与秦的地方加起来,比之西周初年当在十倍以上了。

我们不能否认,苏秦所说的话也许多少要打些折扣。然而在战国时代,各国各自为政,极力扩充土地,争求霸业,领土大大增广,这是三代人所梦想不到的。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中等的国家,地方就比武王统一天下时周的土地为大,怪不得荀子在《强国篇》里要这样说:“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曷谓广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是乃江南也。北与胡貉为邻,西有巴戎,东在楚者乃界于齐,在韩者踰常山乃有临虑,在魏者乃据圉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其在赵者剡然有苓而据松柏之塞,负西海而固常山,是地遍天下也……此所谓广大乎舜禹也。”

孟子说三代地不过千里,荀子在这里也这样说,大致是不会错的。荀子赞叹秦地之广大,还是在秦并吞六国之前。到了秦灭六国,统一天下,丞相王绾等上帝号议说:“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下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这虽然是专制时代做臣僚的人歌功颂德的老套话,然地方之大“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却是事实。过了两年,始皇登琅邪时刻石,辞曰:“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贾谊在《过秦论》里也说:“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秦始皇统一天下,在北边修筑长城,南至百越、桂林、象郡,东至东海,西至流沙,比起战国时代的秦与诸侯的地方的总和还要大,比起三代更不知多了多少倍。但是我们若拿地图来看一看,长城以北,秦始皇是无意去占领的;他要蒙恬去修筑长城,目的是在防御匈奴南下,并不是以长城为北进的根据地。蒙恬屯兵三十万,也是阻止胡人南下而牧马。至于西方,长城是起自临洮,这就是现在甘肃东南的临潭。东虽到海,但只是东北边的海,至于东南的浙江南部与福建,还不见得完全征服。至于西边的贵州、云南、西康、青海,均在秦的版图之外。假使荀子的《强国篇》写在秦并天下之后,其赞叹之词将要更甚,怪不得秦始皇的臣僚要说“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了。

在历史上,中原土地的逐渐扩充,因素当然很多。但我们在这里所要指出的,与民族间的斗争也是分不开的。传说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有人说蚩尤是苗族。假使这个说法是对的,这是我国民族间很早的冲突了。而且,假使蚩尤是少数民族,而黄帝被他打败了,那么中华民族的历史就不是现在这样。

《尚书·舜典》说舜“窜三苗于三危”。据说,“三苗”是在江南荆扬之间,“三危”是在西北一带。《尚书·禹贡》说:“三危既宅,三苗不叙。”《尚书正义》曰:“《左传》称舜去四凶,投之四裔。《舜典》云:窜三苗于三危。是三危为西裔之山也,其山必是西裔,未知山之所在,《地理志》杜林以为敦煌郡即古瓜州也。”这是具体指出“三危”是在敦煌。

《禹贡》说:“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尚书正义》曰:“四国皆衣皮毛,故以织皮冠之。传言织皮毛布,有此四国:昆仑也,析支也,渠也,搜也。四国皆是戎狄也。”有些人以为“析支”是后来的月氏,我们无从考证。但照上面几段话来看,夏不只是使“三苗不叙”,而且使“西戎即叙”。关于少数民族尤其是西方的戎人与中原的关系,范晔在《后汉书·西羌传》中曾做过比较详细的叙述,今分段录之于后,并略为解释: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其国近南岳。及舜流四凶,徙之三危,河关之西南羌地是也。滨于赐支,至乎河首,绵地千里。赐支者,《禹贡》所谓析支者也。南接蜀、汉徼外蛮夷,西北接鄯善、车师诸国……昔夏后氏太康失国,西夷背叛。及后相即位,乃征畎夷,七年然后来宾。至于后泄,始加爵命,由是服从。后桀之乱,畎夷入居邠、岐之间,成汤既兴,伐而攘之。及殷室中衰,诸夷皆叛。至于武丁,征西戎、鬼方,三年乃克。故其诗曰:“自彼氐羌,莫敢不来王。”及武乙暴虐,犬戎寇边,周古公踰梁山而避于岐下。及子季历,遂伐西落鬼戎。太丁之时,季历复伐燕京之戎,戎人大败周师。后二年,周人克余无之戎,于是太丁命季历为牧师。自是之后,更伐始呼、翳徒之戎,皆克之。

这是说周以前的西戎。关于西周时的西戎,他说:

及文王为西伯,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遂攘戎狄而戍之,莫不宾服。乃率西戎,征殷之叛国以事纣。及武王伐商,羌、髳率师会于牧野。至穆王时,戎狄不贡,王乃西征犬戎,获其五王,又得四白鹿、四白狼,王遂迁戎于太原。夷王衰弱,荒服不朝,乃命虢公率六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厉王无道,戎狄寇掠,乃入犬丘,杀秦仲之族。王命伐戎,不克。及宣王立四年,使秦仲伐戎,为戎所杀。王乃召秦仲子庄公,与兵七千人伐戎,破之,由是少却。后二十七年,王遣兵伐太原戎,不克。后五年,王伐条戎、奔戎,王师败绩。后二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戎人灭姜侯之邑。明年,王征申戎,破之。后十年,幽王命伯士伐六济之戎,军败,伯士死焉。其年,戎围犬丘,虏秦襄公之兄伯父。时幽王昏虐,四夷交侵,遂废申后而立褒姒。申侯怒,与戎寇周,杀幽王于郦山,周乃东迁洛邑,秦襄公攻戎救周。

黄帝所击败的蚩尤是不是苗人,既有问题,上面所述及这一段话所说的舜“窜三苗”以及禹平西戎是否为事实,也难证明。因为《尚书》中的《禹贡》的写作年代很为可疑。近人以为这是后人或汉人所假记的,所以其中所叙述的事实也是可疑的。又,后相(据说是太康之孙、仲康之子)与成汤征畎夷,也不易考证。假使后相征畎夷是事实,而且要用七年然后使其宾服,则畎夷的势力之大可以概见。至于武丁伐鬼方,《周易·既济》爻辞说:“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又,《未济》爻辞说:“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高宗就是殷武丁的庙号,他伐鬼方据说是在公元前1293年,克鬼方是在公元前1291年,人们都以为高宗伐鬼方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成功,遂断定鬼方是一个强大的民族。王国维在《鬼方昆夷猃狁考》一文中认为鬼方是在西北,但也有人认为鬼方是东方部落。方庭《论狄》(《禹贡》半月刊,第二卷第六期)一文中曾指出:

王静安作《鬼方昆夷猃狁考》,证三者同为狄族,其见甚卓,然犹有未尽者。今案《后汉书·西羌传》,引《竹书》称季历伐西落鬼戎,获翟王二十,此其西方部落也;《易》称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此其东方部落也。东部鬼戎,《春秋》称为赤狄,以潞为最大,后悉并于晋。西部鬼戎又称为白翟,吕相对秦所称与君同州者也,后悉并于秦,其别部在赤狄之北为肥、鼓、鲜虞诸部,后肥、鼓为晋所灭,鲜虞为中山,战国时并于赵。

古公亶父避犬戎,文王伐畎夷,《史记》均有记载。穆王征犬戎,《史记》也记其事。唯范晔在上面所录的那段话,除了说“得四白鹿、四白狼”,还说“获其五王”,司马迁却没有说“获其五王”。宣王伐犬戎,《诗·小雅》有记载,诗云:

猃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薄伐猃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六月》)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猃狁于襄……赫赫南仲,薄伐西戎。(《出车》)

有些人以为《出车》为文王诗,崔述在《丰镐考信录》卷七里力辩其为宣王诗,他说:

卫宏《毛诗序》云: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以天子之命,命将帅遣戍役,以守卫中国。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车》以劳还,《杕杜》以勤归也。由是郑、孔以来诸儒之说《诗》者,咸以《出车》为文王诗,南仲为文王臣,而诗所谓王者纣也。余按:春秋之义,奠严于辨名分。文王果受天子命伐猃狁,则文王当自行,不得但遣陪臣帅师,诗当称王命西伯,不得称王命南仲。今直称天子之命,以命陪臣。若其间初无文王者,僭邪乱邪,非惟不知有君,抑亦非所以尊天子也……且经传记文之臣多矣,未有称南仲者,而常武宣王之时诗有南仲,大王时有獯鬻。文王时有昆夷,未有称猃狁者。而《六月》《采芑》宣王时诗称猃狁。然则此当为宣王时诗,非文王时诗矣。

平王时及东迁以后的西戎与中原的关系,《后汉书·西羌传》说:

后二年(襄公攻戎救周之后),邢侯大破北戎。

及平王之末,周遂陵迟,戎逼诸夏,自陇山以东,及乎伊、洛,往往有戎。于是渭首有狄、 、邽、冀之戎,泾北有义渠之戎,洛川有大荔之戎,渭南有骊戎,伊、洛间有杨拒、泉皋之戎,颍首以西有蛮氏之戎。当春秋时,间在中国,与诸夏盟会。鲁庄公伐秦,取邽、冀之戎。后十余岁,晋灭骊戎。是时,伊、洛戎强,东侵曹、鲁。后十九年,遂入王城。于是秦、晋伐戎以救周。后二年,又寇京师,齐桓公征诸侯戍周。后九年,陆浑戎自瓜州迁于伊川,允姓戎迁于渭汭,东及 辕。在河南山北者号曰阴戎,阴戎之种遂以滋广。晋文公欲修霸业,乃赂戎狄通道,以匡王室。秦穆公得戎人由余,遂霸西戎,开地千里。及晋悼公,又使魏绛和诸戎,复修霸业。是时,楚、晋强盛,威服诸戎,陆浑、伊、洛、阴戎事晋,而蛮氏从楚。后陆浑叛晋,晋令荀吴灭之。后四十四年,楚执蛮氏而尽囚其人。是时,义渠、大荔最强,筑城数十,皆自称王。

至周贞王八年,秦厉公分灭大荔,取其地。赵亦灭代戎,即北戎也。韩、魏复共稍并伊、洛、阴戎,灭之。其遗脱者皆逃走,西踰汧陇。自是中国无戎寇,唯余义渠种焉。至贞王二十五年,秦伐义渠,虏其王。后十四年,义渠侵秦至渭阴。后百许年,义渠败秦师于洛。后四年,义渠国乱,秦惠王遣庶长操将兵定之,义渠遂臣于秦。后八年,秦伐义渠,取郁郅。后二年,义渠败秦师于李伯。明年,秦伐义渠,取徒泾二十五城。及昭王立,义渠王朝秦,遂与昭王母宣太后通,生二子。至王赧四十三年,宣太后诱杀义渠王于甘泉宫,因起兵灭之,始置陇西、北地、上郡焉。

戎本无君长,夏后氏末及商周之际,或从侯伯征伐有功,天子爵之,以为藩服。秦秋时,陆浑、蛮氏戎称子。战国世,大荔、义渠称王。及其衰亡,余种皆反旧为酋豪云。

《后汉书》这一段记载,与《史记·匈奴列传》所说的大致相同而比较详细。我们若读《左传》就能明白,在春秋时代戎狄深入中原。《左传·昭公十五年》说:“晋居深山,戎狄之与邻,而远于王室。王灵不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献器?”又,《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说:“狄之广莫,于晋为都。”

至于秦之于西戎,楚之于南蛮,燕之于东胡,关系都很密切。山戎甚至越燕而伐齐,他们“灭邢,灭卫,灭温,伐晋,伐卫,伐郑,侵齐,侵鲁,侵宋,甚至两次破残京师,诸夏根据地之河南、山东,几于无岁无戎狄之难,其猖獗可想”(梁启超《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

顾栋高《春秋四裔表叙》曾把各种不同的戎狄分别开来,并指出其所在地,而加以简单的叙述,他说:

戎之别有七:其在今陕西之临潼者曰骊戎,即女晋献公以骊姬者。秦置骊邑,邑有骊山,俱以戎得名。其在凤翔者曰犬戎,盖西戎之别在中国,其先尝攻杀幽王,秦驱逐之,至春秋时种类犹存。闵二年虢公败犬戎于渭汭是也……狄之别有三:曰赤狄,曰白狄,曰长狄。长狄兄弟三人,无种类;而赤狄之种有六:曰山东皋落氏,曰廧咎如,曰潞氏,曰甲氏,曰留吁,曰铎辰。潞为上党之潞县,处晋腹心。宣十五年,晋灭赤狄潞氏,明年并灭甲氏、留吁、铎辰。留吁、甲氏俱在今之广平,铎辰在潞安境。白狄之种有三:其先与秦同州,在陕西之延安,所谓西河之地。其别种在今之真定、台城、晋州者,曰鲜虞,曰肥,曰鼓。鲜虞最强,与晋数斗争,而肥、鼓俱为晋所灭。盖春秋时,戎狄之为中国患甚矣,而狄为最,诸狄之中赤狄为最,赤狄诸种族潞氏为最。晋之灭潞也,其君臣用全力以胜之。荀林父败赤狄于曲梁,遂灭潞。而晋侯身自治兵于稷,以略狄土,稷在河东之闻喜,而曲梁在广平之鸡泽,绵地七百余里。旋复得留吁之属,晋之疆土益远。狄所攘夺卫之故地,为朝歌、邯郸、百泉,其后悉为晋邑。班氏所谓河内殷墟,更属于晋者,盖自灭狄之役始也。然狄之强,莫炽于闵、僖之世,残灭邢卫,侵犯齐鲁,其时止称狄,未冠以赤白之号。其后乃稍稍见于经传,意其种豪自相携贰,更立名目,如汉之匈奴分为南北单于,而其后遂以削弱易制。传云:众狄疾赤狄之役,遂求成于晋,此其征也。

顾栋高之说也许有可商榷之处,不过这倒是对戎狄的种别及其所居地区的一个概述。

秦秋时代戎狄在中原的猖獗,照上面所抄录的话来看就知大略。不只戎狄自己侵扰中原,中原诸侯也往往利用戎狄去征伐其他诸侯。如周襄王与戎狄兵共伐郑,就是一个例子。戎狄也与中原通婚,如周襄王娶戎狄女为后。戎狄又与中原诸侯会盟。这就是说,中原与戎狄固时时为敌,然有时也为友,这与诸侯之间为敌为友并没有多大差异。所以,那个时候虽然有人说“非我种类,其心必异”,然而在春秋时期,这种说法不能一概而论。戎狄之所以猖獗,固是由一些诸侯引起,戎狄之所以深居内地,也是由此所造成的。

直到战国末年,西边的强秦用了很长的时间与强大的武力,才把大荔、义渠消灭。北边的赵国灭了中山,而秦、赵又各筑长城为塞。戎狄之在中原者,若非远逃塞外,则必同化于中原。于是,从古代到战国的西北的夷夏之争,至此而暂告一段落。

应该指出,我们所注意的少数民族与中原的斗争是在西北一带,故上面所举的例子与所录的史实,皆偏于西北方面。我们对于所谓“东夷”(如淮夷、徐戎)和“南蛮”与中原的关系,还没有说及。比如《尚书·周书·费誓》说:“徂兹淮夷,徐戎并兴……甲戌,我惟征徐戎。”《诗·大雅·江汉》说宣王时“淮夷来求”,又《诗·大雅·常武》说“如雷如霆,徐方震惊”,“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均是与征伐徐戎、淮夷有关的诗歌。这些种族在春秋时代仍见之于史籍,《左传·昭公四年》记淮夷随楚伐吴,徐戎到昭公十四年乃为吴所灭。

南方的楚国,其君长自称“蛮夷”,说明南蛮的势力之广。后来楚同化于中原,而逐渐强盛。又有好多其他民族在楚的边境的东、南、西各方。春秋时,《左传》的《桓公十三年》《文公十六年》均记南蛮之屡叛与役属于楚。战国时楚吴起南并蛮越,版图扩充到洞庭、苍梧。此外,又如濮亦屡为楚患,故楚要作舟师去征濮。

这不过是随便举了一些例子,来说明不只在西北方面,就是西南、东南方面,中原与少数民族也常常接触。至于东北的东胡与中原的关系,也很为明显,我们不必多去举例。故总而言之,中国自古代至战国末年的漫长时期内,中原四周都有少数民族与中原交涉或互相攻伐的例子。

所以,历史上中华民族疆域的逐渐扩充,同中原与少数民族的斗争是分不开的。我们说逐渐扩充,只是从整个历史来看,有时像春秋时代或春秋以前,少数民族的势力深入中原内地,使中原的疆域不但不能扩充,反而有些地方还要收缩。但是齐桓、晋文的攘狄,挫其势力。到了战国,各国整军经武,开疆辟土,不只在内地的夷狄远逃的远逃,同化的同化,就是在边境的夷狄,像秦的西边的西戎、赵的北边的北狄,也丢了很大的地方,使中原的版图变得更广大。秦始皇统一天下,不只领有战国各国的土地,而且再事扩张,所以说秦的疆域之大为自古以来未尝有,而为五帝所不及,就是这个缘故。

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统一天下之后,他对于少数民族最忌的是北边的匈奴,或是当时所通用的“胡”这个名词。传说当时流行一句谚语说“亡秦者胡”。秦始皇是很迷信的,他以为这个“胡”就是匈奴。因此,他遂派蒙恬去修筑长城,并用几十万重兵驻在北边,以防匈奴或是防“胡”。但是他想不到所谓“亡秦者胡”,并不是匈奴的“胡”,而是他的儿子胡亥的“胡”。

然而,蒙恬修筑万里长城与带领三十万兵去防胡,有没有作用呢?可以说是有的。匈奴单于头曼可以说是统一匈奴的开国君主,但他终究不是秦始皇的对手。秦始皇修筑长城,驻重兵于边境,头曼不只不敢南下牧马,而且怕蒙恬向他攻击,所以他就逃到漠北去,从事休养生息。秦始皇的防胡政策是有其效用的,虽则这种防御在人力、物力上都消耗巨大。

到了始皇死后,其长子扶苏与蒙恬都被杀死,不久陈胜、吴广揭竿起事,天下又乱起来,而秦不久也灭亡。此后,刘邦与项羽同时争取统治天下,经过的时间不出七年,刘邦又统一天下,而建立了汉朝。

蒙恬死后,秦又灭亡,北边的匈奴又南下到长城附近一带。在楚汉争雄的时候,项羽、刘邦都没有时间去理会匈奴。但到了刘邦统一天下之后,匈奴在冒顿的统治之下,不只大大强盛起来,而且成为汉的劲敌,时时在汉的边疆为患。韩王信在马邑被匈奴包围,结果是韩王信投降。匈奴得了韩王信,又遣兵南踰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汉高祖做了皇帝不久,就遭遇这种失败,当然不能容忍,所以他就带了三十余万兵去伐匈奴,结果又被匈奴包围起来,困于白登七天。最后是用计诱说单于的阏氏,也就是单于的妻子,去说服单于给他逃跑的出路。这是一种耻辱,后来还要把宗室女嫁给单于为妻,送了很多很好的礼物,才能使单于少去扰乱汉的边境。

刘邦死后,吕后当权。她是一个野心很强的妇人,可是匈奴单于在给她的信里极度侮辱她,但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再次和亲与赠送礼物。到了文帝的时候,其所用以对付匈奴的政策表面看起来是又硬又软,其实是似硬实软,又和亲,益送礼。然而,匈奴并不因此而停止南下。文帝的目的大致是防备,而没有去攻击匈奴的意图,所以匈奴愈来愈凶。文帝十四年那一年,匈奴大举入寇,文帝虽然用了十万兵去防御,然而匈奴在塞内留了月余然后离去,而且只有汉朝一方损失,他们没有损失。到景帝的时代,同样以和亲和送礼去对付匈奴,但是患难不只是少数民族。内部的吴、楚欲造反,而赵王还使人入匈奴,想用匈奴的势力去反抗朝廷。虽然后来内乱平了,然而匈奴为患于汉也不见停止。

武帝即位之后,最初还是用和亲与送礼去“约束”匈奴。但是在武帝的心中,这个劲敌绝不是用和亲与送礼就能屈服的。而且,他回看自高祖到景帝的数代中,忍受匈奴的侮辱是太多了,这样下去匈奴的势力既不会消减,可能愈要增长。这样一来,其对于汉的侵略将要更甚,而汉所受的耻辱将要更多。何况匈奴的要求是无止境的,和亲本来是结作亲家,然而亲家最终又是冤家,送礼一次又一次,所费也并不少。所以,他一反吕后、文帝、景帝的做法,而转守为攻,也可以说是以攻为守。他最初还不敢或不愿意公开地去攻击,而用计去诱致匈奴,伏兵三十万,希望避免与匈奴正面开战,而偷偷地打败它。但是,在这个计谋实现之前,匈奴已经发觉。汉兵既无所得,而参加这个计谋的将军王恢却被斩首。司马迁在其《史记·匈奴列传》里告诉我们:“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自然,这并不是说汉与匈奴的关市完全断绝,因为汉既乐于交易,匈奴也贪汉财物。然而,用和亲和送礼去约束匈奴的方法是难行得通了。汉武帝既不想像他的祖宗那样尽力去争取讲和,就积极准备去征伐匈奴。从此,汉胡之间剧烈战争的序幕就拉开了。

我们应该指出,武帝不只注意攻打北方的匈奴,他又积极争取联络西域各国,以“断匈奴右臂”。此外,他又去平定西南、南方与东南的民族。在此,我们且先把汉初尤其是武帝时在西南、南方及东南几方面经营的情况,加以简略的说明。《史记·东越列传》指出,武帝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东瓯告急于天子。武帝虽觉得初即帝位,不欲发兵郡国,但同时却遣庄助发兵浮海救东瓯,兵没有到,闽越引兵而去。武帝又答应了东瓯的请求,徙东瓯的人民到江淮之间。建元六年,因为闽越击南越,武帝又遣王恢出豫章,韩安国出会稽,兵未踰岭而闽越王之弟余善杀闽越王而降汉。后来又因余善反叛,又加以征伐,东越、闽越既降,据《史记·东越列传》载:“天子曰:东越狭多阻,闽越悍,数反覆,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东越地遂虚。”

《史记·南越列传·尉佗传》说:“高帝已定天下……汉十一年,遣陆贾因立佗为南越王,与剖符通使,和集百越,毋为南边患害……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汇水;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故归义越侯二人为戈船,下厉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

《史记·西南夷列传》指出,武帝采纳了番阳令唐蒙及蜀人司马相如的意见,通西南夷。到了元狩元年,武帝又采纳了张骞的提议,从西南夷去通西域:“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唐蒙、司马相如通西夷,“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耗费无功”。后来,武帝听了公孙弘的话,罢西夷,但同时置了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至于因张骞提议而遣使从西南夷打通身毒、大夏的计划,虽也没有成功,但《史记·大宛列传》仍说“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这说明通大夏虽没有成功,但结果能与滇交通,也是向西南发展的一种成就。

武帝经营东南、南边及西南,是符合他向外发展的政策的,这样不但使他无后顾之忧,而且可以实现他大规模向西北发展的计划。至于他听了张骞的话,而欲从西南通身毒、大夏,则是他要达到打败匈奴、交通西域的大计划中的一个策略罢了。

汉武帝经过二十年的经营,到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击败匈奴,而始占领河西走廊,汉朝的版图因而向西扩充到玉门关。西南通了云南,北方以长城为界,东边、南边可以说都至于海,这不只五帝所不及,就是秦始皇也不及,这真是自古以来未尝有了。然而这种疆域的扩张,又是与中原政权与少数民族斗争的历史分不开的。

武帝之所以能这样向四方发展,虽然与他志败匈奴以及好大喜功有关系,然而这也是有其历史条件的。自汉高祖统一天下到武帝即帝位有六十年,六十年中匈奴虽不断为边患,然而始终没有深入内地。高帝时他们攻太原,下晋阳,文帝时到了雍甘泉,是比较深入的。然而匈奴在塞内的时间较短,而且只是在西北的一角。人民经过春秋战国的紊乱,又苦于秦的苛政,汉建国后有了六十年的休养生息,财富和人口都增加了,有了丰富的人力与物力,作为汉朝向外发展的基础。此外,通西域以至向南边发展,也是希望打开交通路线,使国内的物产珍品可以向外推销,同时也使国外的物产珍品能够输入汉地。

所以,通西域以“断匈奴右臂”不只是有其主观的条件,而是有其客观条件的。其实,这种客观条件若从历史的观点来看,不只限于汉兴以来的六十年,而且可以再向上追溯。因为虽然说“天下苦秦”,然而秦的统一也是这个客观条件的一个阶段。虽然在春秋战国时代王室衰微,诸侯互相争伐,然而春秋战国也有其有利的客观条件。汉是继承了秦的基础,秦是建立在战国的基础之上。假使没有燕、赵、齐、楚去抵抗边族,开疆辟土,而都要秦自己去做这些事,历史的发展可能就有了变化。正如所谓秦始皇的万里长城,是在战国时期北方诸国长城的基础上修筑的。长城不只是秦所修筑的,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修筑起来的,秦以前的劳动人民已修筑了不少,秦始皇时使其连接起来。汉武帝时又从事修建,而且又向西发展,发展到甘肃的西北,到额济纳河流域。长城也可以说是我们历史的一个缩影,历史是有其客观条件的,这也就是历史的背景。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