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类编 诗话类编卷之三十一

云间嘉侯父王昌会纂辑

梦幻

进士杨蕴中下成都狱，梦一妇人曰：吾薛涛也。赠诗。云：玉漏声长灯耿耿，东墙西墙时见影。月明窗外子规啼，忍使孤魂愁夜永。诗人许浑尝梦登山，有宫室凌云，人云：此昆仑也。既入，见数人，方饮酒，招之，至暮而罢，赋诗云：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断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他日，复梦至其处，飞瑷曰：子何故显余姓名于人？问座上，即攺为：天风吹正步虚声。

东坡少时，梦入禁中，一宫中人引行，见风吹裙带在笏上，有诗云：百叠漪漪水皱，六珠纵纵云轻。独立寒风广殿，时闻环佩摇声。既至小殿，裕陵坐其上，脱丝鞋，令坡作铭，即书云：寒女之丝，铢积寸累。步武所临。云生雷起。

至顺中，有王生者，本仕族子，居于金陵，姿状甚美，众以奇俊王家郎称之。年二十未娶，有田在松江，因往收秋租，回船过渭塘，见一新肆，青旗出于檐外，朱栏曲槛，缥缈如画。生泊舟岸侧，登肆沽酒而饮。肆主亦富家，其女年一十八，而知音识字，态度不凡。见生在座，频于幕间窥之，或出半面，或露全体，去而复来，终莫能舍。主亦留神注意，彼此目视久之。巳而酒尽出肆，怏怏登舟，如有所失。是夜，遂梦至肆中，入门数重，直抵舍后，始至女室。笔砚之类，皆极济楚。架上横一碧玉箫，女所吹也。壁上贴金花笺四幅，题诗于其上。诗体皆效东坡，四时词，字画则似赵松雪，不知何人所作也。其一云：春风吹花落红雪，杨柳阴浓啼百舌。东家蝴蝶西家飞，前岁樱桃今岁结。秋千蹴罢髭鬉髿，粉汗凝香沁缘纱。侍女亦知心内事，银屏汲水者。新茶其二云：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凤嘴。一双乳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绿水。困人天气日长时，针线慵拈午漏迟。起向石𦔬阴畔立，戏将梅子打莺儿。其三云：铁马声喧风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玉炉烧麝有余香，罗扇扑萤无定影，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月半斜。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其四云：山茶未开梅未吐，风动帘旌雪花舞。金盘冒冷塑狻貌，绣幕围春护鹦鹉。倩人呵笔画双眉。脂水凝寒上脸逢。妆罢扶头重照镜，凤钗斜亚瑞香枝。女见生至，与之承迎，执手入室，极其欢，谓会宿干寝，鸡鸣始觉，乃困卧蓬窗底尔。是后归家，无夕而不梦焉。生大以为奇，遂效元积体，赋会真诗三十韵，以记其事。诗曰：有美闺房秀，天人谪降来。风流原有种，慧黠更多才。碾玉成仙骨，调脂作艳腮。腰枝风外柳，标格雪中梅。合置千金屋，宜登七宝台。娇姿应自许，妙质孰能陪。小小乘油壁，真真醉彩灰。轻尘生洛浦，远道接天台。放燕帘高卷，迎人户半开。菖蒲难见面，豆蔻易含胎。不待金屏射，何劳玉手栽。偷香浑似贾，待月又如崔。箫许秦宫夺，瑟从卓氏猜。莺声传缥缈，烛影照徘徊。窗薄涵鱼鱿，炉深喷麝煤。眉横青岫远，鬓觯绿云堆。钗玉轻轻制，衫罗窄窄裁。文鸯游浩荡，瑞凤舞毰毸。恨积鲛鮹帕，欢传琥珀杯。孤眠怜月妹，多忌笑河魁。化蝶能通梦，游蜂浪作媒。雕栏行共倚，绣褥坐相猥。啖蔗逢佳境，留环获异财。绿阴莺并宿，紫气剑双埋。良夜难虐度，芳心未肯摧。残妆犹在臂，别泪已凝腮。漏滴何须促，钟音且莫催。峡中行雨过，岭上看花回。才子能知尔，愚夫可语哉！多生曾种福，亲得到天台。诗讫，好事者多传诵之。明岁，复往收租，再过其处，肆翁甚喜，延之入内，以诚告之曰：老拙惟一女，未曾适人。去岁君子至此饮酒，偶有所睹，不能定情，因遂染疾，长眠独语，如醉如痴，饵药无效。昨夕忽语曰：明日郎君至矣，宜往候之。初以为妄，固未之信。今日君子果涉吾地，是天假其灵而赐之便也。因问生婚娶未，又问其阀阅氏族，大喜。肆翁即握生手，入于内室，至女子所居。女曰：去岁自君去后，思念切至，每夜梦中与君相会，不知何故？生曰：吾梦亦如之耳。女历叙一年所梦，有吹箫之曲，绣鞋之事，无不脗合者。彼此大惊，以为神契，遂与生同居偕老。此事大略与崔护相似，但一诗用两天台，何也？

旧说：房琯开元中尝宰卢氏，与道士邢和璞出游，过夏一村，入废佛寺，坐古松下。和璞使人凿地，得壅中所藏娄师德与永禅师画笼，谓琯曰：颇忆此耶？琯因怅然悟前生之为永师也。故人柳子玉宝此画，云是唐本宋复古所临者。

元祐六年三月十九日，余自杭州还朝，宿吴淞江，梦长老仲殊挟琴过余，弹之有异声。就视，琴有破损，而有十三弦。余方叹惜不已。殊曰：虽损尚可修曰：奈十三弦何？殊不答，诵诗云：度数形名本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刑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余梦中了然识其所谓，既觉而忘之。明日昼寝，复梦殊来，理前语，再诵其诗，方惊觉，而殊适。至，意其非梦也。是岁六月，见子玉之子子文，京师，求得其画，乃作诗，并书所梦其上。子玉名瑾，善作诗及行草书；复古名迪，画山水草木，盖妙绝一时。仲殊本书生，弃家学佛，通脱无所着，皆奇士也。诗云：破琴虽未修，中有琴意足。谁云十三弦，音节如佩玉。新琴空高张，丝声不附木。宛然七弦筝，动与世好逐。陋矣房次律，因循堕流俗。悬知董庭兰，不识无弦曲。东坡小说节及登高忽叹嗟，经年𭵼悴别京华。贰车何处搔蓬鬓，九日樽前见菊花。

蔡宽夫诗话云：人梦中作有诗文，觉来多不省。设有能省者，其事往往皆验，理故不可诘。岂祸福将至，精神自有感通者乎？王元之此商州诗，第四句乃梦中得之。初，元之在掖垣，忽梦赋诗御座前，既觉，独记后句。未几至贬，以十月到郡，而菊花盛开，恍然如诗语也。

晏元献守亳，始至，亦尝梦赋诗云：一年为客未归去，笑杀城东桃李花。初莫省谓何。巳而因春出游，则州之园馆皆在城东。公留亳逾年，而后移雎阳，无不合者。元之自从班谪散秩，先为之兆固宜矣。若元献但日月淹速之间，亦有预告之者，则世间万事，何尝不有定数耶？昔在九江，与苏伯固倡和，其略日：我梦扁舟浮震泽，雪浪横江千顷白。觉来蒲目是庐山，倚天无数开青碧。盖实梦也。昨日又梦伯固手持乳香婴儿示余，余觉而思之，盖华阳物也，豆后与伯固相见于此耶？今得来书，巳知在南华待数日矣，感叹不巳，故先寄此诗。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目庐山觉又非。青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水香知是曹溪口，眼静同看右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身何处是真依。

东坡将亡前数日，梦中作诗寄朱行中云：舜不作六器，谁知贵玙璠。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相如起睨柱，投璧相与还。何如郑子产，有礼国自闲。虽微韩宣子，鄙夫亦辞环。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众。觉而记之，不晓所谓，乃绝笔也。

东坡先生称刘景文博学能诗，凛凛有英气，如三国陈元龙之流。元祐五年，坡守钱塘，景文为东南将领，佐公开治西湖，日游万松岭，以至新堤。坡在颖川和景文诗有万松岭上黄千叶，载酒年年踏松雪。刘郎去后谁复来，花下有人愁断绝。谓此后坡荐景文，得隰州以殁。景文晚岁常梦与晋文公神交，梦中夏唱甚多，家有编录。既至隰州，三日，谒神祠，出东城所历之地，及拜瞻神像，晓然梦中往还文公及每至所在也。一日，梦文公云：巳受帝旨，得景文为代。月余，景文得疾，郡人有宿郊外者，见郡守严卫而入文公祠中，凌晨趋府，公巳属纩矣。

刑凤，字君瑞，居西洛，有堂，扁曰此君，水竹清幽，常憩息其闲。偶于梦中遇一美人，授以诗，词曰：春阳曲：长安少女玩春阳，何处春阳不断肠。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空度九秋霜。事在贞元中。又一王生，梦游吴王宫，作挽西施词日：西望吴王阙，云书凤字牌。连江起珠帐，择土葬金钗。铺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及寤，能记其事。太和初，沈亚之梦游入秦，秦王有公，王名弄玉，新寡。复招亚之为婿，不久，寻又仙去。亚之作挽歌云：泣墓一枝红，生同死不同。金钿坠芳草，香绣满春风。旧日闻箫处，高楼当月中。梨花塞食夜，深闭翠微宫。因与秦王别，将之他国，为歌曰：击钵舞，恨满烟光，无处所，泪如雨。欲拟着词不成语。金凤衔红旧绣衣，几度宫中同看舞。人间春曰正欢乐，日暮春风何处去。宫人左右相对泣别。秦王命车吏送出函谷关，忽醒寤，事甚荒唐，姑取其词耳。

兴城涂副使某未第时，祈梦于九鲤仙祠。梦入古寺，花色映帘，泉声满户，壁间有唐人诗曰：月华星彩坐来收，岳色江声暗结愁。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既觉，怅然，谓是不第之兆。后登第拜侍御，又谓梦非耶。亡何，以广南副使至海上，一寺风景宛然如梦，前诗亦在其壁，大诧不寐。诘朝报至，罢归矣。半夜灯前，至是始验。

狄遵度为诗，以老杜为法。尝为吊首阳之坟，忽梦子美诵诗十余篇，皆世所未闻者。及觉，记其仿佛，足成篇曰：佳城郁郁颓寒烟，孤𬸅乳兽号荒阡。夜卧北斗寒挂枕，木落霜拱雁连天。孤云西去半落日，行客东尽随长川。乾坤未毁吾尚在，肯与蟪蛅论天年。沈彬字子文，高安人也。天才狂逸，好神仙之事。少孤，西游，以三举为约。尝梦着锦衣，贴月而飞，识者言虽有虚名，不入月矣。洪州解至长安。初举纳省，卷梦仙谣云：玉殿大开从客入，金桃烂熟没人偷。凤惊宝扇频翻翅，龙悟金鞭忽转头。第二举，忆仙谣云：白榆风飒九天秋，王母朝回宴玉楼。日月渐长双凤睡。桑田。欲变六鳌愁。云翻箫管相随去，星触旌幢各自流。诗酒近来狂不得，骑龙却忆上清游。第三举纳省卷，赠刘象云：曾应大中天子举，四朝风月鬓萧疏。不随世祖重携剑，却为文皇再读书。十载战尘销旧业，满城春雨坏贫居。一枝何争于君惜，仙桂年年幸有余。刘象孤寒，三十举无成，主事览彬诗，其年特放象及第。彬乾符中，值驾起三峰，西方多事，南游岭表，二十余年，回吴中。江南伪命，吏部郎中致仕盛文肃梦朝上帝，见殿上有执扇题诗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意其为天人诗识之。既寤，以语客，乃杜甫诗也。东坡云：仆尝梦见人称是杜子美，谓仆曰：世人多误会余八阵图诗意：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人皆以为先王、武侯皆欲与关羽复仇，故恨不能减吴。非也。我意本为吴、蜀唇齿之国，不当相图，晋之所以能有蜀者，在吞吴之后，此为可恨耳。此理甚长。然子美死已四百年，而犹不忘诗，区区自白，真书生习气也。

蔡元长京既贵，享用侈靡，喜食鹑，每预畜之，烹杀过当。一夕，梦鹑数千诉于前，有一鹑致辞曰：食君廪中粟，作君美中肉。一羹数百命，下箸犹未足。𡙡肉何足论，生死犹转毂。劝君宜勿食，祸福相倚伏。

有张生者，家在汴州中牟县东北赤城坂，以饥寒，一旦别妻子游河朔，五年方还。自河朔还汴州，晚出郑州门，到板桥，已昏黑矣。乃下道取陂中迳路而归。忽于草莽中见灯火荧煌，宾客五六人，方宴饮次，生乃下驴以诣之。相去十余步，见其妻亦在坐中与宾客。语笑方洽，生乃蔽形于白杨树间以窥之，见有长须者持杯请措大夫人歌。生之妻交学之家，幼习诗礼，甚有篇咏，欲不为唱，四座勤请，乃歌曰：叹衰草，络纬声切切，良人一去不复还，今夕坐愁鬓如雪。长须云：劳歌一杯。饮讫，酒至，白面年少复请歌，张妻曰：一之谓甚，其可再乎？长须持一筹箸云：请置觥。有拒请歌者，饮一钟。歌旧词中笼语准此罚。于是张妻又歌曰：劝君酒莫辞，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莫恃少年时，少年能几时。酒至，紫衣者复持杯请歌，张妻不悦，沉吟良久，乃歌曰：怨空闺，秋日亦难暮。夫婿断音书，遥天鴈空度。酒至，黑衣胡人复请歌，张妻连唱三四曲，声气不续，沉吟未唱间，长须抛觥云：不合推辞。乃酌一钟。张妻涕泣而饮，复唱送胡人酒曰：切切夕风急，露滋庭草湿。良人去不回，焉知掩闺泣。酒至，绿衣少年持杯曰：夜已久，恐不得从容，即当睽索，无辞一曲，便望歌之。又唱云：萤火穿白杨，悲风入荒草。疑是梦中游，愁迷故园道。酒至，张妻，长须歌以送之云：花前始相见，花下又相送。何必言梦中，人。生尽如梦。酒至，紫衣胡人复请歌，云：须有艳意。张妻低头未唱间，长须又抛一觥，于是张生怒，扪足下，得一瓦，击之，中长须头。再发一瓦，中妻额，阒然无所见。张君谓其妻巳卒，恸哭连夜而归。及明至门，家人惊喜，出迎张君，问其妻，婢仆曰：娘子夜来头痛。张君入室间，妻病之由曰：昨夜梦草莽之中有六七人，遍令饮酒，各请歌奴，凡歌六七曲，有长须者频抛觥，方饮次，外有发瓦来。第二中奴额，因惊觉，乃头痛。张君因知昨夜所见，乃妻梦耳。

钟辐年少，负才傲物，樊若水爱其才，妻之以女，女亦才质双盛。辐登第方得意，买一妾自侍，命曰青箱。所在狂放，久不归。一日，过城，邑，令延留饮于楼上。辐醉卧，忽梦其妻以一诗怨责曰：楚水平如练，双双白鸟飞。金陵几多地，一去不言归。翌日，辐归至采石，妾忽暴死。及抵家，樊巳死数月矣。物故之夜，乃辐梦于县楼之时。

夫人生若梦耳。至楚襄荐枕于高堂，淳于获配于南柯。余始不信，以为寓言。近余之梦，有类于是，乃始信其真有耳。然高堂一夜，南柯片时，未足为异，乃余之所梦，有足纪者。伊昔夏夜，爰坐萧馆。厌世俗之陈言，揽神仙之往牒。既感于刘晨阮肇，遂暨乎兰香、智琼。当吾之世，庶几一遇。悠然兴慨，颓尔思卧。甫就枕闲房，辄游神异境。睹金殿之嵯峨，仰珠宫之璀璨。楼台濒水则蓬莱髣髴，户牖绕山，则赤水依稀。有璇甍玉柱，榜曰玄妙洞天。见一少女，独立于中，舞袖飘于轻飙，回裾散乎芳芷。温兮美璧，艳兮奇葩。或鸣佩而微步，或倚扉而遥睇。余去匪远，佯为不觉，举袂障面，若啼若怨，转身顿足，欲舞欲歌。徘徊久之，朗然高咏。其词日：欢非有欠，𠡠自不来。彼何人也，两心是怀。惟君与妾，双双不散。姻女既嫁，得国之半。其声鸠鸠，如丝如竹。歌巳，命侍儿传语曰：与君有缘，把臂密通。今时未至，请速退矣。余心异之，翻然而醒。于是曙色横于窗棂，栖鸟鸣于林木矣。自是之后，不数夕一梦其事。至奇，不敢轻泄。至所歌之词，聊藉于此，以示好事。夫其邂逅之详，自有私志。其谒金门词曰：真堪惜，锦帐夜长虚掷。挑尽银灯情脉脉，绣花无气力，女伴声停刀尺。蟋蟀争啼四壁，自起卷帘窥，夜色天青星欲滴。其临江仙词曰：飞尽流萤无兴扑，扇儿闲却秋风。远山夜半又闻钟。解衣斜对影，欲寝恨床空。凄断银缸浑欲灭，数声窗外孤鸿。夜凉如水出图栊。微云澹河汉，疏雨滴梧桐。其山花子词曰：剖得新橙掷绣筐，欀成美酒覆间房。寒闺无计会萧郎。夜色暗随鸿鴈后，秋光争绕菊花傍。满城风雨近重阳。其玉楼春词日：韶阳欲暮莺声碎，望远凭阑伤妾意。杂花满地绣成裀，人在绣裀深处醉。妾非飞鸟无双翅，空想郎边芳草媚。愿为柳絮倩东风，吹向郎身撩乱坠。其踏莎行词曰：香罢宵薰，花孤书赏。粉墙一丈愁千丈，多情春梦苦抛人。寻郎夜夜离罗幌。好句刊心，佳期束想甫愁春到还愁往。消魂细柳一时垂，断肠芳草连天长。又临江仙词日：花影半帘初睡起，绣鞋着罢慵移。窥妆强把缘窗推。隔花双蝶散，犹似梦初回。纤指弹瓯呼女伴，出帘聊共徘徊。闲将罗袖倚朱扉。楼台临水处，曰午燕争飞。其菩萨蛮词日：兰闺曰永花慵绣纱窗，独倚垂罗袖。燕子做巢忙，诗成难寄郎。新篁窥缘水，荷叶青无比。风暖不知吹，游丝自在飞。又踏莎行词曰：佳约易乖，韶光难驻。柳丝飞尽江头树。朝来为甚不钩帘。残花正满帘前路。春赏未阑，春归何遽。问春归向何方去，有情燕子不同。归，呢喃独伴春愁住。其孤鸾词曰：虾须杓揭，正寺日停钟，窗风鸣铁。懒自梳妆，乱挽鬟儿非滑。追想昨宵瞥见，有多少动情谁说？枉在屏风背后，立歪罗袜。

听玉人言，去苦难泄。任树上黄莺，歌道离别。强欲排余恨，反寸肠悲裂。试使侍儿挽住，想未离画桥东折。传道行踪巳远，但垂杨烟结。其蝶恋花词曰：梳罢晓妆屏上倚，欲把金针玉腕娇无比。不卷珠帘窥竹里，翠禽飞下栏干嘴。步向荷钉闲美水。荷叶田田，似有清香起。照面水中私自喜，芙蓉四月先开矣。又踏莎行词曰：玉臂宽环，纱衫缓钮，绣床针线无心久。豹头枕泠麝兰轻，虾须帘静尘埃厚。紫燕风头，黄梅雨后，柳条乱拂长江口。但言幂苈柳如烟，谁知摇曳愁如柳。其玉蝴蝶词曰：为甚夜来添病，强临宝鉴，憔悴娇容，一任钗斜鬓乱，永日薰风。恼脂消。榴红径里羞玉减，蝶粉丛中思悠悠。垂箫独坐，倚遍薰笼朦胧。玉人不见，罗裁囊寄，锦写笺封。约在春归夏来，依旧各西东。粉墙花影来疑是，罗帐雨，梦断成空。最难忘屏边瞥见，野外相逢。其眼儿媚词曰：石榴花发尚伤春，草色带斜曛。芙蓉面瘦，蕙兰心病，柳叶眉颦。如年长昼虽难过，入夜更消嵬。半窗澹月，三声鸣鼓，一个愁人。又踏莎行词曰：红叶空传，朱绳未绾。天涯可见人难见，缘窗病起落梅繁。玉箫梦断行云短。波服将穿，柳腰似刬。寂寥偏与东风管。水仙愁绝翠围寒，春云空谷兰香远。又玉楼春词曰：空闺日夜和尘闭，郎马何时门外系。愁中眉让远山长，病里腰添。垂柳细如烟，一种津头树。可喜谁知还可怒。榆钱难买少年回，柳絮能牵幽梦去。其念奴娇词曰：鸳帏睡起，正飞花兰径，啼莺琼阁。对镜梳妆愁见，那怯怯容颜瘦弱。一自仙郎，题诗寄简，屡订西厢约。墙花拂影，独眠何事如昨。谁怜潘果空投，贾香难与，愁肠安托。带服轻拴，须看取，杨柳腰肢如削。珠履玲珑，罗衫雅淡，件件无心着。何时厮见，得偿今日萧索。又踏莎行词日：花径争穿，珠帘屡认。正逢梅雨芹泥润，画梁无处可安巢，玉纤为把花枝衬。社日才来，端阳已近。寻巢为甚偏迟钝。美来一似凤凰期，蹉跎渐觉无真信。又临江仙词日：昨夜惊眠梅雨大，枕前窗上频敲。天明番觉梦嵬遥。起来看女伴，薰袖已香消。云锁房栊烟锁竹，卷帘水湿鲛绡。菱花低照拂眉稍。玉梳云发润，不喜上兰膏。玄之梦游仙词并叙。

弅丘道人曰：玄之梦游，必有所为，难于显言，托之华胥耳，何词之多而佳也一至此哉！不然，则关关乍觉，图合在傍观宝梦回，玉簪匪妄，人间固有此真梦，则吾不可得而知矣。

木元经少有俊才，康陵朝，以乡荐入太学，携琴书遨游齐图间，揽结诸英俊，或眺览名山水，往来两都，时人莫能窥其际也。尝登泰山观日出，夜宿秦观峰，梦有老妇携一女子，相见甚欢，如有平生之分。既又遗一诗扇，展诵未终，忽晓钟鸣，惊寤而起。其所梦经行道路第宅，历历皆能记忆。明年入都，道出武清，散步柳阴中，过一溪桥，道傍有遗扇在草中，收视之，上有诗云：烟中芍药朦胧睡，雨底梨花浅澹妆。小院月昏人定后，隔墙遥辨麝兰香，彷佛是梦中所见者，珍袭藏之。行未远，遥见一女郎，从二女侍游柳树傍，带殃飘举，环佩锵然。百步之外，异香袭道，绰约若神仙中人。遂以所佩错刀，削树为白，题一绝句曰：隔江遥望缘杨斜，联袂女郎歌落花风定细声听，不见箧裙红日那人家。徙倚弥望，乃行。前至野店中，问村民。或日：此去里许，有田将军园林，岂即其家眷属乎？生明曰：又往树下，竟日无所遇，惟见溪水中落花流出，复题一绝句，续书于树曰：里鸟娇花不奈愁，湘帘□卷月沉钩。人间三月无𢓁叶，却放桃花逐水流。自后不复相闻。越数年，偶因事复至其地。道傍有井，马渴，绝衔奔水。生恐，下马就立，并傍民舍。其家以贵客在门，召一邻翁至，延生入。初经重屋，仅庇风日，似一中下民居。再起一关，则高堂藻饰，别一景象。又西过曲径，越小院，其中楼台阑楯，金碧辉耀，恍非人世。生稍憩，便欲辞出。翁曰：内人乃老夫寡妹，年亦逾五矣，幸惭留，伺马至，行无伤也。生起，挥扇，逍遥览画壁。翁从傍见其用进日：此扇何从得之？生曰：我十年前过武清所得道傍遗弃也。翁借观，遽持入内。顷之，出告生曰：天下事萍梗遭逢，固有出于偶然者矣。适见扇头诗，疑为吾甥女手笔，入示吾妹，果非误也。生初入其室庐，皆若梦中故所经行者，心固巳异之矣。及闻翁言，愈疑之。再引入一曲室，帏幄鲜丽，金玉烂然。至其几榻整洁，琴瑟静好，莫能名状。须臾，一老妇出拜，自言姓钱氏，先夫田忠义，官至上轻车都尉。往岁扈从西征，为流矢所中，舆疾归武清。小女娟娟，时年十四，随侍汤药，偶遗此扇，不意乃入君子之手。然当时溪树上有二绝句，不知何人所书。小女因寻扇再至其地，经览而归，至今吟哦不绝于口。生请诵之，即其旧题也。老妇因命娟娟出见，至则玉姿芳润，俨然秦观峰梦中所见也。生又以梦告母，共相嗟异，情好甚笃。未阅月，生以督运南行，娟娟以诗寄生曰：闻郎夜上木兰舟，不数归期祗数愁。半幅御罗题锦字，隔墙里赠玉掻头。是夕，生适自潞还，娟出迎。生日方从马上得诗，未有以复，即口占赠娟日：碧窗无主月纤纤，桂影扶疏玉漏严。秋浦芙容倚丛叶，半妆斜映水晶帘。生他日偶得乡人书，独坐深思，娟以诗解之曰：碧玉杯中琥珀光，灯前把劝阮家郎。不须更忆人间世，千树桃花即故乡。其冬十月，生以大夫人忧去职。河永既合，娟适病，不能偕行。生存亡抱恨，计无所出，邀母与娟同居，约以永解来迎，相与悲咽而别。明年春，娟病转□，遣翁子钱郎以诗寄生曰：楚生风雨绕阳台，百种名花次第开。谁遣一番寒食信，合欢廊下长莓苔。生遣使往迎，比至，则不起匝月矣。辛卯冬，生再入都，过母家，见娟娟画像，题诗其上曰：人生补过羡张郎，巳恨花残月减光。枕上游仙何迅速，洞中乌兔大匆忙。秦娘似比当时痩，李卫惭多旧曰狂。梅影横斜啼鸟散，绕天黄叶倚绳床。时人多传诵焉。

罗一峰赴试时，有一水手，梦中有人语之曰：明日附□。舟乃罗状元。明日，果有秀士来，附舟，询其姓，则是众皆惊讶。伦赴春闱，道苏州，为文谒范文正公祠。是夕宿舟中，梦文正遗之诗曰：赐带横腰重，宫花压帽斜。劝君少饮酒，不久卧烟霞。天顺癸未，赴试春闱，暮宿邸舍。其家奉盥盆中有金镮一只，罗仆取之。明日早行，谓仆曰：此去京城尚远，又缺路赀，如何？仆曰：公无忧，夜来于盆中获一耳镮，足以为赀。伦怒，索其镮而还之。比至，则其妇为夫所逼，欲捐生，感谢不已。既而入塲被火，赖谢大韶出之，人以为阴腾之报。伦有诗寄大韶曰：会同丙子看乡榜，丙戍春闱又在门。南省再生真父母，西湖归老任乾坤。

淳熙四年七月二十四夜，文惠公在乡里，梦至一野寺，不见僧，而数羽人环坐。其一高吟曰：六十乃买妾，七十乃生儿。旁人掩口，信老子知，不知公生于丁酉，是岁本命，年正六十有一矣。此客若有所讽也。而公清居累岁，未尝蓄姬妾，即应声以答。五六言云：桑榆景迫鬓毛苍，巳过耆年去路忙。不把精神陪绮席，从他歌舞竞新妆。扫除万事身如梦，断送一生心弗狂。赖有清风与明月，肯来相伴一炉香。众皆大笼，而高吟者有惭色，啜茗清谭，良久乃散。既觉，命笔记之。所谓七十之语，公不登此数而终。

规讽

陆式斋咏挽舟夫云：绿柳堤前雁鹜行，挽舟终日送官忙。舟中若载清官去，尽受辛勤也不妨。古人谓诗文无关世教，虽工何益？吾于陆公之诗，盖三复焉。

坡公山村诗云：烟雨蒙蒙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但令黄犊无人佩，布谷何劳也劝耕。此诗讥讽朝廷盐法太察不便也。又云：老翁七十自腰镰，惭愧春笋蕨甜。岂是闻韶解忘味，迩来三月食无盐。此讥讽盐法太暴也。又云：杖黎裹饭去匆匆，过眼青钱转手空。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此讥讽青苗助役不便也。又差开运盐河诗云：居官不任事，萧散羡长卿。胡不归去来，滞留愧渊明。盐事星火急，谁能恤晨耕。此讥开运盐河不当，又妨农事也。

熙宁六年正月作诗云：马融既依梁，班固亦仕窦。效颦岂不欲，顽质谢镌镂。此诗谓梁冀、窦宪窃威福用事，而马融、班固二人皆儒者，并依托之某诋毁大臣执政如冀、宪者，不能效班、马二人苟容依附也。又诗送刘述云：君王有意诛骄虏，搥碎铜山铸铜虎。联翩三十七将军，走马归来各开府。是时朝廷遣使诸路黠检军器，及置三十七将官诗，意谓今上有意征讨胡虏，诸将官张皇不便。又云：南山斫木作车轴，东海耴鼍踖战鼓。汗流奔骇岂敢后，恐乏军须污齐斧。保甲连村团未遍，方田讼谍纷如雨。尔来手实降新书，抉剔根株穷脉缕。诏书恻怛信深厚，吏能浅薄空劳苦。此讥讽法令屡变，事目繁多，吏不能辨。又云：况复连年苦饥馑，剥啮草木啖黄土。今年雨雪颇应时，又报蝗虫生翅羽。忧来耴酒强歌醉，尘满虚斋但空甑。公厨十日不生烟，更望红裙踏筵舞。通篇无非感时寓讽之意。

熙宁六年，周邠作诗与东坡，坡和赠苏舜举诗云：哺糟方熟寝，洒面唤不醒。柰何效蝙蝠，屡欲争晨瞑。诗意以讥王庭老。又作诗寄答周邠云：政拙年年祈水旱，民劳处处避嘲讴。河吞巨野那容塞，盗入穷山岂易搜。事道固应惭孔孟，扶颠未可责求由。此诗自言迁徙数州，未蒙朝廷擢用，老于道涂，并所至常遇水旱，盗贼数起，皆新法之所致，而执政大臣不能扶正颠仆也。又熙宁四年十月赴杭州倅，作别子由诗云：至今天下事，去莫如子猛。此因子由争议新法不合乞罢，既美其去果决，恨新法之不便也。十二月，又寄子由诗云：独眠林下梦魂好，回首人间忧患长。杀马毁车从此逝，了来何处问行藏。又云：眼看时事力难胜，近来愈觉世味隘。所以可忧患也。

东坡观潮诗云：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忘生不自怜。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是时朝廷方兴水利，诗意谓其必不可成也。

东坡寄刘攽诗云：去年送刘郎，醉语巳惊众。如今各漂泊，笔砚谁能弄？我命不在天，羿彀未必中。作意聊遣意，老大慵讥讽。夫子少年时，雄辨轻子贡。尔来再伤弓，戢翼愈前痛。黄陵三日语，相对恍如梦。况逢贤主人，白酒泼春瓮。竹西巳挥手，湾口犹屡送。羡子去安闲，吾邦正喧𬮢。此言新法不便，日益不堪也。与孙觉诗云：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此言时事多不便，更不得说，说亦不尽也。又次年寄诗云：徙倚秋原上，凄凉晚照中。水流天不尽，人远思何穷。问俗知秦过，看山识禹功。稻凉初吠蛤，柳老半书虫。荷背风翻白，莲腮雨褪红。追游慰迟莫，觅句效儿童。北望苕溪转，遥吟震泽通。烹鱼得尺素，好寄紫髯翁。又作堤捍水非吾事，间送苕溪入太湖，皆以时势与昔不同，而水利不便也。

杜子美送严武还朝诗云：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劝以仗节义也。魏野上王文正公诗云：西祀东封俱巳了，好来相伴赤松游。又赠寇忠愍公诗云：好去上天辞富贵，却来平地作神仙。劝之使退也。近世士人与上官诗，无非谀辞，未闻有规劝之语如此者。宋方圭好以诗讥人，一日，宋庠宴于平山堂，圭谈诗不巳，偶见野牛就木挨痒，宋因曰：野牛恃力狂挨痒。有客对曰：妖鸟啼春不避人。圭几与殴不夊圭有连坐之祸。

元伯颜擅权之日，剡王彻彻都、高昌王帖木儿不花皆以无罪杀。山东宪史曹明善时在都下，作岷江绿二曲以风之，大书揭于午门之上曰：长门：柳丝千万缕，总是伤心处。行人折柔条，燕子衔芳絮。都不由凤城春做主。又曰：长门：柳丝千万结，风起花如雪。离别重离别，攀折复攀折，苦无多旧时枝叶。此曲又名清江引，俗曰江儿水。伯颜怒，严捕之，曹避遁吴中。数年伯颜败，方再入京。

东坡诗如当时只道鹤林仙，解遣秋光放杜鹃。谁信诗能回造化，直教霜蘖放春妍。又云：花开时节雨连风，独向霜余烂熳红。漏泄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又云：不分春光入小园，故将诗力变寒暄。使君欲见蓝关咏，更倩韩即为染根。此诗皆讥讽执政之人，以化工比之也。又送曾巩诗云：醉翁门下士，杂遝难为贤。曾子独超轶，孤芳陋群妍。昔从南方来，与翁两联翩。翁今日憔悴，子去亦宜然。贾谊穷适楚，乐生老思燕。那因江脍美，遽厌天庖膻。但苦世，聒耳如蜩蝉。安得万顷池，养此横海鳣。以讥近世多用刻薄之人，议论鄙隘，如蝉之鸣，不足听也。又和刘恕诗云：仁义大捷径，诗书一旅亭。相夸绶若若，犹诵麦青青。腐鼠何劳吓，高鸿本自冥。颠狂不用唤，酒尽渐须醒。此见朝廷进用之人，以仁义为捷径，以诗书为逆旅。又言群鸟未可辨雌雄，以讥当今进用杂乱无分别也。

长洲某寺，历年颇夊，基址废圯。时有显宦谋其地营葬，僧口占二绝云：一带空山巳有年，不须惆怅起颓砖。道傍多少麒麟塳，转眼无人送纸钱。辞亦微婉而讽。近有人作竿戏诗曰：人皆欢喜上高竿，上去难时下亦难。若到上头须把捉，几多人在下头看。此即宋人讽贾似道诗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同意。

庆历中，西师未解，晏元献为枢密使，会大雪，置酒西园，欧阳永叔赋诗云：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晏曰：昔韩愈亦能作言语诗，赴裴度会但云：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不曾如此合闹。

苏郡守杨贡以民间多隐田，立丈量之法颇严，有人投以诗曰：量尽山田与水田，只留沧海与青天。如今那有闲洲渚，寄语沙鸥莫浪眠。唐司空图有诗云：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六龙飞辔长相窘，更忍乘危自着鞭。戒以色戕者也。杨诚斋善谑，尝谓好色者曰：阎罗王未曾相唤，子乃自求押到，何也？

文同字与可，蜀人，与苏子瞻为中表兄弟相厚。时子瞻数上书论天下事，退而与宾客言，亦多以时事为讥诮。与可极以为不然，每苦口力戒之，子瞻不能听也。出为杭州通判。与可送行诗有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吟诗之句。及黄州之谪，正坐杭州语，人以为知言。

宋萧楚方知溧阳县，时张乖崖作牧，一日召食，见公几案有一绝云：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书。萧改“恨”作幸字。公出视稿曰：谁攺吾语？左右以实对，萧曰：与公全身，公功高位重，奸人侧目之秋，且天下一统，公独恨太平，何也？公曰：萧楚一字师也。唐人诗云：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昆山俞仲蔚咏剑云：天下常令万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读此诗，则负雄心猛气者，化为冰霞矣。

杨震四知台在昌邑县，薛文清公诗云：人闲无处不天公，却笑黄金餽夜中。千载四知台丁过，马头犹自起清风。

一钱太守刘宠庙在绍兴钱清镇，王叔能参政过庙下，赋诗曰：刘宠清名举世传，至今遗庙在江边。近来仕路多能者，也学先生拣大钱。

长沙有朝士某人还乡，意气满盈，宾至鼓吹喧阗。里中有执友来谒，朝士曰：翁素好诵诗，近日诵得何诗？曰近诵得孙凤洲赠欧阳圭斋一诗，甚有意味，乃朗然诵曰：圭斋还是旧圭斋，不带些儿官样回。若使他人居二品，门前箫鼓闹如雷。朝士闻诗，嘿然有愧。明曰宾至，门庭寂然。

韩偓字致先，尝作雷公诗云：闲人倚柱笑雷公，又向深山霹怪松。必若有苏天下意，何如惊起老侯龙。世说云：夏侯太初倚柱作书，时霹雳破柱，衣服焦然，神色不变，书亦如故。宾客左右皆跌荡不能住，故韩偓用倚柱二字有来处。朱文公亦有闻雷诗云：谁将神斧破顽阴，地裂山开鬼失林。我愿君王法天造，早施雄断答群心。慈溪黄震曰：读此诗令人感动，岂为龙大渊辈发耶？

宋蔡君谟守福州，上元日，令民间一家点灯七盏。有陈烈作大灯，长丈余，大书云：富家一盏灯，太仓一粒粟。贫家一盏灯，夫妻相对哭。太守风流知不知？犹恨笙歌无妙曲。君谟见之，还舆罢灯。

邵康节与章惇会饮，惇不识邵有傲态，因而论牡丹。惇问邵，邵曰：见根荄而知花之品色者，上也；见枝条而知花之品色者，次也；见蓓蕾而知花之品色，斯为下矣。如君所言，又其下者也。有人赋牡丹云：洛阳园苑草烟寒，梦想尧天一寸丹。安得枝头知上品，今人多是就花看。

萤雪丛说云：人之得失，各自有时，初不知其所以然也。有朋友试罢，闻望有著，遂欲舍书学剑。龙舒王先生奉一绝云：得则欣欣失则悲，桃红李白各随时。虽然属在东君手，问着东君也不知。杨巨源作城东早春诗云：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谢叠山云：此诗喻士大夫知人，当于孤寒贫贱中求之。若待其名誉彰闻，始知奖拔，特众人之智矣。

瀛之水上有二鸟，一类鹄状，色苍而嘴长，凝立水际不动，鱼过其下耴之，终日无鱼，终不易地，其名曰信天绿。一类鹜，奔走水上，不问水腐，泥沙唼唼然，必尽索而后巳，其名曰谩画信天缘。若无能者，乃与谩画均度一日无饥色，视谩画加壮。夫人之一饮一啄，自有分定，视二物可知矣。滇阳林兰廷瑞诗云：荷钱荇带绿江空，唼鲤含沙浅水中。波上鱼鹰贪未饱，何时饿死信天翁。此盖讽世之贪得者。

三国峕，蜀后主于罗城多种芙蓉，至秋花开四十里，如铺锦绣，高下相照。张立作诗讽之曰：四十里城花发时，锦囊高下照坤维。虽妆蜀国三秋色，难入豳风七月诗。及广政末，朝政乱，立又为诗曰：去年今日到城都，城上芙蓉锦绣舒。今日重来旧游处，此花憔悴不如初。可谓能以诗谏矣。

洪武间，翰林应奉唐肃有应制赋海东青一绝云：雪翮能追万里风，坐令狐兔草间空。词臣不敢忘规谏，却忆当年魏郑公。自记云：是日，上御奉天门外西鹰房观海东青。翰林学士宋濂因谏曰：禽荒，古所戒。上曰：朕聊玩之耳，不甚好也。濂曰：亦当防微杜渐。上遂起。呜呼！太祖圣明天纵，固非唐太宗比，然宋公之直，诚不在郑公下，而肃之诗，亦可谓善于规讽矣。即此一事，可见当峕君臣相得之盛。

宋姚镛守章贡，郡人赵东野题跨牛图赠之曰：骑牛无笠又无蓑，断陇横冈到处过。暖日香风不常有，前村雨暗欲如何规之也。后卒贬衡阳。苏州刘完庵钲为佥事，将致政，有宪臣索题牧牛图，诗曰：牧子驱牛去若飞，免教风雨湿蓑衣。回头笑指桃林外，多少牧牛人未归。宪臣感泣，挂冠去。

吴兴陆蒙老尝为晋陵宰，喜作诗。时州幕官有好谗谤同列者，一日同会，忽闻蝉声，幕官谓陆曰：君能诗，可咏此。陆即席赋曰：绿阴深处汝行藏，风露从来是稻梁。莫向高枝纵繁响，也因回首顾螳螂。其人陆太宰水村先生在位日，夊有士人投诗曰：子规声里夕阳微，何事先生不见几？云梦巳成韩信去，莼鲈空待季鹰归。功名到此分成败，史策谁能辨是非？回首华堂春去也，黄鹂紫燕自争飞。可谓有魏野

聂夷中有公子行云：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又咏田家诗云：父耕原上田，子㔉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巳修仓。又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毉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斯言近意远，合三百篇之旨也。

夷中字坦之，贫苦精右诗，咸通中为华阴尉。世传听谗诗云：谗言谨莫听，听之祸殃结。君听臣当诛，父听子当决。夫妻听之离，兄弟听之别。朋友听之疏，骨肉听之绝。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不知何人所作，词意明切。

李商隐依令狐楚，以笺奏受知。后其子绹有韦平之拜，浸疏商隐。重阳日，商隐造其厅事，题诗曰：曾共山翁把酒巵，霜天白菊绕阶墀。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学汉臣栽苜蓿，空教楚客咏江篱。郎君官贵施行马，东阁无因再得窥。绹见之惭恨，扃锁此厅，终身不处。东坡九日诗云：闻道郎君闭东阁，且容老子上南楼。又云：南屏老宿闲相过，东阁郎君懒重寻。皆用商隐语也。

解学士缙应制题虎顾众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诗，甚思之。时仁宗留守南京，颇怀忧虞，因命所亲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可谓得讽体矣。

黄子肃为翰林供奉，人有以且耕亭求诗者，黄赠诗曰：万里扶摇鹤未回，荷锄聊复此徘徊。闲云照水自舒卷，幽鸟爱山时往来。琴榻松风寒带雨，砚池花露碧生苔。且耕亭上春如锦，想见班衣𭟼老莱。盖其人有亲在堂，乃远游奔竞，旷其家园，故诗寓意云尔。诗以风咏为义，赋其事而必有所关，使人有以兴起，此子肃所以能诗也。

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世多诵之，不知唐人诗也。韦丹寄灵彻诗曰：王事纷纷无暇日，浮生冉冉只如云。巳为平子归林计，五老岩前必共闻。彻酬云：年老身闲无外事，麻衣草坐亦容身。相逢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

乐平彭福，字绥之，举进士，守泰州，直道忤时归，真率如旧。新登进士第者归饶，绥之具酌邀饮，值微雨，累速不至，绥之遗以诗云：倘来名利若游尘，何事痴儿太认真。咫尺泥涂行不得，山阴雪夜是何人？此诗亦足以戒新进之轻狂者。

河南妇，世为河南民家。天兵下江南，妇被虏，姑与夫行求数年，得之湖南。妇巳妻千户某，饶于财，情好甚洽，视夫姑若涂人。会有旨，凡妇人被虏，许银赎，敢匿者死。某惧罪，亟遣妇，妇坚不行，夫姑留以俟，妇闭其室弗与通，遂号恸顿绝而去。行未百步，青天无云而雷，回视妇巳震死。钱唐白湛渊先生记以诗曰：从军古云乐，获罪祷应难。毋望明珠复，夫求破镜完。押衙逢义士，公主奉春官。为报河南妇，天刑不可干。

杨扑、魏野，皆咸平、景德间隐士，朴居郑州，野居陜，皆号能诗。野和易通俗，人乐从之游。王魏公当国，尤爱之，亦数相问。天禧末，魏公屡求退，不许，野寄以诗曰：人间宰相惟三载，君在中书十四年。西祀东封俱巳了，好来平地作神仙。魏公亟䄂以闻，遂得谢。

宋钱氏武肃王时，西湖渔者日纳鱼数斤，谓之使宅鱼。其捕不及者，必市以供，颇为民害。一日，罗隐侍坐，壁间有蟠溪垂钓图，武肃王索诗，赋曰：吕望当年展庙谟，直钩钓国更谁如？若教生在西湖上，也是须供使宅鱼。武肃大笑，遂蠲其税。

定海沃太守泮，性褊急，宦路鲜合者。太传王襄敏公越尝为诗规之，有云：今日牧民当尚简，此行听讼贵从宽。黄堂正是三公路，莫负吾儒洗眼看。沃公终不能用。晚年家居，犹指𢳣大臣过失讦奏，坐戍榆林，穷苦特甚，久之宥罪。

王衍终年宴饮无度，唱韩琮柳枝词曰：梁苑隋堤事巳空，万株犹舞旧春风。何如思想千年事，谁见杨花入汉宫？时内侍宋光𬇘咏胡曾诗曰：吴王恃霸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衍怒罢宴。杨龟山庙祀在常州，有豪家欲夺其地者，郡守公行香日，题诗壁间，豪家愧而寝焉。诗曰：瓣香觅路拜龟山，独立斜阳未忍还。庙貌俨如生气在，断碑惟见藓苔班。道传伊洛名千古，迹寄毗陵屋半间。黄鸟不知谁是王，隔林犹自语间关。

蔡齐，仁宗时登第，通判济州，日饮醇醪，往往至醉。太夫人年巳高，颇虑之。一日，贾存道过济，公馆之数日，存道虑其以酒废学生疾，规以诗曰：圣君恩重龙颜选，慈母年高鹤发垂。君宠毋恩俱未报，酒如成病悔何追。公矍然起谢之。自是非亲客不对酒，终身未尝至醉。

王梅溪守泉，会邑宰，勉以诗云：九重天子爱民深，令尹宜怀恻隐心。今日黄堂一杯酒，使君端为庶民斟。邑宰皆感动。

真西山帅长沙，宴十二邑宰于湘江亭，作诗曰：从来官吏与军民，本是同胞二体亲。既以脂膏供尔禄，须知痛痒切吾身。此邦素号唐朝古，我辈当如汉吏循。今日湘亭二杯酒，更烦散作十分春。讽谏之妙，惟司马相如得之；司马上林之旨，惟杨子校猎得之。予尝爱王维温泉寓目赠韦五郎诗云：漌主离宫接露台，秦州一半夕阳开。青山尽是朱旗绕，碧涧翻从玉殿来。新丰树里行人度，小苑城边猎骑回。闻道甘泉能献赋，悬知独有子云才。唐至天宝，宫室盛矣。秦川八百里，而夕阳一半开，则四百里之内皆离宫矣。此言可谓肆而隐。奢丽若此，而犹以汉文惜露台之费比之，可谓反而讽。末句欲韦郎效子云之赋，则其讽谏可知。言之无罪，闻之可戒，得杨雄之旨者，其王维乎？

唐人乐府多唱诗人绝句，王少伯、李太白为多。杜子美七言绝，仅百锦城妓女独唱，其赠花卿一首：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八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盖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美作此讽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当时妓女独以此诗入歌，亦有见哉！韩魏公初罢相，出镇长安，或献诗云：是非莫问门前客，得失须凭塞上翁。引耴碧油红旆去，邺王台畔醉春风。公以为然，即请守相州。近世士人与上官诗，无非谀词，未闻有规劝之语若此者。

钱惟演为洛帅留守，置驿贡花，识者鄙之。蔡君谟加法造小团茶贡之，富彦国叹曰：君谟乃为此也。坡作荔枝云：我愿天公怜，莫生尤物为疮㽱。风顺雨调百榖登，民不饥寒为上瑞。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吾君盛德岂在此，致养口腹何陋耶？又不见洛阳丞相忠孝家，可怜亦进桃黄花。补世之语，不能易也。尝爱李敬方汴河直进船诗云：汴水通淮利最多，生人为害亦相和。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膏脂是此河。此等语皆可谓炙背之献也。

治平中，有吉州吉水令，忘其姓名，治邑严酷，有野人马道为啄木诗讽之曰：翠翎迎日动，红嘴响烟萝。不顾泥丸及，唯贪得食多。才离枯朽木，又上最高柯。吴楚园林阔，茫茫争柰何。令见其诗，稍缓刑，时人目曰马啄木。

毗陵荐福寺红梅阁，士大夫多留题，惟程给事致道尝有诗，其略曰：春风如醇酒，着物物不知。居然北枝后，迨此白日迟。春风日浩荡，醉色回冰肌。所恨培雪根，向来岁寒枝。差池弄芳晚，坐令颜色移。颜色固妩媚，清香无故时。意新语妙，又有规戒，不苟作也。

古冈黎先生名贞，号秋坡，国初名儒。尝以非罪商戍辽左，同里马其与焉。既先生宥回，而马独不与。马之兄盛席以邀先生，侑觞之妓皆绝色，先生不往，遗之以诗曰：锦瑟银筝白玉巵，赏音元自有钟期。可怜孤鴈长城外，叫断云南总不知。其兄得诗，为之堕泪而罢宴。

丘琼台过梅关诗云：当年未到梅关上，但说梅关总是梅。今日过关堪一笑，满山荆棘野花开。盖无其实而窃其名耳。天下之事无不然，岂独梅关哉！慈溪冯益谪海南时，尝写此诗寄朝中士。

应琥诗：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年各百余岁，相与锄禾莠。往拜问三叟：何以得此寿？上叟前致词，室内姫粗丑；二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下叟前致词，暮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叙事成句，自是可爱，亦可为保生延龄之训。

黄山谷鲁直有读谢安传诗云：倾败秦师琰与玄，矫情不顾驿书传。持危又幸桓温死，太传功名亦偶然。此诗衮钺寓于讽咏之中，安石之心迹见矣。

八十耆年一品官，归来清节雪霜寒。虽然海内归心在，可柰君前下拜难。鸥鹭恐疑威凤起，风云长护老龙蟠。三公事业三槐传，留取完名久远看。此秦左史汝南强景明晟上三原王端毅公之诗也。正德初，关中盛传朝议欲起端、毅，故景明以此规之。端、毅得诗大悦。后朝议虽不行，若景明可谓益友也。

元朱清、张瑄以通海运功，致位万户。世祖宠之，诏赐钞印，令自造行用，自是富倍王室。及事败，死于京。有僧以诗吊之曰：𬀥有胎兮福有基，谁人识破这危机。酒酣吴地花方笑，梦断燕山草正肥。敌国富来犹未足，全家破后始知非。春风只有门前柳，依旧双双燕子飞。此诗可讽不知足者。

梁处士陶弘景，隐居茅山，梁主早与之游，及即位，招仕不从。国家每有大事，必咨访之，时号山中宰相。将没，为诗曰：夷甫任散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宫。时士大夫竞谈玄误事，故弘景诗及之。

成化中，杨某守汝宁，夜半巡行闾里，至村舍，见秉烛夜绩者，诃之。少顷，闻老妪呼其女曰：吾体觉寒，耴瓶中酒吾饮。女应曰：诺。既而曰：初一杯则杨太守，再一杯为刘知县矣。杨不喻其旨，诘旦召至庭问焉。女答曰：初杯则清，谓如太守。及第三杯则浊，如知县贪污也。杨以疋帛劳之去。后有赋诗云：凭谁寄语临民者，莫作人间第二杯。

钱塘凌彦翀云翰，见人家昆季析居者，作沁园春词以嘲之。予每读之，不觉三复嗟叹，宜梓行其词，以为世训。词云：树上凌霄，堂前紫荆，秋来尚芳。柰牝鸡晨语，鹡鸰憔悴，妖狐昼啸，鸿鴈分行。仁智非周，喜忧非舜，一旦天伦忍遂忘。如何好望，松楸感泣，桑梓悲伤。古今祸起专房，总，一国犹然况一乡。家有妇人，岂无长舌？世无男子，谁有刚肠。树大分枝，瓜熟带落。此语应非是义方聊书此，要惩鉴戒，不在文章。

武陵县北六十里，有莱公泉，在甘泉寺，旧名甘泉。宋寇莱公准南迁日过此，题于东楹曰：平仲酌泉经此，回望北阙，黯然而去。未几，丁谓得罪南谪，亦道经于此，题于西楹曰：谓之酌泉礼佛而去。后范讽诗云：平仲酌泉回北望，谓之礼佛向南行。烟岚翠锁门前路，转使高僧厌宠荣。崔峄诗云：二相南行至道𭃡，记名留咏在清𪽮。甘泉不洗天涯恨，留与行人鉴覆车。

宋乾道七年，丞相魏公祀出守姑苏，请僧可观主北禅院。入院之辰，适值重九，指座云：胸中一寸灰巳冷，头上千茎雪未消。老步只宜平地去，不知何事又登高。魏公击节不巳，呼使老而贪得升高历险而不知戒，其闻此诗也，亦有所悚动其中乎？

冯瀛王道诗虽浅近而多谙理，世虽盛传而罕见其全篇，今并录之。诗曰：穷达皆由命，何劳发叹声。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又偶作云：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丁谓作玉清昭应宫，耗费国帑，不可胜纪。夏竦以知制诰为判官，一曰，宴官僚于斋听，有杂手伎，俗谓弄盌注者，献艺于庭，丁顾语夏曰：古无咏盌注诗，舍人可作一篇。夏即席赋曰：舞拂挑珠复吐丸，遮藏巧便百千般。主公端坐无由见，却被旁人冷眼看。丁览读变色。

宋太祖将问罪江南，李后主用谋臣计，欲拒王师。法眼禅师观牡丹于大内，因作偈讽之曰：拥毳对芳丛，由来趣不同。发从今日白，花似去年红。艳曳随朝露，馨香逐晚风。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后主不省。

王师旋渡江，高举拜监察御史，罢归，居林谷间，谢绝人事，不入城府。一日，掉小舟至城下，时值重午，郡守饮月波楼以观兢渡，举微服箕坐舟上。守怒逮之，令其供不合状。举遂书一绝云：皇后升遐未一年，今春先帝又宾天。江山草木皆垂泪，太守如何看画船？守询之，知为高侍御，大惭而延纳之，公拂衣顾去。贾似道一日招马廷鸾、梦𣇄饮，行，令举一物与人，还诗一联。似道云：我有一局棋，付与棋师，棋师得之，予我一联诗：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廷鸾云：我有一竿竹，付与渔翁，渔翁得之，予我一联诗：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梦鼎云：我有一张犁，付与农夫，农夫得之，予我一联诗：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似道不悦而罢。

蔡元定之子，沉晦翁婿也。晦翁常访沉不遇，其女出葱汤麦饭，留饮食之。临别，女谓以此二者简亵不安。晦翁留诗曰：葱汤麦饭两相宜，葱养丹田麦疗饥。莫谓此中滋味薄，前村犹有朱炊时。

霍洞喜为诗，尝宿田舍，见吏催科，有诗云：北风吹晴屋清霜，翁儿赤体悲无棠。闺中幼妇饥欲泣，忍饥取麻灯下缉。一身勿暇私自怜，鸣机轧轧明窗前。织成五丈如霜布，翁作栏，裙儿作袴。明朝官中催租急，依然赤体当风立。

霍洞会岁饥，见守出游，赋诗云：朝来五马去寻春，谁信家家甑有尘。枕席道旁宜细问，恐非芳草醉眠人。守闻，为之罢游。杜少陵诗云：彤庭所分帛，本自塞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即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之意也。士大夫诵此，亦可以悚然惧，恻然思矣。

余尝见州郡迓新官，设饰甚费，因成诗云：赤子须摩抚，红尘几送迎。幕张云匼匝，车列鉴鲜明。岂是脧民血，空教适宦情。忍闻分竹者，竭泽自求盈。

贾似道当国时，一日居湖山，有蜀僧徘徊其侧，贾问：汝何僧也？对曰：诗僧。贾见湖中渔翁，遂命咏之。僧请韵，贾以天字为韵，僧应口曰：蓝里无鱼少酒钱，酒家门外系渔船。几回欲脱蓑衣当，又恐明朝是雨天。第二句是言朝廷乏人，二句是拟巳可用，三四句是欲仕而又恐蒙蔽不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