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文学艺术 > 啼笑皆非·日暮穷途 > 第三回 劫后余生秋风落叶化尘烟

一灯如豆,四壁俱寂,钟夫人坐在桌边,一面做着针线活儿,一面暗暗地想着心事。自从丈夫死后,这一手创办的民智中小学托付谢凝远接办下去。幸而凝远这孩子少而多才,居然办得井井有条,成绩不错,我夫魂兮有知,亦含笑九泉了。正在想时,隔壁的张大妈含笑走进来,低低地叫道:

“钟夫人,你还没有睡觉吗?钟小姐呢?”

“你说雪影吗?她到学校里找凝远去闲谈了。张大妈,你来得正好,我也觉得很冷静,你还是伴我在旁边聊一会儿天吧。”

钟夫人抬头一见原来是张大妈,遂微笑着回答。张大妈的儿子张大毛是民智中小学校里做茶房的,所以张大妈时常来探望钟夫人,当然在她也无非表示一种奉迎之意。当时听了钟梨云的话,便在桌子旁先站住了,说道:

“钟夫人,时候不早,你也太勤俭了,还在做针线呢?我说你近年来已经苍老了不少,应该保重你的身子才好,况且你家开销很省,钟小姐又在学校里担任小学教员了,再说校长先生死后,学校里对于你们的生活费总应该有点儿津贴的,所以我劝你不要早赶晚做再辛劳着了。钟夫人,你口渴吗?我倒一杯茶给你喝。”

张大妈说到这里,又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放在梨云的面前。梨云见了,倒不由呀了一声,笑道:

“张大妈,这可好,你到我家里来,你应该是客啦,我没有倒茶给你喝,你怎么反而给我倒茶,这不是叫我感到不好意思吗?张大妈,你快坐下来,我给你倒杯茶喝吧。”

“钟夫人,你还说这些呢,难道把我当作贵客看待吗?”

张大妈连忙抢住了茶壶,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在旁边坐下了,接着笑道:

“钟夫人,我到你家里,要坐就坐,要喝茶就喝茶,你若对我客气,倒叫我老太婆担当不起。我大毛这孩子就有点儿憨头憨脑,万一有什么错处,一切还得要钟夫人多多地照顾呢!”

梨云笑道:

“大毛这孩子憨虽然憨一点儿,不过为人倒也很忠厚。我听凝远说,他倒很欢喜你的大毛,说不定下个月要加大毛的工资,所以你要对大毛安慰安慰,叫他无论做什么事情总要勤俭一点儿才好。一个人的好坏,其实别人家的眼睛里是很可以分别出来的。”

“真的吗?我想这是钟夫人的鼎力帮忙,所以老太婆的心中非常感激。不过说起现在的生活程度,自从战争开始之后,百物就一天一天地高涨。这几天又听说东洋鬼要打到村中来,所以市面是更混乱了。唉!我老太婆活了六十二岁以来,这种生活真是从来也没有过着过,从前一元洋钿不得了,兑换了三千文铜圆,买什么都有,现在一元洋钿买得一样什么呢?唉!这个年头儿,真是被东洋鬼子吵得人都做不了。”

张大妈说到后面却发了一篇很感慨的牢骚。

“张大妈,你真还不知道呢,其实我们这里还像天堂一样,听说鬼子兵打进了村,这就不得了,杀人放火,强奸妇女,那时候恐怕连这些苦日子都过不下去呢!”

梨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显然她是担心将来更大的遭劫。张大妈也有点儿忧愁地说道:

“像我这么老的老太婆,除了一死之外,心中倒也不去着急这些事情了。只是像你家钟小姐那么年轻而又貌美的姑娘,这时给他们见都见不得。哎,钟夫人,雪影小姐和谢先生不是很要好吗?我说趁这个时候,还是给他们早点儿先结了婚,那么你的心中也好早放了一头心事,我们街坊也可以有一杯喜酒喝了。”

张大妈在忧愁的脸上又添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雪影的爸在临终的时候,虽没有明显地说,不过他把学校叫凝远接办下去,其实就有看中他做女婿的意思,不过以他们两小口子的情感而说,确实也很情投意合。不过凝远自从接办学校以来,天天为着公务忙碌,对于婚姻两字,也就无暇顾及。况且雪影今年也不过十八岁,年事尚小,她也不愿早婚,因为她也一心欲继爸爸的志愿,为教育而服务。说句笑话,一结了婚之后,女子难免的是生育,假使身边一有了孩子之后,怎么还能到学校里去做教员呢?我想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为了战事发生以后,兵荒马乱,往后变化无穷,所以难免夜长梦多,为了这样,我倒也有给他们早成姻缘的意思。但这几天,凝远领了学生到各处宣传,鼓吹爱国,看他样子真是忙得不得了,所以叫我也没有对他好说话的机会。”

梨云点了点头说出这一篇话,表示她心中也有为难的样子。两人正在谈着心事,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门外匆匆地奔进一个人来,正是张大毛。他脸色慌张急急地说道:

“钟夫人,咦!妈也在这里吗?不好了,校长和钟小姐都被鬼子兵捉去了!”

“什么?鬼子兵难道已打进村子里来了吗?怎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梨云一听了这个话,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的面色已变成了灰白的样子。

“大毛,你快说得详细一点儿,难道鬼子兵先到学校里去捉他们的吗?这就奇怪了,他们和鬼子兵无冤无仇,为什么入了村后,先去捉他们两个人呢?”

张大妈也奇怪得站起身子来,向她儿子急急地追问。张大毛揩拭了一下额角上冒出来的汗点儿,口里有一点儿气喘的成分,显然他是奔慌得这一种的程度,然后方才恨恨地说道:

“他妈的!朱秉堂这不是人养的狗东西!他为了没有做校长,和谢先生竟结怨在心,听说是他到司令部里去报告的,所以日本兵才放了一卡车的鬼子进占到我们村中来。现在校长先生和钟小姐都被捉了,生死未卜,我没有办法,所以只好急急地来告诉你了。”

梨云听到了大毛的告诉之后,她想不到这一种悲惨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到自己的头上来,心中一阵悲痛,她只觉两眼昏花,这就身子向后晕跌到地上去了。这一来,把张大妈母子两人更急得没有了主意,连忙把她从地上抱起,将她身子连连地摇撼,又叫着“钟夫人钟夫人”。正在慌乱之间,忽听院子外面有杂乱的皮靴声响进来,大毛奔到房门口一张望,急得更加没有人色地说道:

“妈,不好了,是鬼子兵!是鬼子兵!”

“大毛,你快负了钟夫人到我家里去吧,从这边窗口跳出去好了。我老了,没有关系,让我去对付他们。”

张大妈急中生智地说出了这两句话,她便先奔到客堂里去阻挡鬼子兵了。因为鬼子兵已经要冲进房中来了,张大妈预料大毛还未把钟夫人负出窗外,所以急得故意跌了一跤,拦住了鬼子兵的去路,使鬼子兵都倒退了两步,喝道:

“啥人?啥人?”

其中一个把张大妈从地上一把抓起,一见是个面现皱纹的老太婆,便很失望地推了她一下,问道:

“这里花姑娘有没有?”

“哦!东洋先生,你们交关好东西!这里没有花姑娘,只有我一个老太婆,你们快坐一坐,我到房中倒茶给你们喝好吗?”

张大妈要耽误时间,所以故意和他们敷衍着说。

“阿拉不相信,侬狄个老太婆坏东西!快点儿让开!”

东洋兵有点儿愤怒的神气,把张大妈用力一推,大家便都拥入房中去了。可怜张大妈跌在地上,痛得几乎爬不起来,竭力支撑起来,向门缝里望去,见大毛和钟夫人已经不在了,只听鬼子兵倒笼开箱的声音,大概在抢什么物件了,于是不再去管他们,悄悄地逃出院子门向自己家中走了。在张大妈的心中,以为大毛和钟夫人总比自己先到家中,谁知回家一看,却不见两个人的影子,一时倒又大惊起来,暗想:难道在半路上又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不幸了吗?慌忙走出院子来看仔细,可是此刻天空中的月色已被浓黑的乌云遮蔽了。在几阵夜风吹过后,却洒洒地落起大雨来了。张大妈没有办法,只好回到屋子里,暗暗地焦急。但雨点儿越落越大,而大毛依然没有回家,所以她一个人在室中团团地打圈子,真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大概有了一个钟点儿之后,方才听院子有人叫着妈进来,张大妈急忙拿了油灯照出去,口里还埋怨着道:

“大毛,大毛,你怎么直到这时候才回来呢?哎呀!你的脸儿怎的全是烂污泥?钟夫人呢?她的人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大妈一见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儿子,不由吓得倒退了两步,她一颗苍老的心吃惊得像十五只吊水桶般地七上八下起来了。张大毛见到了他娘之后,便扑的一声跪了下来,未说话之前,先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了,说道:

“妈,我实在太该死了,我真的太糊涂了,钟夫人被我害死了……”

“啊?钟夫人被你害死了,这话是打从哪里说起的呀?唉!大毛,你快点儿告诉我,我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张大妈见了儿子像落汤鸡一般水淋淋的身体,又听了他哭丧着脸儿告诉,一时惊骇万分地问他,因为这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妈,你千万饶了我吧,因为我并不是有心要害死她!”

张大毛还是呜呜咽咽地哭着说。

“大毛,你别的废话不要多说了,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呢?”

张大妈是迫不及待的神气要他说出一个事故来。

“我负了钟夫人跳出窗子,向前急急地狂奔,因为心急慌忙的缘故,而且在黑夜,所以一个不小心,我竟一脚落空,跌到小河里去了。虽然我也有点儿识水性的,不过一条腿跌伤了,因此再也顾不得钟夫人了,我伸了两手拼命地找寻,可是钟夫人的身子已是摸不着了。因为水流甚急,恐怕她已经随波逐流,假使葬身河底,岂不是我害了她一条性命了吗?”

张大毛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放声大哭起来,表示无限悲痛的意思。

张大妈听了这话,一时也急得目瞪口呆,虽然恨儿子太以鲁莽,不过眼瞧着儿子这一副满身稀湿而又沾着污泥的样子,心中也不忍再去痛责他,反而怨恨自己起来,流泪说道:

“唉!这是我太爱多事了,早知道如此,我何必要你负了她逃到我家来呢?因为钟夫人不过三十四岁的年纪,虽说徐娘半老,但到底风韵犹存,而且她生成是雪嫩的皮肤,我怕她遭了鬼子兵的侮辱,所以叫你负了她逃走,谁知道反而送了她一条性命呢!唉!这……叫我老太婆怎么能够对得住她呢?”

张大妈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了。母子两人哭了一会儿,可是哭不出一个办法来。张大妈又想到儿子浑身水淋淋的,若不把湿衣服换去了,恐怕要受寒生病,所以连忙把他扶起,说道:

“大毛,事到如此,哭也无用,你还是快把衣服换去了,不然生起病来,那可怎么好?说来说去,总是东洋鬼子害人精,假使他们不打到我们村子里,今夜又怎么会发生这一幕惨剧来呢?现在还有校长先生和钟小姐被鬼子兵捉去了,也不知是凶是吉,我真想不到鬼子兵一进了门,就会弄得我们家破人亡、鸡犬不宁呢!”

“妈,假使校长先生和钟小姐都被鬼子兵杀死了,那我一定当兵去,我要替他们报仇!”

张大毛站起身子,把手揩抹他满脸的污泥,无限痛愤地说。

“傻孩子,你给我说这些危险的话,就是有这一个意思,你也给我藏在肚子里,不要口里大嚷大叫,万一被东洋鬼知道了,那我们娘儿的性命不是立刻就没有了吗?”

张大妈急忙阻止他说,至少她是包含了一点儿埋怨的成分。张大毛口里不说什么,但他的表情上还是显出怒气冲冲的样子,走到房里洗澡去了。待他洗好了澡,雨方才小了一点儿。母子两人说起钟家屋子里没有人了,若不去上了锁,恐怕东西要被歹人偷光,所以撑了雨伞,母子一同走到钟雪影家中去。这当然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两人在一脚快近房门的时候,却见一个女子昏倒在卧房里,上前仔细一看,不是别人,谁知正是雪影。大毛咦了一声,说道:

“奇怪了,钟小姐难道偷偷地逃出来了吗?那么校长先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妈,你快把她叫醒了,问一问她吧!”

张大妈这才被他一语提醒了过来,遂扶她起身,给她坐在椅子上,连声地叫了两声钟小姐,可是雪影却像死过去了般地连牙关都紧了。张大妈心中一急,忙叫大毛倒开水,自己喝了一口,对准了雪影的嘴儿,灌了几口开水。约莫几分钟后,雪影方才悠悠地醒了过来,她微微地睁开明眸,向四周望了一眼。张大妈十分欢喜地说道:

“钟小姐,你醒来了?我被你急都急死了。你不是和校长先生一同被日本兵捉去的吗?不知道你是怎么地逃出来?还有校长先生他的人可有逃出来吗?”

“张大妈,这事情说起来话长,待我从头至尾来告诉你吧。”

雪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方才絮絮地把自己经过的情形向他们告诉了一遍。大毛听到把山村队长一刀杀死的时候,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赞叹道:

“钟小姐,你真不愧是一个女英雄!这一刀杀下去,真叫人感到痛快极了。不过校长先生既然身受重伤,他又到什么地方去安身好呢?也许回到学校里去了吗?是的,那也说不定,还是我此刻到学校里去看看他吧,我一会儿马上来告诉你们消息。”

大毛一面说,一面便匆匆地奔出去了。这里雪影又向张大妈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可知道我母亲是到什么地方去的?”

张大妈被她问得面红耳赤,呆呆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方哽咽了喉咙,凄然说道:

“钟小姐,你不要太伤心,我告诉你,你妈是掉在河里死了。”

“啊!我妈死了?她怎么会掉到河里去的?张大妈,你快点儿告诉我吧!”

雪影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芳心好像一阵子刀割般地疼痛,眼泪忍不住又滚落了下来。

张大妈的老泪也纵横在脸颊上了,她用了歉疚的口吻,悲惨地叙述一幕惨事的起端和结束,她几乎失声地哭泣起来,说道:

“钟小姐,你妈惨遭灭顶之祸,这是我的过失,所以我心中是万分的抱歉和悲痛,我不敢隐瞒地告诉了你,请你总要饶赦我的罪恶才是。”

雪影听了张大妈这一番话,她的心中也说不出是悲痛还是愤怒,她握紧了拳头,在哭过一会儿之后,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张大妈,这不是你的罪恶,这是敌人赐给我们的恩典,我们在平日只知道得过且过,好像听了外面说的鬼子兵残暴行为,也无非有些隔靴抓痒,因为没有身历其境,怎么能知道活地狱的痛苦?现在我方知道一个失了保障国家中人民的痛苦,是好像俎上肉、锅中鱼一般。唉!假使每一个同胞再不奋起而为祖国去效力,这恐怕比畜生都不如的了。”

张大妈听雪影并不责怪自己母子两人,一时更加感到惭愧不安,流泪说道:

“钟小姐,害你变成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了,这都是我的过失,所以除了悲痛之外,我却无法补报于你,这叫我有什么脸儿再在世界上做人呢?”

“张大妈,你可以不必说那些话,在这乱世的时代,我们的同胞的生命本来连鸡犬都不及的。他要你死,你就死,他要你跪在地上做狗,你不得不做,假使谁敢反抗,他们的刺刀上就可以染了你的血渍!唉!这还有什么可说?这还有什么可说呢?”

雪影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是悲痛到了极点,她几乎要疯狂了的样子。张大妈见她脸儿涨得血一般通红,两眼好像要冒出火星来的神气,同时见到她的衣裳也是湿得水淋淋的,于是忙说道:

“钟小姐,别的话不必说了,你身上湿得这个样子,那么你快点儿换了衣裳再作道理,要不然受了寒,这就更糟糕的了。”

雪影一听这话倒也不错,遂请张大妈在外面坐一会儿,她在箱子里取了小衣衫裤并旗袍鞋袜,把全身统统都换上了,只觉头脑有些疼痛,全身好像也有一点儿发烧,一时芳心暗想:不要真的生起病来,这……倒是麻烦的了。就在这时,听张大妈在外面好像和人说话的声音,于是急急地奔了出去,原来大毛匆匆地回来了。雪影这就迫切地问道:

“大毛,你到学校里去过了没有?校长先生是不是在宿舍里躺着?”

“我……我……整个的学校里全都找寻过了,却不见校长先生的人影子,后来我问了门房,方知道校长先生并没有回来过。”

大毛用了急促的口吻,唾沫横飞地报告着。但雪影听了这话之后,她因为是太聪明的缘故,所以脑海里浮上了一个日本鬼子残酷的手段,不禁啊了一声,身子便跌昏在地上了。张大妈连忙把她扶起,大毛也是急得没有了主意。但雪影却竭力镇静了态度,摇了摇手,连说不要紧,她一面支撑着躺到床上去了。张大妈伸手在她额角上一摸,觉得十分炎热,知道她经不住一再的刺激和打击,所以真的病倒了,一时也不由暗暗地着急,倒了一杯开水,低低地问道:

“钟小姐,你要不要喝一点儿开水?”

“不,谢谢你,还是给我静静地躺一会儿吧。”

雪影低低地回答。张大妈暗想:也许给她睡过了一夜,那热度就会退去的。所以又对她安慰了两句,方才和大毛匆匆地回家了。雪影躺在床上,一时当然睡不着,她是一阵一阵地细想:我母亲掉落在河水里,不知有没有淹死?说不定吉人天相,被人家救起了,这也未可知。倘然能够对了我的猜想,这当然是叫我谢天谢地了。一会儿又想到凝远的生死,恐怕是凶多吉少。唉!我一定是上了东洋鬼子的大当,他们假意把受伤的凝远给我看一看,然后拖着出去,名义上是放走他,可是谁知道不把他害死了呢?否则这许多时候之后,凝远怎么还没有回到学校里去呢?莫非是伤重死在路上了吗?莫非是又被鬼子枪毙了吗?左思右想,觉得无一不是使自己感到伤心的资料,因此人到伤心已极,也只好诉诸于眼泪了,雪影抽抽噎噎地哭泣了一会儿,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她才沉沉地熟睡去了。第二天早晨,雪影被一阵子噼噼啪啪的机关枪声音惊醒过来,她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皮,凝神细听,只觉枪声愈响愈近,一时芳心别别乱跳,暗想:莫非有中国军队和鬼子兵接触了吗?意欲跳下床来,谁知头重脚轻,几乎摇摇欲倒。正在这个时候,忽见张大妈母子两人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说道:

“钟小姐,你起来了吗?好极了,好极了,快点儿跟我们一同逃命吧!”

“张大妈,且慢!我头痛发热,两脚软绵无力,恐怕不能行走。你且先告诉我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雪影两手扶着桌沿边,那条腿儿是瑟瑟地在发抖。张大毛见母亲也是吓得牙齿只会咯咯地相打,一时便抢着告诉道:

“钟小姐,都是为了你……你……你昨夜把他们山村队长杀死了,他们觉得这里村民太可恶了,所以实行他们的大屠杀,预备把这村子里房屋都烧光,把机关枪架在路上,见一个村民杀一个,要杀得鸡犬都不剩。你想我们难道束手待毙吗?所以我劝你还是和我们一同逃走吧。假使你走不动,我可以负着你走的,现在是白天里,我绝不会再闯祸水了。”

“我觉得逃出去也是要被他们用机关枪打死在路上,那么何不就在这屋子里给他们用火烧死了比较不抛头露面。张大妈,我是有病的人,跟你一同逃走,恐怕反而累害了你们,所以你们母子两人还是自己逃性命去吧。大难已到,谁还管得了谁呢?”

雪影想了一会儿之后,方才对他们挥了挥手,沉痛地说。张大妈忙道:

“钟小姐,你这话错了,等在家里,是必死无疑,逃了出去,到底还有一生的希望,所以你不要固执,我扶着你一同走好了。”

“唉,想你是个花甲之年,自己走路也有一点儿跌跌冲冲,怎么能够来扶着我走呢?想我母亲已死,留我一人也是无趣,所以我打定主意绝不逃出去了。”

雪影摇了摇头,她的眼角已涌上了晶莹莹的一颗泪珠。大家正在劝说之间,忽然一阵子墙倒的声音,接着浓黑的烟灰便纷纷地卷进房来。张大毛见事已急,也顾不得再去征求她的同意,就把她负在身上,和张大妈匆匆地逃出院子外来。只见路上一个一个倒着的都是尸身,血流遍地,但耳边嗒嗒的机关枪声音还是接连不断。三人急急地奔了一阵子路,忽然一颗流弹打中了大毛的胸部,于是雪影和大毛便同时跌到地下去了。张大妈蹲身去扶,一颗子弹又飞入了她的脑部,可怜他们母子两人便就死在敌人残酷的大屠杀之下了。雪影躺在地上,眼瞧大毛母子身上染了鲜红的血,又见半空里飞窜的子弹,她是吓得倒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动。直到这一村子里的房屋都化为焦土了,这一村子里的百姓都成炮灰了,于是鬼子兵才完了一件任务似的,心满意足地又开拔到另一个村子里去大屠杀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