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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皆非·日暮穷途 第九回 不堪回首前尘等一梦

作者:冯玉奇 分类:文学艺术 更新时间:2025-01-06 13:12:44 来源:本站原创

雪影对凝远冷不防有这一种态度,这不但使凝远感到无限惊骇,就是旁边的梅影也感到不胜奇怪起来,遂走到沙发旁边,拍拍她的肩胛,低低地问道:

“姊姊,这位谢先生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呢?为什么不说话就哭起来了?”

雪影被妹妹这么一问,使她猛可想到里面还有贤成睡着,于是她连忙收束了眼泪,站起身子,点头说道:

“我认识的,他是我的同学。凝远,你等一等,我去回禀一声,马上跟你到外面去谈谈。”

雪影一面说,一面走进里面。只见贤成已经坐在床边了,他用了猜疑的目光,向她望了一眼,低低地问道:

“雪影,外面是谁来了?”

“哦,贤成,你别起来呀!我有个结义妹妹,她带着我一个多年未见的表哥来找我,我想请他们到外面去坐一会儿,你在家里好生静养,我一会儿就回来的。”

雪影见他坐起身子来了,也不知什么缘故,她那一颗芳心更加跳跃得厉害起来了,这就扶着他身子,是叫他睡下来的意思。

贤成听她这几句令人可疑的话,一时更加猜摸不定起来,遂不肯躺下,一定要出外来看个仔细,说道:

“你的结义妹妹,你的表哥,这和我的亲戚是一样的。他们既然到了我的家里,那么我站在主人的立场上说,不是理应要去招待的吗?”

雪影拦阻不住他,也只好和他一同走出来。凝远见了贤成,倒不免有些局促不安。雪影为了避免贤成猜疑起见,遂坦白地说道:

“我来给大家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夫汤贤成先生,这是我的结义妹妹张梅影小姐,这是我的表哥谢凝远先生。”

“哦,张小姐、谢先生,你们快请坐一会儿,恕我抱病在身,以致招待不周,还请原谅才好。”

汤贤成一面抱拳向他们客气着说,一面他在沙发上自己先坐了下来。凝远听她介绍说是未婚夫,这三字太刺耳了,因此他的心中便像刀在割一般地疼痛。照他的意思,便欲愤愤地离开了这个闷人的地方,不过他原谅雪影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他还竭力镇压着愤怒的发展,在沙发上也坐了下来。雪影倒上了两杯茶,凝远却视若无睹地呆呆地出神,大家都觉得有许多的话要问,但是大家都又问不出口来,因此室内的空气是显得特别沉闷。贤成见他们欲语还停的神气,分明是碍着自己一个人,于是他就很识趣地站起身子来,说道:

“我真还有一些坐不住,对不起,我失陪了。”

“汤先生既然身子不适意,那么我们也不好意思惊吵,改天再行奉访吧。”

凝远当然也不愿意在这种刺人心弦的地方再坐下去,遂也站起身子来说。雪影这就急道:

“凝远,你别忙,我陪你们到对面康乐饭店去吃点点心吧。”

一面说,一面她再也顾不得汤贤成了,遂拿了皮包和凝远、梅影匆匆地走出了裕和坊。三人在康乐酒家小吃部坐下后,凝远淡漠了脸儿,兀是很生气的样子,说道:

“我没有饿,我不想吃什么东西,就是这样坐一会儿,我马上就要走的。”

雪影听他这样说,眼泪先夺眶流了下来,说道:

“凝远,你不要生气,你应该谅解我的苦衷,我是一个苦命的弱女子,我被环境已逼迫得像四面楚歌一样了。我相信你在听到我报告经过一切的事情之后,你一定不会再怨恨我,你一定会可怜我,你一定会给我也流起眼泪来了。”

凝远听她说出这一番话,又见她泪眼盈盈的一番可怜的情景,他把愤怒之火好像遇到冰雪一般地熄了下来,一时反而激起了同情的悲哀,他呆呆地坐在桌子旁,却木然无知地愕住了。雪影遂又接下去说道:

“你总还记得我两个人被朱秉堂陷害而捉到日本司令部里去的一回事吧?那时候队长要看中我,我在这山穷水尽的环境之下,我是抱了决死之心。但我在临死之前,不得不利用我的色相来相救你的性命。虽然你被他们已残害得血淋斑斑,但到底是获得了生命的安全。那时我又要为我自己报仇,所以在未死之前,又把朱秉堂这个狼心狗肺的贼子借日本鬼的枪弹把他杀了。到了这最后的一个关头,我又用尽了方法,把队长也结果了。我还记得是一个暴风雨的夜里,我跌跌冲冲地奔回了家里,但我家也已遭了日本鬼的洗击,我的妈落在小河中生死不知,可怜我经不住种种的摧折,我终于奄奄地病倒了。但不多几天,鬼子兵因捉不到杀死队长的我,他们预备实行最残暴的行为,来一个大屠杀,于是我们这个村子遭到了血的洗礼,遍地尸骸,白骨堆山,我在枪林弹雨中总算是劫后余生,逃出了虎口,流浪到这恶魔遍地的上海,以后的遭遇,是更加使人心碎肠断悲痛到绝顶的了。”

雪影说到这里,泪水更加像雨点儿一般滚落下来。她伏在桌子上,已经是抽噎有声,假使不是为了外界注意的话,她恨不得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来出了她心中一口郁勃的怨气。凝远对于过去在故乡这一番事情,他都是很知道的。确实我的生命是她救出的,假使没有她用了一下美人计,我怎么还有今天的日子在上海和她见面呢?一时觉得雪影又是自己的大恩人,不管她是否负了我,我总不能忘记她对我这一番救命之恩,于是深悔自己对她有这一种怨恨的意思,这就伸手轻轻拍了她一下肩胛,低低地说道:

“雪影,你不要哭泣了,这原是我一时气糊涂了的缘故。仔细想来,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同时我更可怜你的身世。唉!你是一个女子,尚且有这样大胆的作风、勇敢的精神,你真是一个伟大的女性。我错怪了你,我……很对不起你!”

“伟大的女性?哈哈!”

雪影的芳心是刺激得过了分,她哭不出,忍不住挂着眼泪哈哈地笑了起来,接下去说道:

“凝远,你切莫再说这些话来赞美我,这是使我更感到无限痛苦。我抱了病,孤零零地流浪到上海,一路上想着母亲和你,生死不知,我一个人留在世界上还有什么滋味,几次三番我想死,但我觉得已经从虎口中逃出了性命,我就不应该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以为一个人只要不贪懒,天下是没有饿死的人。但到了上海之后,我的病竟沉重起来,我在这人地生疏的上海,呼爹不应,呼娘不理,有什么办法呢?我心里想我一定要病死在马路上了。但和我同车有个男子,他很热诚地照顾我,陪我到小旅馆,请医诊治,我以为他是好人,所以感激涕零。谁知在一个深夜里,我还只有病儿新愈之际,他竟把我污辱了,结果他真是狼心狗肺的,污了我不算,还花言巧语地给我卖到妓院里。唉!以后的生活更不必说了,我做了妓女,但不久,我又做了人家的姨太太,可是不久,我又被他的大太太行凶痛打,若不是我现在这个妹子早去通报宪兵来相救,我早已被她们打得伤重而死了。凝远,在这短短一年不到的日子中,我的清白已经完了,我过去的思想因恶劣环境的摧残也消灭了,我变成了一个最无出息最普通的低级女子了。从医院伤好出来,为了维持生计,我曾经立志改变我的环境,于是我找那高尚的职业,因为凭我这些学问,做个小职员,也许还能胜任吧。但上海的社会不允许女子步入正当的途径,它没有女子立足之地,四周伸长的是像魔鬼般的手,它需要一班女子投入苦海里去永远地沉沦。可怜我在到处碰壁之后,为了吃饭,为了图生命的挣扎,我和阿梅又不得不接近这黑暗的环境来毁自己的身体……”

雪影说一句,梅影眼皮便红了红,她的心中也悲酸极了。因为雪影过去的遭遇,梅影也还只有今天才知道,当她听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泪也像泉水般地涌上来。因为雪影说得涨红了脸,有点儿气喘的样子,她把一杯茶交到雪影的手里,忍不住要哭出来的神气,说道:

“姊姊,你喝口茶润润喉咙再说吧。”

凝远的心中也仿佛镇压着一块铅质那么笨重的东西,使他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觉得一个弱女子在这样万恶的社会里飘零,除了随俗浮沉之外,哪还有什么办法呢?因此他的眼角旁也展现了晶莹莹的一颗眼泪。

雪影喝了一口茶,她把手帕拭了一下眼泪,接下去又说道:

“这是一个舞场打烊的夜里,有个舞客约我吃咖啡,他在我身上确实花了不少的钱,不过我知道他醉翁之意是不在酒的,他有了占我身子的念头,我心里很明白,不过为了生活,我不得不戴了假面具向他应酬。果然在吃好咖啡之后,他约我开旅馆去住夜,我急得没有说话,就坐了一辆人力车急急地逃了。但这时已近子夜,路上行人稀少,我正在担心会不会半路上窜出几个强徒来,万不料果然有两个日本兵喝醉了酒,把我拖下车子,欲实行非礼。正在千钧一发之间,来了一个救星,他是日本司令部里的翻译官,他把我冒认是他的女儿,就此救了我的被辱,这个人就是汤贤成了。我想着自己的身世是这样苦,四周的环境又这样黑暗可恶,他们把我都预备摧残到灭亡的道路。我觉得一个女子将来少不得要找一个归宿,所以我自动地爱上了他。他是一个四十二岁的长者了,他的为人很笃实,他为我的终身幸福着想,他曾经一再地拒绝我,他说我和他年龄相差太远,不是一头美满的姻缘,我说爱情绝不是受任何的约束,假使你已经八十二岁了,我认为你是可爱的,我也情愿嫁给你,因为我在这万分孤独之余,我是已经把他认作唯一的知心了。凝远,我万万也想不到今天和你还有见面的日子,不过即使见面了,我也早存了一个心,因为我不忍以自己不清白的身子,再来玷辱你志高气傲的身子。凝远,你是一个明亮的青年,你听了我这一番告诉之后,你大概也肯原谅我的苦衷吧?至于你的情义,我只好待来生再报答你了。好在你是一个有作为有才学的青年,前程远大,将来事业成功,更不难娶一个贤德的夫人吧。我要说的话已尽说于此,我们过去种种,也只好当它是一个梦吧。唉!浮生若梦,做人本来就是一个梦呀!”

凝远听她这样说,虽然很不以为然,因为自己爱她的是纯洁的灵魂和思想,对于身子的不清白,只要不是自己甘心下贱,这是情有可原的。但是雪影已真心地爱上贤成了,我总不能为了自私,再去硬拆人家的姻缘吧。心中是这样地想,但口里还茫然地说道:

“雪影,你的身子虽然是遭到了一再的被辱,但你的灵魂是永远地圣洁光辉的。我很原谅你,而且很同情你,虽然你不愿再和我有结合的希望,不过在我的心中至少是受到一重致命的打击。”

雪影从他这几句话中细细地回味,觉得他不管我身子的清白不清白,他仍旧和过去一样地爱我。但是我若再把贤成抛弃的话,我不是成个罪恶的欺骗者了吗?那我的良心问题怎么能够安呢?于是流泪说道:

“凝远,我很感激你,你依然肯爱我,不过你就把我当作死了吧!你的爱我,就永远刻画在你的心坎上吧!这和我的爱你一样,你以为我变心不爱你了吗?不!我到死都爱你,我爱你在心里,我不会忘记‘谢凝远’这三个字……”

雪影一面说,一面已哭出声音来了。凝远觉得雪影的根本是表皮上的一种空虚,自己内心的现实,还是感到这一份样的痛苦,遂低低地又说道:

“雪影,我并不自私,不过我为你在打算,你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难道你只管眼前,就不图一个将来吗?”

“凝远,我被人家已经一再地欺骗,当我被人家欺骗的时候,我是多么地痛恨!所以我自己怎么忍心去骗人家呢?凝远,请你千万地原谅我,像我这种不齿的女子,还顾得了什么将来这两个字呢?”

雪影是痛苦到了极点,她忍不住又暗暗地流起泪来了。

“雪影,你这句话很对,我明白了,这是战争的罪恶,是鬼子兵硬生生地拆散了我们这一头好姻缘。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是被鬼子兵害得够孤苦了,在当初若没有你设法相救,我哪儿还有今天逃到上海的一日,我不能再醉生梦死留恋在这已成孤岛似的上海,当然我应该有一番最后的挣扎不可,这样才得保住我们的祖国!”

凝远说到这里,便站起身子来,他好像预备走的样子。雪影也跟着站起,拉住了他手,说道:

“凝远,你走了吗?你假使可怜我同情我的话,那么就让我在这里请你吃一顿饭。”

“不!我什么都吃不下,除非是日本鬼的肉、日本鬼的血!雪影,希望你永远地幸福,我们将来再见吧!”

凝远挣脱了她的手,便疯狂地向外奔了。雪影没有办法,她怕凝远在马路上会闯什么大祸,遂叫梅影急急地追上去,说回头把他的情形来告诉自己。梅影听了,遂跟着凝远追上去了。

这里雪影付了茶资,踏着沉重的脚步,黯然神伤地回到裕和坊四号。只见汤贤成坐在外面一间沙发上,呆呆地吸着烟卷想心事。雪影装出毫无悲伤的样子,很温和地走上去,低低地说道:

“咦!你说坐不住吗?为什么又起来了?”

“嗯,我此刻坐起来透透空气,雪影,你怎么回来了?没有陪他们一同吃晚饭吗?”

汤贤成似乎想不到她这时候回来,遂回头望了她一眼,低低地问。

“因为我表哥和妹妹大家都没有别的事情,所以在茶室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你饿了没有?我在电炉上弄点儿麦片给你吃好吗?”

雪影一面亮了室中的电灯,一面又关怀地问。

“不,我一点儿也不饿。雪影,你过来,坐下,我很想和你谈谈。”

汤贤成摇了摇头,一面又向她招招手,是叫她在沙发上一同坐下的意思。

“贤成,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呢?”

雪影在他身旁柔顺地坐下来,秋波脉脉含情地斜乜了他一眼,又低低地笑道:

“是不是拣个日子我们预备结婚了呢?”

“不,雪影,我觉得我和你不是一对圆满的配偶……”

贤成微微地一摇头,他的脸色很沉寂,语气是特别沉而重。

“什么?贤成!你这话打从哪里说起?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雪影自然是十分吃惊,脸上的笑容收起了,她几乎有些盈盈泪下的样子。贤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纤手,他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为什么不爱你?我爱你,雪影,你是一个年轻而漂亮的女子,我是一个苍老的人,我能够娶你做妻子,我早对你说道,这是我前世木鱼敲碎了才修来的。不过,我就是为了真心爱你的缘故,所以我又不忍心爱你。雪影,你了解我这一句话的意思吗?”

雪影听他这样说,她觉得贤成真是一个多情的好人,他的爱我,确实已超过男女间的爱了,他完全有一种做长辈的慈爱了。这爱是伟大的,这爱是难得的,她觉得贤成实在是自己的知心人,因为是感动到了极点的缘故,她忍不住倒在贤成的怀内,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雪影这一哭,把贤成也引逗得泪如雨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低低地说道:

“雪影,你不要哭,你不要伤心,我知道你的苦楚。不过我绝不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当然愿意成全你……”

雪影不等他再说下去,她猛可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泪眼盈盈地瞅住了他,至少有点儿怨恨的意思,说道:

“贤成,你说成全我什么?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疑惑我会向你有变心的行动吗?”

“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不忍为了爱你而害了你。我知道你嫁给了我,将来你一定会感到十分痛苦!”

贤成一面辩白,一面劝告,他不好明白地说,显然是言在意外,叫雪影自己去理会。雪影带哭带泣地说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纵然我将来吃了苦,我也绝不会感到一点儿怨恨,所以你不要管我,这是我自己喜欢的事。假使你再要说这些话,那你分明是不信任我的意思。”

贤成听她这样说,倒是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子,良久方才低低地说道:

“雪影,我这个人说话很坦白,并不要装一些虚伪。承蒙你这样爱我,我在万分感愧之下,又觉得万分喜欢。不过刚才你的表哥来了,我在房里听到你好像有饮泣的声音,所以我十分地猜疑。后来我见你们大家都又欲语还停的神气,好像有什么隐情的样子,所以我又躲避到里面来睡了。但你表哥显出愤怒的神情,急急地告别要走,你又慌慌张张地劝他,并且一定要到外面去谈话,我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一点儿大概的情形了。雪影,你表哥很年轻,而且很英俊,我知道他是一个前途有希望的青年,你和他才是的的确确美满的一对,所以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决心成全你们一对。我以为爱的范围很广,你我尽管可以相爱,比方说,你在我病中这么关切地看顾,这也完全是为了爱我,那么这爱我认为是够伟大了。雪影,我并没有一点儿别的作用,我是赤胆忠心为了爱你,所以才不顾鲁莽地向你说出了这几句话,一切还得请你原谅才好。”

雪影觉得他很聪敏,而且又够爽快,一时感动心头,铭入肺腑,流泪说道:

“贤成,你这一番好意,我很感激你!不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假使那天晚上我因被辱不从而给日本兵杀死了,那么我试问你,表哥是否还能和我结合吗?所以刚才我已把一切苦痛向他剖解明白,表哥很同情我,他觉得在这一个年头也不愿意醉生梦死地浮沉在这万恶的上海,他也要到自由空气中去吐一口气。我很欢喜,因为这样一来,无形之中倒可以使国家多了一个效死的人才了。”

“雪影,我太感激你了,我真不知将如何地来报答你才好。但是我也很惭愧,因为我不应该给日本人去工作。不过我还自觉安慰的是并没有伤天害理地去摧残一个我亲爱的同胞。”

贤成抱着雪影的身子,他也忍不住默默地流泪了。

“只要你良心没有对不住国家的地方,我想你将来有机会可以慢慢地另找出路。贤成,你不要伤心了,我永远是你的了。”

雪影偎过粉脸去,轻轻地说,她同时又甜蜜地一笑,这一笑是包含了羞涩的成分,当然是更令人有些感到销魂。贤成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内心的疑窦涣然冰释,一时吻着她海棠花般的娇靥,也忍不住破涕笑起来了。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贤成是睡在床上了,雪影还在呆呆地想着心事,不料梅影匆匆地来了。雪影见了连忙站起相迎,问道:

“妹妹,你和凝远在什么地方分手的?”

梅影道:

“他跑进仙乐斯去跳茶舞,我跟着他进去,他喝了两瓶啤酒,我陪在他身旁,和他跳了几次舞,他醉了,是我送他回家的。”

“妹妹,你和他怎么样认识的?你又怎么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雪影有点儿不明白的样子,向她低低地问。梅影有些很难过的样子,说道:

“凝远是半个月前来和我跳舞的,我见他年少老成,所以对他当然有一种好感,他对我似乎也有点儿感情作用,所以我们在无形之中有了一种朋友的认识。我当时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怕姊姊会取笑我。我是今天茶舞的时候,他又来游玩,我和他无意之中谈起了你,他听了钟雪影三个字便呆住了,问我是不是亲姊妹,我说不是的,是结义姊妹,他叫我介绍介绍,所以我就带领到这儿来了。唉!我哪里想得到谢凝远就是你当时的情人呢?记得他对我说起过从故乡逃到上海的一回事情,可怜他是受尽了千辛万苦、万苦千难,才流落到上海,现在他是住在吕班路圣德里五号的一个亭子间,除了他一个人之外,当然是不会再有什么人了。”

雪影听她告诉到这里,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意欲说句对不起凝远的话,又怕贤成在里面听见了多心,所以不由得呆呆地愕住了一会儿。梅影红了眼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伤心,只觉得无限悲酸。姊妹两人呆坐了一会儿,梅影方才凄凉地站起身子来,说道:

“姊姊,我走了。”

雪影没有留住她,默默无语地送她走出了大门,在里门口站住了,方才握住了梅影的手,垂泪说道:

“妹妹,希望你能够多给他一点儿安慰,这是使我十分感激你了。”

梅影说不出什么话来才好,泪眼盈盈地凝望了她一会儿,方才分手作别。匆匆地过了几天,这日梅影在舞厅里碰到凝远,他对梅影说道:

“梅影,我和你将永远地分别了。”

“什么?你预备到哪儿去呢?”

梅影吃了一惊,急急地问。

“我要到自由区里去做一点儿为国效劳的工作,所以今天是我特地和你来告别的。”

凝远很正经地向她告诉。

“那么你几时动身呢?”

梅影颤抖了喉音,哀怨地问。

“我们决定是后天,但说不定在明天。”

凝远低低地说:

“你遇见雪影的时候,代为给我转告一声,我不去通知了。”

梅影点点头,她的眼泪像珍珠似的在眼角旁涌上来。凝远见了,心中也很难过,遂低低地安慰她说道:

“梅影,不要儿女情长,你应该为我离开了这万恶之上海而高兴呀!”

“是的,你踏上光明的大道,我固然是为你而高兴并庆幸,但想到我自己的身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离开这黑暗的苦海,所以我当然也有些伤心。等你凯歌而回的时候,只怕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梅影在万分依恋不舍之下,她流着沉痛的眼泪,喉间是有些哽咽的成分。

“不!梅影,你为什么要说这一种令人伤心的话呢?我希望你用了正确的目光,可以物色一个终身伴侣,来安定你后半世的生活。”

凝远对她一味地安慰。

“唉!我也不想有这么的一天。凝远,你是为了我姊姊,所以才刺激得有这个举动吧?”

梅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她秋波脉脉地斜乜了他一眼,在这表情上至少是包含了一点儿怨恨的成分。

凝远听她这样问,他内心感到无限惶恐,红了脸儿,在沉吟了一会子后,忽然说道:

“梅影,你不要怨我,我现在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你说是个什么好法子?难道可以使我们两人不分离吗?”

梅影感到相当惊喜的神气,扬着眉毛,急急地问。

“这次我离开上海,不是单独行动,原是有组织的,里面女的也很多,所以你若不怕吃苦的话,可以跟我一块儿去。”

凝远附了她耳朵,低低地说。

“这当然是好极了,我情愿吃苦,也不情愿在这里偷生。但有一件困难,就是我不识字,恐怕没有什么工作可做。”

梅影说到末了,皱了眉尖,表示有点儿忧愁的神气。

“那倒不要紧,你在战地可以担任看护的工作,只要你有任劳任怨的责任心,不识字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凝远表示这倒不在乎的事情,遂低低地说。

“既然这么地说,我就决定跟你走。”

梅影鼓足了勇气回答。

“可是你吃苦的时候,可不要后悔。”

凝远又叮嘱她说。

“我死也不怕,只要死得有价值,吃苦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梅影很自然地说。

“好!梅影,你真是我的同志!”

凝远把她手紧紧地握住了,表示无限兴奋的样子。梅影掀起了嘴,也忍不住笑起来。

匆匆地又过了两天,贤成是早已起床了。这天早晨,雪影服侍贤成漱洗完毕,便对贤成说道:

“我要回家去一次,并且告诉我妹妹,我和你预备在下个月里结婚了。”

贤成点头说好。不料正在这时,忽然下面来了一封信,雪影见是梅影的具名,一时好生奇怪,对贤成说道:

“妹妹却写一封信给我,这倒是奇怪。”

贤成道:

“你快拆开来瞧吧,说不定又有什么变故了。”

雪影于是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和贤成一道念道:

亲爱的雪影姊姊:

我们好两天不见了,姊夫的病体一定痊愈了,想念得很!

凝远预备离开上海,我很赞成,因为一个青年,在这都市里浮沉着,不但毫无进步,而且容易堕落,所以有机会离开上海,这总是一件好事情。

姊姊是有了归宿,以后的生活可以不必担忧。妹妹在这苦海里不知几时可登彼岸,这是不能预卜,为了这样,我不能不抛弃了姊姊,跟着凝远一块儿走了。至于走到什么地方去,我也是不必告诉,总而言之,那边的环境比上海总可以感觉新鲜得多。安乐坊的房屋我把锁关着,接信后请你快去照顾,免得或有偷窃。专此奉告,顺颂

白首偕老!

妹梅影手启

七月十六日

雪影看毕方才恍然大悟,知道这封信是凝远代笔,他们两人双双地脱离万恶的上海,雪影在无限安慰之中又感到说不出的感触。但贤成还在津津有味地念着这句白首偕老,雪影到此也不由得破涕为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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