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泊梁山英雄谱 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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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知尚义。

小押狱，心肠热！

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

蔡福是大名府的两院押牢节级，兼充行刑刽子手，北京土居人氏，因为他手段高强，人呼他为“铁臂膊”。他的嫡亲弟弟蔡庆，是他手下的小押狱，生来爱戴一枝花，河北人顺口叫他做“一枝花”。当卢俊义押进了他管的监牢之后，蔡福先接应了燕青做乞丐讨来饭给卢员外吃，后来李固送他五十两银子，要他晚间来一个光前绝后，他却进一步提出了五百两。回家之后，柴进又到了他家，又送了一千两银子，他便和蔡庆商量，蔡庆说：“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便拿一千两上下打点了梁中书、张孔目，保全卢俊义性命，李固虽然催他行事，他只是厮推，才得判了刺配沙门岛。等放冷箭燕青救主之后，卢俊义再被捉回，定了死刑，仍由蔡福执刑，幸有石秀跳楼救了，直到吴用智取大名府柴进和乐和扮了军官，先见了蔡福，他便担了血海干系，把他俩扮成公人，带进狱中，等大名府打破，他们便救了卢俊义，一同上了梁山，他们在梁山上的职务，是专管执刑刽子。

社会上无数的行业中，竟有拿杀人做谋生之道的，这实在是人间最残酷的事，这种职业刽子手，他对于他所杀的人，既无仇，又无恨，可是自己吃了这行饭，就要把别人所要杀的斫的，借了他的刀刃让那人身首异处；而且，还用了什么天命，官判，御旨……种种的粉饰，更有什么监斩官，保护刑场的军队、士兵等等，来安排着这杀人不眨眼睛的场面。官家把他们的“法”，做了杀害人的借口，而腥了手的，拿刀斫向死者的颈子的，却是他。这样，职业刽子手这一行当，事实上也就等于一把刀，一具绞架，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而已。

可是人到底是活生生，是有生命的，他不是钝铁，也不是炼钢，他不会像刀头那样是呆呆的没有生气，他不会老被人拿在手头上利用着，任凭别人的爱恶杀来杀去，他不会杀人杀久了变成麻木。相反，他们从血腥中认清了这社会，认清了自己这痛苦的，被动的失掉人性的生活，而在心理上，起了另一种反应。蔡庆说得好：“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杀人和救人，本来是两件相反的事，然而，从杀人的经验上看到了救人的道理，这原因，就由于他们不是从自己本心里的恨怒而去杀，却是由别人调排着做了工具而不能不杀人，这正是他们的悲哀，也正是他们心手矛盾中所发出的呼声，所磨炼出来的认识的。

固然，蔡福、蔡庆是衙门中人，俗语说得好：“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而况，卢俊义被诬成私通梁山，这是干犯了“剿戡”重法的要犯，或生或死，的确是一笔大生意经，所以李固一开盘，就提出五十两银子，蔡福再一提价，于是又加了五百两，买死一个河北三绝，这讨价还价实在说也不应该吝啬，因为他死了，李固可以久占他的婆娘，连带了家产，蔡福是看准了这一点的。可是等到柴进一到，人家毕竟是祖宗前代出过皇帝的人家，一开口就是一千两，买一条活的，两路进财，又是一注大买卖，这不单是说明了蔡福招财进宝，生意兴隆。还要透过这件事，看到了所谓官府衙门就等于开人肉店铺。小小的一个刽子手，小小的一个节级，小小的一个小押狱，就可不用跑街兜生意，成千成百的银子送了上来。那么如蔡京、王黼、高俅、梁中书这些大官大员，难怪他们不日进斗金哩！

不过，蔡氏弟兄到底还是良心未泯的人，到底还沽定了放生不卖死这一面。我想，这也不单因为柴进价钱出得高，出得大，吃衙门饭的除了敲钱要进奉之外，也有另一套，就是江湖气，和江湖人物通声通气，宋公明大哥就占了这一套本领。蔡氏兄弟果然赶他不上，他多少也是有着湖海的度量，豪爽重义的气质。蔡庆的话，就是这种精神的十足的表现。如今既不从杀人见血，那么救人就非救个彻不可了。

救人之道，羊毛出在羊身上，柴进这一千两银子，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上上下下一打点，案子往下一拖，再向李固一搪塞，卢俊义的性命便活一半了。蔡庆说：“葫芦提配将出去，救得救不得由他梁山泊好汉。”这似乎与“救人救彻”之旨有些违背，其实，他兄弟俩也只能做到这点，别看后来当卢俊义架出牢来，一个扶了枷，一个提了刑刀，如果没有石秀跳楼，这卢员外也许午时三刻，大炮一声，人头落地吧？要说刀把执在他手里，但上有王命官命，生杀之权还在刽子手之上的刽子手身上。他们不过磨房里的叫驴，要听别人的喝声，所以说所谓职业的刽子手者，和刀是一样的，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蔡庆口里说出了“救人须救得彻”，所以当吴用智取大名府时，柴进和乐和去找他，请他引进狱去。杀人虽然由他掌刑斫头，可是自己并没有什么干系担在身上，而救人呢，却要担了血海的干系了，这样说救人就比杀人难了，他们能不怕担血海的干系，这救人也够彻底了。从此，再进一步从职业刽子手，变而为职业的救人的人，上梁山也是必然之理了。

他兄弟俩到了梁山，仍然充当掌刑刽子，刀还是那刀，可是过去是杀梁山义士，杀老百姓的，而今却变成杀贪官污吏害民赋的了。所以说工具要看把在谁手里，那么即使说人从刀转，而他俩也终是转了一个新的方向了。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那还是消极的哩。如果掉转刀头杀害老百姓的人，那么，他俩即使还是刽子，也是最彻底最积极的救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