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文学艺术 > 战斗的青春 > 第九章

战斗的青春 第九章

作者:雪克 分类:文学艺术 更新时间:2025-01-06 13:19:30 来源:本站原创

一 快乐的雪夜

枣园区一带的敌伪军,挨了狠狠的一次打击之后,忙着合并据点,补充兵员,重新部署兵力,一时不敢出来活动了。各村借口八路军截击,一时都不给据点里送粮食了。胡文玉、赵青给渡边出主意,释放抓去的群众交换粮食,叫各村伪联络员送粮赎人。环境突变,就像一下掀掉了压在身上的千斤大石头,真是人心大快。游击队一打胜仗,各村民兵在党的号召下纷纷要求参军。俘虏的伪军经过教育也有很多留下的。游击队一时人员大增。根据县委指示,枣园区小队除了留下几个干部之外,都编到县大队去了。区小队立刻又吸收了一批新队员,住在张村整训。因为区委要开会,李铁在这天傍晚从大队赶回张村来,一进村就见张大娘正指挥群众,忙忙碌碌地在抢修烧毁的房子。大家一见李铁走来,都笑着和他招呼。李铁诙谐地抱拳作揖,给大家拜年。大家笑着说:“真是新年大胜利,你们打得真好。”李铁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问张大娘:“你怎么越发忙起来了?”大娘道:“立根到队上去了,我担任了支部书记,我不干怎么着?”李铁想不到张村的房屋竟这么快就修好了,而且群众的情绪又那么高涨,心里一高兴,就向大娘说道:“你这支部书记做得不错呀!”

大娘不以为然地哎了一声说道:“你大娘可没有那么大能耐!全仗着同志们一条心,带头把群众都组织到互助组里来了。党员大公无私,先帮助别人,自然大家劲头就足了。人多心齐,这点活还不好干!底下这一开春,你瞧瞧俺村闹大生产吧!”

两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了大娘家里,一看,房子已经草草地修好了,院里还堆着一些破砖烂瓦。

大娘笑着说:“江丽才回来,又累病啦。一天价不吃不喝的,还非工作不可。我也管不了她。”

李铁笑道:“我去管管她。”

李铁一面说着走进屋门,喊一声:“江丽同志!”一掀门帘进去一看,江丽正伏在炕上写什么。她嘴里答应着,忙把纸压在枕头边,一抬头笑了一下说:“你回来啦。”

李铁见她面色苍白,就说道:“好哇,你不好好养病,又写什么哪?”

江丽笑道:“仗刚打完,凤姐就提出了新任务,要求马上准备好,开贫雇农训练班,培养骨干发动群众,准备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所以我就得快点准备讲课的材料。”

李铁笑道:“我听许凤同志说,叫你好好休养一下嘛。”

江丽道:“是这么说过。可这件事情是我的责任哪。凤姐已经累得够受了,你说我能休息得下去吗?”说着把散了满桌的写好的材料往一起拾掇着。

李铁笑着点点头,顺手拿起几页,坐在炕沿边看起来。

江丽拾掇着材料笑道:“这一仗打得才真痛快哩。”

李铁道:“快养好病吧,大仗还在后头呢。你要养不好,可就不许参加了。”说着从一沓稿纸里面,发现了一张写着诗句的稿子,不知她写的什么,笑着说,“你写的这个,我看看可以吗?”

江丽笑笑道:“你要愿意看你就看吧。”说了伸手从窗台上拿过一个梳子梳起头发来。她微笑地看着李铁,一本正经地说:“可别客气!要是不行啊,还得求你给写个要点哩。”

李铁哈哈一笑说:“又来了!”拿着那张纸看时,只见上边写着:

给游击队长

你是一只勇猛的雄鹰,

什么样的风暴,

也不能阻挡你的飞翔;

你是一团熊熊的烈火,

什么样的苦难,

也不能摧毁你那光辉的志向。

我愿和着你的脚步,

挽着你的臂膀,

化作奔腾澎湃的黄河之水,

咆哮!冲击!

永把胜利的凯歌高唱。

李铁看完了,见江丽的眼神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想了一下,心里明白了诗中是在赞扬自己,不觉脸上发起烧来,感到很难为情,忙故作糊涂地笑道:“嗳呀呀,我可不懂诗啊。”说着放下诗稿,从衣袋里掏出一包药,带着命令的口气说:“同志,快来吃药,这是从大队王医生那儿特地给你要来的头疼药片。对于你这种不喜欢吃药的人,必须强迫你吃!”

江丽这才发现他看的是诗稿,格格地笑了一声,忙拿回去夹在笔记本里。问道:“难道反对向你学习吗?”李铁笑道:“不敢!不敢当!”江丽爽朗地一笑,接过药片,学着京剧的道白道:“队长不必过谦才是!”两人大笑起来。

李铁给她斟上半碗温开水,看她吃完了药,又说道:“小江,病好以前禁止你看书、写东西。”

江丽笑着说:“好吧,服从命令,什么也不写了。等将来吧,有那么一天我要能写,非把你写到小说里去不行。那时即便不在一起了,一掀书本就又看见你了。”说着出起神来。李铁笑道:“写吧,不过千万别写我,那没有人愿意看的。”

江丽说:“我自己看。”

李铁笑着叫她躺下,给她盖好了被子。江丽感激地望着他说:“好啦,你去忙吧!”说着伸过手来。李铁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又叮嘱她说:“小江,一定要好好休息,可不允许你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这也是对革命负责嘛。”这时,听见大娘在外屋叫道:“老李呀,曹区长找你哩。”

李铁答应着,来到北院,见一群干部正在津津有味地朗读郎小玉的笔记——《游击队政治工作问题》。这是他在学习毛主席著作时,联系实际斗争记下来的心得。人们一面读着,一面叫好,小玉羞得面红耳赤地去夺那笔记本。小曼正摊开一本从洞里找出来的书,抄着上面的歌曲,见小玉那样,伸手一拦,甩了小玉一鼻尖墨水。小玉还不知道,李铁一指他的鼻子,人们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玉急得用手一擦,连脸蛋上也都是蓝条条了。乐得小曼跳起来,指着小玉道:“活该,活该,不肯公开笔记,成了花脸狗!”

郎小玉立起来,莫名其妙地眼珠子直转。小曼从衣袋里掏出个小镜子给他,他一瞧,吐了一下舌头,笑着跑去洗脸了。李铁一进屋门就听见打呼噜的声音,一看,正是曹福祥,睡得好香啊!他一手拿着油印的《胜利报》,戴着老花眼镜就睡过去了。曹福祥好多日子没这么舒坦过了,李铁不愿叫醒他,就轻轻地坐在炕沿上。见他在睡梦中大声地吧唧嘴,胡子一动一动的,好像吃什么香东西似的。李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曹福祥被惊醒了,他从老花眼镜的上边看了看李铁,笑着摸摸胡子,一手扶正眼镜,往报纸上寻找着,好像急于要告诉李铁一段什么好消息。李铁在旁边问道:“哈,老曹同志,这一阵累得够呛吧?”

曹福祥笑着摘下老花眼镜说:“算不了什么,连你一半也赶不上哩。”

这些日子在区委领导下,曹福祥把区公所的工作整顿得有了秩序。又负责一个小区的领导工作,也做出了成绩。在这次战斗中,组织群众支援作战,扒岗楼,也干得蛮好。老婆孩子也都安全。因此心情十分愉快。他在斗争中越来越看清楚李铁真是个好同志。过去的一些坏印象不知不觉都消失了,早就想找李铁好好谈谈。李铁卷了两支烟,递一支给曹福祥吸着。曹福祥摸摸小胡子笑道:“老李呀,周政委叫我认真总结一下这次战役的后勤工作经验。这得先听听你的意见哪!”

“后勤工作,办得好!”李铁一竖大拇指,“老大伯,我真佩服你这四只手!”

“什么?我四只手?”

“对!四只手。你一手抓粮食物资供应;一手抓民夫担架;还有一手抓战斗,亲自帮许凤同志攻下两个据点;还有一手抓发动群众慰劳子弟兵!一两天内办这么多事,可真不易呀!”

“其实啊,我一只手也不多,是群众的手多嘛!”曹福祥捋捋胡子说,“从前哪,我事事非自己干不放心,结果是顾此失彼,常弄得鸡飞蛋打,自己累个臭死,还得落埋怨。这一回呀,我想开啦,干脆学许凤同志来它个‘抓得住、放得开,多检查、巧安排’。”

“哈哈!……”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我个人有缺点,你们也要批评,不能因为是老大伯就原谅我!”

“你真是老当益壮的老大伯!”李铁忍不住抓住曹福祥的手摇了几下。

两个人都笑起来。李铁把小报拿起来,曹福祥又戴上老花眼镜,指着上边的一段通讯说道,“你看,这是咱们区的事,是许凤同志写的。真叫人想不到,她什么时候学会写这么好的文章啦!”

李铁笑道:“有什么奇怪,就是每天坚持着一点一点地学习呗。”

张俊臣病恹恹地走进屋来,笑着点点头。曹福祥忙过去扶着张俊臣说:“老张,多亏你照顾我的老婆孩子。”

张俊臣只笑笑说:“这是应该的,大嫂还真算坚强。”

正说着小曼在院里嚷道:“周政委来啦!”

三个人赶紧下炕,出去迎接。就听见院里是周明咳嗽的声音,刚迎到屋门口,周明和通讯员小张已经踏进屋来。几个人一看吓了一跳,周政委瘦骨崚嶒的脸蛋上有了红晕,可是虚弱得简直不成了。他一进来小张就强迫他去躺在炕上,身后给他倚上几床叠起来的被子。小张拾掇一气出去找开水去了。周明脸上从来少见地微笑着说:“啊,没想到我会这时候来吧?”

“是啊,没想到。”

“政委身体不舒服吧?”

“是啊,医生说大概是肺病第三期了。”他说着用手绢捂着嘴,咳嗽几声又说道,“怎么的,替我害怕吗?我倒满有信心呢。对这个敌人也是跟对鬼子一样,你要自己先吓倒了就算完了。精神上要得了结核病,倒是比肺结核更可怕,对吗?”

正说着,听见滹沱河南谢村往东一带,响起了机枪声。曹福祥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周明笑道:“这是王少华同志在执行他的任务呢。昨天他一听说敌人要撤退谢村据点,就找了伪军中队长田世兴去,计划今天在路上把鬼子打了,把整个中队拉过来。”

大家一听都笑起来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明见曹福祥手里拿着小报,问道:“怎么样,地委宣传部长正征求对小报的意见哩。”

曹福祥说:“很好嘛,在这样条件下出版小报,可真不易。这上边还有许凤同志写的一篇哩,写的呱呱叫。”周明笑道:“我看过了。你们说说看,写的怎么个好法。”李铁指着小报说道:“我看主要是明快,稍带有点辣劲。”

周明点点头道:“对,文章就跟她这个人一样,明确、坚定而又尖锐,像一把快刀,没有丝毫含糊,也不装饰卖弄。”

正说着,许凤一脚踏进门来,往后一甩头发,立在屋门口笑道:“哈,你们背后议论人哪!”

大家都笑起来。李铁递给她一个小凳子叫她坐下,一面说:“这不能算自由主义吧?”

周明笑道:“可以不算。”

说着干部们给村中烈属、抗日军人家属拜了年都回来了。

秀芬笑着说:“周政委今天怎么那样笑容满面呀?”

周明吸着烟斗说:“我为什么不欢喜?胜利总是给人带来欢喜呀。再说,看哪,使人最高兴的是你们年轻的一代像雨后青苗,都成长起来啦。在我看来,在这狂风暴雨里还都长得挺棒,经得住考验。这样党的事业不就有了指望了吗?”接着他顺便讲起了目前形势:苏联红军取得了更大的胜利,转入了反攻。我们各个抗日根据地,工作也有进展。可是敌人一定还要疯狂地挣扎、报复。最后他拿出一个文件说:“经地委批准,调李铁同志担任县大队副政委,朱大江同志担任县大队队副,萧金同志担任大队参谋,许凤同志调县委工作,区委书记由张俊臣同志担任,江丽同志担任区委副书记,武小龙同志担任小队长,郎小玉同志担任小队指导员。不过,许凤同志还得在区里再待一些时候,帮助张俊臣同志一下。”

大家听了异常兴奋,又觉得怪怅惘的,互相笑着你看我,我看你。许凤和秀芬两人心里更是有些难受。

江丽笑着向周明说:“周政委,我可不行,我这瘦牛能拉这么重载呀,我的经验太少啦。”

周明笑道:“这不要紧,试着拉拉吧!”

大家听了不由得哄笑起来。小曼搂着江丽笑道:“嗬,看这瘦牛别顶人哪。”

周明笑着对江丽说:“革命就是这样,你拉的载越重,你才越长劲。不过,你越长劲,你拉的载也就越重。不光这样,还不许向人民要求多加草料哩。”

“哈哈!……”大家又笑起来。

曹福祥沉思地微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周明的胳膊,摸着自己的胡子,说道:“周明同志,我才发现人老了原来是这么可怕呀。我常想这是多么奇怪的事情,自己给他们擦屎抹尿的孩子们,牵着他们的手教给他迈步的孩子们,现在竟然走到自己前边,反过来牵着我的手走路。你看,多可怕,人可不能老啊!”

周明嗯着,眼睛里闪着那么深远奇妙的光彩,笑着指了一下曹福祥那有几根白须的黑胡子,说道:“不!你不老。人老不老,并不在胡子上边表现出来。马克思、恩格斯的胡子最长,列宁、斯大林的胡子,比你的也不少,可是他们的精神永远是那么年轻。是啊,如果有一天脑子不吸收新的东西了,不想为革命向前进攻了,那么不管他有没有胡子,他立刻就衰老了,青春就跟他告别了。这的确是非常可怕的,甚至是悲哀的!”周明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听不见了。他自己也被这种思想引入深沉的思索里去了。人们听着就像突然有个重重的东西敲了自己的心一下,不由得个个眼里闪着青春的火花,思索起来。屋里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窗外北风呼呼地响起来,飘飘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风吹雪花打在窗纸上,一阵阵刷刷地响。人们不约而同地向窗户望着。

周明望望李铁说:“可要注意敌情啊!”

没等李铁说话,萧金立起来说:“武小龙同志带小队负责警戒,他一黑天就去查哨了。据点附近派去了侦察员。我再去村外边看看。”萧金说了朝李秀芬递了个眼色,就走了。冒着风雪走出大门,站在街上。两个流动哨走过来向萧金报告了两句,就过去了。萧金走了几步又站下,暗想:莫非秀芬这个傻大姐没有看出我是叫她出来吗?现在也不好再回去喊她。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又急又怨,无可奈何地向前慢慢走去。走几步便回头望一望。

秀芬人虽坐在屋里听周政委和大家讨论开庆祝会的事情,心早飞到外边去了,一句也听不进去。几次想立起来走,又不好意思。又坐了一会儿,再也坐不住了,便凑到许凤耳边小声说:“凤姐,我出去一会儿。”许凤早明白她是怎么回事,笑着点点头说:“去吧!”秀芬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谁也没看,急忙走出屋门。听到屋里一阵笑声。她噘了一下小嘴,在风雪里紧往外跑了。

秀芬在村边追上了萧金,忙给他打打身上的雪花,两人拉着手肩并肩向村外走去。浓密的雪片往脖领子里直落。大树下边两个放哨的队员,冻得两脚不断地踏步。他们机警地发现了人,刚要问口令,一听是萧金咳嗽的声音,习惯地叫声:“指导员!”报告说:“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小队和民兵的流动哨都上前边去了。”萧金嘱咐了两个队员几句,便和秀芬往村外树林里走去。风雪的夜里,除了呼呼的风声以外,只听到脚步踏在雪上吱吱的声音。两人虽在风天雪地里走,心里可热乎乎的一点也不觉冷。一面走着,萧金用肩膀碰了秀芬一下说:“秀芬,你跟我挑战的六条,我条条应战,另外再加一条,不知道你敢不敢应战?”

“嗬!敢不敢?我一辈子也不会在你萧参谋面前甘拜下风!”

“好!你听着:我要在战斗中写三篇通讯、十首诗……”

“你也会写诗?”秀芬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你小看人?这一回呀,你趁早承认甘拜下风吧!”

“什么甘拜下风,去你的吧!你又不是二郎神,长着三只眼,这一辈别想在我手里抢上风头儿。”秀芬撞了萧金一膀子,笑了。

“那你应战啦?”萧金站下,揽起秀芬的双肩,抚摸着小声问。

“当然应战!”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悄然无语,任凭雪花在身上飘飘洒落。正这当儿,忽听见枣园据点方向响起了一阵枪声,赶紧提着枪往流动哨活动的方向跑去。武小龙他们也把小队从村里拉出来了。

风雪漫漫,夜色苍茫,在枣园据点方向的野地里,两个日本兵提着枪拼命地奔跑过来。一面跑着一面骇怕地回头张望着,不断地绊脚栽跟斗。后边枣园据点一群鬼子打着枪追出来,子弹吱吱地从他俩头上飞过,噗噗地落到他俩脚边。突然一个日本兵中弹栽倒,另一个日本兵连忙拉起受伤的同伴,架着拣条小路落荒走下来。看看后边不追了,这才伏在一个坟地里喘息着,听着动静。好一会他俩才立起来掸掸身上的雪花互相搀扶着慢慢地向前走来。过了一道有冰的小河,走到一个破庙跟前,刚站下呼出口气,猛听大喝一声:“站住!举起手来!”

蓦地冲出五个民兵来,几支枪逼上了他俩的胸口。日本兵举起手忙喊:“我的朋友的!大大的朋友的!”

上来两个民兵,不由分说,下了他俩的枪,押着就走。

“嘿,两个日本鬼子。”一个民兵小声地说。

“来投降的,要好好地优待他们。”说这话的是张金锁。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揍他一顿出出气。”

张金锁急忙说:“同志,这是政策,你干什么!”

“什么政策,他们杀死了咱们多少人,我不杀他,只揍他几下还不行?”

民兵说的话,日本兵大部分能听懂,急得回头比画着说:“同志,朋友的!”

后边押他们的民兵也不理睬,只顾用枪口顶他俩的脊背说:“快快开路!”

他们来到树林中,三个民兵就动手打那两个日本兵。

“同志!同志!”日本兵拼命地喊叫,一面从衣袋里往外掏东西。

“喊!喊!”三个民兵用脚往他俩屁股上踢。

“你们不能这样干!”张金锁要拦阻,被另一个民兵推了个坐地。

“好,我去报告许政委!”张金锁说着站起来就跑。一下又被一个民兵拉住了。张金锁挣扎着喊叫起来。立刻有两个人听见喊声飞跑过来。民兵一看是萧金和秀芬,吓得愣住了。

萧金跑到树林里,严厉地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民兵们你看我,我望你,谁也不言语。秀芬忙去把日本兵扶起来。这时李铁、许凤也带着人跑来了。许凤忙去安慰那两个日本兵,和他们热情地握着手说:“你们受屈了,大大的朋友的,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受伤的日本兵说:“我叫小石。”又指着受伤的日本兵说,“他叫今井。”说着从内衣袋里掏出了反战同盟散发的安全证,递给了许凤。

这时李铁、萧金、秀芬和许多村干部、民兵们都过去安慰他俩。话虽不能完全听懂,热情也是可以交流的。小石和今井都感动得哭了。李铁看看那四个民兵还站在旁边,就大声说:“这是日本反战同盟的朋友,你们真是胡搞,还不去抬担架来!”

四个民兵立刻转身不情愿地走去。李铁又命令道:“跑步!”

四个民兵立刻向村里急跑起来。

深夜,雪花飞舞着,担架抬到了村里,男女老少都从院子里走出来跟着看。

在一间暖和干净的屋子里,王医生正在给躺在炕上的今井包扎腿上的伤口。今井和小石都在吞吃着煮熟的热鸡蛋。江丽的日语很好,和小石亲切地交谈着,不断地把小石说的话翻译给大家听。这时屋子里、院子里都挤满了人,出神地听着。听到江丽翻译说:小石原是个矿工,受尽了折磨和痛苦,坚持反战,因为向日本兵做宣传,又偷着放走被俘的游击队员,被宪兵发觉了,这才和他的朋友今井跑出来。大家都感动地点头。当听到她说,日本兵里边很多人厌战反战,他俩决心要一起和八路军并肩作战,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人们都鼓起掌来,表示欢迎。还有许多人挤过去亲热地和小石、今井握手。

二 歌唱吧人们

大雪初晴,白雪覆盖了村庄、树林和整个大地。阳光一照,分外白得耀眼,真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喜鹊叫着往村头树枝上一落,扑拉拉洒下一片雪来。早晨高村的人们喜洋洋地扫开雪,开出一条条曲折的小路来。他们为部队开到这村来过新年,心里非常高兴。村头一群孩子抛着雪球,喊着:“冲呀!缴枪不杀!”互相追赶着。

太阳一会儿比一会儿热,房檐上的凌椎,流着水滴,一根一根地掉下来。树上的雪往下掉落着。原野上雪在融化,远远望去,只见透明颤抖的气浪在阳光下升腾着,流动着。一只大花公鸡,好像也在庆祝胜利一样,站在墙头上,用洪亮的声音昂头啼叫着,骄傲地拍打着翅膀。

游击队的哨兵挺着新缴获的三八步枪,掩在矮墙里面放哨。一群青年男女笑逐颜开地走过。

一切好像都复活了。微风掠过雪地,吹在脸上虽仍然冷飕飕的,但已经透出了春意。寒冬就要成为过去了。

今天县大队、滹沱河地区队、枣园区小队和邻区的几个小队,在高村庆祝反“清剿”的胜利。

阳光下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坐满了队员、干部和全村的群众,把村中的抗日军人家属和烈士家属都请了来坐在前边。大会开始,全体肃立,为烈士们默哀。礼毕,周明立在台阶上开始讲话了:“同志们!到今天为止,这一带的敌人被迫撤退了五个据点。”一阵掌声,无数的面孔充满了笑容。周明精神焕发地继续说:“这一仗,别的胜利品不说,光机枪就缴获了三十八挺。战斗中杀伤敌伪军一百多人,俘虏伪军一百多人,鬼子二十多人,同时,有九十多个伪军中的弟兄在田世兴队长、高铁庄同志的率领下反正过来了,我们对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人们热烈地鼓起掌来,都站起来要看看他们的模样。田世兴、高铁庄和反正的弟兄们在掌声中都立起来,笑着点头,鼓掌。好一会儿,周明一摆手,掌声停止了,大家都坐下。他又讲了一段话,最后坚定地说:“这证明党中央和毛主席领导的英明,正确。这证明人民是有能力打败敌人的!”周明讲完了,在一阵掌声中庆祝会结束了。

大队部把各村送来的慰劳品,给队员做了一顿大会餐。

曹福祥腰里束着围裙,伸着两只油手,刚刚为大家做完了菜,从厨房里向会餐的屋子走去,一面走着,一面向队员们问:“菜做得怎么样?”队员们喊道:“谢谢区长老大伯,好吃极了!”曹福祥笑得眯着眼睛走过去了。

饭后开了盛大的联欢会,让人们尽情地欢乐一回。

整个高村的群众都卷进这胜利的狂欢里来了。青年和儿童们连夜排练了舞蹈节目。村中央一个大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男女老少都聚集在那里,跟游击队员们开联欢会。大家说说笑笑,看着节目。虽然没有大锣大鼓的敲打,倒也十分热闹快活。杨大伯今天特别高兴,竟把胡子刮了去,脸上抹了两块粉,耳朵上挂了两个尖红辣椒,带头扭起秧歌来。他那新词一套一套的,又扭又唱,逗得人哄哄地直笑。他扭到周明、许凤跟前,舞一下红绸巾,唱道:

一九四三年哎,

环境大改变哎,

端了那王八窝欢欢喜喜过新年哎!

二月咱龙抬头哎,

鬼子兵发了愁哎,

米西米西的没有,还大大地挨揍哎!

…………

周明、许凤也大笑着跟他一起扭起来了。全场的人们见周明、许凤扭,也都扭起来。江丽领着个小乐队伴奏着。人们舞着唱着,欢乐到了极点。在欢笑声中,人们欢迎江丽来一个节目,江丽立刻走上砖台阶,用小提琴演奏起她自己才作的一支曲子来。低沉而缓慢的琴音,在院中飘荡起来,使人想起好像一个母亲在平原的旷野上送别自己的儿子,难舍难离,垂着眼泪,诉说着思念和仇恨,嘱咐着儿子。儿子向母亲宣誓,安慰了母亲,雄赳赳地走了,去革命了。母亲还在远远地迎风招手,踮起脚来望着儿子的背影。她忽然想起一件心事要告诉儿子,她呼喊着迎风追上去:“要坚决,要坚决呀,儿呀!”

琴音越来越激昂,震动着人心。一群战士围着她,听得出神了。有的坐着抱着膝盖仰首望着无边的青天,有的拧着眉头忘情地看着江丽的脸。还有三个战士互相搂抱着肩膀,盯着那琴弦和江丽的手指。

江丽瘦了,前额上有了浅浅的皱纹,眼窝陷下去了,可是显得更坚强了。琴音突然变了,拉出了快乐的舞蹈的旋律。江丽嘴角上也露出了微笑,向战士们热情地望着。战士们显然被她的热情感染了,有的浑身乱动地跟着唱起来,有的就地乱舞一气,摇头晃脑地充起洋相来。一圈人舞蹈着拍着手哈哈地笑着。

在悠扬的琴音中,小曼领着一群儿童跑来舞蹈起来。他们随着快乐的旋律,旋转着,跳着。跳了解放舞、跑步舞,又是柳絮舞、春耕舞,尽情地跳着,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黑眼珠向周围的人送过天真的快乐的眼波,直跳得脸上沁出了汗珠。

战士和干部们啦啦起来:“舞得好,舞得妙,秀芬来一个要不要?”

“要!”一群战士喊着围着秀芬。秀芬打了一趟拳还不行,非叫她舞剑不可。不知什么时候,战士们找来了一把红鲨鱼皮鞘宝剑,围着缠磨不休。

“人家上年纪啦,脚迟手笨的。”秀芬推辞说,可捂着脸笑起来。

“哈哈!才离开儿童团就充大人哩。”

秀芬一抬头见萧金站在周明身后向她挤眼,意思是叫她爽快点。秀芬一撇嘴,脱下棉袄,萧金忙接过去拿着。秀芬只穿着一件青色镶紫边的紧身小夹袄,舒一舒手脚,接剑在手,收敛笑容,刷地亮开架势,两只眼睛像流星般一闪,眼波随着手势,精神抖擞地舞起来。先是舒缓柔软的招数,接着步步紧凑,闪展腾挪,只见白光闪闪,劈刺处嗖嗖有声。一个战士小声说:“你看她真有点功夫哩,这可不是儿童团耍着玩的剑舞。”

另一个战士说:“我早知道,她跟她二叔学了四五年拳脚呢。她二叔是有名的拳脚把式,我们村有好多人都请他教过。”武小龙笑着捅了萧金一下说:“萧参谋小心哪,不老实点,看明个结了婚,厉厉害害地管教你呢。”

旁边几个战士听了哧哧地笑起来。萧金噢了一声,笑着在武小龙脊背上揍了一拳。武小龙龇牙一乐,做了个鬼脸。说着秀芬收住了脚步,抱剑当胸,微笑着星眼向大家一扫,随后把剑递给小曼,往圈外就走。战士们又围着她鼓掌欢迎。秀芬脸蛋绯红,向大家点头笑笑,挤出来在院子里遛着腿脚。萧金忙追过去给她披上棉袄。许凤过来朝萧金笑了一下,扶着秀芬的肩膀,用毛巾给她擦擦头上的汗。三个人一起溜达着说起话来。

武小龙在战士们的欢迎下,耍起杂技来。先是翻了一套跟斗,接着是学画眉叫,变戏法,出洋相,逗得战士们捧着肚子大笑不止。

许凤笑笑离开萧金和秀芬,自己走了。她早就存心想跟李铁说会儿话,找了半天还没找到他。她穿过两道院子,到一个装柴草的闲院,只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堆木头上,吸着烟,在说话哩。一个人在指手画脚地讲,另外两个人急得立起来跟他争辩,别人都开心地哈哈直乐。

李铁背向东坐在一根大木头上,右手拿着自己卷的粗大的烟卷,左手按着膝盖在听着,笑得浑身乱颤。许凤凑过去,在李铁身旁拣个地方坐下,就见高铁庄吸一口烟,眯着眼说:“你们说的那个都不现实。我的志愿哪,打走日本帝国主义,饱饱地吃上两顿肉饺子,回家小粪筐一背,种我那四亩园子。当然啦,地主得无条件地把园子还给我。这样,夏天干完了活,弄一领新凉席,在水边大柳树底下一睡,根本不用人站岗放哨,醒了到大河里洗个澡。嘿,看多痛快!”

朱大江醉醺醺地,右脚蹬在一根木头上,探着身子用手拍着驳壳枪木套,冲高铁庄说道:“什么时候这枪把子也不能放下。我关里关外闯荡了二十多年,日本鬼子差点没打死我,国民党衙门压过我的杠子,财主们逼得我家破人亡,俺爹死在黄河后套,俺娘讨饭死在荒郊野外。”他沉痛地低下头,咽下一口苦水。

许凤一看他的脸、脖子都涨得通红,身子有点晃晃悠悠的。暗想:恐怕他是喝醉了。大家都陷入一种痛苦的回忆里去了。好半天没人言语,各人想着不同的苦楚,激发起共同的仇恨。朱大江挽挽袖子,伸着胳膊又说道:“我闭着眼睛瞎闯荡了这二十多年,什么路我都走过,可是不管哪条路都是死路。我种地,当雇工,上山里挖人参,挖金子,跑买卖,拉东洋车,在饭馆当跑堂的,摆小摊,当大兵,无论干什么,无论你多么勤俭,可到头来,还是受穷挨饿,被欺负,被人糟践。”他大声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看透了这个世界,一家一家的都逃不过这种苦难的命运。爷爷挣下点东西,这可该下辈享福了吧,其实不行。不久,儿子、孙子又拖着枣枝棍去讨饭了。钱呢?钱上哪儿去啦?它变成一条血河,流到大财主、大官僚和帝国主义的大口袋里去啦。给我们剩下的是自己的一把白骨头。我们努筋拔力,一辈一辈的干什么?当牛,当马,当傻瓜吗?不,不,不能!我们非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不可!”

朱大江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今天就像滹沱河决了口,简直什么也拦挡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三把两把解开衣裳,露出胸膛,伸出胳膊,悲怆地说:“看,同志们,这是叫国民党老爷打的疤,这是敌人的枪弹穿的眼,这是刺刀伤。好多同志为革命牺牲了,血也流的不少啦,都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敌人有这个,我们没有。”他用力地拍着驳壳枪木套,一屁股坐下,卷了支烟吸起来。

“是啊,同志们,仔细想一想吧!要解放个彻底才行。”李铁向大家扫了一眼还要说下去,许凤在旁边插了言:“同志们,眼睛要看远点,别忘了咱们是共产党啊!咱们不但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要消灭一切剥削阶级,建设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她站起来两手比画着说,“咱们好比大家推一辆车上山。眼看到了半山腰,要是一松劲啊,可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山涧摔个稀烂的。你们说对吗?”许凤说完望了一下李铁。

李铁连声说:“就是这样,同志们,咱们这一辈子呀,可不是光把日寇打出去,还要进行革命哪,不这样就拔不掉苦根。我常想咱们这一代是很艰苦的,可是也很光荣。要经咱们的手从棘针窝里把路开出来,把一切苦难承担下来,创造出一个真正富强伟大的祖国。同志们想一想,这是什么样的责任?绝对不能叫后一代埋怨咱们说:嘿,瞧爹他们那一辈真没出息。对不对呀?”李铁摊开双手向大家一问,结束了他的话。

大家听着活跃起来。高铁庄立起来,笑着向大家说:“其实,我并不真要那样办,开开玩笑嘛。我这一百多斤早交给组织啦。有我这口气我就干到底。不过,打走了日寇,睡两天觉总是可以的吧。”

大家不由得哄笑起来。许凤才说转身要走,干部和战士们围上来欢迎她唱歌。一群人把江丽也拥了来,要她拉琴给许凤伴奏。许凤微笑着一挥手不叫大家鼓掌,站在高坡上往后拢一拢头发,见江丽朝自己直乐,不由得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格格地笑了两声。在阳光照耀下她笑得那么明朗爽快,感染得人们也跟着笑起来。她和江丽笑着互相说了两句话。江丽拉起了提琴,许凤随着那悠扬的琴音唱起来。唱了《五月的太阳》,唱了《我们战斗在平原上》,又唱了《延安颂》。她的声音是那么圆润清亮,那么富有感情,再加上奇妙的琴音,把人们的整个身心都引入美妙的幻想和战斗的回忆里去了。歌声琴声突然停止了,人们还在静静地忘情地听着,好一会才突然爆发了掌声。许凤笑着摇摇手挤出来,跟李铁走到前院来。两人并肩走着。许凤向李铁说:“今天不要走,待两天,参加一次区委会议再走吧?”说了歪头望着李铁。

李铁走着低头沉思着,站下来望着许凤说:“我也愿意再待两天,只是还没有跟周政委商量。”

周明在他俩后边走上来微笑着说:“可以,同意你多待两天。你跟萧金都待两天一起回队吧。”周明笑着拉李铁、许凤走着说起话来,“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俩,不久组织上就调我到地委去工作。我一走,地委就要叫许凤同志接我的班啦。”

许凤听了一皱眉,说道:“要是有你在身边管着点嘛,干起来还可以。我太年轻啦,还不够老练。”

周明点点头说:“这种感觉是共同的。坦白地说,我也是越来越发现自己底子薄,不成熟,总跟党给自己的任务不相称。”

李铁哎了一声说:“你读那么多书还老是这么说,那像我这种老粗可怎么办呢?”

周明笑道:“多读点书并不困难,真正的困难在于随时都能通晓敌人、朋友和自己的情况,能够正确地判断形势,能够清醒地看出问题,能够在任何风浪面前坚持正确的路线,能够有预见地全面地安排工作,并且把每一步都干得十分踏实,能够放手地发动群众,领导群众前进。当然,距离这样的标准,我们还差得远,相当远。”

许凤听了会心地点着头,认真地问道:“政委走了应该叫潘林同志负责嘛!”

周明叹口气说:“潘林同志聪明,有能力,生活上还正派严肃,严重的问题是他思想方法主观片面,自以为是,所以不行。”

许凤说:“是啊,这就难了。”

许凤、李铁陪着周明有说有笑地边谈边走。两人都觉得周明好像宽厚慈爱多了。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村头树林里边。

正在说话,萧之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说:“宋支队长传达了分区司令部的作战计划,叫我们大队去参加战役,同时还要叫我们拖住枣园据点一带的敌人。”

许凤爽朗地说:“打是你们的事,拖的任务交给我们。”

周明望着许凤说:“好,把朱大江同志留下来帮助你们一下。”

萧之明头里走着,向通讯员一招手说:“去通知集合出发!”

他们三个人说着话走回来。这时太阳已快落山,大队已集合齐了,队伍站得整整齐齐。周明他们高兴地站在旁边望着。萧金走过来说:“战士们都要求唱个歌。”周明和李铁、萧之明交换了一下眼色,笑着一扬手说:“可以,唱吧!”

快一年没有唱歌了,萧金拉了江丽来指挥,唱起《八路军进行曲》来,庄严雄壮的歌声震荡着每个人的心。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战士们挺着胸膛,个个眼睛里充满了勇敢和坚毅的光辉,他们毫无顾忌地张大着嘴唱着。

歌声里回荡着他们那种为祖国进行斗争的英雄气概。

李铁、萧之明、朱大江互相看看也唱了起来。朱大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简直是在喊,弄得跟人家不协调。他自己看看李铁也禁不住笑了。县区干部也都跟着唱起来了。这歌声像春风刮过田野,使高村的男女老少都现出了笑容。年轻的人们都参加到了合唱,老太太、老大伯们乐的张大着没牙的嘴,孩子们挤到队伍里去,各自拉着熟悉的八路军叔叔,抬着头翻着小眼睛往上看着。战士们的手摸着孩子们的头顶。

队伍肃静地在月光下出发了。战士们把机枪、三八枪、掷弹筒扛在肩上,雄赳赳地挺起胸膛前进着,脸色都是那么刚强而严肃。

周政委带上通讯员小张,也跟王少华、潘林他们一起向东走了。

李铁、许凤和区村干部们,目送队伍出发,大家都不言语,恋恋不舍地望着。直到那些亲爱的弟兄们拐进树林消失了踪影,李铁的眼睛还在望着远处,心里充满了对他们的爱,不由得跟站在旁边的许凤说:“怎么样,我们这些弟兄们?”他怀着骄傲的心情故意问她。

许凤感动地说:“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人了,他们为了祖国,什么危险都不回避,连生死都不去想它,就向敌人猛扑上去了。有他们,人民就有希望了,什么样的胜利他们都会创造出来。”

李铁眼里充满了喜悦的光彩,回头对许凤说:“将来,我们会有一支装备得更好的军队。那时,什么帝国主义也不敢来侵犯我们,我将在那支军队里干它一辈子。”

“是啊。”许凤扶着小曼的肩膀问她道,“小曼,你说他们为什么那么英勇?”

小曼抬起头来注视着许凤那充满光彩、异常美丽的眼睛说:“我明白!”

三个人并肩往回走着。李铁暗想:快要走了,明天得挤点时间,请许凤同志给自己提提意见。同时,也该向许凤说说自己的心事了。他一面走着看着许凤,心里寻思着,怎么跟她谈呢?

三 爱情

队伍出发之后,李铁、许凤他们又回到了张村。区委开完了会已是下午。人们都去吃饭了,李铁还在拾掇东西,打扮自己。他今天高兴得不得了,就觉得太阳也特别温暖明亮,天空也开阔蔚蓝得出奇。他出来进去不断唱着歌,在当院看看自己才套在棉衣外边的洗得洁净舒坦的蓝色裤褂,舒舒膀臂,踢踢腿。又回到屋里,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照着镜子笑着问萧金道:“你看,我不是还挺年轻吗?”

萧金笑了一声说:“当然啦,你本来就不老嘛。就剩你一个啦,快去吃饭吧。”

李铁忙活完了,心情愉快地来到吃饭的屋里,一看炕桌上摆着两碗玉米糁粥,三个新蒸的金黄玉米饼子,还有大葱、豆酱。李铁嘿了一声,拿饼子大口吃起来。一面吃着,不由得又想起许凤来,她的思想和能力使李铁非常钦佩和羡慕。她是那么熟悉情况,和群众的关系又那么密切。党中央指示的政策她记得那么清楚,理解得那么深刻。她总是走在别人前边,很快地总结了新的形势,大胆地提出新的办法。枣园区还有四个据点,敌人集中起来还相当强大。她提出禁止大部分村资敌,开展战斗地道,配合修筑高房堡垒,改造地形,制造地雷,加强民兵,组织各村联防作战,破坏公路电线,围困敌人……等一整套的办法,争取全部打掉小据点,最后孤立枣园据点。各村支部要加强农会,掌握村政权,准备减租清算。干部、党员、群众的情绪空前活跃起来。人们对许凤越来越加衷心地爱戴。李铁更加敬爱她。不知是饿了还是高兴,东西好像特别好吃,顿时把饼子、粥吃了个精光,心满意足地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烟卷吸着,往外走去。走着心里盘算着:见了她该说什么,也不知她的态度怎么样。想着来到了许凤住的屋里,轻轻一推门,忽然门角落里“呔”了一声,把李铁吓了一跳。一看是小曼,跳出来直是笑。李铁轻轻打了她一下,走到里间屋一看,许凤不在,却是秀芬坐在炕上缝夹衣。秀芬见李铁进来直是抿着嘴笑,好像猜透了李铁的心事。李铁忙问道:“谁的新衣裳啊?”

小曼一边跳上炕去拿起针线来笑着说:“秀芬姐的嫁妆衣裳。”

李铁笑道:“真的?”

秀芬忙笑道:“听她胡扯哩,是凤姐的衣裳。你找凤姐呀,她到高房上去了。”

李铁笑着走了出来,决定趁这机会赶快到房上去找她谈谈。

许凤在高房上,瞭望着张村改造地形修筑战斗工事的情形。霞光映射着她的脸蛋,透出粉盈盈的红色,像涂上了一层胭脂。她在深思着,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李铁上了房,轻轻走到她的背后。许凤一回头,两人相对一笑。李铁凑近过去小声地问:“许凤同志,你在想什么?”“嗯!”许凤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转身说:“我在想将来全国解放啦,我们该把可爱的祖国建设成什么样子。人类最美满的共产主义社会,现在看来好像还离得很远,但一定能在我们的手里把它建成,你说是吗?”

李铁点点头说:“是啊!我们就是为了那个幸福的日子才流血斗争的。”

他俩并肩立着向远处望。许凤充满着自豪地微笑说:“将来我们胜利以后,有多少事情要做呀。经我们的手,要把祖国变成世界上最富强、最幸福的国家。那个时候,我想搞农业。”她微笑着扬起眉毛,眼睛闪出明朗的光芒。想了想又说:“可是我还差得很远,知识啊,文化啊,都不够。不过我想没有学不会的东西,你说呢?”

李铁点头答应着说:“是这样,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也许要到空军里去服务。”他决心抓住这个机会转移话题,沉吟了一下说,“可是,许凤同志!”

“什么呀?”许凤激动地一扬眉,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更红了,像一朵鲜艳的玫瑰花。

李铁刚要说话,秀芬跑上房来,喘息着,胸脯一起一伏的,脸蛋绯红,向许凤走过来,叫了声:“凤姐!”直是笑。

许凤拉住秀芬的胳膊说:“怎么?说呀!”

秀芬红着脸笑着说:“萧金要求回来就跟我结婚。”

“好哇,书记同志,同意吧!还要考虑吗?”李铁笑着对许凤说,又看看秀芬,抿嘴直笑。

“不用考虑,我早就同意。”许凤笑着搂起秀芬的肩膀来又问道,“萧金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说?”

秀芬笑道:“他呀,走到房下边又跑回去了。”

“秀芬,秀芬!”萧金在下边喊。

“这家伙,你又喊什么?”秀芬一跺脚,不好意思地望着许凤和李铁。

“好啦,好啦,快去吧!”许凤推她走了。

李铁才一张嘴要说话,小曼又跑了上来,高兴地喊:“凤姐,新衣裳做好啦,快来试试吧。”

“好,我就去。”许凤望望李铁就往下走。

屋里,许凤对着镜子,穿上海棠蓝色的新夹衣,青色布鞋,愈加显得丰满窈窕。

小曼、秀芬、江丽帮她扯扯衣襟,梳梳头发,总是说笑个不完。李铁走进屋来,可急得坐立不安,没个说话的机会。好容易等江丽她们嘻嘻哈哈地闹了一气跑了,可又说不出口来了。

李铁立在炕沿边,呆呆地看着许凤,好一会儿没言语。许凤一回头笑着拍拍身上那新夹袄问他道:“怎么样?”

“好!——许凤同志,我说……我们该走啦。”李铁想不到自己竟说出这么句话来。话已出口,只得无可奈何地看着怀表。

“怎么?说走就走吗?”许凤心里不愿叫他走,又不好意思留他。

“是啊,已经不早啦。许凤同志,给你!”李铁从衣袋里掏出一封折成三角的信笺递给许凤,返身就走。

许凤接过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铁已经出去了。许凤不由得也跟着往外走,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又退回来。双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心,竭力镇静了一会儿,悄悄地长吁了一口气,才想起李铁那封信,忙打开来看。她越看越兴奋,不由得眉开眼笑,拿着信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看完了急忙把信塞到衣袋里,刚要迈步追出去,突然一掀门帘,竟是李铁又走了回来。两人站住了,四目对视着,脸上泛起了笑容。

“怎么又回来啦?忘了什么事吗?”许凤沉着气,柔情地望着他问。

“这个,许凤同志,你想过没有?”李铁说到这里,腾地脸颊绯红起来。

“什么?你说明白点呀!”

“我实在憋不下去了,我要求你坦白地告诉我,你是不是爱我?”李铁说了扭开脸,心里猛跳起来。

许凤笑了,霎时脸蛋红得像榴花。“唉,你呀!”说着一下扑在李铁怀里,两人紧紧地拥抱起来。好一会儿,许凤慢慢抬起头来。

“你不会因为爱情失去勇敢吧?”许凤抚摸着他的脸说。

李铁笑道:“还记着我说的话吗,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东西能叫我丧失勇敢。人要不勇敢地活着,活一天也是多余的。”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许凤的眼睛,宣誓似的说:“放心吧,你绝不会因为我蒙受耻辱。”

“算啦,别往下说啦!”许凤把头扎在他怀里。

“抗日胜利了就结婚。”李铁双手捧着她的脸说。许凤温柔地偎在李铁怀里,小声说:“都依着你就是啦!”

李铁热烈地亲起她来,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许凤立起来笑着舒口气,给李铁舒坦一下衣裳,扣上领扣说:“往后,到大队当领导啦,要注意搞整齐点,别像在区里那么游击习气啦……”

李铁听了直是笑。一会儿握着她的手嘱咐说:“千万提高警惕,敌人一定要报复,不要打了胜仗就大意起来。——我得走了。”

“你就走啦?”许凤恋恋不舍地拉住他的手。

外面,由远而近地传来了江丽和小曼的歌声,夹杂着许多人的笑语声,婉转、依恋地,而又那么诙谐、催人似的……

村里好多人都跑来送李铁和萧金。一行走着,小曼领着大家唱起歌来。在歌声中,秀芬和萧金嘀嘀咕咕又说又笑。许凤和李铁并肩走着,来到了村西高耸入云的大白杨树下边。李铁、萧金挥手让大家回去。许凤笑道:“江丽同志应该朗诵一首诗欢送他们哪!”

江丽笑道:“好!”略略沉吟了一下,就拿出她那演员的架势,慷慨激昂地朗诵道:

天空里风云滚滚,

平原上炮声隆隆,

坚强耸立的白杨啊,

哗哗地放声歌唱,

唱一支高昂的战歌吧!

欢送我们出征的英雄。

在大家热烈的鼓掌欢笑声中,李铁接过了马缰绳。许凤过去紧紧握着李铁的手说:“记住,要善于发动群众,以智慧跟敌人作战!等着你们胜利归来!”李铁点着头。两个人四目相视,无法说出的感情在心中沸腾着。

“好!一定这样!”李铁握住许凤的手,使劲摇了两下,随后向大家挥手告别。李铁和萧金翻身上马,在夕阳中,向着辽阔的远方飞驰而去。

四 母亲的心

大地寂静无风,村庄笼罩在凝滞不动的淡淡的炊烟中。空旷平坦的野地上,一片苍茫的暮色。这时路上影影绰绰的有两个人走动着。这是朱大江在送许凤。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这几天枣园据点里折腾得可凶哩。听说渡边自张村带着残兵败将跑回据点去,又叫他们清水师团长大大地训斥了一顿,简直气疯了,就拿伪军伪组织人员开起刀来。”许凤说着忍不住露出敌人嘲笑的神气笑了一声。

朱大江问:“听说敌人把胡文玉扣起来了?”

许凤点点头说:“是的。不过关了几天,又放出来了。窦洛殿被敌人送到沧州受训去了,这对我们真是不利。”

朱大江说:“这几天我带着三个区的小队,天天夜里在这一带穿来穿去,各村联络员天天去报告有八路大部队来了,真把敌人闹蒙了。看样子敌人还没有从这里抽调兵力的意思。再拖他一些日子,不叫他们去增援路东,咱们就是胜利。”

许凤坚决地说:“最好能够叫敌人再往这里增点兵。你指挥各个小队,继续在这一带大大地活动一番。同时抓紧突击好这三个村的战斗地道,准备敌人出来报复,就再打他一下。”

“对,王庄的战斗地道,再有一两天就突击完了。我的意见,你还是到别的村去,把张村的任务交给我和武小龙。”

许凤笑道:“为什么?”

朱大江说:“因为张村目标太大,我怕敌人一旦出来,要先突击这个村。”

许凤道:“难道你那村目标就小吗?张村的战斗地道明天晚上就完成了,再说搞战斗地道,不就是为了战斗吗!谁在那儿不都是一样。”

朱大江说:“那调小队两个班到那村去。”

许凤说:“这我不反对。”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了张村附近的枣树林里,一派明如白昼的月光,已经照在静静的树林中,使初春之夜更加显得清澈寒冷。光秃秃的枣树枝伸向高空。一个微红的明星在南面冰一般的空中闪动着。他俩站下来向天空四周望着。

“还记得去年在这儿分别的时候吗?”朱大江感叹地说。

许凤静静地望着前面。在这一刹那,多少往事闪过她的心头啊。她感慨地点点头说:“是啊,事情变得多快呀!”她回头向朱大江说:“你该回去啦。”

朱大江道:“不着急,跟你一块去看看咱们的减租训练班。”

许凤说:“也好。”便带了朱大江来到农会办公的院子。见几个屋里都闪着明晃晃的灯光,人来人往,三五成群吵成一团。阴影里许多烟袋此起彼落地冒着红火,这是各村农会的人来讨论减租问题的。许凤正走着,觉得有个人一下用胳膊勾住了自己的脖子,接着脸蛋贴到自己脸上来,哧哧地直笑。许凤一看是寒露。她穿着青棉布短袄,腰里束着皮带,手里拿着一沓子文件,一跳一跳地活泼得像个孩子。许凤一下把她拉到怀里,抚弄着她的头发问道:“这回高兴了吧?”寒露格格地笑着说道:“当然啦。凤姐,我帮助张俊臣政委整理材料哩。那人可真怪有意思哩,我挺怕他。”许凤笑道:“怕他?真有意思。好好做吧!”寒露答应着像旋风似的轻悄悄地跑了,轻盈的歌声在她身后飘过来。两个人悄悄地挤进北屋一看,张俊臣正在给各村的农会主任开会。他面带坚毅的胜利的笑容,一字一板地说着,一面吸着烟袋。两个人退出来到南屋里,见一群妇女,把秀芬、小曼围了个风雨不透,好像正在争吵着什么。只见小曼往小本子上记着,一面解答着问题。突然,她停下笔,指着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留小胡子的男子说道:

“怎么,你不干啦?我看你也是不干了的好,省得妨碍人家翻身。从现在起你就不是农会主任了。”

“你们,你们……”那小胡子男人见吓不住小曼,显得非常后悔。见别人很高兴地在旁边直笑,他恼怒地伸直了脖子问小曼:“那你们叫谁当?”

小曼一挥手道:“你管不着,贫雇农会选举出人来的。”

许凤对小曼的处理非常满意,看着那个男人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了,和朱大江同时笑了一下。这时,秀芬和一群村干部说说笑笑地走出来。看她那大气洋洋的沉静的风度,又见干部们那么拥护她,许凤从心里高兴。秀芬送走了干部回来,见许凤、朱大江立在一边,忙过去招呼,一面凑近许凤小声说道:“你看,小曼进步可快着哩,处理问题又坚决又干脆。”

许凤笑道:“还不是你带出来的好徒弟!”

一会儿小曼送走了十几个青年妇女,回来冲着许凤她们叫道:“凤姐,朱大队长!你们来啦?快去看看咱们训练班的诉苦大会吧!”

许凤笑着说:“你们的工作搞得不坏呀!好吧,咱们看看去。”说着就跟上小曼走了。

许凤从减租训练班出来,已经是深夜了。她急急地朝张大娘家里走来。一进院就听见屋里有两个老太太正在兴致勃勃地说话。

“你家小曼多精啊,她大雨哥也一定跟她一样好吧?”

“哎,她哥可比她知道疼人。参军以前在家里,下地回来还净抢着替我推磨呀,刷锅做饭呀,事事对我的心坎。别看他不言不语的,什么事一存上心,一遍两遍就会。听说这会儿在队伍上当排长哪。”

“有这么俩好孩子就痛快。”

“可不,只要他们能成个用,走上个正道,我就死也放心了。他们这么不顾死活地闹革命,是叫人担心。可又一想,要是些窝囊废,就还不如没有孩子呢。”

“唉,咱姐妹真是一样脾气。咱们这一辈不行啦,可不就盼着他们能像个样。”

张大娘热情地说:“人家这些闺女们,可不像咱们年轻的时候啦,都出头露面地做起大事来了。就拿你家凤姐说吧,家家户户谁不说她好!人又好,又有本事。修下这么个好闺女,真是光荣啊!”

“她大娘,你别夸她啦,俺凤妮子也是不听话的呢,净叫我生气。”

许凤听清了这是娘说话的声音,心里高兴得要笑出来,忙一脚踏进屋里,喊声:“娘!”一下子跑过去扶住娘的肩膀。许大娘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独生女儿,只见她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完全没有那种天真幼稚的表情了。在她眼前的女儿,脸上流露着深沉明朗的光辉。她上下打量着女儿,嘴里埋怨着:“凤啊,把娘忘啦。”说着老眼里转悠悠地浮出了泪花,忙用袖子去擦眼睛。

“唉,大姐,你家凤姐可不是那样人。她多忙啊,常念道回家看你去。”张大娘在旁边解释着。

“娘!快别说这个啦,知道我多想你呀。”许凤拉着娘的胳膊坐下,说起话来。

夜深了,除了放哨的队员和民兵以外,人们都睡着了。

屋里静悄悄的,灯光照着许大娘那笑眯眯的脸色。她那又黑又浓的头发里已经现出了根根白发。她微笑地坐在炕沿上,给许凤用篦子梳头发。许凤那黑亮的头发已经长得长长的,披散在脊背上。大娘给她梳着,一面抱怨似的小声说:

“我不信就连个梳头发的工夫都没有。看,把头发都快滚成毡了。你现在是个领导人了,要注意影响,把自个拾掇得利落点。”

许凤依偎在娘的怀里问道:“娘啊,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村,就直接找来了?”

大娘笑道:“是李铁告诉我的。”

“李铁?他到咱们家去啦?”

“是啊!黑夜听见街上过队伍,赶紧起来给他们烧开水。这工夫进来两个人,他们自己说,一个叫李铁,一个叫萧金。可真是一表人才呀!那个萧金红扑扑的脸儿,简直像个大姑娘。那个李铁两道黑眉,脸上一遭儿黑连鬓胡,长得可真威武!他个儿比你高半头吧?平时常听人说起李铁,可真是个好同志,对人又热情,又大方。我问他结婚了没有,他笑着说:‘大娘啊!打走日寇再说吧!’嗳!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许凤赶紧一拍娘的腿说:“娘!别扯这一套好不好!”

大娘不服气地说:“你找不到一个好对象,是娘的一块心病。当初娘说胡文玉不好,你还不爱听。现在怎么样?”

许凤急得叫道:“娘!娘!得啦!得啦!一提这事我心里就烦死!还是说说你的工作吧,怎么样,顺利吗?”

“工作倒很带劲。半年以前,组织上就叫我担任秘密支部委员了。可是不能公开做工作,真是闷得慌。噢,我问你一个事,你们小队上有一个长得黑胖的小伙子叫朗小玉吗?”

“有个郎小玉。可是个挺俊的小伙,不是黑胖子啊!”

大娘嗯了一声说:“亏得我警惕性高,没上当。他到村里找我,说是你派他去接我的。我当时长了个心眼,没有见他。他还留下一封信,倒挺像你写的呢!”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信来,已经折烂了。

许凤拿过来打开一看,吃了一惊,一眼就认出这是胡文玉模仿她的笔迹写的。多阴险的叛徒!许凤忍不住说道:“娘啊!要不警惕可不得了!这是叛徒用诡计来捕你的。”

“放心吧!他们那点花招糊弄不了我!”大娘说着愤恨地冷笑了一声,接着深思地说,“凤啊!在那么残酷的日子里,娘没有对你不放心,你也没有给娘丢脸。可你越是受到党的重用,我倒越是担心起来了。娘这一次来,就是要告诉你,千万不能有一丁点儿骄傲自满和急躁啊!人要一骄傲自满了,非栽跟斗不行。你要一急躁,准会脱离群众,犯大错误。”

许凤仰起脸亲切地叫声:“娘!你放心!”

正说着,江丽、秀芬、小曼她们工作完了,咚咚地跑了进来。

“嗬,凤姐那么大闺女还叫娘给梳头哪。”小曼笑着过去拉着许凤左看了右看。

几个闺女又说又笑拾掇着睡觉了。

灯熄了,月光照在窗纸上,姑娘们睡着了。大娘坐着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甜蜜的睡容,给她盖好被子,忍不住摸摸许凤那娇嫩的脸蛋,眯着眼睛笑了。

五 疯狂的报复

太阳已经偏西,可还是明亮亮暖烘烘的,似有似无的东风吹到背上,已经没有多少冷意了。平坦的原野上,向北走动着三三五五的人群,都背着枪,这是民兵去集合了。西面六七里远处是梁村,透过那光秃秃的枣树林,露出褐色的土坯房和灰色的砖房角来。那棵特别高大的白杨树上的老鸹窠,远远望去像一个悬在空中的黑点。在奔梁村去的路上,许凤和娘缓慢地走着,她已经送娘十多里路了。娘儿俩真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娘把几十年前的老话又都搬出来了。娘嫁了之后,爹怎么疼她。生许凤的时候怎么落下月经不调的病根。说到爹的牺牲又难过起来。许凤为要使娘欢喜,尽说些将来打败日本之后,过什么样幸福生活的话。一说到这里娘又嘱咐起来:“凤啊!可不能忘了过去的苦日子!人要一忘本,可就完了。”

许凤趁着娘欢喜了,又送了一段路站下说:“娘啊,你走吧,待些日子我一定回家去看你,李铁要回来了,也叫他一块去。”

娘忙说:“那敢情好!凤啊,你回去吧,还有工作哩。凤啊,你千万可多加小心哪,听见了没有?”

“娘,我听见啦,你不是说了好几遍了吗?别结记我。见了咱村里的同志,说我问他们好!”

娘立着又看了许凤两眼,用手给弄弄垂下的头发,赶紧转回身去走了。

“娘,别着急,慢慢走。还有六七里地,一会儿就到家了。”

娘答应着回头一挥手,急急地走了。娘虽然年纪大了,走起路来可还是又快又稳。许凤立在路上看着,想起娘身体虽不算壮实,但种地呀,工作呀,处处要强,有股年轻人的劲儿,真是个好母亲,不由得心里充满了对娘的热爱。看着娘走进了村庄,这才转身往回走。

许凤回到村里,见潘林已经来了,忙握手问候。潘林好像大变样了,也活泼起来了,不住地和同志们说说笑笑。干部们到齐之后,张俊臣宣布开会。许凤首先说明县委叫潘林同志领导这个区进行斗争,她要去地委开会。随后布置下一阶段的工作,除了认真领导大生产运动,发动减租减息之外,在对敌斗争上,许凤提出,一面由朱大江同志指挥几个区小队,继续积极活动,制造声势,迷惑牵制敌人兵力;一面发动群众壮大民兵,开展联防作战,破坏交通,改造地形;把地雷爆炸、高房堡垒和战斗地道结合起来,逐步向枣园据点压缩,造成坚强的封锁线,使敌人完全孤立起来。同时断绝敌人给养,不断消耗敌人实力,等待时机成熟,再发动攻击,拔除据点。并且再三说明,敌人集中起来了,兵力还相当强大,完全有力量反复扫荡,不可冒冒失失发动强攻,要步步为营,一个村、一个村地推进。

张俊臣、江丽领导干部们讨论了一阵,对各项工作都作了具体布置。潘林又作了一些指示,就散会了。

日寇的兵力果然被枣园一带游击队的活动吸引过来了。敌人迅速地向枣园据点增加了几百名敌伪军,决心来一次报复扫荡,消灭游击队主力和共产党的领导机关。日寇清水师团长限期叫渡边、宫本提出作战方案,要保证这次战役的胜利。渡边和宫本接到命令之后,简直成了热锅里的蚂蚁。他俩日夜商讨消灭游击队的计划。渡边急得拍桌子踢板凳。宫本闷坐着一根接一根地吸烟。两个人把所有的敌伪军官一个一个地叫来商量,乱出了一通主意,都没有把握能找到游击队决战。赵青提议还是请出胡文玉来。渡边无可奈何地同意了,就由宫本亲自去把胡文玉请来。胡文玉前些天险些被李铁打死,吓得丧魂失魄,夜夜噩梦不断。渡边因为屁股上挨了朱大江一枪,又被上司大太君臭骂了一顿,气恼得要死,把一肚子怒气只往汉奸身上发泄,一些伪军官和特务差不多都被他打了骂了,渡边对胡文玉更是怨恨至极。想来想去,为了照顾他,在高村才跑了许凤和游击队;听他的话驻剿张村,又吃了老大的亏;又见他精神恍惚,全无心绪,怀疑他也跟八路通了气。三骂两骂还不解气,竟把他打了嘴巴,关了禁闭。宫本倒是信得过胡文玉的,可是劝不住渡边,也只好由他蛮干。过了几天渡边气消了,才把胡文玉放出来。胡文玉这一回真有点心灰意冷了,回到住处,蒙上被子好一顿痛哭。他真想卷铺盖不干了,又想想不干也不行,没有别的出路,还是振作精神,好好干它一场,做点成绩出来,不怕渡边不重用自己。于是他又忙碌起来,积极地了解游击队的情况,研究打垮游击队的计策。这天刚想好了一条妙计,正在暗自欢喜,恨不得立刻施展出来给渡边看,见宫本来叫他,正中下怀,急忙跟宫本来见渡边。到了渡边的办公室,见渡边叼着烟卷,正在屋子里团团转。胡文玉笑嘻嘻地向渡边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渡边连忙回嗔作喜,给他递过烟卷,让他坐下。胡文玉吸着烟,刚掏出自己计划的作战地图来,准备献策,听见外面喊了一声“报告”,渡边嗯了一声,只见两个鬼子兵提了一个大皮箱,一个小皮包进来,放在桌子上。渡边露出金牙向胡文玉笑笑,伸手打开皮箱和皮包,指着说:“这个,你的给。”

胡文玉一下立起来,连连鞠躬。嘴里说着:“哈力格斗,哈力格斗。”一看大衣箱里全是呢绒绸缎之类的高级衣料,还有一身新呢军装,一件皮大衣。小皮包里满满的都是准备票。胡文玉看了,简直眼花缭乱,笑得再也闭不上嘴。

渡边又从里屋拿出一把红鞘军刀来,双手托着递给胡文玉,十分庄重地用日语说了一溜子话。胡文玉忙又鞠个大躬,扔了烟卷,双手接过军刀来,恭恭敬敬地托着。宫本歪头看着胡文玉,用中国话说:“渡边大队长希望你用这把刀消灭共产党游击队,把李铁的头砍下来。我们已经提请委任你担任警备队第三大队的大队长。这一带的治安,你得多负责任,跟皇军携手剿共。”

胡文玉受宠若惊,欢喜地抢着回答:“是!是!是!我一定不辜负太君的重托。这一次我一定把共产党游击队打垮!”

渡边、宫本听了很是满意,叫胡文玉坐下谈。胡文玉指点着自己画的地图,把他的“清剿”计划详细解说了一遍。渡边吸着烟,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沉思了一会儿,又和宫本用日语交谈了一阵。

宫本说道:“我们也曾想过这个方案。只是怕许凤、李铁他们十分狡猾,不会进这个圈套。”

胡文玉笑道:“这一点我早想好了。我估计分区和县里所以集中游击队在这一带,目的就是要围攻枣园据点。所以没有强攻,是因为我们增加了兵力。据我了解,许凤、李铁现在到分区开会去,就与这事有关。目前这里只留下潘林、朱大江负责指挥。只要我们严密封锁消息,伪装撤退,他们被胜利冲昏头脑,必然会集中力量突进。特别是潘林,才挨了批评,立功心切,一有机会,必然轻率冒进。等他们一进来,我们立即从四面八方包围上去……”

渡边、宫本听了连连点头。胡文玉又补充道:“即使他们犹豫不进,我们这一行动,也会把他们引诱的集中起来。那时就来个奔袭包围,谅他们也跑不了。”

渡边、宫本听罢大喜,立刻召集日伪军官开会部署战斗。

许凤从地委开会回来,中午走到离小宋村十几里路的地方,就听到枣园附近枪声大作,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恨不得一下飞到那里看个究竟。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前紧走,刚到小宋村村头,就见街上到处是民兵,闹闹攘攘,呼唤喊叫。许凤正往前走,听着有人喊叫“凤姐”,一看却是秀芬和小曼向自己跑过来。许凤用毛巾擦着汗迎上去,拉住她俩问道:“怎么打起来了?”

秀芬气喘吁吁地笑着说:“可好了,枣园据点敌人正在撤退哩。大部队已经出去十多里地,咱们向敌人的后卫部队展开了进攻,估计一会儿就会拿下据点来。”

小曼也高兴地跳着脚说道:“俺俩是来发动这村的民兵的。快走吧,凤姐!晚了就参加不上战斗了。”

许凤也兴奋地笑起来,可是她突然感觉到不大对头。枣园据点附近还有四个据点没有撤,敌人又增了不少的兵,为什么反而突然先把枣园撤了?想着,见她俩这么高兴,又见民兵们呼喊着,情绪非常高涨,也不愿再说什么。就跟秀芬、小曼急走下去。

她们走一会儿跑一会儿,来到张村村头,见群众都沸腾起来了,大人孩子大声地笑着叫着,在收集慰劳品呢。见有一个穿一身青、腰束皮带的细高个儿姑娘急走过来,小曼大声喊道:“江丽同志,凤姐回来啦!”

那姑娘转身奔跑过来,正是江丽。过来就双手拉着许凤说:“凤姐,可好啦,敌人要撤退,干部们、游击队员和民兵们情绪高极啦!潘林同志决定抓住战机,立刻集中力量追击敌人。大家都赞成。”

许凤笑着小声问她道:“江丽同志,敌人的企图弄清了没有?有敌人内部情报吗?”

江丽立刻愣住了。想了一下说道:“内线的情报没有得到。只是从跑出来的民夫口里知道,据点里嚷动了,从黑夜就装车,今天上午十一点就开始撤退了。”

许凤又问道:“咱们的队伍和民兵全上去了吗?”

江丽道:“全上去了,我是来发动群众去拆碉堡的。”

许凤心里吃了一惊,也不好露出自己的忧虑,立刻叫道:“快走!”

许凤、秀芬、小曼、江丽一阵急跑,来到了枣园附近。在纷乱的枪声中,只见游击队和民兵从西面南面正在蜂拥前进。据点外围的工事后边,敌人时隐时现地还击着,不断有一组组敌人向据点东面的公路边上撤退。许凤提着枪,跟队员一起向敌人射击着,冲向前去。

潘林正从一个土岗后面跳起来往前冲。他兴奋地指挥着两个小队,向东迂回截击敌人的后卫部队。这时突然传来了许凤的声音:“潘林同志,停一停!”

潘林这才看见许凤,就在一个土岗后边,忙伏下身子说道:“你才回来?看!敌人撤退了。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消灭敌人一部分!”

“立即通知停止前进!”许凤斩钉截铁地说。

许凤眼睛注视着撤退的敌人,只见敌人不慌不忙,行动很有秩序。而且全是轻装,打打停停,好像故意引逗游击队前进。据点东面还在不断地往外出大车,看起来大车又是那么轻。再看两个大碉堡,射击孔里像有人影在闪动。据点附近冷冷清清,竟没有一个群众出进。许凤越看越觉得是中了敌人的诡计。现在必须设法减少损失。这时朱大江、张俊臣也都来了,许凤立刻说道:“现在要立刻撤出战斗!朱大江同志带一路往王庄冲,潘林同志带一路往高村冲,我跟张俊臣、江丽同志一路到张村,立刻行动!”

潘林、朱大江正要分辩,只见正南正北尘土飞起,随着清脆的机枪声,吱吱地几发炮弹落在附近咣咣地爆炸了。据点里大碉堡上不知多少挺机枪,像暴风似的扫射过来,大队敌人也蜂拥似的冲出来了。潘林一看,惊得脸上变了颜色,许凤又一挥手道:“别慌!民兵先撤,游击队掩护!”

潘林、朱大江立即去分头指挥撤退。许凤叫江丽、秀芬、小曼带民兵先撤,自己和张俊臣留在后边,带着枣园区游击小队两个班,阻击着敌人,利用地形,逐步向后撤退着。周围村头野地里,到处是枪弹飞鸣,满地响着炮弹手榴弹的爆炸声,人群在遮天蔽日的尘土里奔跑着,敌人的骑兵漫洼急奔过来,路上是敌人的摩托车自行车部队急驰着,白光闪烁。

许凤看看民兵进入了张村的树林,这才和游击队员飞跑下去。张俊臣在后边用身体掩着许凤,光怕子弹伤着她。正喘气猛跑,只见秀芬、小曼迎面跑来接她。张俊臣在后面叫了一声,许凤听着声音不对,急忙拉着秀芬、小曼卧倒。刚一卧倒,背后射来一梭子机枪子弹,把头前的一棵小树扫断了。趁着敌人机枪换梭子的空儿,她们跳起来一口气跑进了村子。江丽已经在村里把民兵布置好了,村庄肃静无声。高房上,土墙后边,到处是监视敌人的岗哨。

敌人没有立刻往村里冲,只是在村四周运动着兵力。村庄沉浸在暴风雨前的寂静中。

突然,村四面都响起了机枪声。子弹啾啾地从街上乱射过来,人们赶紧掩在胡同里。许凤和张俊臣上了高房,串着房顶进到大砖房顶上的碉堡里去,这是全村的制高点。民兵们按预先的计划,分组进入了各个高房堡垒。两个民兵跟着许凤他们做通讯工作。

敌人向村里运动着。进入了街心,在找地方往房上爬。

许凤命令:“打!”举着手枪向空中连发了两枪。

只听轰轰一阵巨响,地雷、手榴弹在敌人群里爆炸了。墙孔里往外飞射出子弹。敌人滚的滚,爬的爬,丢下死尸退出去了。

许凤往村外一望,只见一群一群的敌人,来回蠕动着,看样足有几百人。看来战斗是持久的,忙传命令叫节省弹药。敌人又发起攻击了。连续几十发迫击炮弹射进村来,重机枪也咕咕地向村里猛扫起来。

西面距离五十米的一处高房失守了,民兵和小队队员撤下来。敌人的重机枪向这最高的土碉堡猛射起来,打得土坯一块一块地往下掉,墙壁直颤抖。炮弹还在四处落着,爆炸着。许凤要过一支三八步枪,爬出碉堡掩在房檐后边,瞄准敌人的机枪射手,两枪射去,机枪哑了。一个人头一闪,敌人又上去一个射手,许凤早盯住他一枪,敌人又倒下了。这时猛觉得整个房子一颤,轰隆隆几声巨响,四五颗炮弹都打在院里,碉堡上也中了一炮。碉堡坍塌了,房屋露出了一个大窟窿,三处机枪一齐扫射过来。

“许凤同志!快下去!”张俊臣爬过来拖她。

他们从梯子上退到屋里,刚钻进地道,一颗炮弹落到屋地上爆炸了,弹片、柴草、砖块飞射到墙上,砰啪乱响。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了,满屋灰尘火药烟气,呛得人出不来气。

张俊臣从地道口里探出头来监视着门口,举着七星子手枪瞄着,左手用毛巾捂着嘴。当啷一声,门被撞倒了,轰轰扔进两个手榴弹来。张俊臣忙缩进头去。等一下再探头看时,三四个鬼子已经窜进来,把一捆秫秸矗在当地上点起火来。张俊臣瞄准敌人当当当几枪,撂倒了两个。剩下的鬼子爬起来,嚷叫着窜出去了。可是房子着火了,青烟柱旋转着钻向天空,夹着火星噼啪乱响。

许凤指挥干部们分头带领小队队员和民兵,布置在地道的各个入口处,掩护群众进入安全的二层地道。孩子们啼哭着,母亲们使劲捂着他们的嘴。

这时只有稀稀落落的从地道枪眼里打出来的冷枪声。

张俊臣来报告说:“民兵里出了叛徒,张三槐投敌了,正领着敌人破坏地道,两个突围的出口都被截断了。”许凤叫他们赶紧派人去堵死,通出口的前口留下带短枪的人把守,趁人们还有劲,集中青壮年赶快挖通新的出口和密洞,出土填死明道,并立即派人突围出去找朱大队长联系。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为了千百人的生命,要动员所有的干部们、队员们,坚持阵地,每一间屋,每一尺地道都要跟敌人争夺,只要熬到天黑,咱们就可以组织突围。张俊臣答应着去了,许凤又派江丽、秀芬、小曼分头去检查各个地道口,把所有的老人、妇女、孩子先送到安全地点。由于集中的人太多了,地道几乎塞满了人,运动不开了。许凤暗暗难过:这回非受损失不行了。

许凤自己留在这条地道主线的入口处,守着瞭望孔。听到顶上有人乱跑的脚步声。一会儿响起了震耳的咚咚声,顶土直往下落,许凤不理这些,持枪注视着,把手枪用毛巾盖上,防备落土。后边有人爬过来,举着燃烧的蜡绳,火光下闪出秀芬和小曼紧张的脸孔。

许凤回头看了一下,问道:“各处情况怎么样?”

“几十个地道入口都有民兵把守。敌人发现了几个口,咱们都在里边用土屯死了。二十多个人正在突击新出口。”小曼举着蜡绳报告说。

秀芬说:“都安排好了。张俊臣同志叫换你下到二层去,我来守着这个口。你要指挥全面,凤姐你快走。”

许凤听着不言语,仍旧聚精会神地监视着外面。突然,她往后一摆手,秀芬、小曼忙静下来。就听到从东边院里传来了越响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清晰的话语声:“张三槐!过来,见见渡边太君,宫本太君!”这是赵青得意的声音。

“谢谢太、太君,谢谢太……”张三槐结巴而谄媚地带着笑声说。刺耳的沙嗓子,使人想起那可恨的笑眯眯的巴狗脸。“哈哈!”一个响亮的鬼子声音吼叫着:“好好的干活,大大的金票的给!”这一定是渡边。

“是!是!太、太、太君,我、我……”

“快带人去破坏地道,注意火力点!”是胡文玉加了一句。

接着是一阵皮鞋声,一队鬼子走过去了。随着,是一个平静的男中音:“赵队长,我很佩服您的远见。感谢您预先安排了张三槐这个谍报人员!”这是宫本。

“哈哈……”一阵得意的笑声。

小曼、秀芬听着恨得咬牙切齿。脚步声响到近前来了。秀芬、小曼刚紧张地凑到瞭望孔向外一看,当!当!许凤连发了两枪,只见领着敌伪军前进的张三槐被打中了,他挣扎了两下,仰翻在地上死了。小曼高兴地咦了一声。忽见左面一闪,是胡文玉和赵青。小曼又恨又急,顾不得瞄准就连开了几枪,眼看着赵青、胡文玉几步窜跑了,子弹不知射到哪儿去了。急得她扭肩跺脚,使劲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许凤、秀芬连续向外射击着。听着地上一阵呼喊乱叫,纷乱奔跑,猛然几声巨响,震得大地颤抖。接着,密集的机枪弹猛击地下堡垒的射击孔,霹雷般的爆炸声和狂风般的机枪声,震耳欲聋。地道的顶土和壁土崩流,蜡绳的火光砸灭了。

“凤姐!凤姐!”小曼、秀芬摸着许凤往她耳边喊。

“顶住!拖住敌人!天一黑同志们就能突围了!”许凤沉着地命令她俩。突然,火光一闪,一声剧烈的震响,她们觉得像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猛地一推,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塌落的顶土重重地压住了,昏迷过去。

江丽按着许凤的指示,掩护着分区电台的三个干部钻在油印室那个秘密洞里。正在着急不知许凤的消息,忽然连着几声猛烈的震响,蜡绳也灭了,身上砸上了一堆土。她挣扎出来忙划火柴,只冒一股蓝光,却不着火。洞里一会儿比一会儿觉着闷气,她估计一定是气眼被砸死了,出口也被塌土堵住了。

“江同志,完啦,出不去啦!”电台上的大胖子报务员,哈哧哈哧地喘着,嘟哝着说:“完了,咱们算已经安葬了!”

大胖子这样一说,另一个报务员也哼哼地躺着不动了。电台上一个女同志紧抓住江丽的胳膊,吓得哭起来。

江丽忙说:“同志们,谁说出不去!你们这么折腾,一会儿就会把空气消耗完的。镇静点,这头挨着地道,只要我们轮流挖土,掏个窟窿就透气了。”江丽忍着指甲疼,拼命用两手刨土。刨着,刨着,忽然感到有一丝凉气透进来……

张村村头的敌人还在蠕动着。街头上停着七八十辆大车,装满了粮食、被子、衣服和活猪、鸡鸭等。

小学校的院子里,扔着劈碎了的黑板、砸烂了的桌子、凳子。被捕的人群挤在一堆坐着。妇女们披头散发,浑身泥土,搂着孩子,任凭敌人鞭打,一声不吭。

张福臣被敌人打得血肉模糊,从屋里一下推到院子里来。他瘫在地上,嘴里淌着血沫,还是抬起头来,坚强不屈地望着敌人。几个妇女要去扶他,敌人的刺刀、皮鞭、木棍就乱打下来。

鬼子兵挺着明亮的刺刀,眼睛睁得像恶魔,围成一圈逼视着妇女孩子们,乌黑的机枪口也朝着他们,那鬼子射手如临大敌一般卧倒在机枪后边,做着准备射击的姿势。

胡文玉走到群众跟前,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摘下蓝光眼镜,翘着嘴角,阴险地微笑着说道:“你们认识我吧!”他想演说一番,给鬼子做一点安抚工作,刚说了一句:“你们要认识……”群众中一个受了重伤的青年往起一立,“呸!”向胡文玉啐了一口唾沫。群众也一起跟着“呸”起来,把唾沫往胡文玉身上乱吐。胡文玉张不开嘴了,用白手绢擦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往后退着。那个青年还不解气,瞅个空子,冷不防从人群中跳出来,狠狠地向胡文玉扑去。只听旁边呀的一声吼叫,渡边把战刀戳进了那青年的腹部。

昏黄暗淡的月光下,渡边从那个青年身上拔出战刀来。那青年的腹部流出鲜血,倒下了。渡边把战刀在青年身上擦擦,狞笑着跛着腿走到一张方桌边,叉开腿歪坐在板凳上,龇着牙,眼睛像毒蛇般骨碌乱转,听着日伪军官的报告。

渡边强横地摇摇头,用日本话说:“要干到底!”

宫本扶一扶近视眼镜,掏出烟卷来递给胡文玉一支,又拍着肩膀夸奖他。

“怎么样,大大的好?”渡边得意地问胡文玉。

胡文玉笑着竖起大拇指来,连声说:“大大的好,祝贺皇军大大的胜利。”

齐光第忙去给渡边点烟。人们愤恨地望着。

许凤渐渐苏醒过来,已是月光铺地。才发现自己躺在干草堆上,浑身衣服连头发都被汗水泡得湿湿的,只觉得阵阵恶寒疼痛。见地上黑影晃动,有两个人走近,便挣扎着坐起来。是宫本和赵青来到跟前。赵青立在月光下,穿一身黄呢军装,挺胸扬头,竭力装出威风凛凛的样子,两手插在大衣袋里,笑眯着眼睛说:“啊!这不是许政委吗?”他把“政委”两字说得特别响。接着得意地用鼻子冷笑了两声说:“没想到也有今天吧?不过,这没关系。秀芬和小曼已经上了车,就等你进枣园据点团圆去啦!”

许凤一见仇人,分外眼红,一腔怒火迸发,陡然浑身是劲,猛地站起来,竖起眉毛,睁圆眼睛,怒视着这个卑鄙的特务,切齿地呸了一口,骂道:“奸细!走狗!民族的败类!”

话到手到,啪啦两个大嘴巴,打得赵青晃了两晃,他退出几步远,左手捂着脸颊,右手掏出手枪,颤抖着瞄准许凤的心窝,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他扳着枪机,光想把眼珠瞪出来。许凤轻蔑地迎着他的枪口向前逼过去。赵青瞟着宫本,没有宫本的暗示,不敢开枪。许凤逼过去,他只好向后退着,冷不防绊到一块砖头上,身子一仄歪,差点栽了个后仰。宫本沉不住气了,吼叫一声,两个鬼子上来把许凤架起来。

鬼子架着许凤来到小学校的院里。群众一看,忽的一声都立起来往前涌。妇女们伸着胳膊哭喊着,敌人的木棍拼命往人们身上敲打。一排刺刀尖截住人们的去路。

许凤站下来,大声向人们喊道:“大伯,大娘,兄弟姐妹们!坚持下去!最后的胜利就要来到了!”

敌人连拖带拉把许凤押出了院子。这时,村四周响起了枪声,赶来援救的游击队和民兵开始向敌人攻击了。

六 抢救

朱大江带领两个小队和一部分民兵,边打边跑抢进了王庄,追击的敌人立刻就把王庄包围了。战斗直打到半夜,游击队没有受损失,倒是杀伤了十多个敌人。朱大江故意引逗敌人,希望把敌人的兵力大部分吸引到王庄来。可是他发现敌人的火力越打越松,听着张村那里枪声反而越响越紧了。他断定敌人必定是在张村得了手,因此集中兵力先突击那里,来个各个击破。想到这里,他就决定叫一个干部带领一个班队员和王庄的民兵继续坚持战斗,牵制敌人。他自己和武小龙、郎小玉带了小队和民兵,悄悄摸出村外,在一个坟地里隐蔽处整顿着队伍。正要派武小龙带两个队员摸进张村,去捉一个伪军来,了解张村的情况,放哨的队员领了一个民兵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那民兵才十六七岁,弄得浑身泥土,脸上带着血迹,一见朱大江、武小龙他们,呜呜地哭起来了。朱大江认得他是张金锁,急得两只大手按着他的肩膀问道:“情况怎么样?快说,别哭了!”

张金锁擦擦眼泪说:“许政委她们被敌人俘虏了,快!快去救!”

一听这话,朱大江、武小龙他们几个好像当头挨了一棍子,两眼发黑,两耳呜呜地叫。朱大江定了定神,忙又问了一些情况,便带队跑步直奔张村。队员们满怀仇恨,一腔怒火,跑步来到张村村头树林里,按照战斗小组散开,向村里运动。仗着地形熟悉,悄没声地利用土坡夹沟、树木的阴影,爬到村东南角,敌人还没有发觉。朱大江隐在一个土堆后面一看,只见几十个鬼子在场里来回走动着,好像往大车上装着什么东西。几个游动哨持枪向他们这里走来,一边走一边弯下腰观察着。朱大江不再等待,立刻用驳壳枪扫射过去。游击队员们听到指挥信号,像群猛虎一般,跳起来猛扑上去。在这种突然袭击下,敌人混乱了,火力一下子也施展不开,被队员们横冲直撞,连打带刺,打得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朱大江带着几个战士向敌人守卫的院墙猛攻上去。这里敌人不多,又加武小龙已经抢占了里边的一处房子,接应着他们,就很快攻进去,占领了估计押着许凤她们的院子。在枪声中,朱大江、武小龙冲到屋里来寻找许凤她们。一看屋门大开着,一脚踏进去,觉得脚底下噗唧噗唧的,好像满地是水。急忙打着手电筒一看,只见满地都是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里,每人都踩了两脚鲜血。朱大江光怕许凤被害了,心里直扑腾。他抑制着满腔怒火,一个一个地察看着尸体,幸而没有发现许凤。一个老爷爷还没死,他呻吟着睁开眼,看看朱大江,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张三槐领着敌人……破坏地道,把人……赶出来,凡是党员和民兵的家属,就……就杀……”他话没说完,又昏迷过去了。

这是朱大江养伤的堡垒户,像亲爹娘一样的老房东。他难过地扶着老爷爷掉下了眼泪,见他昏迷过去忙喊:“大伯,许政委她们在哪儿?大伯!大伯!”

老爷爷睁开眼,他已经不行了,鼓起了最后一点力量,说:“在北街……”就死过去了。

朱大江放下老大伯的头立起来,眼里闪着愤怒的火星,悲愤地啊了一声。

他眼看着同志们、乡亲们被捕的被捕,被杀的被杀,他心头的愤怒像是一团炸药,再也按捺不住,咔啦一声爆炸了。他眼睛睁得滚圆,胡须毛发根根竖立。他咬牙切齿,恨不能一下把敌人都杀光。外面敌人的嚎叫声、枪声,更加激怒了他。他哧一声撕开了棉袄的扣子,三把两把脱了个光膀子,眼里含着泪,抓过轻机枪,吼道:“党员同志们跟我头里来!武小龙把队伍全带上!向北街冲!”

他像一头发了威的老虎,在前头弄开大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胡同里密集的敌人,听见游击队不打枪了,以为钻地道了,正要冲进去搜查,突然一群黑影冲出来了,狂风似的子弹、手榴弹向他们打过来。前边一个高大的人,一声不响,光着膀子,疯狂地横冲直撞,扫射着,跳跃着,向前飞奔。后边跟着一群人,也像刀枪不入的神兵天将,横冲直撞,又砍,又刺,又射击,又投弹,好像他们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全不按照任何战斗条令行事。敌人被打得手足无措,混乱地挤着,撞着,跑着……

朱大江顺着宽绰的街道,一口气冲到了北街。他向大车附近奔去。他看见车上突然立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响着清脆激动的声音:“同志们,冲啊!”

那熟悉的身影被按下去了。朱大江看见了,那是许凤!他一阵风似的向那里冲去。可是子弹打光了。一群鬼子迎上来了。旁边一个鬼子军官举着战刀向他劈下来。朱大江猛吼一声,一跳,抡起机枪,闷头盖顶地砸下去。只听哼的一声,鬼子军官倒下了。朱大江立刻捡起战刀,抡开了,一口气杀过去,他把自己幼年学的武术全施展出来,杀进了密集的敌群。枪声停止了,只听见叮当、嗑哧、叭喳的声音,夹着疯狂的吼叫。敌人在这一群只想拼命的勇士的打击之下,抱头乱窜,死伤遍地。这时村头响起了冲锋号声,枪声越响越近。敌人后退着,一下子,街上的敌人都跑光了,大车也不知赶到什么地方去了。朱大江这时已经遍身血红,几处伤口咕嘟嘟地冒着血,一停止战斗,他就像座大山一样倒下去了。这时潘林带着部队也攻了上来。冲到街口,一眼瞥见朱大江倒下了,连忙过去一把抱住,立刻命令:“抢占街南的院子!”说着和武小龙架着朱大江抢进了院子。敌人的机枪就向他们占的地方扫射起来。这时,五六个区游击队赶到了,几十个村的民兵也赶到了。天色已经麻麻亮,南面、西面,许多房上出现了游击队和民兵。街头、胡同、地面也出现了游击队和民兵。他们呼叫着,奔跑着,射击着,向敌人扑过去……

胡文玉脸上流着汗,在一处高房上用望远镜望着。只见游击队和民兵在望不到边的原野上像潮水般从四面冲上来,他心里发了慌。看看增援的队伍还不来,他小腿抖索着,在宫本耳朵边说:“快撤吧!”宫本也在渡边耳边小声说:“不能陷进民兵的大海里,快撤吧!”

渡边心慌意乱,一迈步绊到一块砖头上,差点摔倒。他暴躁地喊出:“快快地,撤退!”

敌人用火力掩护着,赶着大车,突出村庄,向枣园奔去。

潘林满头大汗,叫担架抬下昏迷不醒的朱大江和三十多个伤员去。自己和武小龙、郎小玉整顿了一下队伍,动员大家追击。他声音嘶哑地吼着:“同志们,咱们一定得完成任务!抢救许凤同志她们!”

战士们也吼叫着:“追上去,抢救许政委!”

潘林、武小龙、郎小玉带队,拼出全身力气,超越一切队伍,向前赶去。在张村东北沙滩的大枣树林边,接近了敌人的行列。潘林带队冲上去,寻找着许凤她们。敌人的如雨的弹流朝他们射来,他不顾一切地往前猛跑,战士们在身后紧跟着冲上去。突然,一颗子弹打倒了潘林。他嗯了一声,又从地上爬起来,一股血流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用手抹了一把,看见敌人的行列已经去远了。他用手捂着头,血从手指缝里流着。他看着游击队和民兵队伍蹚起的烟尘,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了知觉。

一会儿潘林睁开眼睛,见江丽满面风尘地正和卫生员给自己包伤口,就抓住江丽的手,眼里流下泪来:“江丽同志,去报告县委,给我处分,我是个什么人噢!”

他激动地呜咽了一声,又昏过去了。

“潘林同志!潘林同志!”他们呼唤他。

潘林又醒过来。

“我后悔不听许凤同志的话。”他向江丽他们望着,“我给党造成了无法挽救的损失,我的错误太大了,我对不起党,我对不起许凤同志,对不起……”他说着说着又昏迷过去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