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文学艺术 > 烽烟图 > 三十五

烽烟图 三十五

作者:梁斌 分类:文学艺术 更新时间:2025-01-06 13:21:55 来源:本站原创

日本兵好像毒蛇一样,沿着平汉、津浦两条铁路,一股劲地往前爬行。先头部队好像又肥又大的三角脑袋,在西边拱了保定、定县、石家庄;在东边拱了沧州、泊镇、德州,一直到黄河北岸。毒蛇爬行过的土地,汉奸土匪如毛,群情为之不安,引起很大的动乱。

张嘉庆和朱大贵带领的游击队,在人们爱国热情的支持下,由二百多人发展到三百多人,又由三百多人发展到四百多人。成立了大队,建立了大队部。编成了三个中队,派了陈金波等三个中队长,看看敌人还没有向中心地区进攻的企图,就住在锁井镇上进行整训。

顺儿在班里呆了几天,嘉庆看他为人老实可靠,就把他调到队部来,管理管理伙食,送送信。可是,他不忍放下那支破马枪,成天价背在身上。他不愿耽误操课,每天早晨都背了马枪到原来的班里去上课,学射击、瞄准、打野外,下午上课,听江涛讲解“群众工作”和“统一战线问题”。空闲时间跑村公所,办办事情。再不,就躺在草垛一边,晒太阳学认字。

那天他正坐在草垛一边擦枪,警卫员老占走过来,说:“咱也擦擦枪!”说着,他把破袍子脱下来,铺在地上,把枪上的零件卸下来,晒在袍子上。他说:“唔,我还没有擦枪的油呢。”

顺儿手里忙着,顾不得说话,扬起嘴巴向角门一点,老占一看是雅红走出来。老占脸上笑着说:“房东,给我点桂花油!”说着放下枪上零件,走到雅红跟前。

雅红说:“桂花油是抹头发的,不能擦枪!”

老占说:“也能擦枪!”老占拉起雅红来往家走。

雅红挣脱了手,红起脸来说:“看你!”

老占说:“抗日的人们,还分什么你我!有钱的出钱,有东西的出东西,是不!”说着,歪起头看着雅红的脸。

雅红脸上由不得红起来说:“你那嘴儿,说得多巧!”说着,带了老占从场院走进外院,走到二门,雅红说:“你在这儿等着。”老占不等,跟着雅红走进东屋里。东屋窗子糊得挺豁亮,窗纸上糊着剪纸花,炕上铺着花毡子。炕对过放着红漆衣柜,墙上贴着两张水彩画。老占说:“这画儿画得不错!”

雅红说:“是俺在学校的作业。”

老占看桌子上放本书。问:“你还看书?”

雅红说:“闷得慌了看会儿。”说着,把小花玻璃瓶递给老占,说:“拿去吧,使过了还给我。”

老占说:“好!”他走出房门又走回来说:“大姐,再给我一块红绸子,好吗?”

雅红说:“我不是给过你了吗?”

老占说:“油污了,也破了,像是偷坟盗墓来的。”

雅红一下子笑出声来,说:“看你说的,是有年代了。”她从橱子顶上搬下席箱子,捡给他一块红绸子。

老占说:“还是大家主儿姑娘,有的是好东西。”

雅红说:“看你会说的!”说着,两个人出来,雅红问:“你是哪村人?”

老占说:“张岗人。”

雅红问:“家里有什么人,小小人儿出来抗日?”

老占说:“父亲参加了抗税,叫国民党杀死了。哥哥参加了暴动,牺牲了。”

雅红说:“看你像门里出身,不然小小人儿家里舍不得叫你出来革命。”

老占说:“当然是,老忠大伯说,不革命不能报血海深仇。”老占说着,走回麦秸垛跟前,坐在地下擦枪。迎着太阳,身上暖烘烘的,他手头上一股劲地忙着,嘴里打着口哨。严萍慢搭搭地走过来,看见老占这么高兴,她问:“老占心里怎么这么滋润?”

老占抬起头看了看,说:“有‘日’抗,有饭吃,还有什么上愁的!”

严萍站在一边看他擦枪,说:“比起俺们和你哥闹暴动的那时候强多了,那时候成天价藏藏躲躲。黑夜里开会用被子堵上窗户,白天开会钻在高粱地里。人群里不敢去,离远看见来了人得躲着走!”

老占说:“你们和老一辈的受了罪了,该我们享这份抗日的福。”

严萍说:“当然呀,这点自由也是头颅和热血换来的,不是容易的。你要好好抗日,把日本打出去,大家才能过安生日子。要是打不出日本鬼子,就增加了革命的困难。”

老占说:“严同志不用说了,我心里明白,将来我想下班,学学上课体操,当一名战士,说打就打,说干就干!”

严萍暗暗点头,对顺儿说:“顺儿!你和老占在一块,教着他点儿,你比他大几岁……”

顺儿手里不停地擦着枪,眼望着严萍说:“唔!咱们是一样的,别看年纪轻,谈起来都是老同志。”

正说着,江涛走进来,说:“老占!老占,送信去,买点烟来。”

老占抬头看了看他,说:“你等一等,吭!我上好了枪。”他又撅起头来,看着江涛说:“严同志!你老是皱着眉头干吗?”

江涛说:“我呀,我心里有事。”

老占说:“你心里老是有事!”说着,用红绸子包好了枪,挎在肩上,拿了信,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嘴里说着:“顺哥!走!上街去!”说着径自出门去了。

顺儿说:“头里走,我还得上村公所去。”

老占下了坡,一进苇塘,听得有几只“苇栅子”在苇丛里唧喳叫着。他想进去捉住一只,可是那精灵的鸟儿一见人就向里飞,苇塘里连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怕人。苇叶子也黄了,一片片飘落在地上。苇缨一穗穗长得白花花的。他看那鸟儿,黑嘴、黄肚皮、黑眼睛,两脚在苇叶上跳着,点着尾巴,吱吱地叫着。多么活泼的鸟儿!他很有些留恋不舍。呆了一会儿,他觉得苇塘很深,阴森得怕人,几乎窒息得透不过气儿来。他心上突突跳着,害起怕来。

这块苇塘有十几亩大,老年间有官塘,如今是冯贵堂家的私产。春天,孩子们光着脚儿在苇塘上掰苇笋,苇塘上有没髁深的水,从水里长出紫色的苇笋,支绷着两个小绿叶儿,孩子们吃着有些酸甜。夏天,孩子们提着竹篮子擗苇叶,包粽子吃。苇塘里,春天有蓝的、秋天有红的靛颏儿鸟在叙叫。这座阴森的苇塘,老年间曾有过歹人在这里图财害命,有强人强奸幼女。有獾、有狐狸、有黄鼠狼……老占一想到这座苇塘的历史,由不得心上紧张起来,慌忙走过去,直奔西锁井。他走到陈金波的中队部,陈金波正在用剃刀修他的胡子。

陈金波停下手,睁起眼睛问:“怎么?又是信?”

老占说:“又是信!”

陈金波把信放在炕上说:“怎么这些个信,今天一封信,明天一封信,咱算干不了这个,请假!请假!有的是好军队,这算什么?”

老占歪起头看了看他说:“怎么?你想走?”

陈金波说:“走,早就想走!”说着戴上他那顶油罐似的帽子,走出去了。

老占从中队部走出来,又到聚源号去买烟。刚跨出板搭,碰上老山头从大街上走进来,老山头又胖又矮,小三角眼睛,像锥子一样,专爱看故事。他一眼看见老占身上挎的盒子,说:“哈!新枪!”说着,掂起老占的盒子套,把枪抽出来一看,说:“哈,德国造!就是锈了点!”

人们听他一声喝彩,都围上来看,都说:“这枪真新,真亮!”

老山头掂着枪留恋不舍,嘟嘟哝哝地说:“二把、插梭、二十响,好枪!好枪!顶个小机枪儿使!”他连连掂弄了几下,交给老占,唏唏哩哩地说着。小三角眼向老占盯了一眼,绷起嘴唇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睃了一眼,闷着头儿想了想,自言自语:“这枪,怎么这么眼熟?”

顺儿背着枪,从村公所里走出来,离远看见人们围着老占看枪,他扬起手大喊:“老占!老占!”

老占听得喊,踮起脚叽哩呱哒跑过来。顺儿板起脸来说:“老占!你就不懂俺村情,金银还不露白呢,叫他看枪!”

老占说:“看看有什么关系?”

顺儿说:“当然有关系!”

说着,两人并起肩膀儿走回来。见江涛和嘉庆在大队部台阶上站着说话,商量事情,老占迎过去说:“一人一盒!”说着,把香烟递过去。

江涛接过香烟,说:“你把信交给陈队长了?”

老占说:“交给他了。”

江涛问:“他说什么来?”

老占说:“他说,请假,请假,咱算干不了这个!”老占说着,嘻嘻地笑个不停。

江涛问:“他想走?”

老占说:“他说早就想走,有的是好军队。”说着,又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江涛和嘉庆看着这么天真的孩子,笑了一会子。江涛想:“也许,陈金波近来有些思想活动。”他想用一个什么方法团结他,教育改造他。针对这个公安局督察长出身的人,他觉得很费苦心。

第二天,江涛起得很早。忠大娘舀了一铜盆洗脸水,放在地上。他洗了脸,喝了开水,走到村北里去。秋天去了,冬天还未来,蓝色的天上,荡着几片红色的霞云。西北风把梨树的叶子吹得红了,黄了,落了。吹得杨柳树摇摆着枝条,在晨风中嗤嗤地响着。张嘉庆和朱大贵叫着运涛教导游击队员们打野外。一班班、一队队,在秋后广阔的田野上做着战斗演习。他们提着枪,弯腰跑着,匍匐在坟地上做着战斗的姿态。如今,军事对于江涛还是陌生的。他们每天到运涛那里听他讲战斗实例,接受经验。他又觉得这次来锁井有很大的不同。这个变化,在心理上,在感情上有所感触。在大暴动的时候,在抗捐抗税的年月里,环境是那样,革命的队伍又是那样。这早晚,日本鬼子踏上中国的国土,环境变了,革命的队伍也有所改变。人们为爱国的热情所鼓舞,抗日的工作,到处受到欢迎。这政治形势的变化、阶段关系的变化、统一战线在民族革命中的作用,一到实际工作中就很明显地体会到了。他想:党是英明的!他带我们走上了革命的康庄大道!走向胜利!正好这时运涛回来,在军事上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

江涛从操场上回来,接到张合群同志的来信,叫运涛到东老淀去接洽关系,听从分配。信中还说:孟庆山同志奉中共中央的命令来到冀中,开展敌后游击战争。吕正操同志带着东北军一个团也留在冀中,自卫军将移至滹沱河北岸一带,接近高蠡地区。这样便于感受到老区群众的温暖,便于扩军备战。党指示运涛去接洽关系,接受任务。江涛走到春兰家去,对运涛一五一十地说了。运涛很觉高兴。

江涛在忠大伯的炕头上,召开了县委会。他说:“目前日本鬼子攻占了平汉、津浦两条铁路,形势上大致肯定下来。眼下要抓紧空隙扩大抗日武装,建设抗日民主政权,开展统一战线工作,促成团结抗日的新形势。”他们决定:运涛到东老淀去。张嘉庆带部分队伍去打游击,锻炼锻炼,另一方面,也需要扩大队伍,江涛到人民自卫军去。会开完了,江涛躺在炕上打了个舒展,坐起来,耸动了一下浓厚的眉毛,觉得肩膀上责任实在重大。一会儿,忠大娘端上山芋粥来,江涛说:“吃完饭,我想回家去看看。运涛要走,有事情打发通讯员去叫我。”

嘉庆说:“去吧!我放你的假,回来的时候,带点好吃的东西回来。”

江涛说:“好!你就是爱吃,有好酒还爱喝二两!”江涛吃完饭走出来。到了北街口,穿过梨树行子,踏着小道上红色的落叶和枯草走着。正在低头走着,猛地天上飞过两行雁,嘹亮地叫着。他停了脚,抬起头看雁行在高空中飞过。低下头来的时候,从苍黄的叶隙中看见远远地走来一个女人。他心上不由得抖动了一下,离远看去,身材、步态,都像是严萍,仔细看时,果真是她。她穿件蓝呢上衣,纽扣没结着,露出素蓝长褂,脚上穿着黑色的便鞋匆匆走着,安谧的眼神里似乎埋藏着莫名的忧郁。江涛心上一时受了压迫,紧张地跳动着。

当严萍看出是江涛的时候,两只脚几乎跳起来,伸出她的两只手,两步并作一步跑过来,笑着:“江涛!我去换了件衣服。”江涛说:“好!你冷了?”

江涛乍喜之下,抢上去攥紧了她的手,又伸直两手,扠住严萍的腰对她说:“我也想跟你谈谈!”但稍一冷静,思想的触角即刻收缩回去,下意识地把手放开。一片黑色的影子从脑海中掠过,好像晴日间掠过一片乌云。

他这种思想上的变化,严萍并没有发觉,她说:“过去我老是担心,直怕见不到你,如果见不到你,我的心上是空虚的。”当然,她所担心的,不只是工作上的事情。从和冯登龙那桩事情之后,她经常担心着和江涛的关系。有一次,她想和江涛谈谈,把事情谈开,也就放心了。江涛拒绝了她,还给了她个脸色看。自从那时起,她就想找个机会向他剖白一下。因为她了解江涛不是那种思想狭隘的人。她也明白江涛思想开朗,胸能容物,必定会原谅她的。

江涛问:“你这时候做什么去?”严萍说:“我想回趟家。天冷了,我添了一件衣服。”江涛说:“是的,天凉了,我也家去看看。运涛要走,他还说带春兰去。”严萍说:“也好!走远道儿,两个人也不闷得慌!”说着白净的脸上有些红润,两只眼睛水波波的,说:“回到家里,老是过兵,飞机又炸了城里,动乱的时候来临了!……哟!这些日子工作忙,好多天不谈了。”严萍说着又牵起江涛的手,把脸偎在江涛的肩上,作为一个老朋友,这本来不算什么,可是江涛心上印着未治好的创伤,就觉得有些不自然,江涛轻轻地把她的手推开。这时严萍下意识地感到江涛有些冷淡。尤其走在这个梨林里,她想到几年以前,他们曾在这梨林中拥抱,而且定了终身,这是他不会忘记的。

两个人下了千里堤,走到江涛家门口。一进门江涛就喊:“妈!萍妹子来了!”

妈妈一步一步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扇鞋底子,把针在头发上磨着,觑觑了一下眼睛,说:“喔!萍妹子呀!忙来,忙来,房里坐。”说着,她扯起严萍的手走进屋来,拾掇了炕上的活计,打扫了炕沿说:“坐在炕头上,我给你炒花生吃!”

严萍说:“我不爱上炕,我不会盘腿,就坐在炕沿边上吧!”她看到涛他娘已经变成了一个白发老人,面皮也曲皱了,腰也弯了下来,心里想老人家经历了多少事故,心上受了多少的惊吓和磨难,但她的眼神还是刚强的,两只手还是灵敏的。

江涛问:“这些天以来,严老先生好吗?许多日子不见他了。”严萍说:“他很好……我父亲总说,咱们的救国会闹得不错,他很想念你。他说,你可能是在‘里头’负了责任。他想自己出生在士绅家里,你不找他,他当然不好意思来找你。”

江涛说:“有些日子不见了,我很想去看看他。他倒没走?”

严萍说:“他坚决不走!要和日本鬼子周旋到底!”

江涛问:“他对抗日救国的态度怎么样?”

严萍说:“从历史上看,他是痛恨异族入主中原的!他说很想和你谈谈,你可以去看看他吗?”说着,两只眼睛瞟着江涛。

江涛觉得很不自然,低下头去说:“可以,也有必要去和他谈谈。”

严萍紧跟了一句说:“今天可以去吗?”她的心情是迫切的,要急切地解决一个思想上的问题。

江涛说:“有些日子不在一起了,在家里玩一会再去,家里虽然茅草,可是一走到家里,心里就感到服帖。”是的,这是一个久经忧患的家庭,它经历了几个革命阶段,带着一身创伤,但乍看起来,门窗还结实,房屋也无多大变化,还是那个老样子。

严萍说:“当然是,家屋虽然茅草,可是,它是革命的摇篮。一走进家里,身上就感到温暖、服帖。”她说着,像小孩子一样用鼻子笑了一下。

江涛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

母亲用簸箕端着花生走进来,听他们说要走,忙把簸箕放在炕沿上说:“可不能走!吃了饭再去。昨儿晚上,我还打了两个灯花儿,想是今天有点什么喜事,果然!”老人把花生撒在炕上,又退回两步,拍了拍手笑着,看看严萍,又看看江涛,说:“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呀?十几年了,老是叫别人给你们操心!”她这么一说,江涛低下头不说什么。倒是严萍脸上发红起来,也不知怎么说好,她不好意思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们吃着花生,喝着茶,严萍和母亲叙了一会子家常,就从家里走出来上大严村去。母亲留不住,偷偷地跟出门来,扒在墙角上悄悄地看着,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能办了这门亲事?”她意味深长地叹着,又笑眯眯地走回屋去。她希望早一点给江涛成亲。

深秋了,太阳照着梨树上的叶子,闪着红色的黄色的亮光,他们沙沙地踏着落叶,并行走在梨树林里,感觉到今日的梨林分外亲切幽静。看到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苇一树,都会撩动他们心中的感情。尤其是这片生长在家门上的梨树林,和他们的生活、他俩的爱情有多大的关系呀!这梨树林是他俩历史上的见证人。江涛仔细看着这梨林,每一个树杈,每一片草地,他是那样的爱它们。严萍弯腰拾起一片通红的叶子,用手指头捻了一下,笑着说:“你看这片叶子多红!多亮!”说着放进江涛手上。

江涛用手指捏着叶柄看了看,说:“是的,红红的叶子!”他的思想跳到了别处。

严萍说:“江涛!我早想咱们应该好好地谈谈。”

江涛漠然地说:“可以谈谈。”他的语音是那样的轻渺,使人听了似乎不带一点感情。

严萍见江涛神情冷漠,便也不再说什么。按严萍的遭遇说,她无法忘记对江涛的友情,尤其探监时在监狱中的那一夜,她更是不会忘记的。冯登龙阵亡以后,她想这件事情算是过去了,心情轻松了很多,她又带了些书报和吃的东西去看望江涛。那是她惟一的安慰,她非常重视这个友谊。如今事过境迁,她感到铁窗之下的感情已渐渐淡凉了,但又无法对他倾诉。江涛虽然是个有感情的人,但事情过去了,他只好经常按捺着难忘的、起伏的思潮。今天,严萍在这兵荒马乱中要和他谈谈,他一时也无法忆起已往的情绪。

严萍说:“我早就想应该好好谈谈,可始终也没很好的谈过。”严萍低头走着,说着。说话时只是唔唔哝哝的。

江涛说:“在监狱里的时候,听你谈到登龙的死,也曾为你难过。可是现在,不知怎么,我懒于登你们的门了。咳,从那时起,我怕到保定!怕去西城,怕过寡妇桥,怕见思罗医院后边的墓地!所以出了狱,我拜访了严老先生,马上离开了保定,到北平去了!”他们走上了河堤,河滩上清凉凉的流水在缓缓地流着,在秋天的阳光下泛出白色的光亮。江涛深有感触地说:“你看这河水,我们的友情就像这河水一样源远流长,再高的山,再深的谷也难隔断我们的友情,让我们永远做最亲密的朋友吧!”他想:已往的事情既然过去了,再没有必要谈它了。

严萍听了这句话,猛地打了个愣怔。她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可是叫人怎么体会呢?有时她也觉得时光一天天地过去了,往日的感情,变成河水一样淡凉,像秋天的高空一样缥缈。慢步走着,抬着看那清凉的天空,有两只水鸟,远远地从沙滩上腾空而起,啾啾地叫着,一直飞到天上。她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由不得睫毛湿润起来,她抬头看了看江涛,又深深地埋下头去,陷入沉默。

江涛说:“我希望你能在群众运动里,在这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中锻炼自己。这样,对革命对自己都会有好处。”

严萍带着眼泪笑笑说:“是的!我愿跟你一起前进,向你学习!”这是一句老话,也许如今说顺了口,说完又朝江涛笑了笑,由不得脸上红润起来。

江涛说:“可惜早下决心就好了!”

严萍看了看江涛的脸色,说:“这也很难说,也许所谓小资产阶级思想,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干事优柔寡断。到今天也就很难说了,希望你原谅我!”她听江涛的谈话,似乎是讥讽,又似乎是孩子时候的诙谐。但是,她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有如此罢了。本来她不想一下子谈得这样深刻。可是急迫的心情,实在按捺不下,话到嘴边就冲口而出了。而后,她又觉得后悔。确实,她并未做错一件事情。

江涛说:“过去的事,不要再谈它吧!一个人,好像走路疲乏了,坐下来休息一下,掸掸身上的尘土再走!”他感到确实如此。他倒不恨严萍母亲对严萍婚事的糊涂和专断:他恨严萍的软弱,恨自己无能。那咱,严萍并未中断了革命,也并未抛弃了对他的情谊,不知怎的,如今却走在一段泥河里,使他们的感情不能前进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