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目的 第二章 教育的节奏

（1922年伦敦师范学校协会上的演讲）

教育的节奏，我把它作为某种原理。对有教育经验的人来说，这个原理的实践应用是十分熟悉的。因此，当我一想到我是在向英国著名的教育家们发表演讲，我就不指望自己能讲出什么让你们觉得有新意的东西。但是，考虑到会影响一个原理的全部因素，我确实认为，人们对这个原则的讨论还不够充分。

首先，我要最直白地说明我所意指的教育节奏，这个说明要直白到能够明晰无误地阐明此次讲演的要点。我所说的这个原理是—— 在学生智力发展的不同阶段，我们应该适时采用不同的课程，并配以不同的方式。 你们会同意我的看法，认为这是众所周知的，毋庸置疑。我确实急于强调我演讲的基本思想的主要特点。原因之一是，诸位听众肯定会觉得这个原则是想当然的 。而我论述这一主题的另一个原因是，我认为，人们在教育实践中，并没有恰如其分地注意学生们的心理，因此没有很好地处理这个看似显而易见的真理。

幼儿期的任务

首先我对某些原理的适当性提出挑战，而学习科目的顺序往往按这些原理来划分。我这样说是想表明，唯有如此地说明这些原理，它们才能作为正确的原理为人们所接受。首先我们考量的问题是学业难度的标准。科目应该先学简单的而后学难的，这是不对的。相反， 有些最难学的东西恰恰必须先学 ，因为自然如此规定 ，也因为它们是生命力必不可少的。婴儿面对的第一个需要智力的任务是掌握口语。要联系起声音和这些声音的意思，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任务啊！这需要思想的分析和声音的分析。如我们所知，婴儿做到了，而婴儿这种奇迹般的成功是可以解释的。所有的奇迹都如此，然而对智者来说它们仍然是奇迹。我所请求的是，面对这样的例子，我们不要再说把较难的科目放在后面学这类蠢话了。

婴儿掌握口语之后再学什么？学习掌握书面语，也就是说，要把声音和字形联系在一起。天呐，我们的教育家们疯了吗？他们在让这些咿呀学语的6岁儿童去完成一个圣贤哲人努力一生仍会感到气馁的任务。同样，数学中最难的部分是代数原理，可是代数却必须安排在比较容易的微分学之前。

我不准备进一步详细阐述我的论点，我只是重申：在复杂的教育实践中，把难点放在后面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可靠顺序。

有关科目顺序，还有一个可供选择的原理是：必要的知识要先学。显然，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有更可靠的依据。只有当你具备阅读能力后你才能读《哈姆雷特》 ；学习分数或小数之前你必须先学习整数。然而，如果仔细审视，这个让人深信不疑的原理也会失去效力。这个原则肯定是对的，但是只有当你给一门学习科目的概念确定一种人为的限制时这个原则才对。这个原则的危险在于，它在一种意义上被接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几乎是一个不容怀疑的真理；而在另一种意义上，这个原理是错误的，偏偏却在这个（错误的） 意义上被人运用。你没有具备阅读能力时不能读荷马的史诗；然而，许多孩子聆听母亲讲述的荷马史诗故事。在过去的年代里，许多成年人借助吟游诗人的诗歌，阅读《奥德赛》 的故事，在充满传奇色彩的大海上遨游。那些愚钝、却在教育机构里担当要职的人，不加鉴别地运用某些科目必要地优先于其他科目的原理，已经在教育中制造了干涸的撒哈拉沙漠。

心智成长 的各个阶段

我之所以用“教育的节奏”作为本次讲演的题目，是因为要批判当下正流行的思想。人们常常认为：学生的进步是一种均匀不变的、持续稳定的进展，并不因为类型或速率的改变而有所不同。例如，人们设想一个男孩，他如果10岁开始学习拉丁语，按照一贯不变的发展，到18岁或20岁时他便稳步发展成为一个古典文学的学者。我认为，这种教育观念是建立在一种对心智发展过程的心理学的错误认识上，这种错误认识严重地妨碍了我们教育方法的有效性。生命本质上是周期性的。它包括一日的周期，如工作和娱乐的交替，活动和睡眠的交替；也有季节的周期，它规定了学校的学期和假期；此外，还包括年的周期。这些是十分明显的周期，任何人都不能忽视。心智发展的周期，比起上述周期更为微妙，它们循环重复出现，每个循环周期总是各不相同，每个循环周期中还会出现从属的阶段。所以我选用了“节奏性的”这个词来探讨，旨在对一个重复的结构中不同阶段的差异的传达。教育呆板无效，忽视智力发展的这种节奏和特点是一个主要原因。我认为黑格尔 把发展分成三个阶段是正确的，他称这三个阶段为正、反、合 。不过，将黑格尔的这一概念应用于教育理论时 ，我认为他的这些术语不能很恰当地引起人们的联想。说到智力的发展，我要用浪漫阶段、精审阶段和贯通阶段来描述这一过程。

浪漫阶段

浪漫阶段是最开始领悟的阶段。在此阶段，讨论的主题具有生动的新颖性 ；它包含自身未经探索的关系，这些关系半隐半现，可能一瞥就能看见半现之处，也可能因为那丰富的材料而半隐 。在这个阶段，知识还不受系统进程统领。浪漫阶段的知识系统一定是零敲碎打地被创造出来的 [14] 。这时我们尚处于直接认识事实的阶段，只是偶尔对事实做系统的分析。浪漫的情感本质上是一种兴奋，从接触未经修饰的事实，到开始认识事实间未经探索的关系的重要意义，这种转变会引起某种兴奋。例如，克鲁索 只不过是一个男人，沙土只是沙土，脚印只是脚印，岛屿就是岛屿，欧洲是人类熙来攘往的地方。可是，当你突然认识到克鲁索、与沙土、与脚印、与欧洲隔绝的荒岛有关，想到半隐半现的种种可能性时，浪漫的情感就会产生。我在说明这点时不得不用这一极端的例子，以确保我的意思明确无误。但是，我把它看作是代表发展循环期中的第一个阶段的象征。从根本上说，教育必须是将已存在于大脑中的活跃而纷乱的思想进行有序的排列——你不能教一个真空的头脑。当我们设想教育时，往往易于将它局限于循环期的第二阶段，即精审阶段。如果我们不是误解了整个教育难题，我们不会如此限定我们的任务。从大脑最初的纷乱，到掌握精审的需求，以及随后取得的成果，我们都给予同样程度的关注。

精审阶段

精审阶段也代表对知识的一次增补。在这个阶段，知识的广泛的关系要由系统阐述的精确性来统领。这是文法规则的阶段——语言的文法和科学的文法。在这个发展阶段，要使学生一点儿一点儿地接受一种被给定的分析事实的方法。新的事实不断增加，但这是一些适合于分析的事实。

显然，如果没有前面所说的浪漫阶段，精审阶段是无结果的：如果对事实的广义一般性尚且没有一个懵懵懂懂的认知，分析必定是毫无意义的。它不过是一系列关于单纯事实的无意义的陈述，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没有任何更多的意义。我要重申一点：在这个阶段，我们并不只是停留在浪漫阶段产生的种种事实的范畴。浪漫阶段的事实，打开了具有广泛意义的诸观念的可能性。而在精审阶段，我们按照系统的次序去获得其他事实，从而对浪漫阶段的一般内容作出揭示和分析。

贯通阶段

最后的贯通阶段相当于黑格尔的“合”。在补充了分类概念和相关的技能后，贯通阶段是对浪漫的复归。这是以精审训练为目标所得的成就。这是最后的成功 。我担心我对一些显而易见的观念做出了一种枯燥无味的分析。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在下面的论述中，我预先假定我们对由三个阶段组成的循环期的基本特点已有清晰的概念。

循环的过程

教育是这类循环周期的不停息的重复。从微观层面看，每一节课也应该以其自身的方式构成涡旋式的循环，引导出其后续过程。较长的时期一定要得出明确的结果，以形成新一轮循环周期的起点。我们应该摈弃那种把教育想得又长远又虚幻的观念 。如果老师能够恰逢其时地对学生节奏性的学习渴望给予满足，对学生取得的成就给予激励，学生一定会连续地为某些成就而喜悦，不断地开始新的学习。

婴儿最初的浪漫体验，是他认识到自己能够理解事物并领会事物间的逻辑关系。儿童智力发育的外在表现是，他注意把自己身体活动与自己的感知能力相协调。他的第一个精审阶段是掌握口语，把口语作为他所观察研究的事物分类的工具，口语加强他对自己与其他事物之间的感情关系的理解；他的第一个综合运用阶段是语言的运用，将对事物的乐趣进行分类和扩展。

从获得知觉到掌握语言，从掌握语言到获得分类思维能力和更敏锐的认知能力——这是智力发展的第一个循环，这个循环还需要进行更为细致的研究。这是我们可以按其纯自然状态进行观察的唯一的智力发展期。以后的循环周期必然会受到当前教育方式的影响而有所改变。最初的这次循环中有一个特点——他获得了完全的成功——这个特点在随后的教育中往往令人悲伤地缺失了。这个循环期结束时，儿童学会了说话，他头脑中的观念已进行了分类，他的认知能力也变得敏锐了。这个循环达到了目的，它远远超过了大部分学生在大多数教育制度中所能取得的成绩。但为什么会如此？毫无疑问，当我们想到摆在婴儿面前的任务何其艰巨，就会觉得他在智力发展方面几乎没戏了。我想，（婴儿期的成功） 是因为婴儿周围自然的环境为他布置了一项正常发育的大脑完全能适应的任务。一个儿童学会说话从而更好地思维这个事实，我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神奇之处，但这确实为我们的反思提供了资料。

在随后的教育中，我们还没能找到（能像婴儿期那样的） 一个循环周期，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自然发展，在自身限定的领域内取得完全的成功。这种成功是婴儿自然循环周期中的一个显著特点。后来我们让儿童开始学习某种科目，比如10岁学拉丁语，希望他通过统一的正规训练后，在20岁时取得成就。结果自然是失败，无论是在孩子对拉丁语的兴趣方面，还是成绩方面。这里，我使用了“失败”一词，是把这个结果与第一个自然循环周期中的巨大成功相比较。但我并不认为这种失败是因为这些任务本身太困难了，因为我知道婴儿阶段的循环周期才是最难的。失败的原因在于，这些任务以一种非自然的方式设定给他们，没有节奏，没有中间阶段成功所带来的激励，也没有专注。

我还没有谈专注这个特点，婴儿的发展明显地跟专注联系在一起。婴儿的全身心都专注于他的循环周期中的训练，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能够转移他智力发展中的注意。在这方面，这个自然的循环周期与随后学生阶段（非自然的） 的发展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别。显然，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因而人们的精神和智力自然也会多方面地发展，以使他们适应于他们色彩各异的世界，他们的人生就在这世界之中。然而，考虑到了这个事实，我们为随后的每个循环周期保留一定的专注是明智的。尤其是，我们应该在循环周期的同一阶段中避免各种不同科目间的竞争。旧教育的弊病在于，仅有未分化的、单独一门科目 ，无节奏地专注这门科目。我们今天的教育体制强调一种初级的普通教育，能够容忍把知识解析到不同的科目中去，这同样是没有节奏地积累那些让人分心的废料。我呼吁，我们要努力在学生的头脑中形成一幅和谐的图案。按照学生的直观理解，不同的教学内容各有其内在价值，我们要把这些教学内容调整到各自从属的循环周期里去。我们收获每种粮食都必须符合节令。

青春期的浪漫

我们现在来看看我在前面的讲演中所论述的观念的一些具体应用。

最初的儿童循环周期之后，紧接着是青春期的循环周期，这个周期以我们经历过的最浪漫的阶段开始。正是在这个阶段，人的性格成型了。孩子在青春期的浪漫阶段所形成的特点，将决定他未来的生活，如何以理想塑形，如何以想象着色。在儿童掌握口语和阅读能力，且因而获得综合运用能力之后，青春期的浪漫随之迅速到来。婴儿循环周期的综合运用阶段相对地较短，因为婴儿期的浪漫素材很少。在“知识”一词的任何一种被发展的意义上说，这个世界最原初的知识就始于第一个循环周期的成就，然后进入到无与伦比的浪漫阶段。各种观念、事实、关系、故事、历史、可能性、艺术性，以词语、声音、形状和色彩的形式，一齐涌入儿童的生活，唤起他们的感情，激起他们的鉴赏力，激发他们也去做类似的事情。可悲的是，儿童时代的金色年华却常常被笼罩在填鸭式教师的阴影里。我说的是儿童时代中大约四年的时间，粗略地说，是在约8岁到12岁或13岁之间的这段时间。这是运用母语的第一个重要阶段，发展了观察和操作的能力。婴儿不可以操作，但儿童可以；婴儿不会观察，但儿童会；婴儿不会通过对话语的追忆来保留思想，但儿童能。因此，儿童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当然，精审阶段通过在小循环周期里反复出现使自身延长。在伟大的浪漫中，这些小循环周期形成涡流。提高书写、拼写和计算能力，以及掌握一系列的简单事实，例如英国的历代国王，这些都属于精确的内容。作为对儿童专注集中的训练，或者是作为有用的学识，这些都是十分必要的。然而，这些内容在本质上是支离破碎的。与此同时，伟大的浪漫如同洪水一般涌向儿童，把他推向精神世界的生活 。

蒙台梭利教育体系 的成功之处在于，它承认浪漫在这个成长期占主导地位。如果这种解释成立的话，它也同样指出了该教育方法在实用价值上的局限。对所有浪漫阶段而言，这种教育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是必不可少的。它的精髓是对生动的新鲜感的浏览和激励。但是，它欠缺伟大的精审阶段的那种必要的约束。

语言的精通

当儿童在成长循环进程中临近伟大的浪漫的结尾，他开始倾向于精确的知识。此时，语言自然地成为他全神贯注地进击的主题。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一种表达方式。他了解一些反映其他文明和其他民族的生活的故事、历史传说和诗歌。因此，从11岁开始，儿童需要越来越专注于语言的精确知识。最后，从12岁到15岁，这三年时间应该专攻语言，从而实现明确计划好的、本身就值得拥有的好结果。我猜，如果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给定足够的浓度，那么这段时间结束时，我们可以要求儿童已经掌握了英语，能够流利地阅读十分简单的法语。而且完成了拉丁语基础阶段的学习，我指的是，精确认识拉丁语法中更直截了当的部分，拉丁语句子结构的知识，以及阅读一些拉丁语作家的合适的作品片段。这些片段可能简化了，还常常因为辅以最优美的译文而获极大助力。这样，儿童们阅读原文，再加上译文，就能够以一个完整的文学作品来把握这本书。我想，在学习英语、法语和拉丁语这三种语言时，智力一般的儿童也能达到这种水平。除非他因为学习其他各种要求精确性的科目，分散了注意力。一些天赋更高的孩子会走得更远。对这些孩子来说，拉丁语并不难。所以，假如他们的兴趣是在文学方面，而且他们在未来几年里还打算要继续学习希腊语的话，他们在这个阶段结束之前就可以开始学习希腊语。在这个时间表中，其他科目占次要位置，因此我们的态度也将有所区别。首先，那些文学性的科目必须要记住，例如历史，大量地被提供用来进行语言学习。如果没有教给学生一些欧洲历史知识，他们几乎不可能阅读英国文学、法国文学和拉丁文学。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放弃一切专门的历史教学。不过，我确实要建议：历史学科应该用我前面所说的浪漫精神来表现，而不应该让学生参加那种系统化的、需要准确记住大量细节的考试。

在这个生长期，科学应处于浪漫阶段中。学生应该独立领会，独立实验，仅有一点零碎的精审思想。不论是对理论感兴趣，还是以技术为目的，科学的重要性的实质在于将科学在具体细节中的运用，而每一次这样的运用都会引出一个新的研究题目。因此，科学方面的一切训练都应该从研究开始，以研究结束，抓住事件发生的本质。适合这个年龄的正确的指导形式，科学实验的准确的限定，都要寄赖于教师的经验。但我恳请大家相信，这个成长期正是科学的浪漫的好时候。

专注于科学

到了15岁，语言上的精确时期和科学上的浪漫时期都接近尾声，接下来是语言上的贯通时期和科学上的精审时期。这应该是一个短暂的时期，但是至关重要。我认为，这段时期大概在一年左右，这无疑会改变先前课程之间的平衡关系。这个时期，应该专注于科学的学习，而相应减少语言方面课程的学习。这一年时间科学的学习，紧随着前面浪漫的顶峰，应该让每个人都理解力学、物理学、化学、代数学和几何学诸学科发展的各种主要原理。所谓理解，不是他们才刚刚开始学习这些科目。当他们通过系统地阐述学科的主要观念，把以前不同学科的研究能够融合在一起，这才是理解。以我多少有些熟悉的代数学和几何学为例，在之前三年里，学生已经学习了将最简单的代数公式和几何命题应用于解决测量问题，或其他关于计算的科学工作。用这种方式，强调用确切的数字表达结果，学生们加强了算术知识，也熟悉了用字母来表达公式和几何命题的概念，还有一些简单处理问题的方法。在适应各种科学观念的过程中，没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学生们已经准备好去学习那些他们应该完全掌握的少量代数学原理和几何学原理。此外，在前面的时期，一些男孩子表现出数学方面的天赋，他们将会继续有所发展。而且在最后一年里，他们要以牺牲某些其他科目为代价，侧重于数学的学习。这里我只是以数学为例来加以说明。

与此同时，语言学习的循环周期正处于综合运用阶段。在这个阶段，语法和作文方面的精确的学习停止了。语言学习被定义为阅读文学作品，着重于作品的观念和作品所嵌入的历史背景。分配给历史课的时间是一段为期短暂的精审研究的时期，用于确切说明在某一重要时代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用于表明如何对人物和政策作出简单的判断。

至此，我已扼要地勾勒出了从婴儿阶段到大约十六岁半这段时间教育发展的过程，且着重于生命有节奏的搏动。以这样的方式，普通教育教会学生从始至终专注而活力饱满是可行的。精审阶段，总是说明那些已经被赏鉴过的主题，又迫切寻求猛烈的解决 。每个学生将会依次把精力集中专注于各个不同的科目，而且将会知道自身能力所在。最终，理科学生将既得到非常宝贵的文科教育，同时在他们可塑性最强的年龄阶段，初步养成在科学领域里独立思考的习惯——这是在所有目标中我发自内心最珍视的一个。

在16岁之后，出现了新的问题。对文科学生来说，科学知识的学习这时进入了综合运用阶段，主要是以讲座的形式阐述科学的主要成果和一般观念。语言、文学、历史诸学科开始了学习的新周期。但这时更多的细节已不再必要。对于学习科学的人来说，精审阶段要继续到中学课程学习结束，学生会提升对更广泛的一般观念的理解。

然而，这个教育阶段所存在的问题太个体化了，至少可以分解成太多的个案，以至于不可能有普遍通用的解决办法。但是，我仍然建议所有的科学家们现在应该继续学习他们的法语。如果他们还没有掌握德语的话，那么就开始学习吧。

大学教育

如果你们还愿意继续听，我现在愿意谈谈与大学教育有关的那些思想观念的重要意义。

从婴儿到成年的整个成长时期形成了一个大循环周期。在这个循环周期里，浪漫阶段覆盖了儿童生活最初的十几年，精审阶段包含青少年在中等学校接受教育的整个时期，而贯通阶段则是青年迈向成人的阶段。对于那些完成义务教育后继续接受正规教育的人来说，大学课程或相当于大学水平的课程属于伟大的融会贯通的时期。综合精神应主导大学教育。大学的讲座应该面向那些业已熟悉细节和过程的人。换言之，至少他们先前进行过适合这些细节和过程的训导，因此很容易掌握它们。在中学阶段，学生们在心理上伏案于课业；而在大学里，他们应该站立起来并环顾周围。正因如此，大学的第一年若是仍然在用旧的理念重温旧的功课，那真是致命的错误。在中学，学生通过艰苦的努力，从特殊具体的事实到初步了解一般的概念；而在大学，他们应该从一般概念开始，研究如何将这些一般概念应用于具体的实例。设计完好的大学课程是对普遍规律进行的广泛研究。这种研究不能脱离具体事实，我认为，应该对具体的事实进行研究，从而说明一般的概念。

心智能力的培养

这是大学教育中的一个方面，在这里，理论兴趣和实践运用相结合。不管你向学生灌输的是什么细节，他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这种细节的机会都微乎其微。即便他确实遇到了这个细节，或许他那时早已忘记了你曾教过他。真正有用的教育是使学生透彻理解一些普遍的原理，这些原理适用于各种不同的具体细节。在随后的实践中，这些人将会忘记你教他们的那些独有的细节。但他们会记起在即刻的境况中如何应用这些原理，凭他们潜意识的判断力。直到你丢失了教科书，烧掉了你的听课笔记，忘记了你为考试而用心背熟的细节，你才算是真的学会了。在细节方面，无论什么，你时刻需要的那些，如朗朗清晰的日月，坚守于你的记忆之中；你偶然需要的那些，可以在参考书中查到。大学的功能是使你摆脱细节、掌握原理。当我提到原理时，我甚至没有想到它的口头表述。原理已经浸润了你，与其说原理是一种正式规范的陈述，还不如说是一种心智的习惯。当具体的情况对大脑适当刺激，这种心智习惯就成了大脑对刺激的反应方式。没有人会随着清晰而有意识的知识行事，没有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脑海里自动地出现他清晰掌握的知识 。所谓智力培养只不过是指，人在行动时大脑以一种令人满意的方式进行运转。学习常被如此言说，犹如我们在看着我们读过的所有书籍的翻开的书页，然后，当机会出现时，我们选取正确的那一页，大声读给世界。

幸运的是，真理远非如此不成熟的观念。因此，纯知识的追求和专业知识获取之间的对立，少于以错误的教育观做出的预期。我可以换一个说法来阐述我的观点：一所大学的理想，不在于知识，而在于力量。大学要做的事是把儿童的知识转化为成人的力量。

成长的节奏特点

我以下述两点结束我的讲演。我希望以提出告诫的方式，向你们提出这两点，以说明我的意思。本次讲演的要点是成长的节奏性特点。人内在的精神生活宛如一张网络，由千丝万缕织成。这千丝万缕不会按照统一标准的长度延伸和编织。我曾观察过中等资质的儿童，在比较顺利的环境里，各种能力的正常发展，试图以此来说明这个真理。我或许曲解了这种正常的现象，因为证据复杂而难于辨认，我的这种误解是完全可能的。但是，不要让这方面的任何失败，使你们对我要强调的主要论点产生偏见。智力的发展呈现出节奏性，这种节奏包含着彼此交织的若干循环周期，而整个过程作为小旋涡，又受一个大的循环周期的主导，这个大循环周期跟小循环周期的特点相同。而且，这种节奏显示出某种适用于绝大部分学生的确定的一般法则。我们的教育质量必须要作出调整，以适应学生智力发展的节奏的相应阶段。课程问题不是一些科目的轮换，从根本上说，所有的科目都应该在智力发展的启蒙时期开始。真正重要的顺序，是教育进程应当呈现出的质的顺序 。

我要告诫的第二点是：不要过于夸大一个循环周期中三个阶段之间的明显差别。我强烈怀疑，你们当中很多人，在听我详细论述每个循环周期中的三个阶段时，会跟自己说：“数学家多么喜欢做这种正式的分类啊！”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犯着我告诫你们必须避免的那种错误，而让我犯错误的不是数学，而是文学上的无能为力。当然，我是指各阶段的侧重不同，主要特质不同——浪漫、精审、贯通，自始至终存在着。但是，各阶段交替主导，正是这种交替构成了各个循环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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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原文为：Such system as there must be is created piecemeal ad hoc .直译为：这里的系统被创立是特别的、零碎的。一个零碎的、不能推广至普遍的系统其实也不太能算是系统，这就是如果勉强要说浪漫阶段有知识系统的话，也只不过会是一个这样的系统。——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