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历史传记 > 陈子龙及其时代 > 第十二章 南京的陷落

陈子龙及其时代 第十二章 南京的陷落

作者:朱东润 分类:历史传记 更新时间:2025-01-07 10:27:47 来源:本站原创

明朝末年,由于农民军的崛起和清政权的权术,终于失去了北京和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倘使当时南京政权的领导者能够统一意志,坚决抗拒南下的清军,还是可以成功的,但是当时的中枢,正在作无穷无尽的内部斗争。

南京政权的人事,在这年秋后经过一些新的安排,姜曰广、高弘图、徐石麒走了,史可法久已出外了,刘宗周走了,黄道周也准备走了,连带陈子龙也走了,但是政局并没有出现安定的局面。东南一隅,要应付北下的清政权和西来的大顺政权实在是不可能的。财政方面,军事方面,内政方面,处处呈现了一派左支右绌的情况,最干练的政治家,在这个情况下,都会感到不易应付,何况马士英这样的人物,他理解的只是如何拉拢,如何搪塞,并没有公忠体国的精神、大开大阖的气魄,这就必然会把当时的政局引导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最困难的是财政方面。九月间御史沈宸荃上言:

皇上御极以来,寇敌之情形又日变,臣工之泄沓则犹昔,使非皇上痛心愤志,切齿于君亲之大恨,深图于社稷之远猷,早期晏罢,尝胆卧薪,与当事臣邻,刻刻经度,麦饭不得洒于山陵,何以锦衣玉食;臣庶半沦于腥秽,何以秘殿深宫?况屡挫之余,余志未定,献据荆襄,胡趋东省,战则未可遽言,守则宜居重江陵,扼险夷陵,为第一重藩篱。更不获已,则仿宋之南渡,自襄樊蕲黄,楚宿山阳为第二重门户,庶乎南都稍可以安枕矣。郡县各练乡勇,宜以实饷,而饷又难言之。岁入六百余万,淮徐四镇及督师至二百四十万。楚一藩、四镇、二督、二抚;江一督、二抚、二镇。京营、浦口、京口各镇岁饷,又岂下于淮徐哉?即神运鬼输,亦未能足。高皇帝得金陵,康茂才充营田使,今屯政宜酌举也。以利之所入,减饷之所出,若东豫抚按,亦多请饷,唯与诸臣参酌。其服御仪文,可止、可减、可缓,则以上之节俭倡也。

问题是提出了,但是解决的办法,却提得很不具体。同时工科给事中李清也说:

今秦、晋属顺,燕、代属清,兖、豫已为瓯脱,闽、粤解京无几,徽、宁力殚于安庆、芜湖二抚,常镇用竭于京口二镇,养兵上供者仅苏松、江浙。且昔以天下供天下而犹且不足,今以一隅供天下而独有余乎?营建仪器,事事增出,其何支也?

财政的竭蹶如此,经济的崩溃,是可以想见的。地区缩小了,但是官吏并没有减少,军队并没有缩编。不仅如此,由于清政权和大顺政权的威胁,军队更在扩编,人民已经无法再挑起这样的重担。财政的措施,甚至对于和尚、妓女都得每人捐出白银二两,实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

史可法以督师大学士的身份出镇扬州,对于国家的兴亡,确实感到自己的重任,但是四镇也实在不易驾驭。高杰是一名干将,可是黄得功也是干将,他们为了夺取扬州,准备随时进行火并,怎样进行调护,就费了史可法大部的精力。督师大学士的责任,仅仅在于调护将士中间的矛盾吗?可法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不能不这样做,实际上也只能做得这一点,那还怎样能完成抵御李自成的东进和收复北方的土地呢?可法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竟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

八月间,清政权的摄政王多尔衮就曾去信史可法,他说到清军——

……入京之日,首崇怀宗帝后谥号,卜葬山陵,悉如典礼。亲、郡王、将军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勋戚文武诸臣,咸在朝列,恩礼有加,耕市不惊,秋毫无扰。方拟秋高气爽,遣将西征,传檄江南,联兵河朔,陈师鞠旅,戮力同心,报乃君国之仇,彰我朝廷之德。岂意南州诸君子,苟安旦夕,弗审事机,聊慕虚名,顿忘实害,予甚惑之。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贼毁明朝之庙主,辱及先人,我国家不惮征缮之劳,悉索敝赋,代为雪耻,孝子仁人当如何感恩图报?兹乃乘逆寇稽诛,王师暂息,遂欲雄踞江南,坐享渔人之利,揆诸情理,岂可谓平?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耶?……予将简西行之锐,转旆东征,且拟释彼重诛,命为前导。夫以中华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

这里有掩饰,有捏造,有虚诳,有威胁。多尔衮虽然不会自己动笔,但是捉刀代笔的人确实把他那样的惫懒形态完全描绘出来。

可法在覆书里,说及——

……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仁风遐被。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后以小人遘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诛戮,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难,驱除乱逆,可谓大义复著于《春秋》矣。若乘我国运中微,一旦视同割据,转欲移师东下,而以前导命元凶,义利兼收,恩仇倏忽,奖乱贼而长寇雠,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复仇之心,亦甚违殿下仗义扶危之初志矣……

可法对于多尔衮并没有低首屈服,可是也并没有报以恶声,这里当然有个实力的问题。在这个三角斗争中,南京政权是一个最弱者,不但兵力不够,经济力不够,而且内部的矛盾正在不断地激化,时时有爆发内战的可能,这就迫使可法无法做出有力的反击。

十一月,可法看到左懋第北行的失败以后,对弘光帝疏称:

痛自三月以来至于今日,陵庙荒芜,山河鼎沸,大仇数月,一兵未加。近见虏示,公然以逆加我,辱我使臣,蹂我近地,是和议固断断难成也。一旦寇为虏并,必合力南侵;即寇势尚强,虏必转与寇合。宗社之安危决于此日,先帝以千古未有之变,恭皇帝亦千古未有之仇。庶民之家父兄被杀,尚思穴胸断脰,得而甘心,朝廷之上,顾可以漠置之耶?以臣仰观圣德,俯察人情,似有初而鲜终,改德而见怨。虏强而我弱,虏众而吾寡,虏假行仁义而吾渐失人心,窃恐恢复之无期,而偏安之未可保也。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烦费,一切报罢;朝夕之宴饮,左右之献谀,一切谢绝。即事关大礼,万不容废,亦从俭约。盖寇一日不灭,虏一日不归,即有宫室,岂能宴处?即有锦衣玉食,岂能安享?此时一切举动,皆一时人心向背之所关,敌国窥伺之所系也。必皇上念念刻刻愤先帝之大仇,振举朝之精神,庶人心可救而天心可回耳。

史可法给多尔衮的覆书,《清实录》以为“语多不屈”,近代有人认为是刻意求和。其实都不一定符合可法的原意。可法对于李自成始终认为是不可调和的,但是对于清政权,也没有丝毫的幻想。他希望的是在取得清政权的默认下,彻底打垮李自成的农民军,待得自己的兵力充实以后,再和清政权作战,夺回北方。当然,这是幻想。清政权是野心勃勃的,决不会坐待南京政权的壮大,而按照南京政府的实力,也谈不上两面作战。

其后可法看到马绍愉、陈洪范因和议不成,出京南下,他看清时局的艰难,再行具奏说:

北使已旋,和议无成,向全力御寇而不足,今复分以御虏矣。唐宋门户之祸,与国终始,意气相激,化成恩仇。有心之士,□□□□,而无识之人,转以为快。孰有甚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眦之微,真不知类矣。此臣之所以痛心而望于庙堂也。先帝待诸镇何等深厚?今日之计,和不成唯有战,战非诸将之事而谁事也?阃外视庙堂,庙堂视皇上,尤望深思痛愤,无然泄沓。古人有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复?今之人情,大可见矣。

从可法的立场看,南京政权和李自成是没有调和的余地。从可法的思想认识,我们看到这一点。从另外一点看,南京政权和清政权也没有调和的余地。南京政权的实力始终不能统一起来。从当时的建置看,川、滇、黔、粤,依然在南京政权直辖之下,但是太远了。古人说过:“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南京政权的鞭影固然没有达到那些地方,其实即如湘、鄂、赣、闽,南京政权的马鞭,也还不能达到。势力所及只有现今的苏、浙、皖、沪三省一市。即在此区区的东南地区,还有四镇,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势力。

清政权在巩固了北京之后继续南下了。吴三桂的降清可能只是被时势逼成的。在李自成的部队逼近山海关的时候,由于政治立场和阶级立场的关系,他不可能和李自成接近;同时由于兵力的悬殊,他也不敢贸然和李自成决战,这就促成了他向关外的乞援,这是唐人借兵回纥的老路,吴三桂从这一条路走下去,在他当时很可能没有看到这一步是走错了。

在多尔衮的支持下,吴三桂胜利了,李自成退到北京,没有做出必要的抵抗,随即向山西、陕西撤退。当然,从今天看,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项羽破咸阳、烧毁秦宫室,心怀思欲东归,他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其实这只是一句解嘲之词。他看到关中人民的敌对情绪和刘邦负嵎的形势,他不得不回到楚地,争取根据地群众的有力支援。

李自成回关中了,吴三桂当然要夺取北京。可是他的实力正在和李自成断后部队作战,一时拉不动,同时又有山海关外土地,原有一半给吴三桂、一半仍给土著人民的定议。一边有了大棒,一边又有胡萝卜。吴三桂只有奉清政权之命继续追赶李自成,更没有逗留北京的余地。他继续西进,更没有和南京政权接触的机会。从这些地方,我们可以看到清代开国之初,在作战计划方面,是有自己的见解的。

南京政权是不甘心退到黄河以南的。黄河在皖北夺取淮水河道以后,从河漕到江边,只剩得现在皖中和苏中地区,这是当时的南京政权所不能满足的。四镇初立,刘泽清经理山东一路,高杰经理开归一路,刘良佐经理陈一路,黄得功经理光固一路。当时虽然没有远大的眼光,但是还不至于准备以黄河为界。这是自然形势和历史形势所造成的。不幸的是四镇的人才不但不是明初的徐达、常遇春、蓝玉、冯胜,甚至也不是南宋的张俊、刘光世、韩世忠、岳飞。这是弘光帝失败的一个因素,当然这还不是主要的。

主要的因素是南方阶级形势的大波动。明代的出现,虽然是由于被压迫被奴役的人民造反,但是在领导造反的获得政权以后,他们对于人民只是加强压迫、加强奴役、加强统治。明代中期以后,革命的呼声已经非常高亢,刘六、刘七的怒吼并不逊于芝麻李、刘福通。没有清政权的入关,李自成已经一举摧毁了北京的统治势力。可是清政权入关了。北京附近的圈地入旗、掠民为奴以及权豪势要召集无赖,号称投靠家丁,祸害人民的形势,无形之中,又把南方人民和地主豪绅糅合在一起,成为联合战线,反对压迫人民的反动势力。

崇祯十七年十月间,清政权发兵驻临清,传檄济宁,号称四十万大军即日南下,要求各郡县准备粮草。十一月,淮扬巡抚上报,清骑兵已到沭阳、赣榆,任命辽人赵福星为赣榆道,屯兵五千。十二月,清骑兵进入河南。同月,南京政权命总督王永吉防河,刘泽清、高杰联络总督张缙彦、巡抚王燮分戍河北,黄得功、刘良佐就近增援邳州、宿迁。在这个情况下,清政权和南京政权相持着。

就在十月间李自成遣兵出潼关,分为八大营,三营趋归德,三营趋裕州,二营据郏县。

这就是说在山东、淮北这一带,清兵和明兵相持着;在河南,清兵、明兵和李自成的军队三方面相持着。清兵取的攻势,李自成也进窥河南,明兵处在扼守的阶段,在战略上没有采取主动出击的形势,由于实力方面的薄弱,不得不采取这样的策略。

弘光元年正月,清兵进攻潼关,经过一次战争,夺取这一座要寨。李自成准备向后撤退,可是从山西来的清兵已经越过黄河,截断了通往陕北的大道,自成率同精锐和清兵决战。自成大败,这才放弃西安,从商雒走武冈,入襄阳,退出了争夺中原的三角会战。

在中原会战中,高杰的表现是最好的一位。高杰是李自成的部下,其后背叛李自成,投降洪承畴。承畴出关,高杰从孙传庭作战。传庭败后,高杰北走延安,崇祯十六年十一月渡河,进入山西,升为总兵。崇祯十七年南京政权成立后封兴平伯,驻扬州。在扬州这一阶段,他的声名很不好。史可法以大学士的名义进驻扬州,高杰不受节制,把可法软禁起来。同时复和争夺扬州的黄得功作战。两镇的军队不和清人争夺,也不和李自成争夺,而是自相残杀,这是高杰最恶劣的表现。

但是奇迹出现了。高杰早年的表现只是一生的第一个段落,在这个段落中,从起义到叛变,从叛变到割据、凶杀、掠夺,在高杰只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故,但是他胸中还有一粒火花,这粒火花是他的不畏强横、不受羁勒、敢作敢为、豪放恣肆的个性表现。从这种个性出发,他可以造反,可以叛变,可以掠夺,也就可以放手前进,终于夺取自我牺牲的最高荣誉。高杰的一生处处表现为极端矛盾,但是矛盾之中有他终始完整的一贯性,这是历史中罕见的人物。

在这时候,史可法是一位胜利者。在高杰初到扬州的时候,可法是被软禁在福缘庵,他的一切章奏都得经过高杰的同意。这是什么督师呢?只是高杰的一位幕僚,但是可法的忠恳无私,终于感动了高杰。最后他们共同商定恢复的方略。由高杰出兵进窥归德、开封,同时傍窥南阳、洛阳,兼顾襄阳、荆州以为根本。这是一个大胆的设计,然而不是高杰一镇的兵力应付得了的。他们共同商定由刘泽清、黄得功两镇的兵力作为后援部队。可是刘泽清是出名的凶滑,黄得功和高杰有私怨,都不愿出兵支持高杰,可法只能调刘良佐出兵徐州,作为高杰的后盾。

高杰的意志很坚定,虽然感到一些不安,他在出师时奏称:“得功与臣犹介介前事,臣知报君雪耻而已,安能与同列较短长哉。”

十二月二十三日高杰发徐州,二十五日至归德,这是总兵许定国的防地。弘光元年正月初九,定国约高杰十三日于睢州会面。两位高级将领的会面,使高杰很高兴。定国自动提出把睢州防地让给高杰,这样当然使高杰更高兴了。定国约高杰在城中大宴。高杰高兴极了,把大兵驻扎在城外,带同少数人马进城。同时赴宴的还有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

其杰见到高杰后,他说:“好得很,睢州城外很开阔,我们还是约同许总兵在城外畅叙一下,好不好?”

高杰很坦然地说:“为什么?许总兵既然约我们进城,城内还不是一样?”

他们联镳进城了。高杰只带得少数人马一齐同去。

许定国很谦虚,也很慷慨,他派了得力的部下陪同高杰来人欢宴,一面却约同兴平伯和巡抚、巡按两位大人到衙门畅饮。

这次欢会真是一件大事,大家开怀畅饮。定国本来约定让出睢州,高杰问到移交的日期,同时也提出要安排定国的儿子在自己军队中工作。这一切都使定国感到很愕然。睢州是说清要让出的,可是不能这样的催促;至于儿子的工作,到高杰的部下,那不是作为人质吗?他有一些反感,可是究竟是老行伍了,一切都不露声色。

真是一场欢宴。高杰醉了,他的部下在大厅上也大醉了。深夜以后,道了安置;高杰的护兵,每一位都由一名歌妓陪着安置。高杰更是喝醉了,当然由绝色的妇女陪同高卧。

夜更深了。一阵风声,杀高杰的勇士破门而入。高杰大醉,当然有绝色的妇女陪同,可是哪能制止高杰呢?高杰随身的武器是一枝铁棒,号称四十斤,虽然实际只有十八斤,可是把这样沉重的武器运用如飞,也确实是一项过人的武艺。不管多么重,在高杰惊醒以后,伸手使用的时候,铁棒已经被破门的勇士们收起了。无可奈何,一个踮步,高杰早已夺得铁枪,一阵破口大骂。

无论你是怎样掏出心肝,一意地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奋勇作战,准备出卖祖国的许定国是不考虑的。他手下的勇士们也是不考虑的。动刀的动刀,动枪的动枪,高杰下定决心,痛改以前的罪过,为民族为国家贡献一切,他终于在许定国指挥的一群暴徒面前,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高杰不死就能改变时代的命运呢?不见得,因为清政权席卷北京、山东,跨过黄河,席卷淮扬的形势已经形成,南京政权正在急速地腐化、内讧,无法抟成一股抵抗的力量,成败的大势已经形成,不是一个高杰制止得了的,何况高杰的部下正有不少的投降分子,也和后来黄得功的部下一样,至于刘泽清、刘良佐他们自己还保不住,更何况他们的所部。南京政权的崩溃是指日可待的,高杰一死,正加速了这个崩溃的过程。

高杰死了,史可法的任务是如何安排这一支兵马。他理解到不及时安排,高杰的部下便无法收拾,从睢州到泗州,从淮安到盱眙,从扬州到瓜洲,势必成为一盘散沙,不可收拾。弘光元年正月发表了以卫胤文为南京兵部右侍郎,总督高杰诸镇兵饷,经略开封、归德。这一道命令当然因为胤文是高杰的同乡,可以接管高杰的兵马。可是高杰部下正在蠢蠢欲动,不是一位文官约束得了的。南京得到消息,在半个月之内,又是一道命令,高杰所部仍听其妻邵氏、子元爵接管,这样的安排,高杰所部是没有问题了。可是高杰以外,还有其他三镇。刘泽清的反应最快,他听到消息,唾了一口浓痰,他说:“这是《水浒》故事,朝廷也能这样处理吗?”事实上,《水浒》里并没有这样的故事,刘泽清只是说这是草寇的故事,不应当出之于朝廷。

高杰存在的时候,据有扬州,这是当时最富庶的地方,黄得功就看不惯,所以要发兵夺取扬州。亏得史可法出来安排,由高杰保有扬州,得功驻扎仪真,也是扬州的边缘地带。现在高杰死了。东平侯刘泽清、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联名上奏,他们说:“高杰狡黠,从无寸功,顿沐荣封,骄横杀掠。今上天默除大患,而阁臣史可法欲其子承袭,以李本深提督,灰天下英雄之心,莫此为甚。此本深诸贼勒阁臣密奏,倘误听其言,臣等不能与相安矣。”这是对于南京政权的一次威胁,幸亏史可法设法弥补,没有及时爆发。可是从这一点,可以看到南京政权建立四镇是一个大失着。在国事抢攘中,四镇没有起对外作战的作用,平时虚糜国家岁入的大半,战时则崩溃的崩溃,降敌的降敌,只能在历史的长河里,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清政权正在准备南下,南京政府中的纠纷也在积极发展。陈子龙在上年九月里已经请假回籍营葬,现在再度申请,他提出祖母高安人年老多病,只有子龙一孙,正如李密陈情表所说的“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二月十三日,诏许终养。从此以后,子龙一直留在青浦。子龙自称“时群小愈张,诸君子多被弹射。予为此辈深忌而未有以中。私念大母年益高,多病,再出必重祸以为亲忧。陈情侍养,得遂宿志焉,而龁者尚不休”。

在这个时期,南京出现了两件奇案。

第一是妇人童氏,她自称是弘光帝的继配,请求入宫。

第二是北京来的王之明,自称是崇祯的太子。

这两件事轰动了南京城,弘光帝对于童氏当然不能承认,对于王之明的事,他感到这不是个人所能否定的事,而且南京全城震动,只能把他暂时羁留。但是群情激动,问题搞得愈来愈严重了。这两件事不但百姓要管,大小文臣要管,甚至武臣也要管了。第一个提出来的是广昌伯刘良佐。他奏称:“王之明及童氏两案未协舆论。恳求曲全两朝彝伦。”

弘光帝有什么办法泥?他的答复是:

童氏妖妇冒朕结发,朕初为郡王,有何东、西二宫?据供系熙陵王宫人,尚未悉真伪。王之明,驸马王昺之侄孙,避难南来,与高梦箕家人穆虎沿途狎昵,冒认东宫,妄图不轨,正在严究。朕与先帝素无嫌怨,不得已从群臣之请,勉承重寄,岂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但先帝遗体,不可以异姓顽童溷乱,朕宫闱风化所关,法司即示情节以息群疑。

这些是三百多年以前的事了,经过这么长的时期,问题应当得到澄清,可是在当时是轰动南京的大事。不但南京,北面的淮、扬,西面的武汉,一齐轰动起来,大官要哄,小官要哄,动刀动枪的要哄,百姓也要哄,终于造成了亡国的大祸,从弘光帝起,王之明,以及童氏、大官、小官、百姓一齐都遭到屠杀或奴役。当然,中国会从灰烬中重行起来,不是削弱而是壮大了,团结了更多的民族,为国家的前途共同奋斗、共同前进,和传说中的长命鸟一样,中国是在烈火中诞生而壮大,但是三百多年以前,人民是在那乱哄哄的日子里挣扎过来的。《大雅·桑柔》中说:“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回想到当年的惨痛,我们是止不住热泪盈眶的。

高杰一死,许定国报了当日高杰起兵曾经杀戮定国全家的私仇。他唯一的出路只有向敌人投降。清政权的大兵陆续南下,刘良佐报到南京,南京随即下令黄得功移兵庐州,共同拒敌。许定国打前阵,清兵破归德,东向直趋徐州。徐州是高杰部下李成栋的防地,好在当时的运河交通方便,成栋的军队沿着运河南下。南京的指令是由史可法扼守徐州、泗州,黄得功、刘良佐扼守庐州。这一次军事行动,主要当然是为了防备清兵的南下。但是形势已经由出击改为防守,由主动改为被动。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主要的问题来自武昌。

自从弘光帝的南京政权建立以来,明代的力量已经不能远及北方。军事、政治、经济,这一切只得顾及东南一隅,是不是还能过问武汉、赣、湘一带,已经成了问题。驻防武汉的兵力,完全集中在左良玉一个人手里。左良玉究竟有多少兵,谁也不清楚,只说是兵部有姓名的是二万,连同没有姓名的号称二十万。二十万大军,据说是由良玉指挥,是不是他能完全指挥,谁也说不清楚。至于良玉的为人,同样也是个谜。孔尚任《桃花扇》的《余韵》说“全开锁钥淮、扬、泗,难整乾坤左、史、黄”。这是说南京政权的崩溃,即使有了史可法、黄得功、左良玉这三位名臣也无法支持。可是这一首也说“跋扈将军噪武昌”,那是说左良玉只是一位跋扈将军。那么左良玉究竟是一位爱国将军还是跋扈将军呢?为什么在两三行之间,出现这样一个大矛盾?事实上两个命题都没有错。

左良玉只是三百余年前的一位人物,他的军队是庞大的,也是复杂的。有一些他指挥得了,也有一些他指挥不了。封建时代的军队只能是这样的。因此他在作战之中,有时打了胜仗,有时也打了败仗,甚至在胜仗的过程中,由于他的指挥无方或约束不能得力,由胜仗而转为败仗。弘光初期,他在湖广一带,由于李自成的大军南下,他的所部压缩在武汉的附近,战斗力也不强,南京政权对他并没有忽视,可是也不能轻易调动,他成为在山的虎豹。可是左良玉对于南京政权并没有采取蔑视的态度。

但是南京政权也正在不断地转变,由张慎言、高弘图、姜曰广、史可法等联合的内阁转变为马士英执政的内阁。马士英由凤阳总督入阁,无形之中必然要侧重淮泗而疏忽武汉。这样的情况,在高拱、张居正当权的时代已经有了一些阴影,因此兵部大权必然要由宣大、蓟辽两个系统轮流执政,防止欹重欹轻形势的出现,可是在这短短一年之中,这种形势的出现,必然要使左良玉感到不快,这是当时的大局。

左良玉已经感到南京的偏袒,同时又出现了旁人的挑拨。这就使得良玉感到南京政权对于武汉的忽视。四镇的兵力以高杰为最强,而高杰的军队又远远不及良玉所部的精锐。良玉感到不快,是可以想见的。南京政权的后期,马士英当国,由于他对阮大铖的偏听偏信,无形之中也就和以侯朝宗为首的东林子弟对立了。

弘光元年的春天,童妃和王之明两案出现以后,显然地把肯定两案和否定两案的人对立起来。无论清军的南下已经迫在眉睫,但是南方的内部,仍在不断地争执。弘光元年三月间,良玉上疏,大略言:“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符验。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岂大臣之道?举朝但知逢君,不惜大体。前李自成叛乱,尚锡王封,不遽刑害,何至一家反视为仇?明知穷究并无别情,必欲辗转诛求,遂使陛下忘屋乌之德,臣下绝委裘之义。普天同怨,陛下独与二三奸臣保守天下,无是理也。亲亲而仁民,愿陛下省之。”

不但左良玉发出这样的议论,两湖总督何腾蛟,九江总督袁继咸同样地也提出抗议。不过他们究竟是文人,总还认识大体,不愿在这个时候再来同室操戈,给清政权一个可乘之机。可是左良玉经不起左右的撺掇,终于兴起大军,顺流而下。

左良玉的大军出发的时候,约何腾蛟同时起义,腾蛟投江,表示坚决不从,顺流淌下数十里以后,方始获救。军队到了九江,九江总督袁继咸责以大义,良玉约定不进城,不东下,可是他的部下已经自由行动。

九江城内大火起了。有人说:“九江城破了。”

良玉正在追问,左右说:“这是袁总督的部下自己放的火。”

“胡说,”良玉说,“这是我的部下放的。”

良玉一边捶胸,一边说:“我真对不起袁总督。”

在出兵的时候,良玉已经病了。现在看到兵船散漫,部队全无纪律,竟然做出这种不法的行为,他不断地扑打自己,殷红的血块吐得遍地。

良玉召集部下,做出了最后的告诫。他说:“我不能报效朝廷,诸军又不用我法度,以致有此。自念二十年来,辛辛苦苦,同心同德,建成此军。我死之后,大家出死力保卫国家,这是上策。据守一地,这是中策。若散走各地,不仅对不起国家,而且也给全军带来耻辱,我死不瞑目。”

经过这样一阵告诫,部下诸将看到良玉喘息仅存的样子,大家都失声痛哭。

按照当时武人的惯例,大将们吩咐宰牛宰羊,对天立誓。“咔嚓”一声,后军总兵惠登相把佩剑横在膝盖上,他说:“自今以后,有不服从副元帅左梦庚命令的,一概军法从事。”

良玉一阵咯血,昏迷过去,不久死了,大军由儿子副元帅左梦庚率领,扬帆东下,所过之处,焚掠一空。惠登相看到军队的纪律无法维持,只得率领直属的队伍不辞而别。梦庚领导下的大军经过湖口、建德、彭泽、安庆,到一处焚掠一处,在沿江一带造成恐怖。

在这段艰苦的日子里,南京政权面对的敌人不仅是北方来的清人部队,而且还有由武汉东下的左梦庚大军。阮大铖已经由兵部添注右侍郎晋升为兵部尚书,对于当前的作战计划,负担着主要的责任。他的认识是清人部队来了还可以谈判条件,可是左部来了以后,只有死路一条。整个民族的命运寄托在南京政权的策略,而南京政权的策略是赤条条的投降主义。这是人民的悲哀。天啊,你要人民走哪一条路啊!

南京政权所倚仗的兵力是史可法的大军,在史可法这面督师大臣的大纛下有四镇和其他一些杂牌军队。四镇是可法指挥得了的吗?高杰是最桀骜不驯的,经过一年来的思想工作,可算是奉命出征,以国家为前提了,可是高杰已死,他的血不洒在敌人的阵前而流在叛徒的刀下。高杰一死,史可法想把他的部下安排在遗孀和孤子之下,但是将领中间已经出现了各据山头、勾结敌人、独力发展的趋向。但是可法还得争取他们为民族生存而奋斗。

史可法部署诸将,应付南下的清军。南京的命令下达,以原任翰林院编修卫胤文总督淮扬军务。这位总督和督师的职权是怎样划分的?部下都在纷纷猜测,卫总督就任的那一天,部下将领没有一个到场的,卫胤文也很扫兴。这边可法也接受了部下的主张,准备进驻泗州,应付南下的清兵。布置正在就绪,南京的密诏到了,可法开读完毕,和幕僚应喜臣说:“皇上的密诏已到,左良玉部下,已经东下,要我赶往南京。上次你说:今年夏至以后,大局可能出现动乱。倘使如此,那……那怎么办呢?”可法和喜臣都十分悲痛。

可法带着随从,从长江上溯,直至草鞋峡,已经到了南京的郊外,燕子矶的对面。这时黄得功的军队,接到南京的命令,进驻荻港。恰好左梦庚的兵船东下,经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左梦庚和他的部下,连同激昂慷慨的黄澍——那位曾经面斥马士英的直臣,一齐撤回九江,全部奔向清军。他们去投降了,回忆从前那场忠勇奋发的情况,好比一场噩梦。

左良玉的旧部完全解决了,史可法奉命仍回扬州坐镇。可法的直属部下刚到高邮的时候,早晨得到督师的令箭:“左军顺流而下,邳宿道即督一应军器钱粮,至浦口会剿。”中午,再得令箭:“北兵南来,诸军不必赴泗,速回扬州听调。”晚饭时刻,第三支令箭又来了:“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诸军至天长接应。”一天之中,接连发出三次令箭,应喜臣接到以后,在幕僚中议论开了。他说:“看来督师的心已经乱了,岂有千里之程,如许之饷,可以一天三调的道理?到处都是警报,扬州城内必有内变,我等只有坚守扬州,相机而进。”

史可法撤回扬州,他的计划是死守扬州,一边飞调各地的军队向扬州靠拢。这一着完全是正确的。扬州以东,是长江下游的水网地区,是江北的粮仓,据守这里,可以待机争取外援,建立死守的坚强堡垒,宋末的李庭芝、姜才就在扬、泰地区,即使在临安已经屈服以后,还坚持了一年左右。因此史可法这一着是正确的,至于是否能贯彻这个主张,那就看他是不是能得到左右有力的支持。

扬州府任民育是一位坚强的汉子,陪同史可法守这座江上的坚城。还有一位何刚,上海人,这是陈子龙的好友,共同筹划创建水师的,这时已经选授遵义府知府,可以坦然地奉命到一个安全的地区,可是他不去,决心死守这座江上的孤城。城陷以后,何刚以弓弦自行绞死,任民育着了红袍玉带,坐在知府大堂上静待敌人的处死。

史可法调各路军队共守扬州,总兵刘肇基请求乘清兵初到,阵脚未整,出城一战,史可法说:“不行,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弊。”可是没有等到刘肇基出兵,清兵已经从泗州把红衣大炮运来。在炮声轰隆之下,扬州城破了,刘肇基和他的所部四百人全部巷战而死。

可是也有临阵投敌的。甘肃镇总兵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以所部四千人至,他们准备偕同史可法一道投降清军。史可法正色地和他们说:“扬州是我效死的所在,你们要干什么?倘使你们决心投敌,争取富贵,那就自便吧。”

这两位总兵和监军道看到史可法决定不降,只有由他自在,他们一径去了。那夜二鼓以后他们开城出去,临去的时候,还带同四川来的将领胡尚友、韩尚良一同投敌。

高杰部下的将士这时正在高邮,他们一心只顾把全军的老小寄顿江南,不断地由大船向镇江输送。镇守镇江的郑鸿逵看到在水气蒙蒙中,有兵船向江南前进,认为是清兵渡江,赶忙开炮。船只打翻不少,弹药损失也重,少年的将军正在不断地大吹大擂地庆祝江上的大胜,其实打死的都是自家的军属,这更加速地促使李成栋向清军投降。

四月二十四日,清军破扬州,史可法拔剑自刎,死于乱军之中,后人将他的衣冠葬于梅花岭。

明朝末年,由于农民军的崛起和清政权的权术,终于失去了北京和黄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倘使当时南京政权的领导者能够统一意志,坚决抗拒南下的清军,还是可以成功的,但是当时的中枢,正在作无穷无尽的内部斗争,阮大铖固然为众论所共讨,马士英也由于和阮大铖携手,为清议所不容。史可法不是没有抵抗清军的意志,但不是应变之才,遂使国家大业,隳于一旦。扬州失陷之后,南京更无法继续抵抗,从此以后,进入改朝换代的时期,隆武、永历,在福建、肇庆称帝,他们抗敌的决心更大,但是他们的事业更艰苦,恢复的希望更渺茫了。

南京政权建立之初,当时把抗战的希望寄托给史可法和四镇。武昌左良玉的大军是一支重兵,可是到得弘光元年五月,左良玉的军队投敌去了。史可法、高杰死了,刘泽清、刘良佐的军队也投敌了,剩得黄得功的军队,这时已经调到荻港、芜湖。长江下游的江北地区,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在江北已失、兵力分散的情况下,南京城已经失去它的重要性,城周一百二十里,凭当时城中的一些残余的兵力,无法分布,因此也就无可据守,这是当时的具体现实。

弘光帝和马士英估计了当时的形势,决定退守杭州。这是退却,但还是继续抵抗。历史上也是有前例的。宋人失去建康以后,第一步是退守钱塘,运用军事和非军事的策略,在屈服和抵抗的夹弄中摸索前进,终于维持了一百五十年的政权,是一个具体的前例。当然,历史会重演的,但是不可能是完完全全的重演。北宗末年的徽、钦二宗是昏愦,但是他们的昏愦究竟比明代末年的暴戾有所不同;北宋末年统治阶层中有一些人结党营私,但是比明代末年的贿赂公行、寡廉鲜耻有所不同。因此宋人南渡以后还能维持一百五十年,而明人南渡以后只能是溃败相继,这都是当时的具体情况所决定的。

弘光帝和马士英决定退到杭州,约定五月十三日二鼓以后,弘光帝出通济门,赴太平,辗转至板子矶,入靖国公黄得功营,次日由马士英奉皇太后自溧阳走广德,至杭州会齐。

据谈迁《国榷》,马士英至杭州,皇太后居李总兵宅,士英居王氏园。吏科给事中熊汝霖见士英,问他:“为什么来杭州?”士英说是“护驾”。汝霖又说:“既然护驾,当随皇上,不当护圣母。”士英无以应。

在仓皇出奔中,熊汝霖的诘责是有理由的,士英的无从答复,也是可能的。可是我们读史的时候,应当照顾到全面的情况。在金人向临安进逼的时候,宋高宗仓皇出奔,准备由绍兴出海,同时却由隆祐皇太后出江西,有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可证。为什么高宗要和隆祐太后分道而行?因为在金人大军南下时,高宗不能自保,留得隆祐太后,便可以在一旦遭遇不幸的时候,由太后册立新帝,重新负起领导抗敌的责任,这正是高宗思虑周到的所在。辛弃疾词上半阕“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说中原的陷落;下半阕首二句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说南宋政权的建立,末二句“江晚更愁余,山深闻鹧鸪”,言创业的艰苦,守成的不易。士英奉太后的赴杭,不是没有用意的,但是在汝霖的严词诘问之下,他凭什么说明他的理由呢?

夏允彝作《幸存录》,对于明末的情况,见闻既确、持论平允,是明末很有价值的笔记,可是这里他说:

如士英者,本无意于误社稷而社稷为墟,本无意于敛贿赂而赂门大启,本无心于剪清流而清流尽逐。及其遁也,既不守城,又不卫上,第云:“奉皇太后以行。”所至纵兵大掠,卒未尝与虏一战,谓非天下罪人,安可得哉?

允彝的言论,是持平的,但是他没有估计到在左梦庚叛变,扬州陷落以后,周围百二十里的南京城已经不是丧乱之余守得的。他在南京陷落以后,不久自杀,也没有看到马士英在杭州湾以南,继续和清兵作战,最后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天下罪人”的结论,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弘光帝到黄得功的大营,据谈迁《国榷》说:

先是上奔太平,诚意侯刘孔昭闭城不纳,乃奔板子矶,入靖国公黄得功行营,得功方距左兵,闻之遽归,泣曰:“陛下固守京城,臣力易效,奈何轻出,进退失据。臣非负陛下,如力之未任何?”

从这段记载里,我们看到弘光帝放弃南京,并没有事先的计划。黄得功即使出自行伍,但从军数十年,当大将也多年,对于作战,也是漫无计划。左梦庚和他的部队已经降清,这时也不是和黄得功对垒的时候。谈迁对于当时的情况是茫然的。比较可靠的是顾炎武《圣安本纪》的记载。他说:

上将幸杭州,命大典、国安以所部兵先发,都督杜弘域扈从,得功率兵断后,未行。癸卯,良佐率清兵犯驾,左柱国太师靖国公死之,其将田雄等奉上如营。丙午,上至南京。九月甲寅,上北行。

癸卯,五月二十二日;丙午,二十五日;甲寅,九月初六日。

从这些记载里,我们看到弘光帝出南京,不是漫无计划的,朱大典、方国安都是带兵的重臣。由于战事的迫切,道途的艰险,他和马士英决定分道出行,士英奉皇太后由溧阳、广德直趋杭州,这个任务按计划完成。弘光帝由太平、板子矶至芜湖黄得功行营。他们做出了向杭州撤退的计划,由黄得功断后,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他们没有估计到刘良佐已经投敌,负有追赶弘光帝的责任。得功在荻港和左良玉部作战中,手臂负伤,这时身披葛衫,用绸子勒着臂肘,横刀督阵,部下八总兵都在奋勇作战中,良佐跃马前来,大呼招降。广昌伯竟是清兵的降将,实在出于得功的意料之外,他大喊一声:“你、你竟投降了。”也在这个时候,一支暗箭射中了他的咽喉偏左的地方。得功拔箭一看,正是中军田雄的箭。南京沦陷了,国家的重镇投降了,自己的直属部下也投降了,最后还给自己喉头一支暗箭。得功的愤怒爆发了,国家的前途还有什么希望?他把田雄的箭对准自己的喉管猛戳一下。黄得功以身殉国,他的妻也自杀,弘光帝由田雄向清兵献出。南京的明政权结束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