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函小史 米襄阳谭史

吴兴闵于忱校

东明屠长卿评

元祐中，米元章居京师，被服怪异，戴高檐帽，不欲置从者之手，恐为所涴。既坐轿，为顶盖所碍，遂撤去露帽而坐。一曰，出保康门，遇晁以道，以道大笑，下轿握手问晁四：你道似甚应？晁云：我道你似鬼章。二人抚掌绝倒。时西边获贼寨首领鬼章，槛车入京，故以道为戏。米少时作邑，遣吏捕蝗，邻邑移文责之，谓吏驱蝗入境。米大书牒皆遣之，云：蝗虫本是堪作，应用割舍不得限三曰：疾去，不去，割取我耳。晋卿洒然而悟，三曰，病良巳。以颂示东坡云：老婆心急频相劝，性难只得三日限。我耳巳校君不割，且喜两家总平善，天灾不由人力挤排。若是敝邑遣去，须烦贵县发来。闻者莫不大噱。

米知无为军，见州廨立石甚奇，命取袍笏拜之，呼曰石丈。言事者闻而论之，朝廷传以为笑。或语芾曰：诚有否？芾徐曰：吾何尝拜，乃揖之耳。米尝作诗云：饭白云留子，茶甘露有兄。人问露兄故实，乃曰：只是甘露哥哥耳。芾在真州，&谒蔡攸于舟中，攸出右军王略帖示之，元章惊叹，求以他画易之，攸有难色，元章曰：若不见从，某即此江死矣。因大呼，据船舷欲堕，攸遂与之。米好奇怪，当平世，葬其亲润州山间，不封不树，尝自诧于人，言莫有知其穴者。有王相者，子韶之子也，素与米游，甚狎，独知之。米一日与客游山，因至墓所，周览之次，相忽溲于草间，米色变，意甚怒，然业巳讳之，意不敢止。相南宫尝大字书曰：君有瀑布诗，古今赛不得，最好是一条界破青山色。人固巳怪之。其后自题云：苏子瞻曰：此是白乐天奴子诗。见者莫不大笑。芾崇宁初，为江淮制置发运司勾当直达纲运，置司真州大漕张励深道，见其漫然玩世，不能俯仰顺时，深不乐之，每加形迹，芾不能堪。会蔡元长拜相，芾知巳也，走利仆诉于元长，乞于衔位中削去制置发运司五字，仍降旨请给序位，人从并同监司。元长悉从之，遣仆持敕命来。芾既得之，闭户自书新刺，凌晨拜命毕，呼殿径入，抵张公之励事。张惊愕莫测，及展剌，即均敌之礼，始知所以。既退，愤然语坐客云：米元章一生澄淡，今曰乃使着矣。

米知无为军，每雨旸致祷，设宴席于城隍祠，东向，坐神像侧，举酒献酬，往往获应。得新茶果，辄以馈神，令典客声诺传言以致之。间有得缗钱于香案侧，若神劳之者。尝晨兴，呼醮门鼓吏曰：夜来三更不闻鼓声。吏言有巨白蛇缠绕其鼓，故不敢近。米颔之，叱吏去，不复问故。郡人疑其蟒精，至今传之。又凿墨池，尝治事池上，蛙声聒人，因取。瓦书押字，投之池，由是蛙不鸣。米芾好古博雅，世以其不羁，士夫共目之曰米颠。蔡鲁公深喜之，尝为书画学慱士，后迁礼部员外郎，数遭白简逐去。一日，以书抵公，诉其流落，且言举室百指，行至陈留，独得一舟如许大，遂画一艇于行间，鲁公笑焉。蔡绦得是卷而藏之。时弹文正谓其颠，而芾又历告鲁公。泊执政，自谓久任中外，并被大臣知遇，举主累数十百，皆用吏能为称首，无有以颠荐者。世遂传米老辨颠帖。长沙之湘西，有道林、岳麓二寺，名刹也。唐沈传师有道林诗大字，犹掌书牌，藏其寺中，常以一小阁贮之。米元章为微官时，游宦过其下，文舟湘江，就寺主僧借观，一夕张帆，携之遁去。僧丞讼于官，官为遣健步追取还，世以为口实。米老以书抵西府蒋颖叔云：芾老矣，先生勿恤浮议，自荐之曰：襄阳米芾，在苏轼、黄庭坚之间，自负有才，不入党与。今老矣，困于资格，不幸且死，不一润色皇猷，黼黻皇度，臣某实惜之。愿明天子去常格料理之，生以为何如？芾皇恐。世又传米老自荐帖。元章 手以银为斗，置长柄，俾奴仆执以泻水于手呼为水斗。巳而两手相柏，至乾，都不用巾拭。世传米元章有洁疾，初未详其然，后得一帖云：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靴且屡洗，其余可知。芾方择壻，会建康叚拂字去尘，芾择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壻也。以女妻之。周仁熟与芾交契，一日，芾言：得一研，非世间物，殆天地秘藏，待我而识之。答曰：公虽名博识，所得之物，真赝各半，特善夸耳。芾起，取于筒，周亦随起，索巾涤手者再，若欲敬观状。芾喜，出研，周称赏不巳，且云：诚为尤物，未知发墨何如？命取水，未至，亟以唾点磨墨，芾变色曰：一何先恭后倨，研污矣，不可用为公赠。继归之，竟不纳。又元章尝以端研呈子瞻，子瞻故唾之，因以为遗。有客造元章者，去必濯。其坐榻屋宇器具，时涤之，巾帽稍有尘，则涤之，后加于顶。

元章守涟水，地接灵璧，蓄石甚富，一一品第，加以美名，入玩则终日不出。时杨次公为宪使，因往廉焉，正色言曰：朝廷以千里郡邑付公，那得终日弄石？都不省。录郡事米趋前曰：固也。乃搢笏于左袖中取一石，嵌空玲珑，峰峦洞穴皆具，色极清润，宛转翻覆，以示杨曰：如此石安得不爱？杨殊不顾，乃纳之袖。又出一石，叠嶂层峦，奇巧又胜，又纳之袖。最后出一石，尽天划神镂之巧，顾杨曰：如此石安得不爱？杨忽曰：非独公爱，我亦爱也。即就米手攫得之，径望车去。米以杨夺其所最，惘然自失者累月，屡以书请之，竟不复得。

蔚宗有褚河南所抚虞永兴枕卧帖，落笔精微，仅一丝发，既存骨气，复有精神。米见而爱之。崇宁间，子长源于京口，时蔚宗巳下世，米从长源求此帖，长源靳之曰：惟得公陆探微师子，乃可。从之。长源复靳曰：此画不足以当此帖，更得公案上盈尺朱砂。乃又从之。长源又靳之曰：细思二物，皆有愧于虞帖，非得公头不可。米乃移书曰：顷在杨州，蔚宗待我甚厚，示以此帖。追想笔法，写一通去，较其所藏，宛若刻楮，不复能辨。

南宫称法书曰墨王，可谓极称，非右军、大令、东武亭侯不足当也。东坡在维杨，一日设客，米元章在坐。酒半，元章忽起，自赞曰：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坡笑曰：吾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