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物语 第二章 庄周生涯

1．前辈孔子、老子

阅读《庄子》，你会看到许多有趣故事，那么，庄子到底是何时、何地的人物，他大抵学习了些什么、思考了些什么？即便是概略，我们也想了解一番。下面有点偏题，但我想先略微讲述一下孔子和老子。

孔子名丘，老子名耳。从前起名大多源自人的外貌或某种因缘。据说孔子出生时头型凹凸不平，貌似山丘，故取名为丘。另一种说法是，孔子是其父母向尼山山神祈祷而生下来的天赐之子，故名丘。老子则是因为出生时耳朵相当特别，就取名为耳。名字的字通常与名相关联，孔子名丘，取字仲尼，因为在距孔子出生地很近的地方有一座尼山。老子名耳字聃，所谓聃是指耳垂松弛，耳轮不清晰，这是以耳形命名。不过，《史记》等书籍中称老子之字为伯阳，我认为这是误传，应该视为衍文。但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孔老二圣的时代又是如何？

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卒于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生卒年清晰无误。若是和古日本一样纪年，其生涯为纪元109年至纪元184年。相比之下，老子的出生年代则完全不清楚。据《史记》等书籍记载，孔子大概在三十四五岁游学周朝都城洛阳，向老子问礼，所以，老子当然是孔子的学长，而且当时曾把孔子当成小孩斥责：“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因而两人年龄相差颇大。但是，《史记》后文写老子子孙传记时，说老子儿子中有一人名叫宗，成了魏国将军，其七世孙中有一人名叫假，出仕于汉孝文帝。从老子子孙的年代倒算，老子的时代在孔子之后。因为存在着如此矛盾，孰先孰后无法确认。

老子晚年西游，不知是在大散关抑或函谷关，他为守关者尹喜著书五千文，然后不断往西，“不知所终”。某书竟说老子去了西域天竺，凡此种种说法如云烟缥缈，难窥其真。也有人称老子其实并不存在。诸多臆说，说有似有。但许多书籍中都记载着老子是孔子的前辈，所以，现在还是依据通常之说为妥。

我谈起孔老二圣，其实是因为庄子时常提及孔子和老子。《史记》等书中常有“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等，但仔细审视，《史记》中说庄子也是充分修习孔子教诲之人，或许其修养属儒教一派，唯有心性才是老子一类。预先留意这一点，对以后玩味庄子语词或许亦有若干裨益，故将此心得特记于此。

2．孟子与庄子

话暂止于此，下面从其他角度来调查一下庄子的年代。

据《史记》称，庄子与梁景王、齐宣王生于同一时代。宣王与庄子的对话在《庄子》里屡屡出现。另外，在前文也大致提及，庄子曾受楚威王之邀。从这些对话者的年代推测，庄子与钻研孔子之学的孟子大致时代相同。孟子是孔子之孙子思的学生，他倡导性善说，主张王道，竭力宣扬孔子之学。在儒教中，孟子是个重要人物，与孔子齐名，二人并称“孔孟”。说孟子与庄子是同时代人物，那庄子的年代大体也可以推断而出。

只是不可思议的是，《庄子》书中一次也未出现孟子之名，孟子书中亦从未出现庄子之名。在传承孔子学说的人当中，孟子是头号雄辩家，虽说“吾岂好辩者焉”，但他绝非等闲之辈，极其善辩，有时大家都认为不说为妙，但他仍能口若悬河。与此相对，在老子一派当中头号善辩者是庄子。庄子辩论时滔滔不绝，善于运用寓言、重言、卮言，有时甚至是貌似信口开河的胡言乱语。因而，《庄子》里一次也未见孟子之名，《孟子》中也从未出现庄子之名，这有点不可思议。两人出生的国家也相隔不远，庄孟两人相互不提一语，这恐怕还是因为两人的时代不同。从各种各样的记载来看，人们多认为孟子年代比庄子略早，但无法确证。倘若庄孟两人会聚一堂进行辩论诘难，那一定会妙趣横生。我时常把这种难以实现之事当作梦一般加以想象。

3．孔孟出生地与老庄出生地

上文谈及年代，下面讲述他们的出生地。一般认为庄子是蒙人，孟子乃邹县人氏。蒙隶属如今的河南省归德府 ，邹县则隶属如今的山东省兖州府 。不可思议的是，庄子尊崇的老子是楚国苦（hù）县人，而苦县也隶属如今的河南省归德府，孟子尊崇的孔子是曲阜人，曲阜也在如今山东省兖州府。

孔子和孟子的故乡曲阜与邹县若用日里 来计算，仅仅相隔五六里，老子与庄子的故乡苦县与蒙县，用日里来算相隔也不足二十里。儒教宗师孔孟出生于山东省的相邻之处，道教本尊的老庄同样出生于河南的相近之处，我想这完全可以说是思想界的一大不可思议之处。

4．孔孟思想与老庄思想

毋庸赘言，孔孟之教是基于日常现实的切实教诲，老庄之教则是大胆豪放、理想主义式的，时而还包含虚无思想。关于这一点，以往讲述思想史者也曾加以说明，他们认为孔孟是北方人，北方人原本质朴、讲究现实，所以，出生于北方的孔孟的教诲具有现实性。老庄是南方人，南方人原本流于空想、虚无，因而，出生于南方的老庄的思想就具备了虚无特质，但我有点不以为然。

原因如前所述，孔孟故乡是山东省兖州府，老庄故乡是河南省归德府，若把这两个中心地连成直线，用如今的日里丈量，我想两地相隔大概不足两百里。在辽阔的中国大陆，仅仅两三百里的距离绝对不足以造成南北思想的区别。因而，孔孟是北方人，其学问就传达出北人性格，老庄是南方人，其学问就具备南人特质，这种讨论实在难以成立。只是在当时中国，北方现实性思想较多，南方虚无性思想较多。孔孟代表了其中一方的思想，老庄则代表了另一方的思想，我想这样认定也未尝不可。

不过，这些小难题无足轻重。接下来要讲述庄子的话语和思想，文中出现的话语我在每章末尾标明原文，对读者来说或许比较有趣，另外，对于将来想进一步深入研究者而言，这么做也便于检索。我之所以撰写本书，其实是想尽可能请多一些读者品到汉字文化的妙趣，进而理解东洋思想，所以，希望读者能不厌其烦，习惯于阅读《庄子》原文。

1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史记·老子韩非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