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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意识与心灵成长 潜意识自我:整体的象征

作者:荣格 分类:外国名著 更新时间:2025-01-10 09:59:54 来源:本站原创

如果一个人严肃认真,长期坚持不懈地全力解决阿妮玛(或者阿尼姆斯)问题,他或者她已不再与它的任何程度上认同,那么潜意识将再次改变其主要特征,并以一种新的象征性形式出现,用来代表潜意识自我,心灵的内在核心。在女人的睡梦里,这一核心常常被拟人化为一种卓越的女性形象——女祭司、女巫师、大地母亲、自然女神或者爱情女神。在男人的睡梦中,它表现为一种男性的传道者和保护人(印度宗教的格鲁 37 )、表现为智慧老人,表现为自然的精灵以及诸如此类的形象。这里有着两个民间传说,具体形象地说明了这类人物可以扮演的角色,第一个民间传说是一个奥地利的传说:

一位黑公主中了魔法。国王命令卫兵夜间守卫在她中了魔法的身体旁边。当到午夜时分,黑公主便坐起身来,杀死看守的卫兵。最后,轮到一个卫兵守夜。他感到没有生的希望,便逃进了森林。在森林里,他遇到了一位“老吉他音乐家,他就是我们的主。”这位老音乐家告诉他在教堂的何处藏身,教导他怎样行动,这样一来,黑公主就无法攫取他了。在神的帮助下,这个卫兵实际上设法为黑公主解除了魔法,使她恢复了原貌,并与她结为伉俪。

显而易见,从心理学的意义上看,“那位本身是我们的主儿的老吉他音乐家”,是潜意识自我的象征性化身。在他的帮助下,意识自我避免了毁灭的灾难,并消除了他的阿妮玛的极为危险的特征,甚至还能够化险为夷。

正如我所说的,在女人的心灵中,潜意识自我以女性的种种化身呈现。第二个故事,一个爱斯基摩人的民间传说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

一位在情场上失意的孤独女郎遇到了一位乘坐铜色帆船漫游的非凡的奇才。他是“月亮的精灵”,他将所有的动物都赐予了人类,同时在狩猎中,他赐给人类以好运。他把那个孤独的女郎诱拐到天界。一次,当月亮的精灵离开他诱拐的女郎时,女郎参观了靠近月亮幽灵广厦的小房子。在那里,她发现了一个小不点儿女人,小不点儿女人穿着“长着胡子的海豹的肠衣”。她警告女郎说要提防月亮精灵,她说,月亮精灵准备杀死她。(他好像是蓝胡子之类的生灵,专门杀害女人。)小不点儿女人编制了一条长长的绳索,在新月出现之时,女郎可以顺着这条绳索下到地球上去,而每当新月出现,小不点儿女人就能削弱月亮精灵的力量。女郎沿着绳索下去了,但是,当她到了地球上时,她并没有按照小不点儿女人的吩咐去做——快速地睁开眼睛。由于她没有迅速睁开眼睛,于是就变成了一只蜘蛛,再也不能变成人了。

正如我们所注意到的一样,第一个民间传说中的神明音乐家是“智慧老人”的体现,是潜意识自我的典型化身。他与中世纪神话传说里的巫师麦尔林,与希腊的赫尔默斯神颇为相似。那位身穿古怪的肠衣的小不点儿女人是一个与其相似的人物,象征出现在女性心灵中的潜意识自我。老音乐家从具有毁灭性力量的阿妮玛手里救出了主人公,小不点儿女人保护孤独女郎,免受爱斯基摩人的“蓝胡子”之害(月亮精灵形态的“蓝胡子”是她的阿尼姆斯)。不过,在这一例子中,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待会儿,我将论述这一点。

然而,潜意识自我并非总是以男性智慧老人或者女性智慧老人的形态出现。悖论式的种种拟人化形态是表现某种并非完全蕴容在时间之中的东西——某种既年轻,同时又古老的东西的尝试。在一位中年男子的梦中,潜意识自我作为一位青年人出现:

一位青年人从街上走来,骑马进入了我们的花园。(宛如在真实生活中一样,花园里没有灌木丛,没有栅栏,花园向人大开着。)我弄不太明白他是有意到这儿来的,还是那匹马违背他的意志,把他驮到这里来的。

我伫立在通往我的工作间的路径上,观看骑马的青年人的到来,感到赏心悦目。青年人骑在美丽的马上的情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一匹矮小的马,它野性十足、威力巨大。它是能量的象征(相当于野猪),它长着浓密的、生长旺盛的、银灰色的皮毛,青年人骑马从我身边经过,走到工作间与起居室之间。他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把马牵到一边,这样马就不会践踏长着绚丽的红色郁金香和橘红色郁金香的花坛。这座花坛是我的妻子新近制作栽培而成的(这是一个梦的事件)。

这位青年人象征着潜意识自我。伴随着潜意识自我的出现,生命复苏了,一种创造性的生命活力出现了,一种崭新的精神途径展现在人的面前,万物生机盎然、充满生命的活力。

如果一个人听从他自身潜意识的教诲,那么潜意识就会赋予他这种改变生命方式的智慧,这样,那曾经是郁闷平庸、枯燥乏味的生活,突然之间就会一变而为丰富多彩的、无始无尽的内心探险,其中充满了种种创造未来的可能性。在女人的心灵里,这同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潜意识自我的化身将会以一种具有超人禀赋的少女形象出现。一位年近五十岁的女人的梦就是明证:

我伫立在一座教堂前,用水清洗着道路。接着,我沿着街道飞跑,就在这时,高中的学生们放学了。我来到了一个死水微澜的河边,看到河上架着一块木板或是一根树干;就在我试图沿着木板过河之际,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学生在木板上跳来跳去,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弄得我差点儿掉进河里。我冲着他大声喊道:“白痴!”在河的对岸,三个小女孩正在嬉戏,其中的一个女孩向我伸出手来,好像要帮助我。我以为她的手娇小、无力助我,可当我握着她的手时,我才发现她足以胜任。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我拉了过去,一直拉上河岸。

做梦的人是一位宗教信徒,根据她所做的梦,虽然她竭尽全力使通向教堂的道路清洁,但她却不再能够置身于(基督教新教)教堂之中了;事实上,她仿佛业已失去了进入教堂的可能性。她的梦告诉她,她必须此刻越过死水之河,这暗示着,生命的流动由于宗教问题未能得到解决已经停滞下来。(穿越过河通常是态度之根本改变的象征性意象。)做梦者本人将学生释义为她先前有过的思想的化身——她试图通过上高中来满足自己的精神渴望的想法。显而易见,梦对于这种想法不以为然。当她鼓起勇气,独自一人穿越过河之际,那瘦小而具有超自然力量的潜意识自我的化身挺身助了她一臂之力。

然而,人的形态,无论是青年人还是老年人,皆不过仅仅是潜意识自我在梦中或者幻景中展现自身的众多形式之中的一种形式。潜意识自我呈现的各种各样年龄的形象表明,它不仅在整个生命的过程中伴随着我们,而且它的存在超越我们有意识现实化的生命之流的领域——正是它使我们获得对于时间的体验。

潜意识自我并不完全为我们关于时间的意识化经验(我们时间—空间维度的意识化经验)所蕴涵,在同一时刻,潜意识自我是无所不在的。此外,它常常以一种暗示其独特的无所不在性的形态出现。也就是说,潜意识自我将自身显现为一个硕大无朋的、象征性的人的形象,它蕴涵包容整个宇宙。当这种意象出现在一个人的梦中时,我们可以指望他将会获得一种具有创造性的、解决他的冲突的办法,因为为了克服困难,此刻那充满生机的心灵核心已被激活(即整个生命已被浓聚为一体生命)。

这种宇宙人的形象出现在为数众多的神话和宗教教义之中,人们对此丝毫也不感到奇怪。通常,他被描绘为某种乐善好施、具有积极特征的人物,他表现为亚当,表现为波斯的伽亚谟,表现为印度的普鲁萨。人们甚至会把这一人物描绘为整个世界的本原始祖。譬如,古时的中国人认为,在混沌初开、天地未生之前,有着一个巨大的神人,他名叫盘古。盘古创造了苍天和大地,他的眼泪变成了黄河和长江;当他呼吸之时,大风平地而起;当他说话之际,霹雳雷鸣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当他举目四望,闪电发出耀眼的光芒。假如他心情愉快、天就晴朗、风和日丽;如果他痛苦悲伤,天上就会阴云密布。盘古死时,他的身体四分五裂,化为中国的五岳。他的头变成了东岳泰山,他的躯体化为中岳嵩山,他的右臂成为北岳恒山,他的左臂成为南岳衡山,而他的脚却变成了西岳华山。他的眼睛变成了太阳和月亮。

我们已经看到,那些仿佛隶属于个体化过程的象征性结构的基础好像是数字四的主题——像是意识的四种机能,或者是阿妮玛或阿尼姆斯的四个阶段。在此,潜意识自我以盘古的宇宙形态重新呈现。只有在具体的情境之中,数学的其他组合形式才会表现为心灵的材料。潜意识自我的天然的、未被歪曲的种种表象的典型特征是四重性——也就是说,它们是四个划分区域,或者它们是某种其他的从四、八、十六以及诸如此类的数字系列中衍生的结构。数字十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因为它是由四个四组成的。

在我们的西方文化里,与之相似的有关宇宙人的观念隶属于人类始祖——亚当的象征。一个犹太民族的神话说,上帝在创造亚当之时,他首先从世界的四个角落里将红土、黑土、白土和黄土聚合在一起,这样一来,亚当便“从世界的一个尽头到了另一个尽头”。当他弯下身去时,他的头在东方,而他的脚却在西方。据另一犹太民族的传说讲,从一开始亚当就是整个人类的蕴体,这意味着每一个人的灵魂都将生生不息。因此,亚当的灵魂就“宛如是由无数股丝线组成的灯芯。”在这一象征里,超越一切个体的、所有的人类生命的完整一体特征得到了明晰的表述。

在古代的波斯,这同一个本原人类始祖——他叫作伽亚谟——他被描绘成放射光芒的巨人。当他谢世时,各种各样的金属从他的身体里飞出,而从他的灵魂里飞出的是金子。他的精液撒落在大地之上,从他的精液中,人类的第一对夫妻诞生了,他们的形象宛如大黄灌木丛。令人感到惊异的是,中国的盘古同样也被描绘成宛如挂满枝叶的植物。也许这是因为,人们认为人类始祖是自然生长的、生命的有机体,他的存在之中没有任何动物性的冲动或者自我意志。时至今日,在底格里斯河两岸生活的一些人中间,亚当依然受到他们的顶礼膜拜,他们依然将他视为全体人类的隐秘的“超然灵魂”或者神秘的“保护精灵”。这些人说,他生自一棵枣椰子棕榈树——这是植物主题的另一再现形式。

在东方以及在西方的一些信仰诺斯替教的团体中间,人们很快就清晰地认识到,宇宙人更像是一种内在心灵意象,而不是一种具体的外在现实。例如,根据印度宗教的传统解释,他是生活在人类个体生命中的存在,是唯一不朽的存在。通过创造历经磨难,这种内心中的伟大的人拯救个体,带领他重新返回他的本原的永恒生命领域。然而,只有当个体清晰地认识他的存在,并从睡梦中醒来,心甘情愿地遵循他的教诲时,他才能够做到这一点。在古代印度的一些象征性神话里,这一人物常以普鲁萨著称,普鲁萨是一种名字,简单地说,它的意思是“男人”或者是“女人”。普鲁萨生活在每一个体的心里,但与此同时,他又遍布整个宇宙。

从大量神话的例证来看,宇宙人不仅仅只是一切生命的伊始,而且他也是所有生命的最终目的——创造的总体目的。中世纪的圣贤迈斯特·埃克哈特(Meister Eckhart)说:“一切谷类的本质意味着麦子,一切宝藏的本质意味着黄金,所有世代的人们意味着人类。”如果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段话,这段话毫无疑问是正确的。每一个体内在的整体心灵现实最终必将指向潜意识自我的这一原型象征。

从现实的意义上讲,这意味着,用饥饿、强力、性欲、生存、种族的延续,以及诸如此类的孤立本能或者目的性机制永远无法圆满地解释人类的生命存在。换言之,人的主要目的不是吃喝,而是要成为人类。我们的内在心灵现实超越于种种本能的内驱力之上,它意在表现一种生命的神话,这种神话只能用象征来表现。为了表现生命神话,潜意识常常选用无比强大的宇宙人的意象。

在我们的西方文化里,宇宙人在很大程度上被视同为耶稣基督,而在东方,人们把宇宙人视同为讫哩什那(Krishna) 38 或者是佛陀。在《圣经·旧约》里,这同一个象征性人物作为“人类之子”出现,在后期的希伯来神话里,他被称之为亚当·卡德蒙(Adam Kadmon)。在晚期的一些宗教运动中,人们干脆把他称之为安斯罗波斯(Anthropos,希腊语,其意为人)。宛如所有的象征一样,这一意象暗示着一种无法知晓的秘密——暗示着人类存在的最终无法得知的意义。

正如我们已经注意到的一样,某些文化传统表明,宇宙人是创造的目的,然而这一目的的实现不应该被理解为一种可以设想的外部事件。譬如从印度教徒的观点上看,并不是外部世界有朝一日将化为本原的伟大的人,而是指向外部世界的意识自我的外倾态势将会隐遁而去,为宇宙人的到来铺平道路。当意识自我融入潜意识自我时,这种现象就会发生。当与内心中伟大的人相邂逅时,意识自我的迂回曲折的表象之流(从一种思想流向另一种思想)和蜿蜒曲折的欲望之流(从一种对象移向另一种对象)就会停止运动。的确,我们应该永远牢记,只有当我们有意识地感受外部现实的存在时,外部现实才真正存在。我们永远无法证明外部现实的存在“是自明和自在的”。

不同时代的各种各样文化中的大量例证表明,伟大的人的象征普遍存在。他的意象出现在人们的心灵之中,这意象是我们生命的目标,是我们生命的本原神话的表征。由于这一象征相当于总体和完整的生命,因而,人们常常把它构想成一种雌雄同体的生命。伟大的人的象征以这种形式将最为重要的心理对立体——男和女统为一体。在梦中,这种统一体同样也经常以神的、皇家的、要不然就是非同寻常的伉俪的形态出现。下面的这个四十七岁的男人的梦,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表明了潜意识自我的这种特征:

我伫立在一个平台上。向下俯视,我看到下面有一只美丽的雌熊。她个头儿很大,全身黝黑。她长着粗糙的皮毛,但却梳理精心,她正用后腿站立着,并在一块石板上磨拭一块扁平的、椭圆形的黑色石头。随着不断的磨拭,这块石头变得越来越光亮。不远处,一头母狮和狮仔也在磨拭石头,不过,它们正在刨光的石头要更大些,形状更圆些。过了一会儿,那只雌熊变成了一个丰腴的、裸体的女人。我向她靠近,做出色情挑逗的动作。为了抓住我,她突然之间向我身边移动过来。我吓了一跳,慌忙逃到我先前所在的、带有脚手架的建筑物上面。后来,我到了许多女人中间,她们一半儿是原始人,有着浓密的黑色秀发(她们仿佛是由动物变化而来的);另一半儿是我们文明世界的女人(她们与做梦者是同一个种族),她们有着金色的或者是棕色的头发。原始的女人们用一种忧郁凄惨的高音唱着一首令人伤感的歌曲。此刻,一辆高贵华美的马车展现在我的面前,车里坐着一个青年,他头戴金色的王冠,王冠上镶嵌着闪光耀眼的红宝石——这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在这位青年的身边,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白肤的妙龄女郎,大概是他的妻子,不过她却没有戴王冠。这对伉俪仿佛是由那头母狮和狮仔变化而成的。他们是那群原始人中的人。现在,所有的女人(原始的女人和文明的女人)齐声合唱一首庄严的歌曲,那辆皇家的马车向着地平线慢慢驶去。

在此,做梦人的心灵内在核心首先在瞬间即逝的皇家伉俪的幻象中显现自身,这一幻象从他动物本性的深处,从他的潜意识的原始层那里生现出来。梦的伊始处的雌熊是一种形式的母亲女神。(譬如,在古代希腊,人们将阿尔忒弥斯当作雌熊来崇拜。)雌熊所研磨、刨光的黑色椭圆形石头大概象征做梦人的内心生命,他的真正的人格。研磨、刨光石头是世人皆知的、极为古老的人类活动。在欧洲,人们在很多地方发现了“神圣的”石头,它们被用树皮包起来,藏在洞穴里;古代人把它们视为神力的蕴体,或许它们就是石器时代的人们保藏的圣石。时至今日,一些澳大利亚的土著人仍旧相信,他们死去的祖先作为善的力量和神的力量在石头中依然继续存在着。如果他们摩擦这些石头,对于生者和死者有益的神力将不断增大(宛如这些石头充满电荷一样)。

我们所讨论的做梦人迄今拒绝与一个女人缔结婚姻契约。在梦中,他害怕被生活的这一面抓住的恐惧促使他从熊—女人那里逃开,躲到旁观者的平台上,从那儿他可以消极地观望事态的发展,而不卷入其中。通过雌熊磨拭石头的主题,潜意识力图向他说明,他应该允许自身与生活的这一面发生接触;通过与婚姻生活的摩擦,他的内心生命便可获得构形,变得光彩夺目。

当石头被磨光时,石头将宛如明镜一样明光闪亮,这样,那头雌熊便能够从镜子里看到自身;这意味着,只有接纳现实性的接触,历经苦难,人的灵魂才能转化成为一面镜子,诸神的伟力才能从这面镜子里窥见自身。然而,做梦的人却逃离开去,跑到一个较高的位置上——即遁入各种各样的反思之中,凭借这种反思,他得以避开生命的种种需要。这个梦此刻向他表明,如果他回避生命的种种需要,他的灵魂的一个组成部分(阿妮玛)将依然处于原始的未分化状态,依然处于那种由分裂为原始人和文明人的一群没有特征的女人所象征的状态。

母狮和她的狮仔这时出现在梦境之中,他们体现了由他们打磨圆形石头的工作所暗示的、朝向个体化的神秘的强烈冲动。(圆形石头是潜意识自我的象征。)狮子和皇家伉俪是整体的象征。在中世纪的象征主义体系里,“点金石”(人的整体的卓越象征)体现为一对狮子,或者体现为骑着狮子的人间伉俪。从象征的意义上看,这一现象暗喻着这样一种事实:通常,朝向个体化的强烈驱力以一种化妆的形式出现,隐藏在一个人可以感受到的对另一个人的强烈的爱情之中。(事实上,强烈的爱情超越爱恋之情的自然极限,其最终目标在于创造一种融为一体的神话。这就是为什么当一个人强烈地爱上他人之时,他会感觉到,与他人融为一体是一个人生命的唯一有价值的终极理想。)

在这一睡梦里,只要整体的意象以一对狮子的形象表现自身,那么整体的意象便仍旧蕴涵在这类压倒一切的强烈爱情之中。然而,当狮仔和母狮变成国王和王后时,个体化的强烈冲动就到达了意识实现的层位,这时,意识自我即能认识到,它是生命的真正目的。

在狮子转化为人之前,只有那些唱歌的原始女人,她们用一种感伤的调子唱歌;这也就是说,做梦人的种种感情依然位于一种原始的、感伤的层次。但是,为了向人化了的狮子表示祝贺,原始女人和文明女人齐声合唱同一首赞美歌。他们以一体化形式宣泄的情感表明,阿妮玛的内部分裂此刻业已转化为内部和谐。

此外,另一种潜意识自我的具体化形态出现在一个女人关于所谓的“积极想象”的报告之中。(积极想象是一种运用想象进行冥思的具体方法,通过这种方法,人能够有意识地与潜意识发生接触,并将意识与心灵材料联为一体。积极想象是荣格最为重要的发现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讲,积极想象类似于东方式的冥思,诸如佛教禅宗的参禅、坦特里克瑜伽的入定或者类似于西方实用耶稣教的沉思。积极想象具有自身独有的特征,即冥思者依旧完全回避一切意识目的或预想。这样,冥思就变成了一个独立个体的我向思维试验,它与把握潜意识的定向尝试截然相反。然而,这里并不是对于积极想象进行详尽分析的地方;在荣格关于“超越的机能”的著作里,读者将会看到他对于积极想象的一种描述。)

在这位女人的冥思中,潜意识自我表现为一只鹿,它对意识自我说道:“我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母亲。他们称我为‘联系动物’,因为一旦我进入人、动物甚至石头里面,我就把他们彼此联为一体。我是你的命运,是你的‘目的性主体自我’。当我出现时,我就会将你从生命的无谓灾难中拯救出来。在我内心燃烧的火将燃遍整个宇宙自然。一旦人失去了这种灵火,他就会变成自我中心式的人,他变得孤独、迷茫,变得软弱无力。”

动物通常象征着潜意识自我,动物代表着我们的本能属性以及与周围环境的天然联系。(这就是为什么在神话和童话里会出现那么多乐于助人的动物的原因。)潜意识自我与一切周围自然乃至宇宙的这种联系可能依据这样一种事实:我们心灵的“核原子”被织入整个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之中。从某种程度上看,一切生命的更高一级的形式皆与周围的时空连续统一体和谐一致。例如动物,它们有着自己特有的食物、有着自己独特的栖居建筑材料,有着自己具体的生活领域,这一切正是它们的本能类型与之相适应、相协和的东西。时间节奏同样也起着作用,我们只需回想一下这样一种事实:大多数食草动物产仔的时间恰恰正是一年中茵草最丰盛最繁茂的时刻。因此,依据这种观点,一位著名的动物学家向人们说道,每一动物的“内在禀性”深深地渗进它的周围世界,并将时间和空间“心灵化了”。

与之相似,我们的潜意识以种种依然不为我们所理解的方式与我们的周围环境——我们的群体、总体社会协调一致,此外,还与超越这一切的时空连续统一体以及整个自然协和一致。因此,纳斯卡皮印第安人的伟大的人并不仅限于揭示内心的真理,而且给予在什么时刻到什么地方去狩猎的暗示。这样一来,纳斯卡皮猎人用来吸引动物的巫魔之歌的歌词和曲调就从他们的睡梦中诞生了。

然而,潜意识并非仅仅只将这种具体的援助给予原始人。荣格发现,梦同样也给予文明人所需要的教诲,帮助他找到解决他的内心生活和外部生活问题的途径。事实上,我们的很多梦皆与我们的外部生活和我们的周围世界的细节密切相关。像这类事物,如窗前的树、一个人的自行车或者小汽车,或者漫步途中捡起的石头,通过我们的梦幻生活,皆能升华到象征的层位,从而变得具有意义。一旦我们悉心关注我们的梦幻生命,而不是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毫无意义的偶然相缘世界里,我们就能够进入我们自己的世界之中,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意义丰富的、秩序神秘而井然的事件。

然而,一般来说,我们的梦幻与我们对于外部生活的适应并不相关。在我们的文明世界里,我们的大多数梦与由意识自我所促成的、对于潜意识自我的“正确的”内心态度的发展演进紧密相关,因为与原始的人们相比,在我们的心目中这种关系已经严重地受到了现代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不良影响。原始人一般直接依据内在生命的指令生活,而我们则纠缠在外部的、令人完全陌生的事件之中,意识本末倒置,因此,潜意识自我很难将其旨意转送给我们,我们的意识心理继续不断地创造出形体清晰的幻象,创造那使大量其他的知觉受阻的、“真实的”外部世界。不过,我们的潜意识本原生命力又使我们与我们的心灵环境和物理环境神秘地连为一体。

我业已提到过这样一种事实:通常用来象征潜意识自我的是石头的形状、宝石或者是其他石头的形状。在雌熊和狮仔磨拭石头的梦境中,我们看到了这种现象的一例。在为数众多的梦中,核子中心、潜意识自我同样以水晶石的形象出现。水晶石的数学意义上的精确排列在我们内心中唤起一种直观感觉:即使是在所谓的“没有生命”的物质之中,也有一种精神的有序化原理在工作。因此,从象征的意义上说,水晶常常代表着极端对立物——物质与精神的统一体。

也许由于水晶和石头具有“本来如此”的特性,因而,它们与潜意识自我的象征特别切近。很多人会情不自禁地拾起那些颜色或者形状稍有特征的石头,并把它们收藏起来,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仿佛石头之中蕴涵着一种生命的奥秘,这一奥秘使他们心醉神迷。早在远古时代,人们便开始采集石头,显然他们认为,某些石头是生命力的蕴体,它们涵盖着一切生命的奥秘。例如,古代的日耳曼人相信,死者的灵魂将继续活在他们墓碑石之中。将石头置于坟墓之上的习惯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起源于这样一种象征性观念:死者的某一永恒的部分将继续存在,而用石头代表这种永恒部分可能最为恰当。诚然,人类的生命与石头迥然不同,但是,人类内心的生命核子却以一种神奇而独特的方式与石头密切相连(也许这是因为石头象征纯粹的自在,远离种种情绪、感情、幻想以及自我意识的散漫思想)。从这种意义上看,石头所象征的可能是那最单纯的、最深刻的体验——那种当他感到不朽和永恒的时刻,他所具有的有关某种永恒生命的体验。

那种强烈的冲动,那种我们事实上从各种文化中发现的、为缅怀杰出的人们、为纪念重要事件发生的地点而建树石头纪念碑的冲动,可能同样也来源于石头的这种象征性意义。雅各放在他做过非同寻常的梦的地方的石头,纯真无邪的人们放在地方圣贤、英雄坟墓上的石头,表明了人类表现冲动的本原特性,表明了只能用石头象征表现的而不能用其他方式表现的生命体验。毫不奇怪,为数众多的宗教崇拜运用石头来代表神或者用石头标示崇拜之地。伊斯兰世界的最为神圣的殿堂是供有黑石的石造殿堂,麦加的黑石是一切虔诚的伊斯兰教徒渴望膜拜的圣石。

从基督教的教会象征体系上看,耶稣是“匠人拒绝使用的石头,”这块石头变成了“房角的头块石头”(《圣经·路伽福音》第二十章:第十七节)。根据另一种说法,他被称为“灵魂之石,生命之水从那里喷涌而出”(《圣经·哥林多前书》第十四章第四节)。中世纪的炼金术士们运用一种前科学的方法,探索物质的秘密,希望发现存在于其中的上帝,或者至少能够发现神的活力运动。他们相信,这一秘密在他们的“点金石”中被具体化了。然而,一些炼金术士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竭尽全力觅寻的石头是某种东西的象征,这种东西只有在人的心灵里面才能找到。一位年逾古稀的阿拉伯炼金术士——莫里埃努斯(Morienus)说道:“这种东西(炼金石)是从你那里提取的:你是它的矿石,人可以从你内部找到它;更为明确地说,他们(炼金术士)从你那里提取点金石。如果你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对于点金石的爱和赞美便会在你的心中萌生。你要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不应该有一丝怀疑。”

炼金石(the lapis)象征某种永远不会失去的、永远不会消解的东西,某种永恒的东西,一些炼金术士把它比喻成一个人自身灵魂深处的有关上帝的神秘体验。燃尽遮蔽点金石的所有浮面上的心理组成部分通常要使人遭受漫长岁月的苦难。然而,在人的一生中,大多数人至少也能感受到某种深刻的潜意识自我的内心体验。从心理学的观点看,一种真挚的宗教心态包含着一种要发现这种绝无仅有的体验,并逐渐与这种体验保持和谐的努力(点金石因本身是某种永恒的存在而与之相关),因此,潜意识自我就成了将注意力连续不断地转向它的个体的内心伴侣。

潜意识自我的至高无上的、出现频率最高的象征是一无机物质的对象,这一事实暗示着有待人们探索和思索的另一领域:这就是那依然尚不被人知的两者之间的关系,我们称之为潜意识心灵与我们称之为“物质”之间的关系——这是身心医学力图解开的一个奥秘。在研究这种尚来界定、尚无解释的关系的过程中(可以证明,“心灵”和“物质”其实是同一现象,一个从“内部”观察,而另一个从“外部”观察),荣格博士提出了一种新概念,他称这一概念为同步性。这一概念的意义是,外部事件与内部事件的“有意义的巧合”,而这两种事件之间并无因果关系。关键词是“有意义的”一词。

如果我正在擤鼻子,一架飞机在我眼前坠毁,那么这一事实便是没有意义的事件的巧合。它仅仅是某种发生在同一时刻的偶然事件。但是,假如我买一件蓝色的上衣,由于弄错了,商店给我送来了一件黑色的上衣,而在这一天,我的一位近亲逝世,那么,这将会是一有意义的巧合。这两件事并无因果联系,但是我们的社会赋予黑色的象征性意义使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从个体的生命之中,荣格博士观察到了这种有意义的巧合。人在哪里观察到这类巧合,相关个体的潜意识之中的一种原型仿佛就会在那里被激活(正如相关个体的梦所揭示的一样)。我使用黑色上衣一例来说明这一点:在这一事件中,收到黑色上衣的人可能也会做一个有关死亡主题的梦。事实仿佛是:潜在的原型同时在内部事件和外部事件中显现自身。常见的起着支配作用的是以象征形式表现的旨意——在这一事件中是关于死亡的旨意。

一旦我们注意到某些类型的事件“喜欢”在某些时刻簇拥在一起时,我们就会开始理解中国人的心态,他们的医学理论、哲学,甚至建筑皆依据一种有意义的巧合的“科学”。中国的古典著作并不询问什么是什么的原因,而是询问什么“趋向”“与什么一起发生”。从占星学中,人们可以看到大致相同的潜在主题,从各种各样的文化依存于探问神谕、关注预兆的方式中,人也能看到潜在同一主题。所有这些都是为巧合事件提供解释的尝试,它们与依赖直接的因果关系的解释迥然相异。

在提出同步性观念的同时,荣格博士粗略地勾画出一条途径,通过这条途径,我们可以深入到心灵与物质的内在关系之中。石头的象征看起来所暗示的恰恰正是这种关系。然而,这是一个完全公开的、有待于人们充分探索的问题,是未来时代的心理学家和物理学家必须面对的问题。

看起来我关于同步性的讨论仿佛诱使我偏离了重要的主题,不过我感到,有必要给读者做一起码的导言性的简要介绍,因为同步性现象是荣格所做的假设,而这一假设仿佛充满了未来探索和应用的可能性。除此之外,同步性事件几乎无一例外地在个体化过程的关键阶段出现。然而,人常常对于它们视而不见,因为个体尚未学会根据他的梦的象征体系的关系来观察这类巧合事件,并使它们具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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