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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泽谣 甘泽謡全文

作者:袁郊 分类:文学艺术 更新时间:2025-01-13 17:01:00 来源:本站原创

  魏先生

  魏先生,生于周,家于宋,儒书之外,详究乐章。隋初出游关右,値太常考乐。议者未平,闻先生来,竞徃谒问。先生乃取平陈乐器与乐官苏夔、蔡子元来,详其律度,然后,金石丝竹咸得其所。内置清商署,为大乐官。敛帛二百段以酬之。先生不复入仕,遂归梁宋以琴酒为娱。

  及隋末兵兴,杨玄感战败。谋主李密亡命雁门,变姓名以教授。先生同其乡曲,由是,遂相徃来,常论钟律。李密颇能,先生因戏之曰“观吾子,气沮而目乱,心揺而语偷。气沮者,新破败;目乱者,无所倚;心揺者,神未定;语偷者,思有谋于人。今,方捕蒲山党,得非长者乎?”

  李公惊起执先生手曰“既能知我,岂不能教我欤?”

  先生曰“吾子无帝王规模,非将相才畧,乃乱世之雄杰耳。”

  李公曰“为吾辨析行藏,亦当繇此而退。”

  先生曰“夫为帝王者,包罗天地,仪范古今。外则日用而不知,中则成功而自立。尧询四岳,举鲧而殛羽山,此乃岀于无私也。汉任三杰,纳良而围垓下,亦出于无私也。故鳯有爪吻而不施,麟有蹏足而永废者,能得其道,而求自集于时,此帝王之规模也。凡为将军者,建太一旗,驱无战之师,伐有罪之国,琱戈既授,玉弩斯张,诚负羁之有言,那季良之犹在,所以务其燕犒,致逸待劳,修其屯田,观衅而动,遂使风生虎啸,不可抗其威;云起龙骧,不可攘其势。仲尼曰『我战则克』,孟轲云『夫谁与敌』,此将帅之才也。至有秉其才知,动以机钤,公于国则为帅臣,私于已则曰乱盗。私于已必掠取财色,屠其城池。朱亥为前席之賔,樊期为升堂之客。朝闻夕死,公孙终败于邑中;寜我负人,曹操岂兼于天下。是忘辇千金之贶,报陈一饭之恩,有 谢之人,无懐归之众。且鲁史之诫,曰度德;连山之文,曰待时。尚欲谋于人,不能专于已,天人厌乱,厯数有归,时雨降而妖祲除,太阳升而层冰释。引绳缚虎,难希飞兎之门;赴水持罂,岂是安生之地。吾尝望汾晋有圣人生,能徃事之,富贵可取。”

  李公拂衣而言曰“隋氏以篡杀取天下,吾家以勲徳居人表。振臂一嘑,众心响应,提兵时伐何徃不下,道行可以取四海,不行亦足以王一方。委质于人,诚所未忍。女眞竖儒,不足以计事。”

  遂绝魏生,因冩怀赋诗,为乡吏发觉,李公脱身而走所在。收兵,北依黎阳而南据雒,连营百万,与王世充争衡。首尾三年,终见败覆。追思魏生之说,即日遂归于唐,乃授光禄之官,复构桃林之叛。

  魏生,得道之士。亡其名,盖文贞之宗亲也。

  素娥

  素娥者,武三思之姬人也。

  三思初夺乔氏窈娘,能歌舞。三思晓知音律,以窈娘歌舞,天下至艺也。未几沉于雒水,遂族乔氏之家。

  左右有举素娥者,曰“相州鳯阳门宋媪女,善弹五弦,世之殊色。”三思乃以帛三百段,徃聘焉。素娥既至,三思大恱,遂盛宴以岀素娥。公卿大夫毕集,唯纳言“狄仁杰称疾不来”。三思怒,于座中有言。宴罢有告仁杰者。明日谢谒三思,曰“某,昨日宿疾暴作,不果应召。然不覩丽人亦分也。他后或有良宴,敢不先期到门。”素娥闻之,谓三思曰“梁公,强毅之士,非欵狎之人,何必固抑其性。再燕不可无。请不召梁公也。”三思曰“傥阻我燕,必族其家。”

  后数日复宴,客未来,梁公果先至。三思特延梁公坐于内寝,徐徐饮酒。待诸賔客,请先岀素娥。畧观其艺,遂停杯设榻召之。有顷,苍头岀曰“素娥藏匿,不知所在,”三思自入召之,皆不见。忽于堂奥隙中,闻兰麝芬馥,乃附耳而听,即素娥语音也。细于属丝,才能认辨。曰“请公不召梁公,今固召之。某不复生也。”三思问其繇。曰“某非他怪,乃花月之妖,上帝遣来,亦以多言荡公之心,将兴季氏。今梁公乃时之正人,某固不敢见。某甞为仆妾,宁敢无情?愿公勉事梁公,勿萌他志。不然,武氏无遗种矣。”言讫更问,亦不应也。三思岀见仁杰,称素娥暴疾,未可岀“敬亊”之礼,仁杰莫知其繇。明日,三思密奏其亊,则天叹曰“天之所授,不可废也。”

  陶岘

  陶岘者,彭泽之子孙也。开元中,家于昆山,富有田业,择家人“不欺而了亊”者,悉付之。身则汛艚江湖,遍逰烟水,徃徃数岁不归,见其子孙成人,初不辨其名字也。

  岘之文学可以经济,自谓疎脱,不堪宦游。有生之初,通于八音,命陶人为甓,潜记岁时,敲取其声,不失其验。撰《乐录》八章,以定八音之得失。自制三舟,备极坚巧。一舟自载,一舟致賔,一舟贮饮馔客。有前进士孟彦深、进士孟云卿、布衣焦遂,各置仆妾共载,而岘有女乐一部,奏清商曲。逢竒遇兴,则穷其景物,兴尽而行。岘且闻名朝廷,又值天下无事,经过郡邑,无不招延,岘拒之,曰“某麋鹿间人,非王公上客。”

  亦有未招而自诣者,系方伯之为人,江山之可驻,吴越之士,号为水仙。曾有亲戚为南海守,因访韶友,遂徃省焉。郡守喜其逺来,赠钱百万;遗古剑,长二尺许,玉环径四寸;海舶昆仑奴,名摩诃,善泅水而勇健。遂悉以所得归,曰“吾家之三宝也。”及回棹下白芒,入湘江,每遇水色可爱,则遗环剑,令摩诃下取,以为戏笑也。如此数岁。

  因渡巢湖,亦投环剑而令取之,摩诃才入获剑环,跳波而岀焉,曰“为毒蛇所啮,遽刃去一指,乃能得免。”焦遂曰“摩诃所伤,得非阴阳为怒乎?”犀烛下照,果为所仇,盖水府不欲人窥也。岘曰“敬奉谕矣。然某甞乐谢康乐之为人,云『终当乐死山水间』,但殉所好,莫知其他。且栖迟于逆旅之中,载于大块之上,居布素之贱,擅贵逰之欢,浪迹怡情,垂三十年,固其分也。不得升玉墀见天子,施公养恵得志平生,亦其分也。”乃命移舟,曰“要须一别襄阳山水后,老吴郡也。”行次西塞山,泊舟吉祥佛舎。见江水黒而不流,曰“此下必有怪物。”乃投环剑,命摩诃下取。见摩诃汨没波际,乆而方岀,气力危断,殆不任持,曰“环剑不可取,有龙髙二丈许而环剑置前,某引手将取,龙辄怒目。”岘曰“汝与环剑,吾之三宝,今者既亡环剑,汝将安用,必须为我力争也。”摩诃不得已,被髪大嘑,目眦流血,穷泉一入,不复岀矣。乆之见摩诃支体,磔裂浮于水上,如有示于岘也。岘流涕水濵,乃命回棹,因赋诗,自叙不复议游江湖矣。诗曰“匡庐旧业自有主,吴越新居安此生。白髪数茎归未得,青山一望计还成。鵶栖枫叶夕阳动,鹭立芦根秋水明。从此舎舟何所诣,酒旗歌扇正相迎。”

  孟彦深复逰青琐,为武昌令。孟云卿当时文学,南朝上品。焦遂,天宝中,为长安饮徒时,好事者为《饮中八仙歌》云云“焦遂五斗方卓然,髙谈雄辨惊四筵。”

  懒残

  懒残者,名明攅。天宝初衡岳寺执役僧也。退食既收所余而食,性懒而食残,故号懒残也。昼专一寺之功,夜止群牛之下,曾无倦色,已二十年矣。

  时,邺侯李泌,寺中读书,察懒残所为,曰“非凡物也”。听其中宵梵呗,响彻山林。李公情颇知音,能辨休戚,谓“懒残经音,先凄惋而后喜恱,必谪堕之人,时将去矣。”候中夜,李公潜徃谒焉。望席门通名而拜,懒残大訽,仰空而唾曰“是将贼我”。李公愈加敬谨,惟拜而已。懒残正拨牛粪火,岀芋啖之。良乆乃曰“可以席地”。取所啖芋之半,以授焉。李公奉承就食而谢。谓李公曰“慎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又拜而退居。

  一月,刺史祭岳,修道甚严,忽中夜风雷而一峰頺下其縁,山磴道为大石所栏,乃以十牛縻绊以挽之。又以数百人鼓噪以推之,物力竭而石愈固,更无他途可以修事。懒残曰“不假人力,我试去之。”众皆大笑,以为狂人。懒残曰“何必见嗤,试可乃已。”寺僧笑而许之。遂履石而动,忽转盘而下,声若震雷。山石既开,寺僧皆罗拜,一郡皆嘑至圣,刺史奉之如神。懒残悄然,乃怀去意。

  寺外虎豺忽尔成群,日有杀伤,无繇禁止。懒残曰“授我箠,为尔尽驱除之。”众皆曰“大石犹可推,虎豹当易制。”遂与之荆挺。皆蹑而观之,才岀门,见一虎嗛之而去。懒残既去,虎亦绝踪。后李公果十年为相也。

  聂隠娘

  聂隐娘者,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舎,见隐娘恱之,乃云“问押衙乞取此女。”锋大怒,叱尼。尼曰“任押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后夜果失隐娘所在。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曽无影响。父母每思之,相对啼哭而已。

  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已成矣。可自领取。”尼欻亦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习。曰“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锋不信,恳诘。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曰“但真说之。”乃曰“隐娘初被尼挈去,不知行几里,及明,至大石穴中,嵌空数十歩,寂无居人,猿猱极多。尼先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壁上飞走■〈艹石〉,捷猱登木,无有蹶失。尼与我药一粒,兼令执宝剑一口,长一二尺许,锋利吹毛可断。遂令二女教某攀援,渐觉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猨猱,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使刺鹰隼,无不中剑之刃。渐减五寸,飞走遇之,亦莫知其去来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指其人者,一一数其过,曰『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定其胆■〈艹石〉飞鸟之易也。授以羊角匕首,刃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中,人莫能见。以首入囊反命,则以药化之为水。五年,又曰『某大僚有罪,无故害 若干,夜可入其室,决其首来。』又携匕首入其室,度其门隙,无有鄣碍,伏于梁上,至瞑时得其首归。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尼叱曰『已后遇此辈,必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某拜谢。尼曰『吾为女开脑,后藏匕首而无伤,用即抽之。』曰『女术已成,可归家。』遂送还,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反。锋已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忽值磨镜少年及门,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具。

  数年后,父卒。魏帅知其异,遂以金帛召署为左右吏。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悟参商不协,使隐娘贼其首,隐娘辞帅之许。刘能神筭,已知其来,召牙将,令曰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黒卫,至门。遇有鹊来噪,丈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揖之曰“吾欲相见只迎也。牙将受约束,遇之隐娘。”夫妻云“刘仆射果神人。不然者,何以动召也。愿见刘公。”刘劳之。隐娘夫妻拜曰“得罪仆射,合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请当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舎彼而就此,服公神明耳。”盖知魏帅之不及刘也。刘问所须。曰“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请。忽不见二卫所在,刘使人寻之,不知所向。后潜于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一白。

  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止,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髪,系之以红绡,送于魏枕前,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反,曰“送其信矣。”是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乆,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岀曰“精精儿已毙,拽岀于堂之下,以药未化之为水,毛髪不存矣。”隐娘曰“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入冥漠,无形而灭景。隐娘之伎,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于阗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熟,果闻顶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岀,贺曰“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逺逝,耻其不中耳。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后视其玉,果有匕首划处痕迹,逾数分。及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一一请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

  开成年,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甚喜,相见依前,跨白卫如故,谓纵曰“郎君大灾,不合适此。”出药一粒,令纵吞之。云“来年火急抛官,归雒,方脱此祸。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无有人见隐娘矣。

  韦驺

  韦驺者,明五音,善长啸,自称逸群公子。举进士,一不第便已,曰“男子四方之志,岂拘节于风尘哉。”游岳阳,太守以亲知见。辟数月,谢病去。驺亲弟騋,舟行,溺于洞庭湖,驺乃水濵恸哭,移舟湖神庙下,欲焚其庙,曰“千金贾胡,安稳获济,吾弟穷悴,乃罹此殃,焉用尔庙为?”忽于舟中,寐梦神人,盛服来谒,谓驺曰“幽冥之途,无枉杀者。明公先君,甞为城守,方刚谠正,鬼神避之。撤氵㸒祠甚多,不当废者有一二,神上诉,帝初不许,固请十余年,乃许与后嗣一人,谢二废庙之主,然亦须『退不能知其道,进无以补于时者』,故贤弟当之耳。傥求丧不获,即我之过,令水工送尸湖上。”驺惊悟,其事遽止,遂命渔舟施钓缗,果获弟之尸于岸。是夕,又梦神。谢曰“鬼神不畏忿怒而畏果敢以其诚也。君今为人,果敢如是。吾所以懐畏。昔洞庭张乐是吾所司,愿以至音酬君,厚惠所冀,观咸池之节奏,释浮世之忧烦也。”忽覩金石羽籥,铿锵振作,驺甚叹异,以为非据,曲终乃寤。

  圆观

  圆观者,大厯末,雒阳惠林寺僧。能事田园,富有粟帛。梵学之外,音律大通,时人以富僧为名而莫知所自也。李谏议源,公卿之子,当天宝之际,以逰宴饮酒为务。父憕居守,陷于贼中,乃脱粟布衣,止于惠林寺,悉将家业为寺公财。寺人日给一器食一杯饮而已。不置仆,使断其闻知,唯与圆观为忘言交,促膝静话,自旦及昏。时人以清浊不伦,颇生讥诮,如此三十年。

  二公一旦约游蜀川,抵青城、峨眉,同访道求药。圆观欲游长安,岀斜谷。李公欲上荆州,三峡。争此两途,半年未决。李公曰“吾已绝世事,岂取途两京。”圆观曰“行固不繇人,请岀三峡而去。”遂自荆江上峡,行次南浦,维舟山下,见妇人数人,锦裆负罂而汲。圆观望见,泣下曰“某不欲至此,恐见其妇人也。”李公惊问。曰“自上峡来此,徒不少,何独恐此数人?”圆观曰“其中孕妇姓王者,是某托身之所,逾三载尚未娩懐,以某未来之故也。今既见矣。即命有所归释氏,所谓循环也。”谓公曰“请假以符咒,遣其速生,少驻行舟,葬某山下。浴儿三日,公当访临■〈艹石〉,相顾一笑,即某认公也。更后十二年,中秋月夜,杭州天竺寺外,与公相见之期。”李公遂悔此行,为之一恸。遂召妇人,告以方书,其妇人喜跃还家,顷之,亲族毕至,以枯鱼献于水濵,李公徃为授朱字符。圆观具汤沐,新其衣装,是夕圆观亡而孕妇产矣。李公三日徃观新儿,襁褓就明,果致一笑。李公泣下,具告于王,王乃多岀家财,葬圆观。明日李公回棹,言归惠林。询问观家,方知有治命。

  后十二年秋八月,直指余杭,赴其所约。时天竺寺,山雨初晴,月色满川,无处寻访。忽闻葛洪川畔,有牧竖歌竹枝词者,乘牛叩角,双髻短衣,俄至寺前,乃观也。李公就谒曰“观公健否?”却问李公,曰“真信士与公殊途,慎勿相近,俗縁未尽,但愿勤修不堕,即遂相见。”李公以无由叙话,望之潸然。圆观又唱竹枝,步步前去,山长水逺,尚闻歌声词切韵髙,莫知所诣。初到寺前,歌曰“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慙愧情人逺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寺前又歌曰“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縁恐断肠。吴越山川逰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

  后三年,李公拜谏议大夫。一年亡。

  红线

  红线,潞州节度使薛嵩家青衣,善弹阮咸。又通经史。嵩遣掌笺表,号曰“内记室”。时军中大宴,红线谓嵩曰“羯鼓之音,颇悲。调其声者,必有事也。”嵩亦明晓音律,曰“如女所言”。召而问之,云“某妻昨夜亡,不敢乞假。”嵩遽遣放归。

  时至德之后,两河未寜。初置招义军,以滏阳为镇,命嵩固守,控压山东。杀伤之余,军府草创,朝廷复遣女嫁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男。男取滑州节度使令狐彰女,三镇互为姻娅,人使日浃徃来。时田承嗣甞患热毒风,遇夏増剧,每曰“我■〈艹石〉移镇山东,纳其凉冷,可缓数年之命。”乃命军中武勇十倍者,得三千人,号外宅男而厚恤养之,常令三百人夜直州宅,卜选良日,将并潞州。嵩闻之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岀。时夜,漏将传,辕门已闭,杖策庭除,惟红线从行。

  红线曰“主自一月不皇寝食,意有所属,岂非邻境乎?”

  嵩曰“事系安危,非尔能料。”

  红线曰“某虽贱品,然亦有解主忧者。”

  嵩乃直告其事,曰“我承祖父遗业,受国家厚恩,一旦失其土疆,即数百年勲伐尽矣。”

  红线曰“易耳。不足劳主忧也。乞放某一到魏郡,看其形势,观其有无,今一更首途,三更可以复命,请先定一走马,兼具寒暄书,其他即俟某却回也。”

  嵩大惊曰“不知女是异人,我之暗也。然事若不济,反速其祸,奈何?”

  红线曰“某之行无不济者。”乃入闺房,饰其行具,梳乌蛮髻,攅金鳯钗,衣紫绣短袍,系青丝轻履,胷前佩龙文匕首,额上书太乙神名,再拜而倏忽不见。嵩乃反身闭户,背烛危坐,常时饮酒数合,是夕举觞十余不醉。忽闻晓角吟风,一叶堕露,惊而试问,即红线回矣。嵩喜而慰问,曰“亊谐否?”

  曰“不敢辱命。”

  又问“无伤杀否?”

  曰“不至是,但取床头金合为信耳。”红线曰“某,子夜前三刻,即到魏郡。凡歴数门,遂及寝所。闻外宅男止于房廊,睡声雷动。见军士卒步于庭庑,传呼风生。某发其左扉,抵其寝帐。田亲家翁止于帐内,跂趺酣眠,头枕文犀,髻包黄縠,枕前露橐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内书生身甲子,与北斗神名,复著名香及美珍散覆其上,扬威玉帐,但期心豁于生前,同梦兰堂;不觉命悬于手下,寜劳禽纵。祗益伤嗟时,则蜡炬光凝,炉香烬煨。侍人四布,兵器森罗。或头触屏风,鼾而軃者;或手持巾拂,寝而呻者。某攀其簮珥,褰其襦裳,如病如昏,皆不能寤。遂持金合,既岀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髙掲而漳水东注,晨钟动野,斜月在林。忧徃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仰副于心期,所以夜漏三时,往反七百余 ,入危邦,经五六城,冀减主忧,敢言其苦?”

  嵩乃发使,遗承嗣书曰“昨夜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头边,获一盒。』不敢留驻,谨却封纳。”专使星驰,夜半方到。见搜捕金盒,一军忧疑。使者以马挝叩门,非时请见。承嗣遽岀,以金盒授之,奉之时,惊怛绝倒,遂驻使者止于宅中,狎以私宴,多其锡赉。明日遣使,賫缯帛三万疋,名马二百匹,他物,称是以献于嵩。曰“某之首领系在,恩私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専膺指使,敢议姻亲。役当奉毂后车,来则麾鞭前马。所置纪纲,仆号为外宅男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畆矣。”

  由是,一两月内,河北河南,人使交至,而红线辞去。嵩曰“女生我家而今欲安徃?又方赖女,岂可议行?”红线曰“某前世,本男子。学江湖间。读神农药书,救人灾患,时里人有孕妇,忽患蛊,症某以莞花下之,妇人与腹中二子俱毙。是某一举杀三人,阴功见诛。降为女子,使身居贱。隶气禀贼星所幸,生于公家,今十九年矣。使身厌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荣亦至矣。况国家建极,庆且无疆,此辈背违天理,当尽弭患。昨徃魏郡,以示报恩,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安。谋在某,一妇人,功亦不小,固可赎其前罪,还其本形,便当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常存。”嵩曰“不然,遗尔千金为居山之所给。”红线曰“亊关来世,安可预谋。”嵩知不可驻留,乃广为饯别,悉集賔客,夜宴中堂。嵩以歌送红线,酒诸坐,客中冷朝阳为辞曰“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雒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歌毕,嵩不胜悲,红线反袂且泣,因伪醉离席,遂亡其所在。

  许云封

  许云封,乐工之篴者。贞元初,韦应物自兰台即岀,为和州牧,非所宜愿,颇不得志。轻舟东下,夜泊灵璧时。云天初秋,瀼露凝冷,舟中吟风,将以属辞,忽闻云封篴声,嗟叹乆之。韦公洞晓音律,谓“其篴声酷似天宝中棃园法曲李謩所吹者”,遂召云封问之,乃是李謩外孙也。云封曰“某,任城旧士,多年不归。天宝改元初年生。一月时,东封回驾,次至任城,外祖闻某初生,相见甚喜,乃抱诣李白学士,乞撰令名。李公方坐旗亭,髙声命酒,当垆贺兰氏,年且九十余。邀李,置饮于楼上,外祖髙篴送酒,李公握管,醉书某胸前,曰『树下人不语,不语真我好,语若及日中,烟霏谢陈宝。』外祖辞曰『本于学士乞名,今不解所书之语。』李公曰『此即名在其间也。树下人是木子。木子,李字也。不语是莫言,莫言,謩也。好是女子,女子,外孙也。语及日中是言午,言午是许也。烟霏谢陈宝,是云岀封中,乃云封也。即李謩外孙许云封也。』后遂名之。某才始十年,身便孤立。因乘义马,西入长安,外祖悯以逺来,令齿诸舅学业。谓某性知音律,教以横篴,毎一曲成,必抚背赏叹。值棃园法部置小部音声,凡三十余人 皆十五以下。天宝十四载六月,日侍骊山驻跸,是贵妃诞辰,上命小部音声集长生殿,仍奏新曲,未有名,会岭南进茘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左右欢呼,声动山谷。是年安禄山叛,车驾还京,自后俱逢离乱,漂流南海近四十载。今者,近访诸亲,将抵龙丘。”韦公曰“吾有乳母之子,其名千金,甞于天宝中受篴,李供奉艺成身死,每所悲嗟,旧吹之篴,即李君所赐也。”遂囊出旧篴,云封跪对,悲切抚而观之,曰“信是佳篴,但非外祖所吹者。”又谓韦公曰“竹生云梦之南,鉴在柯亭之下。以今年七月望前生,明年七月望前伐。过期不伐,则其音实。未期而伐,则音泛浮者,外泽中干。干者,受气不全,气不全,则其竹夭凡发扬,一声岀入九息。古之至音者,一叠十二节,一节十二敲,今之名乐也。至如落梅流韵,感金谷之逰人;折栁传情 悲玉闗之戍客。诚有清响,异音非至音,无以降神而祈福也。其已夭之竹,遇至音必破,所以知非外祖所吹者。”韦公曰“欲信女鉴,篴破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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