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诗史 无声诗史卷三

王谷祥

王谷祥，字禄之，号酉室，长洲人，累世名医。先生始为举子业，美姿容，性敏好学，善古文词及书西。嘉靖乙丑成进士，改庶吉士，逾月而解，就甲资，得工部郎，转吏部，代郎中司选事。时太宰𬭎阴阳倒置，先生坚持法，不肯阿，因数与忤，遂忽忽不乐。念毋老，乞归养，而其兄故在尚书用例格。酉室谲倅真定，遂归养母者几三十年。持身峻洁，不妄交人。手录古文籍至数百千卷，咸精好，不忍触手。以词翰征者，不辄应。杜门却扫，焚香而坐，一室之内，琳琅金薤，谥如也。瓯宁李公为太宰，奏起之，酉室不赴。最后徐文贞当国，起补南选部，谓旦夕可列九卿，复不赴。或劝驾者，先生笑曰：岂有青年解绶，白首弹冠者？竟终老田间。卒年六十七。

陶成

陶成字孟学，号云湖，宝应人。性至巧。尝见银工制器，效之，即出其右。写真不学而能。小时从师，见师母图其像，次见其女，又图之，皆逼真。师怒，逐去。及师母殁，传神者皆弗逮，卒用其所图像焉。又见画工方作梅，熟视得其法，为添十数笔。工曰：吾不及也。遂辍笔请，乃为足其画而去。其花鸟人物尤工，而芙容入神品。然疏狂，与物多忤。有富翁欲求其芙容，不敢言，乃于其游历处，满栽芙容，秋日花盛开。成过之，喜甚，主邀坐花下，以匡床眠而玩之。问主人有绢无？主人已预具，即取张于庭，立成二十幅，笔不停辍，乃出酒畅饮。将去，索盥水，其家出铜盆以进，云：杨贵妃盥器也。成曰：不然，此其溺器盖耳。恶其不雅，曰：辱吾画。悉取投火中焚之。主人仅夺得一幅，其迂怪至此。然有高致，不以世务经其心。乡荐赴南宫试，三月五日矣，语其壻朱应登、升之曰：闻张家湾某氏丁香盛开，子其同吾游乎？升之曰：去试仅三日，公更何往？成不许。明旦，升之他避，笑曰：彼欲进士急耶？买舆径往，醉其家五日。及揭晓，升之登第，其乡人醵钱为贺曰：公壻捷矣，幸为我辈作图以往。成曰：善。即举笔模丁香一本，尤妙绝。家故饶，轻财好侠，尝一至京师，费白金二千。有一面交者，即推分予之。他日，以挟妓事露，御史欲全之，观其诗曰：此诗殆非陶成作也。成曰：天下歌诗，岂能出陶成之右，而为他人作乎？御史骂之，遂除名。晚年慕一妓⺀，不肯与交。成自织锦裙，煅金环以见，精𩔫鬼工。妓大喜，与之稠密，遂携其妓以遁，坐是谪戍于边。西涯李公留之京师，然不肯为达官作画，囊空则取小扇二三十遍，昼题名，人争买以去。借此自给，不久放归卒。其肮脏不羁，有米南宫、郭忠恕之风，而豪荡过之。

陈淳

陈淳，字道复，以字行，号曰白阳山人，吴郡人，御史大夫璚之子也。工词翰。少年作书，以元人为法。中岁也，酌大小米、高房山间，淡墨淋漓，极高远之致。花鸟树石，生动有韵，更善草书。子栝，长于花鸟，有徐、黄遗意。先道复卒。

陈括

陈栝，号沱江，道复之子，写花卉，似胜于父，惜其年不永，流传者犹吉光片羽焉。余见荆溪吴二甫𫠦藏沱江杜杜花一幅，冉⺀如生，有沱江自题云：绿罗轻剪怯春寒，红汗新妆胜渥丹。不是春心向花托，谁将蜀锦簇为团。

王问

王问字子裕，无锡人。学者称为仲山先生。正德已夘举于乡，壬辰举礼部，不乐仕谒。归六年，登戊戍进士第，授户部主事。寻以毋忧服阕，念父乐莘公春秋高，改南职方主事便养。而乐萨公雅不欲行，先生则承命，为鲙扇三十握，⺀书一诗，曰：月日一易之，如儿曰侍也。已升驾部郎，寻擢广东按察使佥事。濒行，过省乐业公于家。乐莘公亦念先生远游，怆然有失色。先生大悲，而自循其𥚑，叹曰：吾真不能为温太真。行至湘江，赋诗十咏以见志，遂投 而归。旦暮侍父，不复有仕进志。退居湖上，迄三年，足迹不二至城府。部使者后先屡疏荐之，不起。海内士夫过必造请，求一识先生。先生则署门曰疾谨谢客。晚年构亭湖滨宝界山，环植竹木花卉，疏流泉，立奇石，时焚香手周易，拥膝兀坐。兴至则为诗文及书画。于画则扫弃纤弱之习，引经濡墨，点染人物，山水花鸟，倏然蹊径之外。慕先生者，争购其书画宝藏之。先生所成就，多知名士。其殁也，门人私谥为文静先生。

王孟仁

王孟仁，字元甫，金陵人。山水清润有法，文征仲极喜之。谢应午题其画云：吾爱王摩诘，从来老画师。铭华浑欲洗，墨韵自生姿。疏树秋云合，孤舟晚镜移。烟江鲁独泛，相𭔹正堪疑。余有孟仁画扇一人，凝神湛思，静𭔹绿蕉。陈鲁南先生题其上，亦珍品也。成化间，金陵李季昭扇骨、孟仁画，称为二绝。顾东江有诗云：李郎竹骨王郎画，三十年前甚有名。今日因君睹遗墨，却思骑马凤台行。

蒋嵩

蒋嵩号三松，金陵人。善画山水，虽尺幅中，直是寸山生雾，勺水兴波，渤⺀然云蒸龙变，烟霞触目。岂金陵江山环叠，嵩世居其间，既钟其秀，复醇饮其丘壑之雅，落笔时遂臻化境，非三松之似山水，而山水之似三松也。

黄蒙

黄蒙字养正，永嘉人，官至礼部朗中，及其子采，相继以书法直内阁，俱擅诗文。养正写山水，得黄子久佳处。余壬戊年游广陵，得养正山水一幅，笔致清润，不减胜国名家。养正亦以山樵自号，盖宗胜国王叔明耳。

仇英

仇英字实父，号十洲，太仓人，移居吴郡。𫠦出微，尝执事丹青。周臣异而教之。英之画，秀雅纤丽，毫素之侔于叶玉。凡唐宋名笔，无不临摹，皆有稿本。其规仿之迹自能 真。尤工士女，神采生动，虽周昉复起，未能过也。尤求尤求字子求，吴郡人。吴郡自仇十洲以人物名世，而子求继之，凡画道释仕女，种⺀臻妙。 长白描，乃院体之能品。

徐渭

徐渭字文长，山阴人。幼孤，性绝警敏。九岁能层文。二十为邑诸生试，屡隽。胡少保宗宪总督浙江，或荐渭善古文词者，招致幕府，筦书纪。时方获白鹿海上表以献。表成，吕渭视之。渭览罢，瞠示不答。胡公曰：生有不足耶？试为之退，具稿进。公故豪武，不甚能别识，乃写为两函，戒使者以视所善诸学士董公后等，谓孰佳者，即上之。至都，诸学士见之，果赏渭作表进，上大嘉悦。其文旬月间，遍诵人口，公以是始重渭。其时荆川唐公、鹿门茅公为文苑盟主，胡公间出文长文示之，谬谓已作。两公叹赏不置。胡公道：其所以，乃呼渭偕饮。唐公涤加奖叹，与结欢而去。渭性通脱，多与群少年昵，饮市肆，幕中，有急需，召渭不得，夜深开戟门以待之。侦者得状，报曰：徐秀才方大醉，豪嚣，不可致也。公间友称善。时督府势严重，文武将吏庭见，惧诛责，无敢仰视者。而渭戴敝乌巾，衣白布澣衣，直闯入，示无忌讳。公常优容之，而渭亦矫节自好，无所顾请。然性豪恣，间或藉气势以酬所不快，人亦畏而怨焉。及宗宪被逮，渭虑祸及，遂发狂，引巨锥剚耳，涤数寸，流血几殆，又以椎击肾囊，碎之，不死。渭为人猜而妒，妻死后，有所娶，辄以嫌弃。至是又击杀其后妇，遂坐法系狱中，愤懑欲自决，为文自铭其墓，文载文长集中，卒以援者力获免。既出狱，纵游金陵，北客于上谷，居京师者数年。狱事之解，张宫谕元汴力为多，渭心德之，馆其舍旁，甚欢好。然性纵诞，而所与处者颇引礼法。久之，心不乐，时大言曰：吾杀人当死，颈一茹刃耳，今乃碎磔吾肉。遂病发弃归。既归，病时作时止，日闭门与狎者数人饮噱，而涤恶。诸富贵人，自郡守丞以下，求与见者，皆不得也。尝有诣者，伺便排户半入，渭遽手拒扉，应曰：某不在。人多以是怪恨之。晚绝谷食者十余岁。人问何居？曰：吾噉之久，偶厌不食耳。无他也。尤不事生业。及老，贫甚，鬻手自给。然人𢮥金请诗文书绘者，值其稍裕，即百方不得。遇窘时，乃肯为之。所受物，人⺀题识，必偿，已乃以给费，不即馁饿，不妄用也。有书数千卷，后斥卖殆尽，帱莞破弊，不能再易，至藉。稿寝，年七十三卒。渭于行草书尤精奇伟杰，尝言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识者许之。渭作画，花卉为多，而书则仿诸米氏焉。其落款往⺀作田水月，亦好奇之过欤。

陈鹤

陈鹤，字鸣野，号海樵。生而颖悟绝群，年十余，已知好古，买奇帙名帖，穷书夜诵览。十七而以例龙其祖军功所得官，⺀故百户也。鹤固不喜握鞭𮧴兮矢，以自匿其芒角负平生。一旦郁⺀得奇疾，更百瘠莫验，则自学为医。久之，洞其清，则自为诊药，凡七年而病愈，愈而弃其故所授官，著山人服。病已而神宇转益奇秀。其所作为古诗文，若骚赋词曲、草书、图画，能尽效诸名家，既已间出已意，工赡绝伦。其所自娱戏，虽琐至吴歈越曲，隶草释梵，𦔬歌菱唱，投壶慱戏，酒政阎筹，稗官小说，与一切四方之语言，一遇兴至，身亲为之，靡不穷态极调。于是四方之人曰造其庭，尽一时豪贤贵介，若诸家异流，无不向慕。愿得山人片墨，或望见颜色，一谈一饮以为幸。慕山人者，每候山人饮䜩，兴酣，载笔素以进，山人则振髯握管，湏臾为一挥，屡幅，或数十丈，各惬其所乞而后止。时有杨秘图珂者，善狂草，品亦磊落不羁。每见山人画，而秘图书，其迹，怪伟动人。两君亦一时奇士。

谢时臣

谢时臣，字思忠，号樗仙，苏州人。善画，颇有胆气。长卷巨障，纵横自如，气势有余，韶秀不足。

陆治

陆治，字叔平，吴郡人。为诸生，倜傥哮义，当贡以与其弟，腴田数顷，尽弃以构先祠。人称其孝友。善绘事。王元美论其山水喜仿宋人，而时出以已意，风骨峻削，霞思涌叠，而不免露蹊径。写生得徐、黄遗意，不若道复之妙而不真也。筑室支硎山下，云霞四封，流泉回绕，手艺名花几数百种。岁时佳客过从，即迎置花所，割蜜脾，削竹萌而进之。苟非其人而造者，以一石支门，剥啄弗闻矣。尤不喜与贵交酬应。凡画强之必不可得，不强乃或可得。

蒋乾

蒋乾，字子健，吴下人。隐居虹桥，败垣四壁，惟以丹青自娱，一介不苟，年八十如一日。桃源江盈科进之为宰，表其𪽮曰东海冥鸿。

朱朗

朱朗，字子朗，文征仲入室弟子。征仲应酬之作，间出子朗手。金陵一人客寓苏州，遣童子送礼于朗，求作征仲赝本。童子误送征仲宅中，致主人求画之意，征仲笑而受之，曰：我画真衡山，聊当假子朗可乎。一时传以为笑。

孙枝

孙枝，号华林，其画法出自衡山先生，石树葱秀，毫素间有洒然出尘之致，亦吴中佳手也。

侯懋功

侯懋功，归夷门，吴郡人。画法受之衡山，间仿王叔明及宋元名迹，骎⺀入㝅。

居节

居节，字贞士，号商谷，㝅郡人，文征仲高足弟子。尚气节，虽窭甚，惟以丹青自娱，不曳侯门裾。画品绝得征仲心传。字与诗亦自师门来，而剂以赵松雪、陆放翁，后人珍其画笔，与朱朗、侯懋功相颉顽焉。

沈仕

沈青门仕，钱塘人，名家子，风流文采，照耀湖山间。杭之人尚能诵其荂，齿颊犹香也。善画，其花鸟多于山水，然山水更入妙品，似六桥两峰桃柳，尽入于胸中，姿态横发耳。

莫是龙

莫是龙，字云卿，浚以字行，更字迁韩，号后朋，更号秋水，华亭人。为方伯中江翁长子。年八岁善读书，一目下数行，亦不再读。十岁善属文，藻思溢发，有圣童之称。十四而补郡慱士弟子员，声籍⺀黉序间。虽习举子业，雅非其好也。而好攻诗，攻古文词，攻书法，又攻画。其诗宗唐分韵，即援笔立就，有八步倚马才。古文词宗西京，间亦出入韩、柳，卓然名家，书法无所不窥。而所宗者钟、王及米颠，画法黄大痴，放情磅礴，极意仿摹，不轻落芛，真所谓十日山五日水者。每染成一幅，人争购之，其声价亦不在唐伯虎、沈启南后矣。督学使者高其名行，以不次贡于廷。⺀试第一人，名噪都下，不减士衡入洛云。时相君太宰欲以翰林孔目待诏处廷韩，如文征仲、何元朗故事，而廷韩意不屑就也，于是又复试，⺀复一再不利，而竟坐此郁⺀得幽疾以死。享年不满五衮，而遗孤不满五龄，悲哉！

当廷韩在时，娄水王元美、济南李于鳞，新安汪伯玉，皆倾心推毂，以为𢌜韩当世一才子，欲处之伯仲之间，不敢以先辈自倨。中丞张肖甫持节来抚江南，亦不令以弟子礼见，即齐楚、燕赵、闽洛、吴越间，所至无不倒辰迎者。其为缙绅所雅重如此。性喜推奖人，时辈后生出其宇下，不惜齿牙揄扬。而四方之客，持清玩绮币来售，或挟一艺一枝求见者，必令饱所欲而去。讣之日，远近闻者，无不雪涕。则廷韩之为人可知也已。所著有莫廷韩集行世。

廷韩得米海岳，石，下刻云卿二字，因以为号。

钱榖

钱榖，字叔宝，号罄室，姑苏人。少孤贫，迨壮始知读书。初从野亭翁游文太史门下，授以画。法葺故𪽮，读书其中，求徻事者，履满户外。顾叔宝愈不为家，七日益贪。文太史过而题其室曰县罄。先生笑曰：吾志哉！时王弇州先生称画苑董狐，于叔宝尤相契重，每得其画，必加题品。叔宝闻人有异书，虽病必强起借观，手自抄写，穷日夜较勘，至老不衰，焚香洗砚，悠然自得。子允治，饶有书名，能世其家学。

张复

张复，字元春，号苓石，无锡人。写山水，层峦叠嶂，掩映向背，俱有条理。人物以沈石田为宗，而工致过之。少师钱谷，颇擅出蓝之誉，年逾八十，挥洒不倦，亦艺林之耆硕也。

沈襄

沈襄，字小霞，绍兴人。父青霞先生炼，以锦衣经𩔶劾严嵩谪戍，继又中以危法论死，襄亦濒危。及嵩败，襄以荫补官，仕至郡守。善画梅花，霜枝雪干，风骨崚增，自是清流之笔。

张允孝

张允孝更名初，字太初，号贞白道人，华亭人。束发习举子业，补邑慱士弟子员，有志迈往，至昆陵从薛方山游，尽得其理学宗旨。生无他能，惟好涉历书史，或游戏书画。书法宗孙过庭，画笔宗惠泽，伸经泼墨，自是可观。

周官朱生

丹青志云：周官朱生并工毫素。官画人物无俗韵，然过尔纤弱。朱生树石，不减唐寅，今官之名犹在人间。王弇州谓：周官所图饮中八仙歌，不惟衣冠器饰古雅，而醉乡意态，种种可念。朱生之迹，寥⺀无传，足可吊悯。

潘凤

潘凤，号梧山，丹阳人。山水人物，宗马远、夏圭，苍老秀逸，超出溪径之外，有巧思。随杨文襄公清至云南，见所制料丝灯，归而炼石成丝，如式仿制，于是丹阳丝灯甲于海内。近日。有王玄字又玄者，巧翻新样，古雅精工，碧映金辉，如宋人叶玉，可称绝技。然梧山乃造灯之鼻祖云。

蒋守成

蒋守成，字继之，号晓山，丹阳人。画法赵千里、赵子昂及吴仲圭，与文衡山父子，雅称莫逆，绘事出入衡山，临池之迹，得文氏心印。惜其中年目眚，横披长卷，传世寥⺀。吾乡先辈留神画学者绝少，得一晓山，可以点缀艺林矣。

陶浚

陶浚，号云江，武进人。画法沈石田，而字亦如之，行笔苍切，几于入室。曾补博士弟子员，知名于时，不独以丹青名世者也。

鲁治

鲁治，号岐云，吴郡人。善花卉、翎毛，极其精巧，落笔潇洒，活泼可爱，乃书流出色者。

陈芹

陈芹，号横厓，金陵人，仕为县尹。作画有清思，而墨竹尤佳，修篁文石，间以兰棘，位置清洒。余于金陵得其所图扇头墨竹，颇似管夫人法，题其上云：草色沿波竹色高，墨池何事忽风涛。眼前零乱三千叶，欲倩谁人数凤毛。其风调可想矣。

王逄元

王逢元，字子新，号吉山，金陵人，太仆韦之子。清才藜思，长于诗歌，书法出入山阴，初不以画名。曾为顾东桥作松䲧高士图，𧠺模赵集贤。高山之旁，有长松数树，人趺坐其下，无画家蹊径，自然疏秀可爱。

姚浙

姚浙，字元白，号秋涧，家世钱塘，国初徙居金陵，遂为金陵人。性颖异，美风仪，笃学嗜古，迭迢好士，游神翰墨，兼写梅枝。居秦淮上，辟地为园，名曰市隐。回塘曲槛，水竹之盛，甲于都下，日与名胜赏会其中，晚乃归心禅乘。尝仕为鸿胪郎，不久谢去。王文耀王文耀，号少冈，金陵人。善画，结书祛于秦淮连。袂入社者皆一时名胜，家多宋元名芛，足供清赏，其含毫濡墨，盖有源流者矣。

项元汴

项元汴，字子京，号墨林，嘉兴人。家固饶资，几与陶、白方驾，出其绪余以购法书名画，牙签之富，埒于清𮤲。其所画山水，学元季黄公望、倪云林，尤醉心于倪，得其胜趣。每作缣素，自为韵语题之，兰竹松石，亦入妙品。盖其留神翰绘，家藏既多，薰习之久，亦能自运。其子穆，字玄贞，号兰台，究心八法。所著有书法雅言。

徐充

徐充，字子扩，号兼山，江阴人。年十三，补博士弟子员，有才名。后从诸生议邑令虐政，同议者褫籍，而充亦在黜中。工绘翰，亦长于诗。余所藏兼山书清江纪胜图，工致清洒，后有兼山自题诗，𮒛林佳品也。

朱承爵

朱承爵，字子伪，号舜城漫士，又号左庵，江陵人。文征仲称其为文古雅有思致，诗亦清丽，尤工笔翰，时出新意。写花鸟竹石，亦秀润合作。攺衔段衔，号紫峰，又号匡庐山人，武进人，主事金之弟。曾受知于文征仲太史，山水与文相肖，尤工扇头小景。唐荆川赠以诗云：仙人宿处紫烟孤，一片峰阴散玉壶。今日隐身城孰里，闭门常𭂁庐山图。衔不惟精绘事，亦能诗。

盛时泰

盛时泰，字仲交，号云浦，金陵人。天才敏捷，自幼好读书，为古诗文，下笔辄数千百言，声名大振，求之者殆无虚日。每有作，即濡毫伸𬘵，一挥而成，无留思，虽刻烛击钵，未足言速也。然为诸生，竟屡试不第。尝游吴，王元美与相见，大奇之，赠之诗云：能令陆平原，不敢赋三都。一时海内文士，无不知有盛仲交者。性好佳山水，兴到辄往，不关家人知。平生未尝问生计，喜宾客，四方客至者尝满座，日与饮酒赋诗，闲举古玩书画赠遗之，不惜也。后以贡至京师归，未及仕，偶疾卒于途。善隶书，画山水竹石，傚倪云林笔法。家有小轩，文征仲题曰苍润。以仲交爱仿云林竹石，取沈启南诗有笔踪要是存苍润，墨法应湏入有无之句，杨用修为之作记。

孙承恩

孙承恩，字贞甫，号毅斋，华亭人。年方二十，以儒士登𪪺治甲子乡书，举正德辛未进士，改翰吉，授编修。武宗末年，引疾归。世宗登极，吕还朝，以修明伦大典，迁左春坊中允，充经筵讲官。典试南北两畿，所得皆知名士。寻升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世宗尝顾近侍曰：何久不见，稀须中允。盖讲筵中惟公头颅少发，上每目层之。而公居宦南京，上不见在侍从之列，故念公而以问近侍也。皇太子生，吕公为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迁礼部尚书，仍兼掌府事。会有忌者，力引疾归。然上每念公。逾年，吕掌詹府原官，加太子少保。公应制赋瑞雪诗，上特赐和，书以龙笺，钤以御宝，题为赐和承恩瑞雪吟，诚异数也。公先朝耆硕，时游戏丹青，善西美人，卒年八十一，谥文简。子克𪪺，别有传。

孙承恩

孙承恩，字贞甫，号毅斋，华亭人。年方二十，以儒士登𪪺治甲子乡书，举正德辛未进士，改翰吉，授编修。武宗末年，引疾归。世宗登极，吕还朝，以修明伦大典，迁左春坊中允，充经筵讲官。典试南北两畿，所得皆知名士。寻升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世宗尝顾近侍曰：何久不见，稀须中允。盖讲筵中惟公头颅少发，上每目层之。而公居宦南京，上不见在侍从之列，故念公而以问近侍也。皇太子生，吕公为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迁礼部尚书，仍兼掌府事。会有忌者，力引疾归。然上每念公。逾年，吕掌詹府原官，加太子少保。公应制赋瑞雪诗，上特赐和，书以龙笺，钤以御宝，题为赐和承恩瑞雪吟，诚异数也。公先朝耆硕，时游戏丹青，善西美人，卒年八十一，谥文简。子克𪪺，别有传。

孙克弘

孙克𪪺，字允执，号雪居。文简公得𪪺最晚，恣爱之。自少有器量，以门荫授应天治中，号称清谨。擢汉阳太守，吏畏民怀，当道倚重之。拟咨蕲、黄兵使者，会𪪺遣书高新郑拱，道逄同邑徐太常璠家仆，遂与俱入都。而新郑方修华亭故郄，捕系仆。省臣韩揖劾徐，波及𪪺。因免归，自此无复仕进意，遂于东郊故居修筑精舍，辇奇石置庭除，环列鼎彝金石、法书名画，摩挲其中，涤除洒扫，屏榻如鉴。客至，命张具鼓吹，递作童子，按院本新声，间舞狻猊及角觝之戏，人以为安陵食、辋川庄，不是过也。既以豪闻江东，而又坦直无他肠，四方客辐辏进，稍挟片艺者，皆居停而推毂之，使得所而后去。尝笑曰：坐上客常满，尊中酒不空，仆于鲁男子，差无愧色。𪪺性巧慧，喜模古，即一栋一桷，一水一石，生生曲折，多位置。所居四壁皆𭂁画苍松老柏，崩浪流泉，使人凛然不凄而寒，有澄源萧瑟之意。客退，就明窗榧几间，或临古画，或抄异书。有挑以俗事及家人生产者，掩耳瞪目，若将浼焉。正书仿宋仲温隶篆，八兮追踪秦汉。初写徐熙、赵昌花鸟，晚年画马远水、米南宫父子云山，远近干请无虚日。人有伪貌其笔以衣食者无数，当路悬购，十不得，真率采声而已。声音洪畅，状貌疏野。居恒好着民间平头帽，旁缀小金瓶，又好写笠屐小像，髣髴皆晋唐遗风，非近代以下人物也。年七十有九，无疾而逝。

董嗣成

董嗣成，字伯念，号青芝，湖州人，大宗伯份之孙也。万历庚辰进士，授礼部主事，历转祠祭司郎中。万历辛夘，以立储建言为民。董为浙之乔木右族，组缓蝉联。嗣成虽世胄，淬砺名检，以高贤自期。生而多材，𮒛且济之以慱洽。善吟咏，工书法，旁及鲙事，能会前人笔意，超然有简远之趣。

宋旭

宋旭，号石门，浙江人。工水，兼长人物。余见其画，往以八分书作款，而行笔苍秀。其论画云。画山水惟李成、关仝、范宽，智妙入神，才高出𩔫，三家鼎峙，百代标程，前古莫能方驾，近代难继后尘。夫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毫锋颖脱，墨法精微者，营丘之制也。石体坚凝，杂木丰茂，台阁古雅，人物幽闲者，关氏之风也。峰峦浑厚，势状雄强，抢笔俱匀，人屋皆质者，范氏之作也。后有继起者，或有一体，或具体而微，或预造堂室，或各开户牖，皆可称尚。然方之三家，犹诸子之于正经矣。其说虽有所本，然亦浠于画理者。

钱贡

钱贡，字禹方，号沧洲，善画山水，而人物尤其所长。余尝见其仿唐伯虎大幅，咄逼真，而他画亦往⺀出入文征仲、太史。

周之冕

周之冕，号少谷，吴郡人，善画花卉。王弇州论其画云：胜国以来，写花草者，无如吴郡。吴郡自沈启南之后，无如陈道复、陆叔平。然道复妙而不真，叔平真而不妙，之冕似能兼撮享之长，特以嗜酒落魄，不甚为世重耳。之冕之笔，蹊径易趣，传摹颇多，转觉增厌，要其真迹，固自斐然。

胡宗仁

宗信宗智附

胡宗仁，金陵人，与弟宗信、宗智，俱以丹青著称，而宗仁尤觉脱俗，写墨竹有烟飞翠滴之意。时魏之璜、之克俱以画名，而宗仁昆季与二魏相后先，亦艺苑中埙虎之盛也。

沈硕

沈硕，号龙江，吴郡人，山水人物，精工古雅，规模李希古、刘松年，方之伯虎、十洲，可称入室。余曾于金陵许石城家见其摄山图，丘壑涤秀，须湄生动，艺林妙染。

顾炳

顾炳，字黯然，钱塘人。万历间以善画供事，与就所闻见，绘为画谱。自音唐以来，罔不传摹，存其梗槩，镕今铸古，能集大成。

顾源

顾源，字清甫，金陵人。豪隽不群，工诗翰、绘事，而尤究心禅理。与高僧结西方社，别号宝幢居士。家藏宋元名笔甚伙，云山墨戏，斟酌米元章、董北苑，而自成一家，不受人润笔。多画与骚人衲子，有百年智巧消磨尽，惭愧人传粉墨痕之句。又自题画云：策杖青林晚，山寒雨湿衣。野云仍有意，相伴宿柴扉。书法得素师三昧，可称墨池龙象。

无声诗史卷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