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傻气 第二章 教育是一切的根源

教育事业，既关国家百年大计，尤应督促进行，奋自勉励。

教育家之机会

诸君伏处校中，研究各种科学，犹以显微镜观景物，片断的而非连贯的，枝枝节节，茫无头绪。今来此地，骤觉耳目一新，局面为之扩张。是犹以千里镜观景物，气象万千，直将一览无余矣。兹会既曰“择业”，顾名思义，殊有讨论之价值。天下事，千端万绪，不一其途。吾人欲取其一，而任之终身。苟非先事绸缪，操之有素，则一旦出而问世，难免盲人瞎马之诮。是择业一事，洵为诸君今日唯一之要务，不得视为缓图而忽之也。顾择业略分二种：一视其利于己者而择之；一视其合于己者而择之。择其利于己者，则一切名利、权势、荣耀、富贵萦绕盘结于胸中，希冀非分、侥幸万一。人欲炽而天理没，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

事业纷纭，难以枚举。教育其一端也。我国矿产丰富，采而致之，富强可待。然吾国人辟几占世界三分之一，其脑中之蕴藏，拱璧至宝，类不胜收。是亦在开凿之而已。故教育家之发达人群，犹矿师之开采矿产也。且教育家非必有奇技异能，使受教育胥就我范围也。人之发育有如葡萄之攀缘，顺其性之自然。教育家之施教育，亦曰顺其自然之性而已。欲顺其自然之性，必先知受教育者之心理、能力及缺点。善者发达之，缺者弥补之。若此方能使之感化。不然，直一机械教师而已，何足贵哉！

今人对于世界，多抱种种悲观。惟教育家恒抱乐观。以为苟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前途之希望，实未可限量。教育之大方针约有三：一、须培养少年人之习惯；二、一国中立若干大学出其风尚，以感化社会；三、教育与宗教相辅而行。三者虽相提并论，要以末项尤为当务之急。诸君而果有志于斯，则当此千载一时之良机，不可不译为筹划，而预决定之。他日揣摩有成，淑世本诸淑身，独善且能兼善。吾国前途庶几有豸。总之，诸君无论择何事业，须具有二种观念：一曰，对于上帝之观念；一曰，对于国家之观念。有此二种观念，方能择业，方能期事之有成。吾作此言，非敢定诸君之志，不过引诸君之思索而已。

1912年 7月 12日，有删改

改正过错的方法

我校向章，学生犯规，则予悬牌记过。前以其太苛，故自去秋起，记过者不复宣牌，惟宣布其姓名于预备室，用以养其廉耻。然学生有过则记之，而不予以自新之路，容其改悔，按诸教育原理，使学生改过之道殊为不合。故今特变其旧规，不用记过法，而用改过法。

嗣后凡遇学生犯过，先由管理员招往诘问，如能自认其过，且立志痛改，则予以竹签一，书其事于上，名曰“立志改过签”，使随身携带，坐卧不离，以资警励。俟迁善后将签取消，复为无过。此法纯以使学生改过为主，当较记过之法为优也。今引关于改过之名言数则如下。孔子曰：“过而不改，是为过矣。”以此按名学推说，则过而改者必不为过矣！又曰：“过则勿惮改。”夫改过而曰勿惮，可见过亦非容易改者。改过之法，当于下论之：“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闻过则喜者，岂喜其有过也，喜其得自知其过，而可以改之耳！

某心理学家之说曰，习惯之在人脑中，犹道路然。凡人行一事，则留一道路于脑中，愈久而习愈深。如华人着西服，始则结纽也，着袖也，须处处留意。因脑中先无此路故也，继则着之不费力矣。脑中已有道路也，久则且着之于谈笑之顷矣。驾轻就熟，脑中道路已惯时也。又如弹琴、读书莫不皆然。故人之犯过，脑中亦留一路，改过云者，即求去此路耳。其法如下：

（一）勤辟新路。欲舍旧路，须辟新路。对于与其过恶相反之事而勤为之，则善愈固，恶愈远。此长彼消，理之常也。

（二）当众宣言，誓行改悔。己改过而使人知，则其过乃有不得不改之势。知者愈多，其效亦愈大。

（三）不许有例外。过须痛改，不可稍自容让。如戒鸦片，而偶因天气寒暖不和，或己身稍有不快，而复为一吸者，其瘾必不能断。盖改过自新，如缠线球，愈缠愈固，然偶或不慎坠地，则其球必散，数周皆开，前功弃矣！

（四）改过须自第一机会始。知己有过，即须立改，不可稍延。

学校对于犯过之学生，犹医生之于病者耳，非如警察之于盗贼也。医生对于病者，宜用最新之疗法。今我校“立志改过签”，本诸上引诸说，疗病之最新法也，且为诸生试之。诸生今日身边固未有竹签在也，然果皆无过乎？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此犹谓惟圣贤为能无过耳。中国之大圣为谁？非孔子乎？孔子亦每自谓为有过矣，然则诸生岂真能无过乎？身边虽无竹签，愿各置一竹签于脑中，力改前过。儒家之说云，天良与人欲战；宗教家之说曰，圣灵与魔鬼战；心理学者曰，二气相争，皆改过之意。愿与诸生共勉之。

1916年 4月 5日

谈爱国

今日之题，即为“爱国”二字。前八年余，在美国时参观一小学校，校长每晨率学生对国旗行礼，以养成学生爱国之念。吾校亦自今日起，每星期三至此，先对国旗行三鞠躬礼，以表爱国之诚。吾国古时，皆以孝治天下，其说甚正。盖孝为人之本，失其孝则道衰矣。然细推之，往往失于偏重家庭之观念，少世界之眼光。若以爱国言，则无论奉何宗教，属何种族，皆无反对之理。今中国正值艰难之步，无论汝尚赖国家，即使国家有赖于汝，汝亦当急起救之。西谚有云：A friend in need is a friend indeed，所谓雪里送炭，方为真友。人之对于国家亦然。然少年人因抱爱国之热诚，见国家一切腐败之事即怨恨之。夫既爱之，又何恨之？即他人有不爱国者，惟可设法感动之，断不可遽尔怨恨往招反抗也。美人对于本国爱重特甚，无论事之善恶、理之屈直，凡属己国即爱之。吾对于吾国固应爱重，然有不良者，必随时改革，所谓爱而知其恶也。又有因爱己国而怨他国者，试思但以一点之恨力又何补于弱？且偏观古今中外，无有以弱国而辱强国者。惟应自强不息，发扬爱国之精神自可无虞。吾又谓：人之爱国，不可徒存消极主义，而独善其身，必也有动人之力。如火把燃，自燃之后且能助燃，以次相燃，则功著矣！苟遇有不易燃者，当有忍耐之心。惟燃时不免有风浪之阻碍，设火力不足，值此未有不扑灭者。如本校自开办以来，屡遇险阻，其所以未颠覆者，以火力足也。故吾甚愿诸生以火把自命，匪独自燃，且能助燃，则方为真正之爱国。

1916年 11月 1日

解决中国之问题，为教育

自应时势变迁之需求，而后进步之说兴。余深信中国已向正当方向进步。尔者西方诸友，常警告吾侪曰，中国虽采用新法，亦不可尽弃固有之美德。盖彼以吾人修身制度，为中国古代文明之所结果，实不可以进步之利益，遽尔牺牲。然吾人亦必须改变，因世界为日日改变者，同时欲维持国之独立，亦必须经营置备，以防外侵。中外交通以来，吾侪以不识西人更有管驭物质世界之妙策，故以此而失败者，指不胜数。今则深明非于实际上改良教育方针，实难并驾列强，立国于世。

西方教育之来华，实在吾人明其需要之先，天主教Jesuits来华时，远在清初，曾以天文之学，传布我境，且助吾侪建立天文台，于是清朝每年颁行皇历，行之二百余年。循是以往，化学、物理诸学科，亦渐渐输入。四十年前，变法议兴，政府创办学校于北京、福州，以训练海陆军外交人才为志。然斯时之旧经学，仍到处通行，科举亦厉行不废，窃名是时为新旧制度并行之时期。至一九〇〇年后，旧日制度完全取消，学校乃遍设于全国矣。

中国教育之两大需要：一为发达学生之自创心；一为强学生之遵从纪律心。前者因中国数千年来，社会上以家族为本位，权枢系乎家长，家人以服从为先务，故中人捐弃其自创心，是习深入人心，由来已久。至第二需求，因皇帝时代，人民完纳租税后，即为良民，他无所求，纳税已毕，便可任意逍遥，纪律因之而弛，而中人渐习惰逸矣。中国教育今之最大问题，即为解决如何可以此两种似相抗触之性质，灌入此未来之时代中。

余上次环游世界，考察中国需要最宜之教育制度，结果获得两种需要者：一则英法美之制度；一则日德之制度。前者专为计划各人之发达，后者性近专制，为造成领袖及训练服从者之用（是即服从纪律）。

敝校南开，多半以是二者为圭臬。

余深信今日中国最要者为联合，欲联合则必须有一公共之绳索以束缚之。是绳索不能以种族为之，以中国种族复杂；不能以宗教为之，以中国宗教繁多；亦不能以社会为之，以中国社会上利益与责任多所分歧。窃意较合宜之束缚物，即为爱国心，是即为中国若干年成立要素之虔敬孝心。所可以自然变成者，古时一切道德，皆归宿于孝字。故曰战阵无勇，非孝也。近日吾侪必须广家族主义，而至于国，则此虔敬孝心，即可成为国之忠心矣。而有此爱国心，吾国之人，无论南北东西，亦即可谓有一公共之绳索束之矣。吾校即教授以联合国民之能力，更进者欲使中国青年不仅为中国之良民，且为世界之健全分子。以今日之国界甚狭，吾等应思教育青年，当以万国大同为志也。

图为南开大学学生在山东的农村进行实地调查。张伯苓经过长期的大学教育实践后，在南开大学提出“知中国”和“服务中国”的办学理念。“服务中国”即解决中国的问题。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南开大学学生重视社会调查、发展自身科学知识体系。

余信中国新教育最要之目的，即为训练青年人以社会服务心。先是社会上以家庭为单位，故个人服役之动作，恒不出家庭之范围。今者是种情形已过，余等应教青年人，不仅服役其家庭或与其相关系者，且应服役其国。故余常鼓励学生多为社会服务，例如吾校学生，曾为贫寒儿童设两义塾，并曾调查社会上情形，以告本地行政者，近则水灾赈济，彼等亦多所臂助。

总言之，余意解决中国之问题，为教育。且余信中国教育之发达，实已向正当之方向进步矣。

1918年 6月

以社会之进步为教育之目的

开学之始，曾以活、动、长、进四字相勉。而今合起来论此四字，不过单就个人的长进而言。

夫教育目的，不能仅在个人。当日多在造成个人为圣为贤，而今教育之最要目的，在谋全社会的进步。

诸生当听过进化诸说。下等动物长为高等动物，高等动物进而为人。人再长，又分为二项：一为心理的长进（psychologically），一为社会的或合群的长进（sociologically）。

人同人组合起来，其效用能力之大，自非一人可比。现在世界何国最强？其原因何在？一至其国，便可了然。其最大的原因，就是比我们齐，亦如一家哥们兄弟均不相下。若一家只仗一人，则相差太多。社会国家同是一理。所以，近来教育家不仅注重个人长进，并注重社会的长进。Social end不仅在心理的长进，而在多数人的齐进。因为社会乃个人联合而成者，若社会不进，则居此间之个人，亦绝难长进。是以个人强，可以助社会长；社会长，亦可以助个人强。是二者当相提并论，不容偏重者。

现在西洋人对于教育青年，均使之有一种社会的自觉心（social consciousness），而吾国多数人尚未脱家族观念，遇公共事则淡然视之。

予前去北京，于车中见有以免票私相售受者，何其不知公共心一至于是耶？彼以铁路为公家者，但能自己得利，则虽损坏公共利益，亦无所顾忌，而旁坐诸人，亦以此非自己之事，故不过问，亦不关心，若此情形，实为社会流毒（social evils）。细考京奉、津浦各路间，此类事殊不少见，似此流毒究竟责在谁人？吾以为虽有强政府、有能力之总统、严厉之法律、有组织之路局，亦不能铲除净尽也！惟有国民社会的自觉心可制此毒。舆论力攻，众目不容，以此对于公共事业之非理举动，即对吾等各个人之举动，有伤于吾各个之权利，则若斯流毒，无待总统法律，自然消灭于无形。国民社会自觉心，诚有不可及之效力。

在京见美国公使，谓国人近来能得钱者，发财后多退入租界，是诚可耻之事，而舆论亦不攻击，甚有争相仿效，以不及为可辱者，真是怪事。而予窃不以为怪，因其所以如是者无他，国民的社会自觉心，Social consciousness未长起来耳。

今者时间有限，姑不多论。即就所以长进社会自觉心，而能谋全社会进步的方法上着想，则须于改换普通道德标准上有所商榷。

若不骂人、不偷、不怒、不谎、不得罪于人等事，先时多谓此为道德很高，然而此为消极的，于今不能谓此为道德。盖彼者，不过无疵而已，于社会虽有若无。今因于社会进步上着想，吾等当另定道德标准，谓：“凡人能于社会公共事业，尽力愈大者，其道德愈高。否则，无道德可言。易言之，即凡于社会上有效劳之能力者，Social eficiency则有道德。否则无道德。”若斯数语，包含无限道理。愿诸生用为量人量己之尺，相染成风，使渐渐社会上均用此尺度己，亦用此尺量人，则去所谓社会自觉心、社会进步者不远矣。

然而徒知此理，于社会毫无所用。先时教育多尚空谈，殊觉无用，若无实习，恐且有害。美国某教育博士曾谈笑话，谓有函授学堂教人泅泳，学者毕业后投身水中，实行泅泳，竟至溺死。此喻仅知理论而无实验之害，诚足惊人。诸生欲按此尺而为道德高尚之人，幸勿仅求理论，更当于己身所在之社会，实在有所效用。于此先小做练习，至大社会时，自然游刃有余。所谓己身所在之社会，对诸生言，如班、如会、如校、如各种组织均是。予此二次所言者，即教育着重个人的长进，更须着重社会的进步。

1919年 2月 12日

做事之方法

日前我们开展览会及乐贤会，会前大家说要教它成功。洎今回想，诸位师生及来宾均极满意，我们本校的人借此亦可看看本校的真相，知道自己的短长。予初由外边回来，更可借此振作精神。若论此会的效果，除经济的社会的以外，对于我们个人做事的经验，实在长了不少。

上次吾说了两个题目，一个是教育对于个人的长进，一个是教育对于团体的进步。如今正在开会之后，回想这次做事的手续，颇可论论。个人可以由此得经验，团体可以因此有长进，故今日题目为做事之方法，盖此亦教育目的之一。

人必得做事，然后才有用。即无用之人，亦需做事，如同普通人人必行的吃饭、如厕，种种琐事，均需自己去做。所以既为生人，便须做事。不过做事的法好，则效力大；做事的法坏，则效力小。吾们比别的国人相差的点就在此。

譬如将做某项事，事前想想如何做法才好。这时候所念过的书，所得过的经验，都要拿来放在心里，作为参考。到底是怎样做法才好，这就是做事的第一步；顶到想出各方面的情形来，然后再想从哪儿去做，这就是第二层；然后第三层就是实地去做。做后反复思维，以见这个事的效果何如，便是第四层。是以做事当有四层手续，虽不必层层去分，或者并未想过这四层的道理，然而无形中这四层，总须有的。不然这事便不易有好效果。这四层：一研究，二计划，三执行，四评论。英文名词为Study、Plan、Execute、Judge。末后评论一层亦实在要紧，因为这就是专制与共和的分别。专制则只有遵命；共和则必按理去行，后复加以评论。此次所言为如何去做，下文当言如何去想。

1919年 2月 19日

如何交朋友

…………

吾曾得诸生若干对于修身班讲题之建议，系择交问题。以吾观之，此问题虽亦颇重要，但较之余上次所讲之择业问题、婚姻问题以及信仰问题，则相去甚多。今试为诸生略一述择交之道。

照现在眼光视之，今日择交与古之择交略异。古之择交之道甚严，而所友甚寡，友寡故过从甚密。至于今之择友则范围略广，即以诸生现在情形论之，凡属同学即皆谓之友亦无不可。古代诋多友为朋党，而今日交友范围虽广，然亦反对以小团体而影响于社会之福利。从此可见，择友之道古今实无根本之差异。

中国古代之善友者，若三国时刘（备）、关（羽）、张（飞）；战国时之管（仲）、鲍（叔牙）及俞（伯牙）、钟（子期），皆极为人所习知者也。孔子谓友有三种：若者直，若者谅，若者多闻。此实一交友之准绳也。

创办南开大学时的张伯苓。

今人每谓友之密者，曰知己。所谓知己，即所以望友之赞己之长，慰己之苦。然若深一层思之，则人各有长短，苟只望人之称赞，而不欲人之规戒。且人皆欲人之赞，人之慰。然则赞人慰人者，果何人者。明乎此，则交友之道思过半矣。

1924年 4月 3日，有删改

教育为改造中国之根本方法

处于此等风雨飘摇之时局，欲求能平心静气从事于事业，实为不可能之事实。

…………

欲积极的刷新中国，根本方法，在先改变人民，欲改变人民，则必赖乎教育。信教育可救国者，非无其人，而至今无努力从事之者。其故有二：

（一）处于国势紊乱，外国帝国主义侵凌之下，教育无发展之余地。

（二）教育固属重要，然其为用甚缓，非旦夕所能获效者。虽然，此不过无志者之言。惟其艰难，惟其纡缓，吾人益当振奋斗之精神，刚毅之魄力，以从事之。盖一极重要而极难收效之事，欲不历种种艰险，而平易得之者，自古及今，未之见也。

以上所言，为欲使国人觉悟教育为改造中国之根本办法，现缩小范围，论及本校。

本校之寿命，本年已届二十载。建设前六年，已为胚胎时代。余时在北洋水师，感触种种国耻，知我之不如彼者，由于我之个人不如彼之个人。故欲改革国家，必先改革个人；如何改革个人？唯一方法，厥为教育。

欲教育发生实效，必注意两点：（一）普遍；（二）专。

然此等云云，在初行改革之幼稚国家，欲能办到，谈何容易！苟欲行之，亦当先自小处做起。先做出良好成绩，使社会知教育之重要，然后始有普遍及专精之可能也。此等责任，私立学校当负之。此余之所以辛苦经营，而有本校之诞生。二十年来，时势屡有变更，吾校亦屡经困厄。而卒邀幸运得不致停办，不徒不致停办，且蒸蒸进行，一日千里。此其发达原因不外以下三者：

（一）信——认定某一事业，始终以之不半途放弃，此信之谓也。

（二）永变——方法不变，虽宗旨甚佳，亦不免于守旧，且有碍于进步。吾人宗旨固始终保持，不肯放弃；而进行方法则时时改变，务使其收利益多。

（三）专——此项为一切事业成功之要素。抱定某一目的，竭毕生之精神，派刚毅之魄力，猛勇赴之。虽以身殉，不惜也；虽以利诱，不顾也。此等精神，苟能得之，无论用于何种事业，其成功必甚伟大。

此三点，为本校能有今日之原因，为余办教育所持之利器，亦为办一切事业之必需条件也。

1924年 12月 14日，有删改

熏陶人格是根本

刚才主席说：“二年前，曾经有过商学会组织。这次不过中兴罢了。”大概那时时机未熟，所以未能顺利进行，现在时机看来成熟了，希望你们立下稳固的根基。

我们学校里，现有文、理、商、矿四科。文、理、商先立，矿科是后添的。但论起精神，矿科最好。它的原因是什么？据我想矿科每个暑假有练习，同学得在一块儿玩耍或讨论，所以其乐融融，感情甚好。矿学会的组织，虽然也有教授帮助他们，却是个自动的组织，成绩最好。它的原因，也是我前面所说过的暑假有练习。你们商科这次组织商学会，联络校内外同学感情，为将来做事之备。我希望你们的成绩，不落矿科之后。

南开大学教育目的，简单地说，是在研究学问和练习做事。做事本就是应用学理。将平日所得来的公律、原则、经验应用出来到实事上去。

研究学问，固然要紧；而熏陶人格，尤其是根本。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个人人格是很要紧的。人格要与人合作，才能表现，假使你孤居远处，隐居鸣高，那么就是你有高尚人格，也无由表现了。我希望你们同心协力地去合作，表现你们的人格，而达到你们的目的。

人不必怕穷，更不必自私；我不信自私有济于人，我却信社会上各种事能对公私皆有利者，始有济于人。拿着公众利益的目的去做事，决不至于失败。假使真为公而失败，也不算失败。我几十年信此甚深，一意力行，始终未渝。假使有人要在那一界，乘着机会发点财，先为自己谋温饱，这种发财的人，人家对于他，固然不满意，就是他自己以财多受累，也不见得就痛快！

现代科学昌明，工、商、农界都有新的发明和新的组织。我希望南开大学能造出一班有组织能力之人，以发达中国的实业，而谋国家的富强。

现在风行一时的，不就是共产主义吗？它的发生的原因，就是分配不均。一个社会里，有几个资本家拥有大量的财产，群众对于他不满意，因而有罢工等事。但是这些事，是在西洋常见的。中国的现状，说不上有产，有的是些做工工具及机器，这些东西能帮助着人生产快，并且也不能为一个或几个人所独有。所以现在的中国，不是产业的不平，是政治上的不平，政治上的糜乱。我理想中想造出一班人来，发达中国实业，为公的，而非为私的。

我的理想，如何实现，在办教育。所恃靠的人，即你们商科的学生。你们今天开完成立大会后，起首去做，希望着达到你们章程上的目的，至于能否达到，要看你们做得如何。不过在现在的中国，为中国历来未有之时机，到处皆机会，不致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憾，顶着头去干，快乐极了。

你们的智力、体力及家资都很够用，又有一个很安静的地方来读书；读书疲了，还有我这个“做梦家”替你们吹气，环境还不算好吗？现在时局扰乱到如此，一般醉心权利者失败必矣，恢复及最后成功的责任，端在你们预备中的青年。

有人说我厌谈政治，其实何尝如此。实在地讲，今日之政治，无所谓政治。中国现在之政治，一官僚之政治，政客之政治耳！政客把身卖与军阀，是为饥寒所迫，不得不然，假使不出卖，就没有饭吃，我并不是不谈政治，是谈政治的机会没有到。我认为要人人有业后，始可谈到政治。现在一般在政界混饭吃之人，皆家无常产，没有饭吃，机会一到，乱喊乱咬，我尚忍心劝人去入此陷阱乎？所以我的方针，是先办实业，后谈政治。从实业中拿些钱出来，去办政治，不是从政治中拿些钱出来，去买议员，这种先实业而后政治，就是我的政治梦。少年人做事，要有眼光，要有合作的精神。有了合作的精神，才有同心一志的意向。一个人上去，不要总去骂人家出风头，中国人真正应当出的风头不去出，所以才闹得中国到这个地步。有人上去了，我们应该去帮助他，不要拆台。少年人固然有些是尖头，只想占便宜，不管闲事，只晓得找人家的错处，而自己又不去做；但是这种尖头的事，小的时候，固然觉不着什么，到了长大成人，出去做事，就不行了。假使有一个同学在某处有点建设，要用一个人，一提到尖头的印象，他就会拒绝引用，这种事确不是小的。眼光要远，有了远的眼光，才有发展的机会，中国现在到处是未开辟，此时不去做，何时去做？

我希望你们，第一联络在校同学的感情，如同矿科一样，再联络出校同学及实业界各人，按部就班地往前去做，到后来就觉着快乐了。我的做事的秘诀，就在快乐，你们如能保持这种乐观的态度，成功如操左券。我在这个成立大会里，因未有预备，随便地说了些闲话，但是我很热烈地希望着你们努力合作，达到你们的高尚目的。

1925年 11月 25日

教育发展力求质精

余本拟于全国教育会议开幕前赴南京参加该会，适中学部四大建筑，只动其二，礼堂及体育馆因建筑费不足，尚须稍待，乃不得不留津筹划，以便早日兴工。加以日来正在进行某项校务，为防夜长梦多，中途生变，故辞去全国教育会议专门委员职，以便在此力行，期能早日成功。

国中大局，日来又有将剧变之势，殊为可虑。近尝觉中国今日之病在缺乏真正领袖，在量太多而质太坏，在一般之散、之弱、之贫、之愚。欲救此病，舍教育外无他术。故今后教育之目标当注重在：（一）造成量大、眼光远之青年；（二）造成真正之领袖人才；（三）养成勇敢、果断、有远见、有魄力之国民。

教育之责任既如是重大，我校又居最高学府之地位，则今后振作精神，继续努力，自不容缓。惟要在能力行师生合作，以共谋校务之发展，养成团体之精神。若因此小团体而不能和衷共济，则将来置身社会，其散漫如故无疑也。

今春在京，曾向教部请由俄国庚子赔款项下年拨二十四万元，补助本校经费之不足。近得复讯，以分配困难，只允拨十二万元，月付万元。我校大学部每年亏数约十万元，今得此款，虽折扣稍大究不无小补，今后又当再谋发展矣。

现计划自暑假后起，理学院添电气工程及医预两系，作今后发展之第一声。此本系数年前之计划，以经费关系，迟至今年始克实现。至文商学院今后亦当不惜巨款，力求质之精，量之发展则须待诸来日也。

教部于春假前派员来校视察，《周刊》曾报告之。其上教部报告如何措词，现尚不知。彼等参观某物理班时，正值该班举行小考，彼等似甚注意。盖一般大学，素少考试之说，教者更不敢以考试评学生。余告以考试在南大实家常便饭，无足为奇，承其称慕不置。国中大学如此，将来何以谈救国？

我校行男女同校已十余年，自今男女之间似仍不能相谅，殊非佳象。甚至有视女同学为可奇，而生种种之揣测及行动，更为失当，且遗女同学以轻视之机，望力矫正之！

1930年 5月 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