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复文存 答悟尘

（1914年5月16日）

来书疑共产主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二语，已有无政府之意义。又疑共产主义，即无政府主义之变相，此大不然。共产主义与无政府主义，明明为两种学说。（有主张共产而不主张无政府者，亦有主张无政府，而不主张共产者。）无政府主义本质，为对于政治之学说，虽含对于经济之意见，而不限定为共产，共产主义则纯为对于经济之学说，（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二语。出自法之鲁意布郎。专为生产分配而言。）而对于政治之意见，则尚未表示。倘共产主义，而兼主张无政府者，是谓“无政府共产主义。” Anarkiiste-Komunismo此中区别，请细读民声各论，当能了然也。

来书又问。共产实行之始，吾人衣食住之配置，必须有详细组织方法，预示世人云云。夫各尽所能，各取所需，非即最完善之方法乎？吾人须知，无政府共产主义，乃绝对自由之主义，无所谓繁密之组织。所贵乎繁密之组织者，特集产主义耳。资本制度之末日一至，吾人即各尽力工作，以供给吾人之衣食住。有屋者可居之如故，而不必给租。无者即居于无之屋。又不足，则大众合力建筑以居之。大衣服店之衣服，均吾人之衣服也，可往取之。大粮食店之粮食，均吾人之粮食也，可纵食之。此等平平无奇之事，尚须吾人预定方法以教之乎？若恐物产不足，美恶不平，或从此而起争端。则吾人第一著当先知共产主义何以能实行？以社会革命之成功也。社会革命何以能成功？以平民多数已知共产主义之真理，乃同起而革命也。社会革命与政治革命，有厘然不同之点：即政治革命为英雄革命，为少数人革命，而社会革命则平民革命，大众革命也。政治革命，以二三英雄运用手段，便足以成功，而平民大多数均不知其所以然。故革命之后，组织机关，制定法律等事，即须随之而起。若平民革命，则大多数已明此真理，一旦成功，即以真理为天然之法律（非真法律）而已。又何至有种种争端，而须预谋组织防范之方法乎？若犹疑吾言，则请细读“无政府浅说”，及其他诸家之学说，自可涣然冰释矣。至于工作之分配，公共教养之设置，此更容易。亦无非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而已。此时平民既能推翻政府，推翻资本家，试思其聪明才力何若？岂有此等小事，而不能处置裕如者乎？至谓须有一至精密详细之图说云云。此在小说家，不妨各以其所见而为之，用以为茶前酒后之谈助，若学说则无需乎此也。

盖此时社会之进化，人智之特出，固非吾人今日所能拟议。即强拟之，亦必不能密合彼时之情势。且其时人人自由，安能步步趋趋，死守吾人今日之计画乎？总之无政府共产主义，乃完全自由之主义，无政府共产之社会，乃完全自由之社会。故吾人研究无政府共产主义者，亦当本完全自由之脑想以研究之，而不可杂有丝毫政党政策o之见解，如政治革命党之预定革命方略，以为他日如何组织，如何施行之地也。

来书又问。纯粹社会主义与真正社会主义之别，是否一为集产，一为共产云云。按纯粹与真正，均为有所对待之词。以华文字义释之，似无甚分别。惟日人所用纯粹社会主义之名，乃以释英文Pure socialism一语（亦作纯正社会主义）。据英人Kaufmann氏所著社会主义一书，其所下纯粹社会主义之定义曰：“社会主义。认各人之才能不同，需要互异，因之生产之分配，当视工作之多寡以为报酬之比例。故土地资本，主归公有。而各人岁入则仍许私有。”此实集产主义之学说也。著者原为集产家，则其以集产为纯粹社会主义，固无足怪，惟吾人则不能承认也。至于近日中国学者所用纯粹社会主义之名，则又不同。如三二学社之通告曰：“纯粹社会主义有三无二各之学说。”而“中国社会党”之章程，所谓“于不妨害国家存在范围内，主张纯粹社会主义”一语。亦全为调停无政府派之党员而设。故世人遂即以“纯粹社会党”名愤愤等所发起之“社会党”，是则所谓纯粹社会主义，实即无政府共产主义。与前所述，相去绝远。然则此一名也。或则以集产主义解释之，或又以为无政府共产主义之混名。迷离扑朔，无从分辨。故记者敢断定此为不正之名，吾人屏之勿用可也。至于真正社会主义，乃对于集产社会主义而言。盖吾人常目集产主义为伪社会主义故也。克鲁泡特金尝曰：“无政府主义，即真正社会主义。”克氏之意，盖指无政府共产主义也。要之所谓真正者，对于不真正而言。若无对待，则真正之名亦无由立。故真正社会主义一语，以为无政府共产主义之注释则可。以为无政府共产主义之别名则不可。盖此语本非专名词，即亦无一定之界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