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侠传 卷之十二

明柘浦徐广广居甫辑

明平昌黄国士允符甫校

唐

杜牧

唐中书舍人杜牧，少有逸才，下笔成咏。弱冠擢进土第，复蓗制科。牧小俊，性疏野放荡，虽为检刻，而不能自禁。会丞相牛僧孺出镇杨州，辟节度掌书记。牧供职之外，淮以宴游为事。杨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娼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耀罗列空中。九重三十步街，珠翠填咽，邈若仙境。牧常出没𫘞逐其间，𭃡无虚夕。复有卒三十人，易服随后，潜护之。僧孺之密教也。而牧自谓得计，人不知之，所至成欢，无不会意。如是且数年。及征拜侍御史，僧孺于中堂饯之，因戒之日：以侍御槩远驭，固当自极夷涂，然常虑风情不节，或致尊体垂和。因谬曰：某幸常自检守，不至贻尊忧耳。僧孺笑而不答，即命侍儿取一小书簏，对牧发之，乃街卒之密报也。凡数十百，悉曰：某夕杜书记觉某家无恙，某夕宴某家亦如之。牧对之大惭，因泣拜致谢，而终身感焉。故僧孺之薨，牧为之志，而极言其美报所知也。牧既为御史，久之，分务洛阳。时李司徒听罢镇闭居，声妓豪华，为当时第一。洛中名士，咸谒见之。李乃大开宴席，当时朝客高流，无不臻赴。以牧持宪，不敢邀置。牧遣座客达意，愿与斯会。李不得巳，驰书，方对酒独酌，亦以酣畅，闻命遽来。时会中巳饮酒，妓女百余人，皆绝艺殊色。牧独坐南竹，瞪目注视，引满三巵，问李云：闻有紫云者孰是？李指示之。牧凝眸良久曰：名不虚得，宜以见惠。李俯而笑，诸妓亦皆回。首破颜。牧又自饮三爵，朗吟而起曰：华堂今曰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满座，两行粉面一时回。意气闲逸，旁若无人。牧又自以年渐迟暮，常追赋感旧诗曰：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情。十年一觉杨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又曰：十船一掉百分空，十载青春不负公。今日发丝禅榻畔，茶烟轻𩗺落花风。

太和末，牧复自侍御史出佐沈传帅江西宜州幕，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部，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湖州刺史于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凡优姫娼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乙复候其意，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合，某当门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乙大喜，如其言。至日，两岷观者如堵，迨暮，竟无所得。

将罢，舟蚁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鸦头女，年十余岁矣。牧熟视之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日：且不即纳，当为后期。姥曰：他年失信，复当何如？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所适可矣。姥乃许诺，因以币结之，为盟而别。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未敢发。寻拜黄偏池洲，又移睦、烂，皆非晋也。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干墀，乞守湖州。意以弟头自疾，翼于江外疗之。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则巳十四年矣。所约者巳从人，三载而生三子。牧既即政，亟使召之。夫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往。牧因诰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巳三年矣。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日，其词也，直强之不祥。乃厚为礼而遣之。因赋诗以自伤日：自是寻春去校达，不须惆怅惜芳时。狂风吹落深红色，缘叶成阴子满枝。

周简老

薛平司徒常送大仆卿周皓上诸色人吏中来，有一老人，八十余，着绯。皓独问：君属此司多少时老人言：某正艺，正伤折天宝和高将军郎君被人打下颔骨脱，某为正之。高将军尝钱千万，兼特奏维。皓因颔遣之。唯薛觉皓颜色不足，伺客散独留，从容谓周曰：内卿问着绯老吏，似觉卿不悦，何也？皓惊曰：公用心如此精也。乃去。仆邀薛宿曰：此事长，可缓言之。

某年少，常与豪族为花柳之游，竟畜亡命。访城中名姫，如蝇袭膻，无不获者。时靖恭坊有姫字夜来，稚齿巧笑，歌舞绝伦，贵公子破产迎之。予时与数辈，富于财，更擅之。会。一日，其母白皓曰：某日夜来生日，岂可寂寞乎？皓与往还，竟求珍货，合钱数十万。乐工贺怀智、纪孩孩，皆一时绝手。扃方合，忽觉击门声，皓不许开。良久拆关而人。有少年紫裘骑从数十，厉诟其母。母与夜来泣拜，诸客将散。皓时气方刚，且恃扛鼎，顾从者敌，因前让，怙势攘其臂，殴之，踣于拳下，遂突出。时都亭驿所由魏贞有行义，好养私名，皓以情投之，贞乃藏于妻女间。时有司追捉急切，贞恐踪露，乃夜辨装，腰其白金数挺，谓皓日：汴州周简，右义士也。复与即君。当家今可依之，且宜谦恭不怠。周简老盖大侠云。见魏贞书，大喜，皓因拜之为叔，遂言状。简老命居一小船中，戒无妄出，供与极厚。居岁余，忽听船上哭泣声。皓潜窥之，见一少妇，缟素甚美，与简老相慰。其夕，简老忽至诰处，问：君婚未？某有表妺嫁与甲，甲卒无子，今无所归，可事君子。皓拜谢之。即夕，其表妹归。皓有女二人，男一人，犹在舟中。简老忽语皓：事巳息，君貌寝，必无人识者，可游江淮。乃赠百余金。皓号哭而别。简老寻卒。皓官巳达，简老，表妹尚在，儿娶女嫁，将四十余年，人无所知者。适被老吏言之，不觉自愧，不知君子察人之微也。门下庄张燕公有门下生窃宠婢，将置于法。生呼日：公无缓急用人乎？说奇其语，释之，目付以婢。生去，杳不闻间。忽一日，直诣，说，有忧色，日：感公之恩，欲报久矣。今闻瓜为姚相所谗，祸目至，愿得公平注所宝以免难。公历指数之，曰：未也。及疑思良久，忽日：近有以鸡林夜明帘为献者，生日：足矣。因请手札数行，恳求于九公主，且曰：上独不念在东宫时恩，始终其惠，乃反以谗见怒耶？明日，公王谒上，具奏之，上咸动，以高力士就御史壹宣所按事，并罢。书生亦不复见。

张表臣曰：昔留侯致白璧以谢项供，孟尝献狐裘以脱死难。蔡昭爱佩刀，无辜见留；虞叔捐圭壁，庶几免罪。张说之事近之。若书生者，不护小行，而能排难解纷，殆侠士之流乎。

崚王

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闲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崚王之所春重。时进十张九皋。声称籍甚。客有出人九今王之门者，为其致公主邑司业、京兆试官，令以九星为解头。维方将应举，具其重言于崚王，仍求庇借。歧王曰：贵主之强，不可力争，吾为子画焉。子之旧诗清越者，可录十篇，琵琶之新□怨切者，可度一曲。后五曰，堂诣此。维即依命，如期而至。崚王谓曰：子以文士请谒贵主，何门可见哉？子能如我之教乎？维曰：谨奉命。崚王则出锦绣衣服，鲜华奇异，遗维衣之，仍命赍琵琶，同至公主之第。崚王人日，承贵生出内，故携酒乐奉䜩。即今张筵，诸伶旅进，维妙年洁白，风姿都美，立于前行。公主顾之，谓岐王日：斯何人哉？答曰：知音者也。即令独奏新曲，殸调哀切，满座动容。公主自询曰：此曲何名？维起曰：号郁轮枹。公主大奇少。崚王曰：此生非止音律，至于词学，无出共右。公主尤异之，则日：子有所为文乎？维即出。献怀中诗卷，公主览赞惊骇曰：皆我素所诵习者。常谓古人佳作，乃子之为乎？因令更衣，升之客右。维风流蕴籍，语言诸戏，大为诸贵之所钦瞩。岐王因曰：若使京兆今年得此生为解头，诚为国华矣。公主乃日：何不遣其应举？崚王曰：此生不得首荐，义不就试，然巳承贵主论托张九皋矣。公主笑白：何预儿事！本为他人所托，顾谓维日：子诚取解，当为子力。维山谦谢。公主则召试官至第，遣宫婢传教，维遂作解头，一举登第。

王琚

玄宗在藩邸峕，每游戏干城南韦、杜之间。尝因逐狡兔，意乐忘返，与其徒十数人，饥倦甚，因休息林中。大树之下，适有书生延帝过其家，其家甚贫，止村妻一驴而巳。帝坐未久，书生杀驴煮秫，备膳馔，酒肉滂沛。帝顾而甚奇之。及与语，磊洛不凡，问其姓，乃王琚也。自是帝每游杜、韦间，必过琚家。琚所语，议合帝意，帝曰益亲善。见韦氏专制，帝忧甚，独密言于琚，琚曰：乱则杀之，又何忧也？帝遂纳琚之谋，戡定内难，累拜琚为中书侍郎，寔预配飨焉。

韩滉

韩晋人。滉镇浙西，戎昱为部内刺史。郡有酒妓善歌，色亦闲妙。昱情属甚爱。淅西乐将闻其能，白滉，召置籍中，昱不敢留。俄于湖上为歌词以赠之，且曰：至彼令歌，必首唱是词。既至，韩篇开延，自持杯，命歌送之，遂唱戎词云：好去春风湖上亭，柳条藤蔓系人情。黄莺久住浑相恋，欲别频啼四五𩌊。曲既终，韩问曰：戎使君于汝寄情耶？妓悚然起立，曰：然。泪下。随告韩，令更衣待命，席上为之忧危。韩召乐将责曰：戎使君名十留情郡妋句，故不知而召置之，成余之过。乃十笞之。命与妓百缣，即时归之。

于𬱖

郑太穆郎中为金州刺史，致书于𮖠，阳于司空𬱖郑傲倪自若，似无郡使之礼。书曰：阁下为南溟之大鹏。作中天之一柱，骞腾则日月暗，摇动则山岳颓，真天子之爪牙，诸侯之龟镜也。太穆孤幼二百余口，饥冻两京，小郡俸薄，尚为衣食之节，赐钱一千贯，绢一千疋，器物一千两，米一千石，奴婢各十人。且日分千□一叶之影，即是浓阴，减四海数滴之泉，便为□□□。公览书，亦不嗟呀。日郑使君所须，各依来数一半，以戎费之际，不全副其本望也。又有匡庐符戴山人，遣三尺童子齐数尺之书，乞买山钱百万，瓜遂与之，仍加纸墨衣服等。又有崔郊秀才者，寓居于汉上，与姑婢通。其婢端丽饶音佞，汉南之最姝也。姑贫，鬻婢于连帅，爱之，给钱四十万，宠盻弥深，郊思慕无巳。其婢因寒食出外，值郊立于柳阴，马上连泣。崔生赠之以诗曰：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或有嫉郊者，写诗于座。于公睹诗，令召崔生，郊甚忧悔。及见，握手曰：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即是路人。便是爪制作也。遂命婢同归。至伟幌奁匣，悉为增饰。祈有客自零陵来，称戎昱使君席上有善歌者，襄阳公遽命召焉，戎使君不敢违命，逾月而至。及至，令唱歌，歌乃戎使君送倰之不也。瓜日：丈夫不能立功业，为异代所称，岂有夺人姬庆，为巳之嬉娱？遂多以续帛赠行，手书逊谢戎使君诗曰：宝钿香娥翡翠裙，妆成掩泣欲行云。殷勤好取襄王意，莫尚阳台梦使君。

韦皋

韦皋初薄游剑外，西川节度使兵部尚书平章事张延赏以女妻之，既而恶焉，厌薄之情日露。公郁郁不得志，时入幕府，与宾朋从游，且不其忿，延赏愈恶之，谓皋曰：幕僚无非时彦，延赏尚敬惮之，韦郎无事，不必数到。其轻之如此。他日，其妻尤悯之，日：男儿固有四方志，今岳贱如此，何必忿愧强安，为有血气者所笑。于是入告张行意。延赏遗帛五十疋，夫人薄之，不敢言。时有女巫见皇入西院，问夫人日：向之绿衣入。西院者为谁？此人极贵，位过宰相，不久亦镇此。问其所以，曰：贵人之所行，必有阴吏，相国之侍一二十人耳，如韦郎者乃百余人。夫人闻之大喜，遽言于延赏。延赏怒曰：赠薄请益可矣，柰何假托巫妖以相调乎？韦行月余日到崚，崚帅以四川之贵壻，延置幕中，奏大理评事。寻以鞠狱平允，加监察陇州刺史，卒，出知州事。俄而朱泚乱，驾幸奉天，陇删有泚旧卒五百人，兵马使牛云光生之。云光谋作乱，不克，率其众奔朱泚。道遇泚使，以伪诏除皋御史中丞，因与之俱还，曰：受其命，谓云光日：受命必无疑矣。可悉纳器械，以明不相许。云光从之。翌日，大飨，伏甲尽杀之，立坛盟诸将。泚复许星凤翔节度皇，斩其使。行在闻之，人心皆奋，乃除陇州刺史、奉难节度使。及驾还宫，授兵部尚书、西川节度使。延赏闻之，将自抉其目，以惩不知人。

黄子野

黄子野，唐时侯官人。父周行胃于杭州，子野年十三，从之。其殳时就他郡，以子野守舍。适王伾微时，覆舟于罗刹江，子野行见之，奋臂大呼曰：能生得人者，予百金。于是渔者得不，子野即与以舍中装直百金。其父归，大异之。子野曰：身得其名，乃令父丧骡，非孝也。遂去，为人仆赁。主人微闻救伾事，义其为人，阴倚其偿，乃为小贾之息。久之。既致蓄藏，以其半为亲，其毳费，以其半散之贫交昆弟。乃折节读书，治左氏春秋。无何，客有劝之仕者，子野不答，因自悔见知于人，遂变姓名，焚毫素，耕于方山。其后王不为散骑常侍使。人召之则亡。乃令福州观察处置使以物色访之，得之于阳崚江上。有一男子，扁舟披蓑，独卧雪中，忽扣舷歌日：早潮𭃡上海门开，漠漠形云雪作堆。一百六峰都掩尽，不知何处有僧来。又歌日：几曰江头醉不醒，满天风雪卧沧溟。定知酒伴无寻处，门外松涛坐独听。使者疑其子野，遥呼之日：仲无恙乎？子野曰：唯。唯。于是遂达伾之命，随子野至青山中。家徒四壁立，几上独周易一卷。子野佯喜，设脱粟之食与之。约日。旦曰雪霁，会于传舍。日曰：传舍长，展车待客。夕时子野不至，使者驰至其家，则书币封识如故，子野巳遁。去矣。

五代

羲卒

五代苌从简为忠武节度使，闻许州富人有玉带，欲之而不可得，遣二卒夜入其家，杀而取之。卒夜逾垣隐木间，见其夫妇相待如宾。二卒叹曰：吾公欲其宝而害斯人，吾必不免。因跃出而告之，使其速以带献，遂逾垣而去，不知其所之。此与晋使𬬺麑刺赵盾事相似。盾笃于君臣，富人笃于夫妇，皆足以感人，益见天理民彝之不可灭如此。

宋

隐君子

东坡言：世有豪杰之士，隐而不见于世者，如吾卿隐君子，世居眉山之中。坡即葬时，会期日卫迫，而墓砖未足，谋之于人，皆日当往见此君，则立可办也。但多游猎，又所居山林爱绝，未易见之，试往图之。东坡凡二日始得至其居。又俟至日昃，不于道左，方见其从数骑归，乃是少年也。既下马，始通谒，小年易服出迎于门外，埶礼无违。坐定，问其所以。东披具告少年日：易事耳。巳具饭，且宿于此，当令如期办所须，小顷数。青衣童跪进盘飧，皆今日所击之鲜也。进酒数大白，饮啖旁若无人，食兼数人。饭毕，始从容对榻。翌日，遣仆马送波下山，三日无耗。明日且下手破士坡甚疑悔，欲罪元告者。是夕至晓，砖犹无一口至者。明日晓，视其墓地之侧，则五万口斩然罗列矣。众皆惊。事毕，再往谒谢，卒不得见，送所直亦不得达。豪哉！

吴仲广

董宾卿，字仲臣，饶州德兴人。娶于同县祝氏。绍兴协为汉州守，卒于官，其家不能遽归，暂寓蜀道。长子元广亦娶于祇，既除服，调房州竹山令，妻生三女而死。元广再娶一武人之室，秩满，挈家东下，与蜀客吕使君不欲名。方舟偕行，日夕往还，相与如骨肉。继室微有姿色，性颇荡。元广到临安亦死。吕阳示高义，檇其孥复西，遂据以为外妇，蓄之即县，而三女不知存亡矣。祝次骞以两世宗姻之故，痛恻不去心，屡嘱乡人制帅王恭简公访求之，查不闻问。乾道初，祝知嘉州，就除利州路运使，正与吕为代，恶其人，不俟合符，先期解部。去。岁在丙戌，其子震亨东老摄四川总属，受檄来成都，涂经左绵吴。侯仲带待制为绵守，开宴延之，娼优毕集。一妹立于户禄傍，姿态恬雅，不类流辈。东老注目询队。魁曰：彼何人？日：官人喜之耶？日：不然，吾以其不似汝曹，故疑异而问耳。魁曰：是薛倩也。未暇应。吴适举杯相属，辞以不能饮，责队魁必使劝釂。魁笑日：君欲总干饮尽，非薛倩不可。吴亦解颜，日：素识其人乎？日前者未尝到大府，何田与此曹款接？但见其标格如野鹤在鸡群，度非个中人，所以加诸其长。无他意也。吴即令司席，因密谂之曰：汝定不是风尘中物，安得在此？始犹羞涩不语，久乃言：我本好人家，儿女，父祖皆作官，不幸失身辱境，只是前生业债，今世负偿，夫复何言！东老矍然有感日：汝祖汝父非汉州知州。竹山知县乎？倩惊泣曰：吾官如何得知？东老日汝母。姓祝乎？乃吾姑也。吾闻汝母子流落寻觅每年，不谓邂逅于此。又历道所从来，乃知昨为继母鬻于薛。媪，得钱七十千，今在籍岁余矣。语竟，不觉隋泪。一座倾骇，争致问东老日：其话甚长，兹未可以立谈，尽，他日当言之。酒罢，归馆舍。翌日，倩偕母来，吴守亦至，因备述。本末，丐为除籍。吴曰：此易事，尔竟何如日：正有望于公，其人于震亨为表妹，必嫁之，当以此行所侍诸台及诸郡饷赆为资送费，今且托之于伶人。吴笑日：天下义十，岂应一人独檀，吾当以二十万钱助之。东老遂往成都，越一月复还，合所得为五十万，悉什备具。吴喜曰：巳为择一佳壻，即嫁之。失揟姓史失其名。次年与乡荐，又物色其兄弟，所在运使，皆赒以生理，汉帅之后，赖以不绝。

张二

鄂帅大吏丁某死，妻年方三十，与屠者朱四通，其子二郎尚少，不能制，至于成立。朱略无忌惮，白书宣淫，反怒于子不揖，以为见我无礼，盖欲假父自处也。丁愤懑，以母之故，且虑丑声彰著，隐忍弗言。有哮张二者，密明诸城人，遭乱南徙，亦以屠为业，壮勇盛气。丁意可属此事，而毋与俦辈诣市饮酒。张担肉过前，辄呼买之，而厚酬厥价，久或至数倍。他日激之饮，问何。以不作区肆，而行贾仆仆。张曰：非不能之，但赤手乏本耳。乃付之数百缗，默念：彼当感我恩谊，必可使从客。日：君知我心中有不平事乎？日：不知也。丁以乞殴朱为请，张绋然，日：讶汝贷我钱，盖欲陷我于争斗，奋衣而起。自后相遇，邈然如不相识。迨于交绝，众哂丁不知人，而下交非类，丁亦衔之。未几，张拉朱同渡江，买猪于汉阳，争舟相殴击。既归，夜入朱室，杀朱与男女，并二人，自缚告宫，终不及丁一辞。时岳少保领大兵驻鄂，嘉其志义，移檄取隶军中，不问其罪。后以功补官。

法崧

宋种世衡祯营青漝城，有紫山寺僧法崧，刚果有谋，以义列著名。世衡延置门正，恣其所欲，供亿无筭。崧酗酒狎慱，靡所不为，世衡遇之甚厚，留岁余，崧亦深得世衡自处不疑。一日，世卫忽怒，谓崧日：我待汝如此，而阴与贼连，何相负也！拽下，械系捶掠，极其苦楚，凡一月，滨于死矣。崧终不服。日：崧，丈夫也，公听奸人言，欲见杀则死矣。终不以不义自诬，毅然不顾。世衡审其不可屈，为解缚，沐浴，复延入卧内，厚抚谢之曰：尔无过，聊相试耳。欲使为间，万一可胁，将泄吾事。设虏八以此见穷，能不相负否？崧默然，日：试为公为之。世衡厚遣遗之，以军机密事数条与崧，日：可以此借手。仍伪报西羌。临行，世衡解所服絮袍赠之曰：胡地苦寒，以此为别。至彼湏万计，求见遇乞，非此人无以得。其心腹。遇乞，虏中谋主也。崧如所教，间关求通。温乞虏人。觉而疑之，执送有司。数日，或发袍领中，得世衡与遇、乞书，词甚款密。崧初不知领中书，□人苦之。备至，终不言情。虏人因疑遇、乞，舍崧迁于北境。久之，遇、乞终以疑死，崧邂逅得亡归，尽得虏情以报，朝廷录其劳，补右侍禁，归姓为王，后官至诸司使。柳仲涂宋人记：柳仲涂赴举时，宿驿中，夜闻妇人私哭，严婉而地。晓起询之，乃临淮令之女。令在任贪墨，委一仆主献纳。及代还，为仆所持，逼其女为室。今度势难免，因许之。女故哭。柳往见令，诘之，得苴实，怒曰：愿假此仆，一曰，为子除害。仆至柳室，即令往市酒果盐梅等物，俟夜阑，呼仆人，叱问日：胁主人女为妇，是汝邪？即奋七首，杀而烹之。习日召令及同舍饮，云：共食卫肉。饮散亟行。令追谢，问仆安在？柳日：适共食者乃其肉也。又记：张乖崖为布衣时，客长安旅次，闻邻家至，夜聚哭，讯之，其家无他故。诣其主人，力叩之，以实告曰：某在官失不自慎，常私用官钱，为家仆所持，欲娶长女，拒之则畏祸，与之则女子失身。约在朝久，所以举家悲泣也。垂崖明日至门首，候其仆出，即曰：我白汝主人。假汝。至亲家，仆迟迟强之而去。出城导马前行，即疏其罪。仆仓呈闲，以袖椎挥，坠崖而死。归告其邻曰：盛不巳，不复来矣。速归汝乡，后当谨于事也。春考仲涂暨华崖公平生气槩，非帖帖者，少年而为此事，或当有之，然近于豪子矣。以此事为义举，非所敢望于吾儒也。

元

郑思肖

郑思肖侍父来吴，素不娶，孑然一身，念念不忘君。如过徐子方书塾，不知今日月，但梦宋山川。题菊云：宁可枝头抱香死，不会吹落北风中。精墨兰，自更祚后，为兰不画土根，无所冯籍。或问其故，则云：地为番人夺去，汝不知耶？赵孟烦才名重商世，思肖恶其受元聘，遂与之绝。孟五数往辰之，终不得见。临终，嘱其友唐东屿曰：思肖死矣，烦为书一牌位，当云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语讫而绝，年七十八。宋社既墟，适意缁黄，自称三外野人。尝著大无工十空经一卷，空字去工而加十宋字也。寓为大宋经，造语奇涩，自题其后云：臣思肖。呕三斗血方能书，此后当有巨眼识之。

十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