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庵遗稿 卷六

詩

歸鴈十首○癸卯

高鴻一陣入層雲。悽咽寒聲未可聞。多少心中哀怨意。九天深處訴云云。

憶昔三春向北征。萬山花發草菁菁。好風處處江湖暖。飮啄優游任性情。

蒹葭白露變爲霜。時節推遷一瞥忙。夜半渚風侵骨冷。幾回驚睡繞彷徨。

相呼羣侶可歸歟。禹跡彭瀦我所居。下上自成三兩列。一齊飛聳上空虛。

漠漠長天樹際低。楚山吳水入凝睇。去年棲宿曾何地。明月蘆花一色迷。

衝風觸雪奈何寒。薄羽憔憔欲盡殘。豈敢憚行中道止。未堪經歷此艱難。

南國稻粱値歲饑。田中啄食計全非。漁梁側畔候魚動。水冷深藏魚亦稀。

未敢低徊近地遊。高高直向九霄浮。於人自是無干涉。胡乃彎弓有殺謀。

十月豪鷹白錦毛。雲間相遌劇猜饕。力非相敵須回避。落日悲鳴急下臯。

悠悠怨恨卽如斯。故向風前苦苦悲。幾處旅人同聽此。也應腸斷鬢絲絲。

望海二首

海上孤居八載今。三時眺望發高吟。蜃將樓閣乘空起。龍斂風雲入窟深。浩浩茫茫無奈眼。寥寥落落若爲心。太倉一粟憐余藐。况此霜毛半不禁。

彼水悠悠豈自今。太初玄邈一沉吟。控跨宇宙非誇大。呑噏江河不厭深。拍拍岸邊眞恠事。滔滔塵裡果何心。回頭欲問桑田變。會意麻姑笑不禁。

除夜拈韻二首

寒臘纔窮卽得春。只爭毫髮破宵晨。一千里外懷京夢。八九年中囚海身。云死云生歸命數。何思何慮任天眞。但將蘭佩勤修潔。不恨長爲楚澤濱。

不眠非爲候新春。只怕村雞易報晨。盞酒可禁衰境髮。壁燈空守異鄕身。微臣罪積丘山似。聖主恩深父母眞。遙想金門開鑰早。庭燎晣晣引朝賓。

上元日。呼崔童拈韻。甲辰

佳節上元夜。滄波明月中。柳堤初占暖。麥野已徵豊。京裏多遊子。天涯一病翁。臨欄不肯寐。短髮耐吹風。

雪月二首

平鋪積雪一庭寬。會事淸宵月吐巒。瓊屑承來增白白。蟾光侵入苦寒寒。須知氣味無間合。莫把身形作貳看。久立不堪魂骨冷。旅床惟恐着眠難。

雪花仙桂有因緣。邂逅黃昬豈偶然。氷貯玉壺驚怳惚。鏡羞粧粉愛嬋姸。八窓洞白宵如晝。兩境渾淸地亦天。此景誰能題品得。九原須作堯夫賢。

詠星

峯頭紅煇沒。簷末白楡生。邁邁隨天轉。輝輝動夜淸。漏林頗閃忽。蘸水更分明。森列方臨汝。非心或敢萌。

采葛歌

采葛采葛山之嵔。山風喈兮山日𣉘。此山從來無異卉。唯葛蔓蔓抱山在。年年採莖爲絺綌。未聞其根亦可采。人不采根根自肥。小者如臂大如膇。草木與人同運阨。旱魃今歲大爲虐。大麥小麥俱乾槁。秋田又不見黍粟。園芋不卵栗不子。更無一物充饑腹。惟幸葛根在土中。得能無𧏮待人食。村中自此日有事。平明出採至昏夕。崖巒崎嶇石磈磊。葛入石間多屈曲。掘去十石得一根。石重力盡急喘息。手腁足胝不敢顧。鋤折鍤破何所惜。兒啼嗚嗚莫索飯。以葛作飯與汝喫。葛飯甘味不可狀。自怪凶年變肚臟。東鄰富翁飯白玉。不知較此味孰長。官家逮責徵租稅。持葛拜訴涕汪汪。近聞議賑抄飢口。暴吏索賂吾無有。但將此命懸此葛。葛盡還有此命否。縱使來歲大豊登。飽喫不托知誰某。天乎生葛幸活人。孰如初不生我身。採罷一哭哭復採。葛如有知應亦嚬。我今作歌代圖畵。願效監門獻玉宸。

春日卽事。次人家字韻。

戱折花枝病眼遮。春光芳麗染人家。濛濛雨過黃鶯樹。淡淡風颺白鷺沙。小島自能饒物色。窮居無乃太繁華。明時何處非寬樂。却怪湘潭苦怨嗟。

三月一日雨雪

無乃東皇有誤差。百花時節雪斜斜。花開不可無依㨾。巧手先裁六瓣花。

送忠兒日。次忠兒贈別崔童韻。

迷兒相守一期春。父敎尋常責匪人。可愛孝心根賦性。臨分嗚咽涕霑巾。

英宗大王忌辰。曉起志感。二首。

年年此夜抱弓寃。尙記天顔燕笑溫。德業長傳寰內頌。精靈應在帝傍尊。九泉歸日哀方盡。一息留時澤亦存。忍想犧罇淸廟祀。愀然孝思泣神孫。

不知華胥近還遙。宜有音塵竟寂寥。九闕哭班如昨日。十年囚海又今宵。死前可覩元陵樹。夢裡猶趨集慶朝。恩寵未酬徒罪戾。悠悠哀恨撤穹霄。

暮春。次人寒字韻。

習習東風暖。陰崖亦解寒。禽多那禁聽。花盛太煩看。未酌心先醉。纔吟句已團。烟洲疑白立。覺是一翁竿。

閏三月

游子深悲春去忙。天公於是費商量。計來三歲餘分積。添與東皇歷數長。懶放山花增淡蕩。歡飛谷鳥劇顚狂。九旬病卧虛拋興。從此題詩日引觴。

暮春偶吟

長日渾無一事煩。睡餘閑眺在南園。落花啼鳥靑春晩。靜几晴窓白髮存。未妨興酣增酒量。不須愁詠惱詩魂。黃昏尋聽歌聲處。漁子乘潮入浦門。

又得林字

楊花飄盡草成林。覺得韶光荏苒深。大澤暖雲龍變化。小園晴日鳥謳吟。病衰不減靑春興。窮寂仍存太古心。點也浴沂何所樂。而今且向卷中尋。

歲大饑。島民有不忍飢苦。一家四口。自食河豚卵毒以死者。聞甚惻傷。賦得一長篇。爲述其寃。

瞻彼北邙坡。漠漠沒草莾。中有一大墳。問是誰家葬。夫婦曁二子。自死同一壙。欲說自死故。使人心惻愴。生來無寸土。無計以自餉。夫爲傭樵牧。婦爲傭織紡。得飯分哺子。常患不充量。今歲大饑荒。嗚呼天降喪。富家亦惜食。傭者悉遣放。落莫失所依。歸來涕汪汪。走鄰請許貸。待秋當準償。聞者皆冷笑。責我言太妄。甚或觸其怒。奮挺欲敺攩。誰知一朝間。人心遂孟浪。親戚尙不恤。他人安足仰。朝家設旬賑。一人一斗當。奸吏受人賂。巧舌瞞官長。剋減瘠者食。添與肥人䬬。嗟我四人口。僅霑數升貺。縱可一時延。安能十日往。恒飢面浮黃。疲薾卧途上。望視村炊烟。忙忙持瓢向。厨媼下一匙。苦色上眉顙。又顧之他家。已食撤盤盎。歸語屋中妻。我生今無望。非魚難啜水。非蚓難食壤。日長如一年。何以待麥穰。麥穰亦無田。乞食長▣况。人生以有樂。無樂孰戀悵。不如早自决。浩然遂長忘。憐彼無告者。目下稚子兩。彷徨歧路側。有誰爲收養。未可獨留置。使渠喫悲凉。渾死無係累。神仙也不讓。夫妻計已定。還有一事妨。自刃則不可。自縊亦難強。欲投深深水。惡歸魚肚臟。沈吟到明發。忽聞人語響。漁舟夜打魚。河豚滿巨網。其卵會殺人。鴆毒莫能尙。烏鳶亦不啄。委棄積田㽘。欣然往搬取。鼎爐費烹煬。各持大椀喫。飢腹一時脹。兒童實無知。謂味美難狀。相視語未卒。倒地屍硬彊。哀哉四父子。幷命在半晌。醫藥救不及。閧走一村黨。吏怕縣官知。揮手相諱誑。宣言此人死。偶然中疾恙。九重深且遠。那聞此怨枉。皇天后土間。怨氣亘千丈。不有切身苦。寧至此景象。三百六十郡。推之可想像。民生乃如此。國憂齊崇嶂。嘆息不能寐。永夜一燈烺。

閏三月十日。瘴氣大作。十首。

自是炎荒多瘴氣。年來慣習處安安。平明睡罷開簾坐。光景猶堪一笑看。

始似浮雲興渰渰。忽如洪水漲芒芒。千翻萬化溟中出。何物龍神氣焰張。

籬外石峰藏面倐。庭前楠樹隱身俄。如今未信天高遠。覆屋濛濛手可摩。

四望一似洪荒界。萬象都歸太極圜。聽得村鄰雞犬響。始知身在世人間。

如醉未醒神怳惚。似眠初接眼朦朧。不知旭旭羲和馭。已到天中尙在東。

綠水靑山渾漠漠。芳春佳景付空空。低頭默認鶯聲處。昨日看花似夢中。

濕氣騰空成噴沫。沐來顔髮滴涓涓。莫言不似金莖露。一軆恩濡自九天。

十日難逢一日霽。今年更比去年深。笑吾昔在淸凉地。猶惡南山嵐氣侵。

燒香默坐簾垂地。點檢靈臺一物無。海上單方唯此是。不須勞覓伏波珠。

一陣淸風何處至。須臾掃去滌山川。淡雲晴日元如故。不是今來別有天。

夜聞子規五首

斜陽初盡歇流鶯。仍聽花間杜宇鳴。不信寃魂從古在。如何解作斷腸聲。

哀哀咽咽盡情呼。寂寞春山掛月孤。院落東邊白櫻樹。染來淸血赤糢糊。

胡爲千載尙煩寃。故國興亡只劫痕。縱使得同華鶴返。卽今城郭亦無存。

曾近潭溪澈夜吟。窮經辛苦耐寒衾。緣渠不似他禽鳥。能得先生感意深。

危樓坐聽曙星稀。孤客春深未換衣。含血十年恩亦重。敢言囚海不如歸。

初夏偶吟

長日耽書勞眼睛。小休仍作繞簷行。雨過雲綻峰頭出。潮退風恬水面平。立鷺依依應午夢。流鶯欵欵尙春情。此間幽興無人識。笑命僮兒酌滿觥。

巢燕

卽看巢燕入簾深。九載尋來有信心。捷捷數遷頗恠恠。喃喃不已孰知音。爲啣濕土遙投渚。偶送飛花急下林。偏得主人珍重愛。蜿蜿蛇虺莫相侵。

浹旬淫雨。久不見月。十六夜雨收月出。

短簷長苦雨聲紛。今夜翻晴若醒醺。天上果非無好月。日前秪是蔽浮雲。一時心目淸如許。千古襟懷少似君。吟到五更眠不着。飛鳴水鳥亦欣欣。

早蟬二首

蛻去塵軀更自存。凄淸音調未堪論。但看夕日山頭盡。樹色荒森滿一軒。

自信淸高掛樹頭。含風浴露意悠悠。如何五月繁陰裏。先帶梧桐落葉愁。

雨後晩眺

無端一雨送微凉。洗滌煩炎始起床。樹底雞鳴晴晝靜。舟前鷗去碧波長。但敎興到渾佳境。莫把愁來戀故鄕。却喜尋常村老訪。滿盤山簌勸醪觴。

劇暑中。偶値凉夜。拈子美韻。二首。

溽暑熏人烈火同。忽驚簾箔爽飈通。驅除雨氣歸空外。拂拭星光動夜中。瘴海一晴當慶事。炎天乍淸賴神功。要須露卧淸煩熱。直到明朝日上東。

炎日長長一歲同。涔涔魂與睡魔通。凉風忽送黃昏際。煩瘴渾消碧落中。不藥病身還自健。未秋團扇已無功。闌干趺坐憑遐眺。夜色虛明水國東。

觀刈

秋熟稻粱萬穗齊。一時鎌穫畒東西。窮春餓殍餘親戚。滿野黃雲哭悽悽。

島中北邊。一石峯屹立波中。二首。

一嶽巍巍鎭北方。苔花深覆老顔蒼。上朝極宿撑空直。下擣龍宮澈底長。萬里剛風吹不倒。千層驚浪拍何傷。金莖莫詑凌霄漢。平地無難着脚強。

特立崢嶸據海門。銀山鐵壁也堪論。九天星斗頭邊轉。萬劫滄桑脚底翻。震剝風霜增骨氣。鞱藏雲霧蘊神魂。奈何磈磊未全剗。尙作波中噴薄痕。

元子冊禮日志喜二首

穆穆元良蚤建辰。冲齡德器儼成人。春坊濟濟隨玄衮。寶冊煌煌降紫宸。是日蒼天開霽景。今宵明月有重輪。纔存一縷猶常性。北望呼嵩共島民。

今日吾東有貳君。泰磐宗社福殷殷。衮衣新製若干尺。法講初開千字文。瑞色雲騰三殿喜。頌聲風動八方欣。從玆睿德無窮進。師保疑丞敢不勤。

聞有出陸之命。賦成一律。以述感激之忱。

瘴裏昏昬與鬼鄰。忽驚恩綍降重宸。一朝盡洗彌天罪。九載方爲出海身。誰謂覆盆遺白日。卽看陰谷返陽春。此生報答知無路。長望雲霄淚滿巾。

讀先臣致祭文。感泣有吟。

先臣諭祭備恩言。蕩滌幽冥十載寃。遙想維楊松栢雨。長爲感淚灑天門。

哀渰死金吾郞五首

金吾使者有先聲。望眼迷離夜五更。忽報中流舡破碎。深深入去萬重泓。

水裏龍神罪詎容。無端風浪暗媒凶。使臣懷裏天書在。事軆如何不敬恭。

苟非孤囚寄島窩。官舟初豈涉鯨波。那知九載猶無𧏮。反使王人吊汨𤄷。

此事茫茫竟問誰。長年無罪水無知。休言海路元來惡。萬里朝天昔不危。

碧水連天不見涯。悠悠何處覓浮屍。家人舟上招魂哭。渚鳥波黿捴爲悲。

別黑山

始信幷州作故鄕。玄洲九載業緣長。今當別去深怊悵。却憶初來更杳茫。波裏魚龍須好在。沙邊鷗鷺定難忘。近聞廷論爭成命。會得回風捩逝檣。

順風發船

葭端白露曉漙漙。步出沙汀意已寬。九月南風殊不易。一帆滄海也無難。潮開路勢奔如馬。岸帶村容轉似丸。自有王靈遙庇護。此行何患不平安。

到錦城謫所

馬蹄暝踏錦城塵。囚島歸來歇此身。豈意勞煩三使命。終然救出一孤臣。秋懷搖落黃花冷。客路驅馳白髮新。從此若成京國夢。不愁辛苦涉滄津。

到謫數日。忽見吏校軍卒數十人。環屋叫譁。問之則因廵營嚴關。防守罪人也。偶拈得回字。

吾行纔脫棘城回。忽地圍兵急似雷。耳屬垣頭營將立。眼醮簾內吏房來。謫人知罪方惶恐。時輩多心太怨猜。天實阨窮瑩仲子。台州刺史豈能哉。

書贈朴君麟瑞丙午七月

然諾忘生郭解儔。剛強不挫北宮流。未知二子當時勇。忠義中間有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