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沙集 卷九

東槎錄上

萬曆辛丑。冊封皇太子。頒慶天下。命選儐接之臣。不佞適忝文衡。遂膺是命。幕中僚佐咸聽自擧。吏曹正郞朴東說說之，禮曹正郞李安訥子敏，吏曹佐郞洪瑞鳳輝世以從事官偕行。濟用監正金玄成餘慶，校書館校理車天輅復元，加平郡守韓濩景洪，幼學權韠汝章。以製述官隨行。五峯李孝彥。以義州迎慰使。芝峯李潤卿，守夢鄭時晦。以都司迎慰使。亦先後行。十一月十六日。辭朝。至翌年壬寅閏二月。得重病。連上三章。遂得遞。留龍灣凡五閱月。與諸公相與酬唱。雜以遣懷寓興譚嘲笑謔之作。通共四百六十餘篇。學官朴希賢，楊萬世，寫字官李海龍。類次而錄之。李子敏宰錦山。寫一通鋟之梓。名之以東槎集。稍稍傳于世。此取余所作者。編入于集中云。〈時公年三十八。以禮曹判書兼大提學。承命以行。宣廟引見奬諭。仍於榻上。脫所御貂帽以賜。公手自奉退。御汗猶在。一時榮之。至壬寅春。仁弘使其徒文景虎詆成牛溪。在朝諸臣譴罷相繼。公亦不自安。連上章引疾乞解。〉

宿坡山記事。奉示同行求和。

今歲冬暄何太甚。風光渾似仲春闌。雪消古峽昏晨瘴。氷泮長洲響夕灘。豈是陰陽愆節候。定敎行役慰酸寒。輕裘老子還多興。滿路煙霞倚馬看。〈是時冬暖如春〉

過臨津。感舊有作。曾陪先君遊此

悵望津亭起夕波。白頭重記舊山河。浮生衮衮渾如此。佳境悤悤奈爾何。萬事秪餘雙涕淚。十年今復八經過。尋思往跡都成夢。獨寫新詩當棹歌。

子敏疊賦闌字。仍用其韻。以記夜行。

今日吾行最喫艱。羈棲纔定夜將闌。荒榛翳處驚迷路。羸馬顚時暗渡灘。疏磬隔林孤寺遠。危巖臨水數峯寒。崎嶇世味何時了。試向燈花仔細看。〈是夜行四十里。路暗無火。屢至顚仆。〉

安城館口占

古館依山僻。村蹊繞水長。歸鴉分野色。宿鷺占湖光。霜雪侵寒褐。風煙入錦囊。玆行端着便。前路莫須忙。

次鶴谷洪輝世洞仙館韻

竹葉杯兼金液螯。酣來排遣雪寒饕。殘年供世添詩瘦。老境逢場倚醉豪。夜色乍浮林月上。潮聲初動海雲高。良宵勝景須模寫。才盡如今歎腐毫。

次南郭朴說之韻。贈黃州牧使尹存仲。

老來長憶少年遊。何幸萍蹤此驛樓。西道主人多舊識。東槎學士總名流。一尊離恨燈殘後。千里歸程地盡頭。三日黃岡眞勝集。明朝回望是幷州。

次東嶽李子敏冬至日韻

年光忽忽鬢邊飛。爲客逢辰倍憶歸。汀樹依依含淑景。官梅脈脈媚新暉。寒城此日孤臣遠。故國經旬信使稀。莫把窮愁添一線。且將詩句發天機。

次軸上韻。贈片雲師。二首。師乃同里人也

空門邂逅里中人。顏面依然隔世身。亹亹燈前十年事。談山纔了又談塵。

名敎中爲得罪人。水雲鄕作不羈身。如今故里君休想。遼鶴茫茫已劫塵。

次都司迎慰使芝峯李潤卿韻在箕城

聲名十載荷追隨。官序長嫌省署遲。自幸仙槎聯玉節。還慙駑質倚氷姿。靑燈古館論文夜。錦瑟芳筵對酒時。千里奇逢天與便。勝遊重約鴨江湄。

次芝峯韻。贈子敏。

城郭周遭面水開。衣冠前代想英才。殷師畫地遺風在。帝子朝天幾日回。雲影微茫麟馬窟。潮聲寂寞鳳凰臺。昔人形勝留題處。佳句千年待子來。

次李子敏忌辰之作子敏先君。與僕先考同年生。同榜進士。而又同日棄世。是十二月初一日也。

客裏逢先忌。燈前淚眼同。交遊推世分。詞翰忝家風。香火誠何託。松楸信不通。兩人今日意。那忍說諸公。

次芝峯遇雪書懷韻

颯颯江風動暮城。窓間急雪暗聞聲。三更爽氣侵衣冷。萬里寒光入幌明。增飾名區供勝賞。分留詩債慰羈情。明朝剩有長途興。縞帶銀杯滿去程。

次東皐崔立之岦韻

季世寥寥大雅亡。詞源宗派孰能長。千秋筆下傳秦漢。百鳥喧中見鳳凰。休恨他鄕貧桂玉。天敎此老富篇章。論文倘許傾家醞。乘興還須過草堂。〈立之時寓箕城〉

十二月初二日。行到安定館。見五峯寄詩。傳自驛使。臨行。走筆次韻却寄。

旅館終違下榻迎。長途脈脈只關情。淸詩有約傳郵騎。離恨無端入酒觥。客裏佳期驚易失。人間好事信難幷。浿江三日愁中過。多少新題付子成。

次石洲權汝章百祥樓偶占長律韻

樓上遊人坐半空。樓前江闊望難窮。長天飛鳥夕陽外。迥野圍山元氣中。浮碧濟川誰擅美。岳陽滕閣定爭雄。欲將形勝描新畫。今世何人摩詰工。

將發嘉平館。望見諸公上齊山亭。病未同登。書懷奉贈。

老覺詩鋒澁。愁憑酒戶寬。平生幾登眺。今日怯躋攀。地遠恒飛雪。亭高不礙寒。小吟聊自慰。堅坐待君還。〈進退格〉

納淸亭記見

愛此溪亭好。沈吟席屢移。飢烏窺雪渚。凍雀墮霜枝。物色供新賞。繁華異昔時。天涯遲暮意。斜日獨題詩。

新安館夜坐。待諸君不至。口占促之。

悄悄更將盡。寥寥影獨依。寒燈挑不焰。缺月冷無輝。浮世逢場少。征途會面稀。今宵一尊酒。良晤莫相違。

朝來索筆欲和諸公所作。又有公事來擾。書此自嘆。時留新安館。

已覺篇章倦。還添簿領疲。吟詩端得瘦。了事秪成癡。世故元難靜。吾生甚矣衰。蒲團且偸倚。惟與睡相宜。

郭山客舍。遇體察使從事官李應敎綏之綏祿，朴直講伯善震元。卽席口占以贈。二首。

元戎斧鉞侍中貂。蓮幕群賢玉署僚。邂逅天涯雙白璧。聯翩雪裏二靑袍。陣開雲鳥旌旂壯。威肅風霜士馬驕。堪笑腐儒成底事。謾將文字學蟲雕。〈時領敦寧李相國元翼爲咸鏡，平安，黃海，江原等道體察使。二從事往成川。聚各邑軍兵。習陣試才。罷還幕下。故頸聯及之。〉

當時蓮榜廁群公。書榻靑燈憶泮中。十七年來幾箇在。一千里外四人同。世間離合渾如夢。客裏形容總作翁。今日驛亭相送處。可堪征袂又西東。〈僕與綏之，伯善及說之。俱乙酉進士。故云〉

宣川東軒。次壁上韻。贈姜仁卿絪使君。二首。

見說宣城勝。東吳不翅過。湖中了郡事。畫裏着人家。樹色長堤遠。山光小閣多。題詩問謝眺。千載想英華。

憶昔花前醉。如今雪裏過。湖山新物色。登眺舊官家。病枕開懷少。芳筵識面多。平生賢太守。相對鬢俱華。

宣川客舍。次西坰韻。幷序

西坰柳公根。按察西路海運。公自以重臣受委。有可以利民者。無不悉心而周思。兩西之人凡所願欲而不得者。公皆罷行之。到是郡。與太守姜侯語及民事。侯將民之願。首以築堤告。公卽驛聞于朝。時余忝長度支。事下。卽覆請加勉以責成焉。侯親董奙鍤。不擾民而功完。是年西土旱。野無草。宣獨賴之。民不病饑。噫。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百年荒蕪枯草之原。變爲千頃澄湖。功成數月之內。而爲萬世無窮之利。玆非天意歟。昔蘇子瞻之治杭也。大修湖堤。以漑民田。杭人賴以殷富。而西湖之勝。甲於江左。今宣固饒且麗。而又有此湖水之勝。想其春水滿閘。秋雲蔽野。太守與客把酒。遊樂於湖堤之上。而州之民老幼抃於野。官吏慶於庭。擧煕煕鼓腹。自得於呴濡涵泳之中。涇水之歌。洋洋在耳。豈不尙矣乎。余在京。常嘉是事。今適奉使道此。坰老之詩。已揭在壁。遂和其韻。仍書其顚末。以爲宣城故事。侯名絪。字仁卿。讀古書有抱負。人以爲非百里才云。

千頃陂通一帶川。夫君辦此豈徒然。歌傳鄭白穿渠日。名擅龔黃按部年。春旱不勞祈穀雨。秋登從見富民天。誰將大惠同河潤。百里如今重惜賢。

次汝章有懷李實之春英韻

李生不見久。中酒幾回眠。定復麤豪甚。何由置我前。

次汝章龍灣逢汝明韻汝明。汝章兄鞈也。

地盡龍灣上。風沙接混茫。遠遊悲季子。佳會遇元方。對酒都無語。加餐共異鄕。還憐我終鮮。見爾獨增傷。

次五山車復元龍灣韻

西遊奇勝問如何。夷夏封疆一日過。刁斗三邊城不閉。隄防萬里海無波。胡關樹色臨江盡。薊野山光入塞多。壯歲桑蓬男子志。欲將長劍倚嵯峨。

十二月十六日。與諸君集于東臺。仍作雪馬之遊。扶醉夜歸。翌日。患酲晏起。爲長句以記之。錄奉諸君求和。

嘗聞九龍淵。奇勝冠西國。伊余十年間。五作龍灣客。憂病且倥傯。莫能憑勝矚。玆來値窮冬。閉門愁凍縮。咫尺阻登眺。鬱鬱難自抑。今辰候纔舒。風定煦和旭。披衣呼我輩。策馬度城陌。試升東臺望。億丈危難測。正當江闊處。斗起攢蒼壁。瞰臨浩無邊。乾坤屬一目。胡山拱席底。落日低座側。大水自天來。三分割地軸。南匯作龍淵。東注爲鴨綠。老龍在其下。千秋護神宅。有時鼓雲氣。雷霆與霹靂。泓澄閟陰怪。俯視令人惕。積雪以蓋覆。層氷又閉塞。鐵牛沒何時。潭深問無跡。關防壯門戶。萬里分疆域。靖州與麟州。從來幾沿革。野窮看渤海。江勢東南坼。遼關列亭障。聖武雄控扼。天威振殊方。胡塞邊烽熄。吾邦荷再造。山河實恢拓。稽首拜皇恩。回頭瞻斗極。終南消息斷。望裏千山隔。擧酒以相慰。邊歌雜塞笛。爛熳迭獻酬。不知山日夕。半酣騁雪馬。快若風帆劃。簫鼓震潭心。魚龍驚踴躍。玆遊信壯哉。夙願忻始得。泠然離世紛。神魂頓滌濯。題詩記此日。願書岩上石。

再用前韻。爲七言長句。奉贈同行三學士曁車祕書，權秀才求和。

昔年吾與弼雲翁。擎奏聯鑣賓上國。登臨諷詠日娛嬉。不知身作他鄕客。今來何幸繼此遊。隨處江山窮遠矚。況此諸君各能文。使我傍觀袖手縮。淸篇日日散瓊瑤。有時傑句舒鬱抑。說之之詩多態度。燦爛新錦迎朝旭。酣來揮翰作嫩語。有似輕丸走廣陌。德水文彩自家傳。浩浩詞源深莫測。才豪語硬亹亹逼。句法森嚴倚天壁。南陽名閥得俊士。妙年落筆人刮目。風標詞藻共秀發。珠玉朗然驚在側。有窮者權獨老成。平生讀書破萬軸。一朝新詩入御屛。櫝裏寶氣騰結綠。忘形千里共提携。交義期推道南宅。祕書車君學雄富。變化風濤驅霹靂。蛟螭螻蚓共縱橫。觜距鱗角還堪惕。詩成使之說奇字。期期吐語開茅塞。老拙多慙粃在前。東槎遠追前人跡。風騷吾敢忝登壇。詩社君能優入域。相持壁壘整麾幢。迭唱壎箎與匏革。明燈風雪縱捭闔。坐到晨鐘窮暮柝。龍灣又是形勝地。山河壯哉關防扼。皇皇聖朝調玉燭。胡羯遠讋煙塵熄。吾邦偏荷一視仁。今日三韓誠再拓。昨者少陽初出震。詔書頒慶下紫極。君王血誠上帝知。萬里風雲地不隔。吾儕銜命實非分。半月飽聞關山笛。何用苦吟愁肝腎。且復酣歌永今夕。九龍淵上醉袖飜。統軍亭前長嘯劃。原頭驕雉獵正肥。氷下寒魚叉更躍。人生快意卽爲之。莫把浮名較失得。論文不惜任喧呼。胸次磊磈酒可濯。只願同保歲寒盟。我心還如不轉石。

臘月二十四日夜獨坐無聊口占十絶錄奉同事諸君求和

擺脫紛華萬念除。官齋寂寂似山居。休嫌客裏無餘事。且讀人間未見書。

紙窓明處小燈昏。篆罷爐薰火尙溫。且任夜風掀屋角。先生自是不開門。

老懶形骸不自持。起時思杖坐思欹。初緣省事仍休酒。終要安心又廢詩。

作意隨人久喪眞。費心供俗只同塵。願於傾奪機關外。着此慵迂潦倒身。

鄕愁世念集枯腸。老眼無眠夜苦長。還愛小童猶不睡。起收殘燭向書床。

乞得東華役役身。行裝惟與簡編隣。若爲輸盡班資憲。便作山房負笈人。

途中纔見一陽回。臘盡如今春又來。只爲書生惜日月。天機非是故相催。

已覺懽悰減昔年。風流分付在誰邊。焚香入定三冬盡。寧把蓮花學坐禪。

經旬已厭鴨江魚。今日春盤喜見蔬。忽憶故山秋圃熟。晩菘新芋作霜菹。

潮聲淅瀝撼寒江。風捲飛霜撲夜釭。恰似月沙溪上宿。荻花疏雨倚篷窓。

咸從縣令金景益德謙以詩來問。次韻却寄。二首。

城頭扶杖送斜陽。忽見驪珠入袖光。驛路重逢今幾日。都門一別已經霜。寒齋病肺唯茶鼎。老境關心只藥囊。珍重故人休問訊。百篇隨處是行裝。

一千三百里長程。風雪艱辛久飽更。世事茫茫酣蟻夢。虛名役役愧鷗盟。飜江朔吹撩詩思。隔岸胡笳動客情。頭白眼花驚節序。夜窓愁對讀書檠。

走筆次子敏韻。仍邀之。

絶域年華改。孤齋客夢驚。鄕書天外少。白髮鏡中明。歷歷悲前事。茫茫笑此生。衰翁怕深酌。羸臥看君傾。

除夕前二日夜夢。與孝彥令公對酒歡謔。朝來得書。人回錄寄。五峯時駐龜城

燕雁差池不作行。塞雲相望路何長。書回古峽應經歲。鬢入新春共着霜。憐我到今縻簿牒。羨君隨處管風光。心肝不道關河隔。一夜分明夢對床。

除夕。以殘雪夜異鄕人分韻。得殘字。

古人重守歲。爲是留歲難。流年信難留。急如奔壑湍。今宵餘幾刻。却怕更漏殘。少時樂迎新。逐隊走且讙。垂老自不樂。強歡興已闌。幸此京洛人。塞外共團欒。窓前政風雪。燈燭照杯盤。歌呼且相慰。劇飮聊自寬。明歲豈無歲。難期今夕歡。

正月三日大雪二首

三尺屛風未障寒。獸鑪香濕茗煙殘。無端喚起窓前睡。十里江天借雪看。

送臘饕風吹倒人。地鑪終日坐重茵。天公餉我新年債。故作乾坤爛熳春。

次東嶽正月初五日。孤坐無聊。率爾書懷。錄呈求敎韻。

異域還經歲。羈懷且強歡。愁聞塞曲鬧。厭見里兒讙。酒薄難深酌。書訛且細看。哦詩不快意。一字倩人安。

次東嶽人日晴戲書以志韻

朝暾近淑景。簷鳥報晴晨。海內春輝動。江邊白髮新。二年猶作客。七日又逢辰。休咎占時事。天心不遠人。

黃大憲思叔令公寄書相問。今因回便。作近體二律以謝。兼寄申景叔，金景擇諸君。

寥落寒齋倚小屛。尺書纔展想儀形。天涯抱病逢人日。槎上經年老客星。共喜聲名推直道。自憐筋力向頹齡。那堪令節身千里。夜夜燈前夢禁庭。〈是日人日〉

都門一別黯魂銷。消息茫茫歲月遙。官燭雪宵思共醉。禁鐘霜曉憶同朝。孤槎夢斷關山路。故國春回洛水橋。男子事君唯義在。各須努力任紛囂。

次默上人詩卷韻二首

以默爲名默固好。維摩禪味爾能傳。殷勤乞句非眞默。何不儒冠學聖賢。

老僧枯幾閱寒暑。破衲閑眠無是非。來訪浯溪病居士。博山相對篆煙飛。

次政上人詩軸韻

語不驚人愧杜陵。首牋題贈我何能。相逢却語山中事。挑盡寒齋半夜燈。

奏請使趙同知挺之還也。伏睹誥命冕服。拜慶之餘。不勝悲感。口占一律以贈。時壬寅正月初十日。

萬里風雲共護持。使華歸騎莫言遲。九章龍衮分天府。五色鸞書下內墀。一域再霑新雨露。餘生重睹漢威儀。中興盛業從輝煥。虎拜天涯喜更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