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沙集 卷十二

儐接錄中

萬曆壬戌春。天朝欽差賜一品服奉勑宣諭監軍使河南按察副使梁之垣。齎捧勑諭及犒賞銀三萬兩。自登州泛海而來。牌文到國中。朝廷以儐接爲難。余方在待命中起廢。膺接伴之命。三月辭朝。四月。監軍入京。留三朔發還。到安州。監軍愍余老病。請余先還。軍務問答宣諭錄海防對等書。有別錄。酬唱諸作。錄于左。〈先是。兇黨以公曾參宴於延興家。又論以安置。答以徐當發落。公待命郊外。至是。備局啓曰。大臣之職。當以人事君。先王朝李德馨等皆極一代之選。能贊中興之業。今此梁監軍儐接之難。更加一層。若於周旋應對之際。少有失誤之事。則國家之成敗存亡係焉。優於才器。富於文翰。無過於李某。屢次奉使天朝。搢紳之間知名者多。監軍亦必聞之。今以此人爲儐相之任。則必能光國。而只緣重被臺評。方在待命之中。非不知率爾啓請之爲未安。而此時此任。決非人人所可承當。不得已敢稟。答曰。今日接伴之任。非此人不可。予意亦然。速爲啓下發送。厥後臺論久不停。下備忘記曰。悌男之爲若德久矣。凡有陷人之計。必以悌男爲機穽。語不新奇。聽亦疲勞。此言訖可休矣。李某。一品重臣也。先王嘉其有華國之才。擢授文衡之任。快辨應泰之誣。逮予嗣服。又典文柄。朝天敷奏。動被皇恩。有可錄之勳庸。無可治之罪過也。有事則起用。事完則踏踐。同朝之義。是可忍乎。嗟嗟。當此賊兵臨江國勢危亡之日。爾等徒懷私憤。作挐無忌。豈不異哉。誰主此論。予切痛焉。亟停勿煩。後必有悔事。言于當初所論臺諫。臺諫卽日停啓。遂以公爲監軍接伴使。公連章懇辭。皆優答不許。力疾辭朝。到平山。病勢極重。留調六七日。監軍已下船。到黃州迎拜。監軍待之極敬。延入內堂。歡若平生。受公宴訖。宣布朝廷旨意。講論戰守便宜。翌日。監軍自行中大設宴。具揭帖請公。坐公於北壁。自坐於南。詣於尊所。行獻酬之禮。四月。到京宣勑。頒賜犒銀三萬兩。禮訖。日與大臣及公。會於中堂。手書軍務數十條。要令本國調兵八萬。每年二萬。遞番分休。屯戍於昌義之間。各項節目。逐一問對。作爲冊子以進。六月。還到安州。送帖於公。設宴以慰曰。老先生多病。初見亦以爲憂。今又爲我遠來。備嘗勞苦。不勝未安。今則皇勑已頒。軍務已講。俺之留此。亦無多日。老先生可先還朝。俺當作書於國王。差官以送也。公辭謝懽飮而罷。留成川候旨。俄有孫閣老出來之報。備忘記。孫閣老又將出來。李某多病久勞。非不知之。而誠以非李某。則國事去矣。移差孫閣部接伴使可也。未久。孫閣部自旅順回去。監軍亦撤還。八月。公乃復命。〉

次梁監軍四愁詩幷序

自黃岡迓拜玉節。猥蒙顧眄之殊眷。途間屢陪盛筵。內堂穩承淸誨。薰挹德宇於罇俎之間。佩服勝算於帷幄之中。不惟孱病餘生得御爲幸。海外之人。益知中國有人。昨者伏覩眷辱長牋及四篇愁詩。盥手薇露。莊誦百過。毋論淸廟朱絃。自是千古希聲。戀君憂國慷慨忠憤之志。烈烈於言外。讀未終。令人神爽。盛誼不敢孤。強步高韻。有似瞎者倚杖擿埴。終是傖父俚語。覆瓿亦榮。斤敎是感。

解頤不用匡鼎說。緩頰莫誇張儀舌。唯有吟詩可遣愁。古稱作者皆俊傑。却恨詩篇亦無賴。愁從中來不可絶。我愁伊何爲主憂。小醜逆天臣憤切。憤切聊作擊劍詩。詩多苦語愁轉結。還思投筆躍馬去。履胡之肝蹀胡血。都將壯志付空言。斗膽輪囷腸九折。李杜文章何事業。蕭曹碌碌無奇節。我詩雖工安所用。毋勞雕鑿混沌穴。

〈右次詩愁〉

解愁無賴作詩章。却思醉入無何鄕。不但澆此磊磈胸。是非苦樂都相忘。性靈陶然太和域。眞是通神之妙方。瓮間兀兀萬事空。眼底俗物徒奔忙。只恨愁深酒無權。還憎玉椀琥珀光。起視妖氛尙未豁。封豕荐食遼西疆。呑胡有志幾奮臂。中夜展轉徒在床。細傾涓滴愁更劇。醉日苦短醒日長。憂心如焚忽大叫。不知我者謂我狂。

〈右次酒愁〉

解愁無賴酒如川。子長之遊差可傳。我亦將爲汗漫遊。一擺世間愁緖纏。浿江形勝天下聞。昨者置酒開華筵。況陪天仙集瑤渚。驂鸞輕擧欲翩翩。淸遊未闌忽悵然。撫劍直指犬羊天。近聞龍驤蔽海來。燕山鼓角遙相連。遼左遺民若再生。皇靈震疊靑海邊。元戎委寄憂更大。駕言出遊非耽延。浯溪之水石巉巖。大筆願書中興篇。

〈右次遊愁〉

解愁無賴恣遊躅。欲把幽懷付歌曲。言之永者是爲歌。不比匏土與革木。將軍漫弄胡床笛。壯士徒悲燕市筑。爭如浩歌歌激烈。寫盡胸中愁萬斛。愁多聲咽不成腔。多壘寧非大夫辱。回首遼天戰塵黃。一曲歌終復一哭。聖皇御極妖孼伏。恩綸渙發光明燭。會見凱歌朝明堂。願公莫愁髀生肉。

〈右次歌愁〉

附監軍揭帖

不佞渴慕貴國之人文。兼思前賢之吟詠。亦欲唱喁一嗣梁園之響。而無如其固陋不文何。且征夫鬱靡及之懷。使臣深辱命之懼。操觚不韻。染翰難工。卽於臺下。未能賦一贈言。是用歉然。偶檢得平壤愁詩。將告朝中諸相知。以明遠不忘君之忱。繕寫乏人。因而災木。不敢不呈。詞宗電覽。幷求郢敎。效顰自愧。況見大巫臨啓。可任汗顏。

次監軍韻

伏承寵賜佳什。黃絹彩筆。輝映奎璧。眞是絶妙好辭。盛意不敢當。謹當粧䌙揭壁。朝夕對玩。未死之前。此身長在玉樹旁也。謹步高韻。略申謝忱。詩工拙不論。

靑春玉帳近河魁。任重師壇望屬台。天外樓船橫海節。日南銅柱伏波才。雄心古館頻看劍。淸興胡床獨把杯。長憶黃岡傾蓋地。綺筵扶醉月中廻。

原韻梁之垣

李月沙中樞。奇才粹品。國士無雙。弱冠時早有令譽。由司馬入相。尋請退掌中樞。攘夷正惟所司。共余朝夕。資其籌畫。賦贈一律。

梁園詞賦久稱魁。還秉中樞座上台。舌長靑蓮原佛子。花生彩筆自僊才。瞻依人望函關氣。傾倒予銜北海杯。帷幄鄴侯饒勝算。新詩唱作凱歌廻。

次監軍沿途所作韻幷序

從昔皇華之涉敝邦也。或示以諷詠。儐候者不敢不爲攀和者。非故有意酬唱。尊者有命。不敢辭。禮也。今大人擔天下之大事。越風濤萬里而來。襟懷之壯。行役之苦。豈無收貯於奚囊。思欲一窺全稿。以遂觀海之願。而所不敢請者。誠以大人一意軍旅。籌策方殷。必不暇於他事也。及睹前後出示諸篇。渢渢乎大雅之音矣。其憂時戀闕之意。藹然於辭句之間。此實攄忠紓憤之作。非吟弄月露藻繪爲工之比。觀於四愁詩。可知矣。敬服敬服。不佞衰遲多病。久抛筆硯。不但才退已耳。雖勉爾塗抹。全無意致。兼以事務悤宂。今始應命。雷門布鼓。適爲笑資。敬步高韻。錄上如左。

巢窟雖殘孼。乾坤自聖朝。王師征不戰。義旅集如招。組甲東溟隘。星辰北極遙。皇華經過地。士氣頓能驕。

〈右登陸〉

晩泊依汀草。孤吟復驛亭。沙平官路白。山擁海門靑。花露衣從濕。松風睡喚醒。男兒四方志。王事敢遑寧。

〈右車輦館〉

駐節長林下。落日半山紫。炎途一疏散。霽色明春沚。名區愜仙賞。何必求玄圃。聖代有外虞。乘槎勞漢使。下邦旣褊小。亂離斯瘼矣。犬羊轉充斥。綢繆詎敢弛。戮力定三箭。歸來復一矢。

〈右納淸亭〉

東土鴻荒未闡文。天敎箕聖繼檀君。依然白馬朝周路。唯見松陰鎖古墳。

寶玉煙消帝業終。爲誰被髮下天東。春來麥秀孤城下一曲悲歌故國風。

〈右箕子墳〉

彩鷁揚春渚。輕波漾日華。參差孤寺樹。濃淡別村花。雪落堆盤膾。風喧引路笳。却愁秋候至。星漢杳仙槎。

〈右大同江〉

星星香撥夕陽船。裂帛聲高掩雜絃。曲罷四筵咸寂默。孤雲回首洞庭天。

〈右舟中聽琵琶〉

山斗曾瞻仰。瓊琚又拜嘉。淸標輝玉雪。綺語帶煙霞。兵氣回春節。邊聲急暮笳。江郞才已退。羞殺大方家。

〈右黃州〉

勝地如相待。千秋復我公。樓臺臨絶壑。絲管下層空。岸幘三更月。披襟萬里風。蘇仙還寂寞。二客未能同。

〈右太虛樓〉

流水桃花絶世塵。武陵樵客昔迷津。天仙舊跡尋無所。巖畔殘碑有受辛。

削立雲間活畫屛。問誰神筆點空靑。泉聲日夜鳴環佩。長使行人滿意聽。

〈右蔥秀山〉

初日觚稜霽景鮮。宮花浥露軟於綿。天仙晝下隨雲氣。法宴春開擁管絃。佇見東溟鯨浪息。不愁西塞羽書傅。殘生尙有呑胡志。詠得新詩更爽然。

〈右王京卽事〉

四海梯航本一家。天開此路孰能遮。仙槎穩過千重浪。寶勑新裁五彩霞。雄略幄中曾借箸。高文筆下更生花。偏方未足娛佳客。不腆江山似永嘉。

〈右別宮開宴〉

附監軍回帖

從昔將命者榮樂之遊。必屬淸華之班。專對之任。每選禮樂之英。故吟詠談論。可留風韻。不佞則差爲投艱。材取粗莽。原不嫺於文詞。迫而後鳴。實不成章。敢當奬譽。捧誦瑤篇。穆如淸風。自是君家謫仙子嫡派。小巫俚語。引得大方正始之音。幸在獲寶。尤慙在弄斧。而臺下猶以全稿爲問。益感虛懷。竝深愧嘆。有雜言私匿而未敢示人者。携舟中。已爲龍宮取去覆瓿。或天不欲中原人貽笑東方耳。

次監軍漢江宴韻

漢江之水京城南。仙曹暇日停鸞驂。積翠濛濛但空闊。上與天漢相映涵。三韓絶域異三楚。下界又遠牽牛渚。仙槎旣自日邊來。嶓冢還疑注東土。鮫宮隱隱簫鼓聲。白鳥去邊斜陽明。長風泠泠兩腋擧。却思竹葉投寰瀛。詩成河伯出鼓舞。墨汁倒捲瀟湘浦。座中詞客與酒徒。誰人把筆凌鸚鵡。織女歸路引虛無。況入崑崙方壺圖。叶氣融融連灝氣。罇前草木皆昭蘇。赤鯉神物誰所享。嗟爾漁人功可賞。不可放之窟宅深。或化爲龍難再網。當筵意氣奈樂何。丈夫有志寧蹉跎。不淸胡塵有如水。爲公擊楫一長歌。

原韻梁之垣

海東有國似江南。到處看山爲駐驂。更愛王畿江名漢。一碧萬頃太虛涵。却憶大江記吳越。漢陽芳草迷洲渚。五月橫江競渡舟。煙光那覺非中土。樓船簫鼓奏新聲。波恬蘭槳擊空明。高談轉淸四座滿。良辰遊樂如登瀛。大呼擧白數狂舞。遠樹起看浮南浦。暮空天淨孤霞飛。彷彿吳江過鸚鵡。城郭雲中半有無。縹緲蜃樓入畫圖。壬戌泛舟今何日。諸君共道事如蘇。漁人得鯉來相享。放之悠然供觀賞。非獨愛物矜示仁。有肴不必重擧網。我醉欲歸歸若何。任憑山水笑蹉跎。男兒所嘆非離別。賡和群賢且放歌。

奉別監軍大人幷序

曩者老爺辱徵不佞詩文全稿。固願一取正於大雅君子。而旣未及淨寫。元無刊本。此非旬月可辦。姑以朝天紀行錄一篇應命。乃蒙老爺寵以序文。一讀而心醉。再讀而魄悸。自覺松風海濤生於牙頰。第奬飾逾涯。譾劣何所藏面。比如深山朽木。被以文繡。被者雖頑不自知。觀者當如何其榮耀也。豈老爺以陪從門下之故。少屈藻鏡耶。始欲藏巾笥。以爲鎭家之寶。而旋念刊行。方可廣布。玆於路上。鳩工入梓。敢呈數本。或編入於朝天錄首卷。則不惟玄晏之賜白首不忘。海外鯫生。庶得藉手以不朽。不佞平生不幸有癃痼之疾。乃蒙老爺憐憫。至於馳書寡君。許令先還。老爺生全之厚意。暝目知感。千里逢迎。數月追隨。臨分不勝兒女子之懷。敢以近體四篇。庸伸別意。

草間殘孼逭天誅。六月王師壓海隅。荊楚奇材環玉帳。淄靑飛餉給軍需。旌旗耀日旄頭落。鼓角掀波海若趨。萬里威靈方震疊。佇看長組繫單于。

樓船橫海駕長鯨。使者銜綸自帝鄕。選重仙曹榮衮舃。任專戎幕儼弓旌。梁園珠履三千客。漢札金泥一十行。莫道文章無實用。大功從古出儒生。

去年擎奏叫楓宸。聖勑親承玉殿晨。鼎水攀髥龍馭遠。咸池昇日鷺班新。重揮天上蒼梧淚。添老人間白髮臣。何幸餘生猶未死。又陪仙旆拜恩綸。〈庚申。奉奏朝京受勑後。遽遭七月二十一日萬曆皇帝崩天之痛。仍參八月初一日泰昌皇帝登極賀班。還至遼陽。又聞泰昌皇帝昇遐之訃。故追憶記實如右。〉

濟南家世擅名公。文彩彬彬稷下風。朝野共推經世器。艱危須仗柱天功。黃金散盡宣綸日。白璧才看草檄中。衰病未能終附驥。離情脈脈暮江東。

附監軍回帖

古人重意氣。千里猶比肩。而況門下淸眞質素。相視莫逆。日在比肩。殆同調之幸遇也。索求大集。僅見一斑。勉奉數語。如錦衣者戴戀頭破帽。適足爲瑤篇累。寧敢當溫慰若是乎。悤悤相別。無以爲情。珍賜隆施。加以佳詠。捧誦不勝雀忭。將永永藏爲世寶。戎馬倉皇中。未能搦管以酬大韻。尙容嗣圖。先啓報謝。不悉。

贈別馬都司驄

百祥樓上雨中之別。依然。情境亦夢境。悤悤辭退。沒便更拜。今到鐵甕。候旨小滯。軒輧乍違。不遠而遠。死別生離。老懷不堪憀慄。錄上一律。以爲千里面目。獻笑亦榮。

平生知己石樓翁。高義堂堂國士風。十四年來空灑涕。三千里外幸逢公。文章自是傳家業。危難還推濟世功。衰白不堪存沒恨。海雲離思滿詩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