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类书文集 > 迎头经 > 学阀万岁!

迎头经 学阀万岁!

作者:瞿秋白 分类:类书文集 更新时间:2025-01-09 13:44:34 来源:本站原创

1931年5月4日的上海《申报》寄到了。原来五四运动过去了已经十二年!时间过得真快。古中国文的祖上,大约积了不少功德,居然延寿一纪——十二年。五四运动的“光荣”呢?

“五四”的“光荣”多得很。现在我们只讲“五四”的文学革命的成绩。固然,“五四”的文学革命和当时的一切种种运动:爱国运动,社会运动,妇女运动,反对礼教运动等等,都是密切相关的,仿佛留声机和唱片的关系一样。这点小道理,连当初反对文学革命的反革命军总司令——林琴南先生,都知道得很清楚。然而,姑且假定“五四”所发动的其他一切运动都已经成功,都已经胜利,我们不必谈罢,——要谈,也留着在这里(纽约)的“中华浪人”之中谈谈,用不着去吵闹中国的文坛。这样,我们是“今夕只谈风月”——讲讲中国文学革命的“光荣”。

林琴南先生说:

……晚清之末造,慨世者恒曰:去科举,停资格,废八股,斩豚尾,复天足,逐满人,扑专制,整军备,则中国必强,今百凡皆遂矣,强又安在?于是乎更进一解,必覆孔孟,铲伦常为快。(1918年,林琴南给蔡元培的信)

他接着又说:

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合文法,不类闽粤为无文法之啁啾;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若《水浒》《红楼》皆为白话之圣,并足为教科之书。(同上)

照他的意思,用白话作文章和反对孔教的运动是一件事,是又来一次革命,——这句话说得的确有见识。然而他以为前一次辛亥革命没有把中国弄成强国,现在来一个反对宗法封建的革命,也一定是徒然的。他这个预言,却“没有”应验了!

“五四”发动的新文化运动,的确又开辟了最近一次国民革命的途径:许多革命青年和劳动群众替国民革命军当了四五年的“苦力”。当初“外抗强权,内除国贼,解放工农,解放妇女,打倒礼教,推翻偶像,颠覆孔孟,普及教育……”等等口号,都因此“完完全全的做到了”。林琴南先生运气不好,没有遇见德国著名的医学博士,替他施行返老还童的手术,因此,“不幸短命死矣”,竟没有看得见现在三民主义的羲皇盛世,呜呼!可是,林琴南先生所反对的白话文却没有得到胜利,古代中国文却延长了十二年的寿命,将来还要延长几“纪”,以至于几世纪——却还不知道呢。这真是奇怪之至的事情!

或者有人要说我是少见多怪。他们的理由是:中国的资产阶级民权革命并没有完成——列强没有打倒,国贼没有除掉,工农平民没有取得政权,劳动妇女没有得着解放,宗法礼教孔孟道统没有推翻,教育没有普及,偶像没有捣毁,所以,文学革命自然也不会彻底成功。可是,这种说法,是“荒谬绝伦的”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观点,是红匪的造谣惑众,这完全和事实不相符合。现在是三民主义青天白日的中国,连普及教育问题都已经完全解决,只要看中国中央地方政府的支出之中,教育经费就要占到百分之三四十以上,军费已经只占百分之八九了。所以他们说中国的文学革命至今没有成功并没有什么奇怪;我却偏偏要说:这是奇怪之至!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究竟奇怪的是什么?——奇怪的是:古文大家林琴南没有返老还童,古文却返老还童了。古代中国文,现在脱胎换骨,改头换面,用了一条金蝉脱壳的妙计,重新复活了起来。总之,这次文学革命,和国民革命“大不相同”,差不多等于白革。读者诸君记住:我所说的是“差不多”,并不是说完全白革。中国的文学革命,产生了一个怪胎——像马和驴子交媾,生出一匹骡子一样,命里注定是要绝种的了。

怎么中国文学革命所产生的新文学是一匹骡子,是古代中国文的返老还童呢?读者诸君不要心慌,等在下慢慢的一段一段的说出来。

中国文学革命运动所生出来的“新文学”,为什么是一只骡子呢?因为他是“非驴非马”:——既然不是对于旧文学宣战,又已经不敢对于旧文学讲和;既然不是完全讲“人话”,又已经不会真正讲“鬼话”;既然创造不出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又已经不能够运用汉字的“旧中国文”。这叫做“不战不和,不人不鬼,不今不古——非驴非马”的骡子文学。这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吗?除出中国社会实际生活里面的许多原因之外,还有一个“次要的”原因,就是“文学革命党”自己的机会主义。

第一、请看当初蔡元培,胡适之,陈独秀等发动文学革命时候的态度。——林琴南反对当时北京大学的提倡“废孔孟,铲伦常”和“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而蔡元培答复他的口气是怎样的呢?他说:难道北大教员曾经用“废孔孟,铲伦常”教授学生子吗,难道他们主张“废孔孟,铲伦常”吗,难道北大废除古文,专用白话吗,难道白话不能够同样传达古书里面的道理吗,难道白话文学就等于“引车卖浆者所操之语”吗?!这五个“难道”把蔡元培等等的妥协态度——可怜的神气表现得“活龙活现”。这种神气,简直是在“古文政府”的审判厅上受审问,挨着“非刑拷打”而哭哭啼啼的告饶了。这是说:我们并不要革命,只要改良,并不要“废孔盂,铲伦常”,只要用白话来传达古书里面的道理。这样,“新文学”一开始就表示不敢推翻旧文学的“政府”,而只要求“立宪”。“四书”“五经”一直到上海小调,京津大鼓里面的旧文艺的精神(“孔孟伦常忠孝节义”等等)应当继续维持着统治的地位,只要“御赐”几分自由给易卜生,托尔斯泰,鲁迅就够了!

第二、对于废除古文专用白话的问题,蔡元培,胡适之等也是这种态度,他们只要求在文言的统治之下,给白话一个位置,并不敢梦想“专用白话”的。直到1929年,刘大白方出来主张完全用白话。然而连他都主张“中国要不要改用拼音文字,还是一个问题”,而且认为要用“标准统一的人话(现代话)的文腔,来做统一文化同化异族的工具”。这仍旧是投降鬼话(古文)所用的汉字。其实,汉字存在一天,真正的“人话文”——现代中国文(就是完全用白话的中国文字)就一天不能够彻底的建立起来。

第三、只有赵元任等极少数的人,明白这层道理。然而他所领导着而制造出来的“国语罗马字”,仍旧不敢脱离汉字“语调”(四声)的束缚。因此,仍旧创造不出真正适合现代普通话的文字。他这种“国语罗马字”(就是1928年国民政府大学院公布的),就成了“古今合璧”的北京官话的拼音方法。而且国民政府的布告说:这“可作为国音字母第二式”。这是第二式,那么,什么是“第一式”呢?当然是那种不中不外不东不西的注音字母。这种注音字母,现在已经改名叫做注音符号。这意思是只要用他来做一种符号,注明汉字的读音。这样,汉字的不废除,是没有疑问的了!

文学革命本来首先是要用文学上的新主义推翻旧主义,用新的艺术推翻旧的艺术。但是,在20世纪的中国,要实行这种“文艺革命”,就不能够不实行所谓“文腔革命”——就是用现代人说话的腔调,来推翻古代鬼说话的腔调,专用白话写文章,不用文言写文章。而且,要彻底的用“人腔”白话来代替“鬼腔”文言,还必须废除汉字,改用拼音文字,就是实行“文字革命”。这在所谓“五千年持续不断的”古文化国,是多么严重艰苦的革命斗争。而“文学革命党”,却用那么妥协的机会主义策略来对付!自然,文学革命弄到现在,还是非驴非马的骡子文学了!

记得1916年,“五四”时代文学革命的旗帜上大书特书着“吾革命军三大主义”:

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

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真诚的写实文学;

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这是很鲜明的文学革命之中的文艺革命旗帜,是有一种新的主义和新的艺术做目标的。而且,这个旗帜虽然鲜明,可是并没有鲜明“过分”,这并不是红匪的大红旗,而恰好的是国民党的青白旗。

现在我们来看一看:文学革命军打着什么大的旗号,他和旧文艺的战争,究竟打出了怎么样的局面?原来,十二年来这个战争只是摇旗呐喊的虚张声势罢了。事实上简直只是茶馆子里面的打架:把辫子一盘,袖子一掳,胸膛一拍,叫一声“你来,你来!”仿佛是要打起来了。可是,再过一忽儿,又好好的坐着吃茶讲理了!

固然,形成了一种“新文学”——所谓“新文学”。新文学的“新主义”,据说是要“推倒贵族文学,建设国民文学”。现在国民文学在哪里呢子贵族文学推倒了没有呢?贵族文学却脱胎换骨的变成了绅商文学。以前的贵族文学是什么?自然是些“文以载道”的古文;但是,当时大多数人看的旧小说,“才子佳人,忠君爱国,善恶报应”的文艺,难道不是“文以载道”的文学吗?——他所“载”的道是和古文同样的“道”呵。现在新文学的意识形态之中,有一部分虽然已经不是代表旧式的贵族,可是却代表着新式的绅商。这自然是一件好事。第一是因为既然是新式的绅商,当然就不是旧式的古董,“用不着”再和旧的文艺去打架了。第二是因为“绅商阶级就是民族”,绅商有了文学,中国的民族文学就建立了。

为什么绅商文学自然就是新式文学呢?因为“绅商”本身就是新式的人物。中国以前有绅士而没有“绅商”。当时的绅士,甚至于不屑和商界人结婚呢。绅士是贵族,“是清高的”,甚至于开钱庄当铺还要秘密的开呢——因为“怕难为情”。可是,现在情形早就变更了。现在:绅士都商人化了;不商人化,连绅士也当不成了;商人,真正殷实的商人,个个都升任了绅士。绅士一定做商人,做了大商人的,也一定就当绅士。固然,仔细研究起来,有由绅而商的,也有由商而绅的:然而绅商混合起来,成了一个“阶级”——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你们不看见:中国每一个县里,每一个大小码头,那里不是商会就等于当地的绅董会议吗?所谓“地方上的舆论”,是他们的舆论;所谓“地方上的事业”,是他们的事业……军阀打仗的时候,有所谓“保全地方”的口号,也就是保全他们的身家生命的意思。这里附带的要申明一句:绅商的“商”字,不能够死板的去了解他的。这个“商”字,照现在的惯例是代表一切银行界实业界工厂老板……,可是,有的时候真正做生意的小买卖人,却不在这个“商”字里面。总之,这个绅商阶级,的确是一个新式东西。他的文学怎么会旧呢?

为什么绅商文学就是民族文学呢?唉!绅商阶级,应当叫做“绅商民族”。不是中国的绅商——高等华人代表中国民族,还有谁呢?譬如说:上海的小瘪三卖春宫,他这种行动能够代表中国民族吗?中国人“吸大烟,包小脚,龌龊不讲卫生……”一切野蛮举动能够代表中国民族吗?——当然不能够。西洋人把这些丑态描写到影戏片子里去,咱们就要提出抗议,说他们污辱中国民族。为什么是污辱?因为这些野蛮举动只是中国人做的,而并不是中国民族做的。中国的下流人——工人农民贫民丘八等等,他们配代表中国民族吗?只有祭孔典礼,投壶射覆,或者上海大华饭店的跳舞,着二十五元一双的丝袜的中国太太的玉腿,或者,踢足球,打考而夫球等等的中国黄金少年……这些才是中国民族的代表。所以绅商就是民族,民族就是绅商。

中国的旧文艺,阿谀贵族,这当然不好;然而现在的“白话”新文学,如果能够鼓吹民族精神,民族道德,民族意识,民族什么,民族……当然是很好,当然算不得阿谀。就算是阿谀,难道便不应该吗?你们敢说不应该吗?敢吗!?

中国民族的固有道德,是仁义,忠孝,中庸之道,谦逊而稳重,明哲以保身……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是孔夫子的大道统。所以绅商文学——民族文学,作算是用文言写,或者用白话写,用旧式的章回体写,或是用新式的欧化体裁写,“其所载之道一也,孔孙之道也”。譬如说中国现在受人欺侮,应当首先怪自己不好;要自己能够自强,自然外国就看得起。山假使野蛮的排外,那就是“非中国民族的”义和团的举动,那或者亦就是红匪的举动了;因为强硬反抗不是不讲礼,不讲礼就是下流,下流就不是礼义之邦的民族,只能“不与同中国”了。“白话”新文学之中的这种民族文学,直到最近一年方才发展的。请看:

“自由吗?你去自由好了。洋经理昨天要开除人,你还不明白?”

“……”

“本来,集会是没有什么要紧,但是总要有利于行里的,我们应当想想。”(以上买办讲的话)

“那自然。”(这是民族主义的青年,洋行雇员燕樵的回答)(《前锋月刊》第三号第169页)

但是中国民族的固有道德,也不是一味这样谦虚,一味这样顾全“别人”的利益的。孔夫子也有“嫉恶如仇”的精神。唐朝的韩愈,是个继承道统的文学大家,他说:“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所以对于这些“惰民”(地痞,流氓……),是要“诛”的。不但中国民族自己要“诛”,还要教给别的民族去“诛”。请看:

这是件可痛心的事:一般受了苏俄煽动的共产党人,竟也混在我们的独立运动中谋施展他们暴乱的阴谋,……

中国的革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不是混入了共产党怎么会形成内部的破裂呢。而且,朝鲜是受帝国主义民族的压迫,决不需要阶级斗争,何况朝鲜是谈不上阶级对峙的呀!(《朝鲜男女》——《前锋月刊》第三号第198页)

红匪——共产党的暴乱阴谋和阶级斗争,正是不愿意“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民族运动,民族独立,民族解放是多么高尚的“自强自立”的精神,而下流的惰民却想混进来,以为这是要为着他们的“自私自利”——为着要“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这班东西,非得诛尽不可!这是中国民族的经验。

绅商文学,在“白话”新文学之中虽然只是最近发展出来的,虽然只是一小部分,然而在“白话”旧文学,以及文言旧文学之中,却占着极大的势力。这势力是在于道统,这势力还在他能够“借尸还魂”——借“白话”新文体的尸,来还道统的魂。所以他对于旧文艺是要借重的,是可以讲和的,而对于阴谋颠覆道统的昏蛋匪徒,是不能不战争的。自然,对于旧文艺也只是可以讲和,并不是完全讲和,至少表面上是不能讲和的。为什么?因为何苦让“不可与同中国的”混帐匪徒来占领白话新文学的文坛呢。何况绅商虽然决不像匪徒那样残酷,要去打倒中外贵族,他们自己却始终并不是中国旧时的士大夫了,他们需要“白话”的“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总之绅商就是民族,绅商文学就是民族文学,“民族者国民也”,所以绅商文学就是国民文学;——民族就是绅商,民族文学就是绅商文学;“唯绅商方为国民也”,所以国民文学就是绅商文学。这是“文学革命”第一大主义的光荣!

新文学的第二个“新主义”,据说是:“推倒山林文学,建设社会文学”。可是十二年来的“革命斗争”,结果,“社会文学”变成了“不是大多数的文学”的意思。当初“文学革命军的总司令”胡适之自己组织了一派,叫做新月派——“新月”是什么意思Y就是比“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境界更进了一步:连夕阳都没有了,漫漫的长夜开始了,一钩新月,像蛾眉一般的妩媚,辉映着“鼠疫中高宴”的画堂红烛,或者跳舞厅里的华灯和琉璃杯里的绿酒。——胡适之的这个新月派现在出来说:“大多数就没有文学,文学就不是大多数的。”

仔细想来,这句话确实说得不错,刮刮叫,道地好!!大多数人;至多只是人罢了,民族(绅商)之中尚且没有他们的份,何况文学呢?文学和艺术是专门家的。譬如说绅商文学,难道个个绅商都会做文艺的创作吗?新月派健将梁实秋说得好:“资产阶级有的是资产,却不一定懂得艺术。”自然哪!当初汉高祖把文人的帽子脱下来,当便壶用,赏他妈的一大泡“龙尿”。同时汉朝的儒生文士却乖乖的替朝廷和贵族阶级“制礼作乐”。贵族也“不一定就懂艺术”,只要有阿谀贵族的文学,贵族文学便建立了。绅商文学也是一样的。汉朝的太史公就说的:“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这是“千古的名言”——文学的“最确当最科学的”定义。当初的“主上”是贵族,贵族有他们的“清客”。现在的“主上”是民族,民族也就有合乎民族所需要的“清客”。清客是什么东西?清客是“介于相公与先生之间的人物”。他们替主上“做”文学,会替主上捧场,也会向主上讽谏,会帮主上寻开心,也会为着主上演魔术……花样多得很呢!民族的清客,比较贵族的清客起来,自然有许多地方不同。譬如说罢:贵族的士大夫在自己家里养着一班髦儿戏子或者像姑戏子,同时,也养着一班琴棋书画诗古文词的清客。民族的绅商却是零星购买这一类的东西,新式清客也就不在家里养着了,而是在市场上养着。……中国民族现在不但要诗古文词,而且还要欧化的一切种种的文艺,也就要这一类的一切种种的清客。于是乎山林隐逸脱胎换骨的孳生许多种的欧化清客;山林文学也就借尸还魂的变化出时髦绅商的清客文学。清客的种类多得很,只好举几个例:

一种是西洋古典主义。如果“主上”有些阿土生的气味,那么,清客帮他搬弄些西洋古董,讲讲海外奇谈。最要紧的是:新的主上,要有新的“礼乐”,翰林院不要了,要大学院。学院主义(Academic)的文学,在中国现在是包含着整理国故和介绍西洋古典的意思。可是,时髦的学院派,至少要用西洋“科学”方法来整理中国旧文学。再则,“主上”如果太偏激了,那么,一定要替他讲讲“文学要表现普遍的人性”。——这是一个重要的西洋古典,主上不懂得运用,而公开的说出“自由民治”的真面目,那就一定要火上加油的更加激起匪徒的暴乱的!西洋古典主义,对于中国旧文艺,其实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他也说“文学的严重性”,也说“希腊人到剧场去是义务”等等。这就是文以载道的意思。不过为着“新的礼乐制度”起见,他要力争“最深刻的人性的表现”,连名词上的“反帝国主义”问题都不要提起:因为天下只有“人性”和“人权”,没有什么帝国主义不帝国主义。如果西洋古典懂得了,“人性”就表现了!总之,“文以载道”这一点,西洋古典主义是替绅商文学加一种恰当的注解:就是绅商应当更公开的“载买办之道”。举例说:中国的民族文学说要有自强自立的精神,西洋古典主义就说:不错,这是合于西洋古典的——美国能够自强自立,所以“差不多家家人家都有汽车”(《新月》三卷二号《书报春秋》第十九页)。为着这种“人性”,西洋古典主义是“勇敢的战斗的”。这当然不是反对国民革命的战斗,而是反对“反动”的战斗。他们说:“反动”运动“惹起人们对于束缚的仇恨……这种影响容易发生不良的结果,且不可避免的流于感情主义,以及过度的浪漫……对于一时的现象感到过度的激动,因而不能沉静的观察人生,并观察人生的全体”(梁实秋《文学与革命》)。

一种是宗法的浪漫主义(Patriarchal Romanticism)。西洋古典里面有一种叫做封建的浪漫主义;现在中国的宗法的浪漫主义和他有同样的性质。这是对于“先王之遗风”,或者是对于浑朴,朴实,侠义,仁爱,忠厚,……或者是对于“典章文物之盛”,“黼黻衮冕之美”,或者是对于所谓田家乐,所谓家庭的天伦之乐……对于这一些封建的宗法社会的恬静的“东方文比”,加以巧妙的描画和表现,加以理想化和浪漫化,“白话”的新文学之中,这种主义的表现是的确要叫人换一换口味。甚至于这种文艺技巧上,都有特殊“恬静”的风格,读了使人“心平气和”的感怀着“螺丝谷”的桃源境界。是感慨,是凄凉,是没落,还是消沉呢?只举一两个例子。例如沈从文的《一个妇人的日记》,或者描写“亦和平常人差不多的”兵士,那种浑浑噩噩的心理……不论作者自己怎样想,读者所能够得到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上面所说的么?

一种是灵感的或者肉感的享乐主义。绅商的世界始终不是士大夫的世界了!竹篱茅舍的风味,可以使人享“陆地神仙”的“清福”。咖啡店的花灯和跳舞场的钢琴——以及那些紧张到万分的机械和工钱奴隶,在繁剧的震动和狂暴的声响之中所制造出的一切东西,也一样可以使我们中国洋场上的新诗人寻找“灵感的享乐”。徐志摩的诗……举不尽的诗人,以及“深巷寒犬吠声如豹”式的小巧的小品文等等。至于肉感的享乐主义,那更不用说了。三角,四角以至于多角的恋爱,“妖媚的眼睛”,“丰腴的乳峰”,曲线美,就算这些小说,“再现着”“五四”以来旧家庭的崩溃,也不过是继续《玉梨魂》的步调,从寡妇的灵感恋爱,“大胆的”走进肉感恋爱罢了。这些是洋场的产物;这些,是和“五四”一样的洋场的产物!甚至于在这些“玉腿”,“肥臀”,“乳峰”,……——大堆肉感的气味之中,夹杂些不伦不类希奇古怪的反动运动——少爷和小姐恋爱,小姐和西崽轧姘头,可是,“人们是在跳跃着”,一跳跳到自己革自己的命,小开领导罢工反对自己的父亲资本家;甚至于小老板实行均产主义。哈哈哈。

一种是大减价的自由主义,别名叫做浅薄的人道主义。这是到处都是的主义,例子是举不尽的。黄包车夫啦,苦力啦,难民啦,多多承谢他们的人道了!自然,每一篇小说之中,你还可以看见东一句西一句的“军阀”,“官僚”等等字样。然而有没有深刻的揭发军阀官僚地主资本家和他们的“政治团体”,“经济团体”的罪恶呢?不但一篇小说也没有,甚至于好好的一段小说也没有。《官场现形记》是过去了,大概《官场现形记》的时代死去了罢?俄国哥哥里的《巡按使》那一类的伟大的不朽的著作,我看,总要等到没有了“官场”等等之后,然后再出现了。

总之,有替段执政著书立说制礼作乐的章秋桐,也就有和段祺瑞著围棋谈谈“螺丝谷”里的故事的清客,也有替段公馆收买春宫和欧化淫书的清客,更要有替大人老爷结善缘做功德讲讲人道主义的清客。无论你是清高也好,卑鄙也好,这个得宠也好,那个失宠也好,正言直谏的也好,拍马屁舔屁眼的也好,——你是个清客,始终是个清客!市场上的清客比公馆里的清客好不了多少。只是市侩气特别浓厚些。市华苹等于社会,社会就等于市侩。所以市侩式的清客文学,就是社会文学!这是“文学革命”第二大主义的光荣!

本来文艺之中主要的是内容,不是形式。形式不过趣味罢了。清客应当制造什么样的趣味,这是要看“主上”的胃口怎样而定的。文言文也好,白话文也好,有格律用古典也好,没有格律不用古典也好。市侩式的清客文学是用不着和旧文艺继续战斗的。而且清客文学替主上多想些办法,总比单纯的山林文学好些:西洋古典的学院主义,可以使浮躁的青年进到“苦学的深思”;宗法的浪漫主义可以消除消除匪徒的“戾气”;享乐主义可以使“不可造就的”匪性的小辈,在灵感的或者肉感的手淫之中消磨消磨他们的“无足轻重的”时间和精力。这些新主义和新艺术,如果能够达到广大的群众之中去,那么,这和政治上的自由主义一样,对于民族文学将要有伟大的功绩。我觉得自己非常之荣幸:上海的合法的工会已经能够用桐城派的古文,很确当的说出这些种种自由主义的意义,我就借用这上海“七十余工会”给后大椿同志——国民会议代表的电报,来结束这段文章罢;因为“英雄所见略同”:

群众之心理,如江河之潮流,顺而导之,河沃膏腴,产有谷,福国而利民,逆而阻之,其不为洪水泛滥几希矣。语云: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工人怀不平之心,而赤匪利其机,鼓其动。能去其症结,不药而愈,乌待于兵革,此之谓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先贤云:未有嗜杀人而王天下。——此以德服人者王,以力服人者霸,权衡政治,贵得其平,革命贵革心,革其心之不平,而使之平,斯真革命也……止赤固胜于铲赤,必事半而功倍也。(上海《申报》,1931年5月9日)

新文学的第三个“新主义”,据说是“推倒古典文学,建设写实文学”。自然,外国古典不在推倒之例。一切种种的外国古典,本来大半都是“五四”之后的新文化运动去贩买来的新式入口货。而“五四”的娘家是洋场。洋场上的轧姘头,翻译成功智识阶级的新名词,就叫做“打倒礼教自由恋爱”。洋场上的新式商业和买卖万能,就使以前“公馆”里的一切宝贝,都逐渐搬出来拍卖。大家庭崩溃了,所谓个人主义发见了。礼教改换了,所谓肉感主义发展了。“肉的解放”和“灵魂的变化”,在中国特殊的“绅商系统”之下,所表现出来的不是《鲁滨逊飘流记》的冒险独创的精神,不是左拉所描画的“巨大规模的机械,不断的产业发展和进到资本主义的过程”。中国的绅商,是次殖民地的绅商。咱们的这些“主上”,实在是“小贫”,养不起这许多清客——尤其是欧化的市侩式的清客。可是,这班东西,却在帝国主义的大强权和咱们民族的小强权压榨之下,一天天的堆积在洋场上。中国的洋式的都市,因此就有特别众多的无赖文人。无赖,就是失掉了靠山的人。西洋城市之中,也有这类的“Bohemians”(薄希民)。这种“无赖智识阶级”——欧化的落拓文人,倒是中国写实文学的第一辈作家。

这些无赖的本事,首先就是他们的虚无主义。一切都是虚伪的,一切都是无价值的。卑鄙龌龊的果然是混蛋;表面上像煞有介事的还不是假道学?道德,社会,反动,革命,学问……都是些骗人的东西!人生是灰色的。这样,自然“醇酒妇人”的颓废主义,就很足以动人的了。酒,女人;女人,酒!坦白的自己诉说自己的罪状,困倒在地下让你们去践踏罢。自暴自弃成了俏皮的“风格”。“穷而后工”的天才固然有。无病呻吟的模仿,也有借着新文学的躯壳来还魂的了。

这班无赖文人自己不能自强自立,却尽在怨天尤人!固然,他们也会有些功绩的。譬如对于民族,他们的虚无主义和颓废主义也有帮忙的地方:他们的虚无和颓废可以去影响发狂的暴乱的青年,可以因此捣乱一下那些反动派的队伍,腐化一下他们的叛逆的灵魂。然而这班无赖东西,常常要说什么“整个社会制度”要不得等类的疯话。现在国民革命胜利了,他们还是这样胡说。大概是“穷伤了心”,快要走进疯人院了。

然而中国的民族侥幸得很:第一,这班无赖,极大多数还是高等华人之中的无赖,不论他们颓废虚无与否,他们始终还是高等人,至少心是高等人的心;第二,这班无赖虽然爱谈社会问题,什么社会问题的戏剧,小说等等,可是,他的题材是很狭小的,他们并不敢有力的攻击整个社尝制度和中国道统,他们文艺的技巧也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只是描写他们自己,只是提出他们自己的“社会问题”,例如失恋呀,家庭冲突呀,三角恋爱呀,稿费太少呀,养不活妻儿男女呀……上海的亭子间生活呀,北京的小公寓生活呀等等。至于当时的大时代:乡下佬“上城”的问题,穷人想赖债的问题,丘八想回家的问题,一切伟大的震动的问题——真的,现在的时代真伟大呵!连叛变都是伟大的,社会生活之中的剧烈变化,天翻地覆的变动,……从正动到反动,从反动又正动,这样无穷无尽的社会问题呵。反市侩主义呀,反官僚主义呀……即使站在个人主义的立场上,这些社会问题的文艺上的表现和鼓动,都可以大大的有害于民族的。好在咱们侥幸得很——现在的无赖文学还没有这大的本事来捣这样大的大乱。这班高等无赖“写实”,只是写他们自己的现实生活,不管闲事,或者是要管而不会管。固然,有些教育问题的小说是比较可恶的诬蔑咱们民族的教育界的,可是,这还只是限于智识阶级的自我描写。

而且在1927年夏天之后,正是国民革命军清共的开始,这班高等无赖之中,有些人在文艺上发明了一个动摇主义。这对于民族有很大的功绩。动摇主义和颓废虚无“鼎足而三”,埋伏在反动派的阵营里面,来响应正动——而且是用着很巧妙的战术。无赖固然是没有身家性命的亡命之徒,然而高等无赖却还保留着一点“高等的良心”。他们自己觉着矛盾,幻灭,动摇,追求——追求着的又是一个幻灭。他们,据说是“从事于与大时代有关的文学”的,他们也“写实”。写大时代的“实”吗?——哼,他们拿着一面镜子,瞧一瞧,发见自己的一个特别改良放大的影子。他们说:呵,是了,文学的对象在这里了。他们,说好听些,是“在夹攻中奋斗”,说老实些,是“在夹攻中夹死了”——夹得那身体动也动不得,反动是不敢,正动又不干,出不来,进不去,上不上,下不下,叫做“六路碰壁,外加钉子一枚”,因此只有一缕幽魂在肚子内部东钻钻,西碰碰,动摇动摇,做点内省功夫,好像一只苍蝇,碰着了玻璃窗,“努力”的往前飞,飞了三四年,仍旧是在老地方。因此,幻灭了就动摇,动摇了再追求,追求着的又是幻灭……这叫做循环三部曲。固然,这些都是大时代的文件(document),可是决不是大时代的写实,而只是大时代之中一部分人物的写实,这部分人物正是“动摇主义的无赖们”自己。

无赖文学之中,虚无颓废动摇的三大主义,对于咱们民族,在他们的捣乱反动派队伍这件事上面说来,固然是“殊堪嘉奖”;然而在他们的泄漏天机这方面说来,又是“实可痛恨”:咱们民族的这些“有为的青年”,尚且是这样幻灭,这样没落,这样不振作,这样没有出息,这样歌颂着“世纪末的悲哀”,——这是咱民族“沉沦的”预兆呵!他们创作的“文件”就这样留给反动派“国史馆”做“现代古典”吗?唉!

总之,现在还只有无赖会写实,写的也还只是无赖的“实”,那么,推倒了“古代古典”,创作了“现代古典”——这样的无赖文学,大概就是写实文学了。这是“文学革命”第三大主义的光荣。

此外,居然还有当初文学革命军旗帜上没有写着的新主义出现。这就是反动文学。

反动还有小反动大反动的分别。小反动文学,就是一班狡猾的无赖,他们发见了自己的创作和议论,还够不上反动,忽然大喊“转变方向”。本来“叛逆的女性”虽然叛逆,也还是“五四”初期的那种叛逆,这是现在咱们民族已经允许了的叛逆。本来,阿Q说乡绅因为自己已经革命了,不准农民革命,这也还不算是污秽咱们民族。但是这一类的创作诗歌等等,早已埋伏着那种狂妄的奔放的热和反抗一切的号召……尤其是带着野蛮性的反抗,尤其是想对于中外民族都实行反抗。——反抗罪恶黑暗等等是可以的,因为这所反对的是不道德或者不文明,可是,反对整个的外国民族和中国民族,那是不行的,因为这是卖国,这是绝灭人性!然而这一些无赖却偏偏愿意绝灭人性,偏偏要“转变方向”。他们甚至于怕自己的死尸还会作怪,怕那够不上反动资格的尸首会变成僵尸,起来害中国人而有利于中国民族,因此,居然请人家来鞭自己的尸。至于这些无赖之中最先叫喊的,那正是最无耻的“短裤党”——“党而短裤”,可谓无耻之尤者矣。甚至于接着就自称洪水猛兽,混蛋,混蛋!

幸而好!一则这班无赖,实际上都还是高等无赖;二则这些无赖之中有许多还是动摇的,一忽儿向右转一忽向左转;三则虽然有些短篇和零星小品企图鼓动民众,然而极大部分都只是智识阶级“往民间去”,去又去不成,结果是坐着等待“民众往智识阶级之间去”;四则他们和其他的高等无赖一样,只会照镜子画画自己的肖像,他们不懂得民众的生活,甚至于根本不知道现实生活,他们可只知道地面上,不知道地底下,他们是高等无赖,而且还只是些书生。这总算是咱们民族的小小幸福。更大一些些的幸福,就是现在总算还没有大反动的文学,或者几几乎没有。阿弥陀佛!

什么是大反动文学?就是无产阶级的文学,所谓普罗文学。大反动文学要反动到什么地步,这是咱们民族应当知道的。首先,大反动文学,才是真正“以阶级反动民族”的文学。反动派想:不但要组织工人,领导农民,不但要宣传,不但要一刻不停的领导阶级斗争,不但要利用每一件小事去“造谣惑众”,罢工,抗租,兵变,抗税,赖债,不但要组织匪军,不但要准备以至于实行暴动,不但要“以多欺少”——由几万万人来杀几千或几万人,来逮捕一二十万人,来没收一二百万人的财产土地,不但要企图消灭友邦在中国的一切势力,以及友邦对中国的一切友谊,而且还想有自己的文学。反动派的文学,想要组织和领导群众的情绪,发挥激励他们的匪性,污秽咱们民族以及他的官吏学者,讥笑市侩的正当买卖和清客的美妙声容,鞭策高等无赖的动摇幻灭……总之,是帮助反动派的政治宣传,用文艺的手段,更深入群众的心理和情绪,企图改造他们的民族固有道德,摧残安分守己的人性,用阶级意识来对抗以至于消灭民族意识。这固然只是帮助而已。然而危险亦就够大了!阶级斗争,阶级意识,阶级情绪等等匪性的发作,正是咱们民族的大祸害。大反动文学反对“民族固有道德”和东方文化,反对个人主义,反对肉感的买卖。他们的理想,是要“大贫”推翻“小贫”,推翻西洋文明民族对于中国的“治理”,例如帝国主义之类,要想由一大群下等的苦力,工人,乡下佬,丘八大爷,小瘪三,“没有学问”没有身家性命的智识分子——卖智识的苦力,要由这样的一大群混帐王八蛋来掌握政权。当然,他们的文学一定就反对市侩,反对官僚,反对清客,反对伦常,反对孔孟,反对韩愈,……他们反动到甚至于反对升官和发财——资本主义。反动派理想着:在掌握政权之后,专门去发展机械的化学的电气的物质文明;甚至于要用机器电力来打破竹篱茅舍的诗意和田家乐——“田家”将要消灭,变成工厂式的大农场,在那里种田的工人好几千,用机器耕着好几千好几万亩,弄得他们之中谁也认不出来:哪一块田地是他的;工场农场矿山……都要丧失他们的主人,变成很可怜的孤哀子……甚至于家庭也要消灭,丈夫不能有妻子,妻子不能有丈夫,儿女不能有父母,父母不能有儿女,臣没有君,君没有臣,国家没有国民,国民没有国家,只剩下一世界的混帐王八蛋,自己做自己吃,“不事其上”,大家做大家吃,越做越能够少做,越吃越会有多吃,——这样好吃懒做的一班惰民贱种。这真正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禽兽世界!这些禽兽还要和“天?去捣乱,他们研究恶毒的“物质科学”,高兴起来也许会把咱们五千午崇拜的五岳,以及一切高山大川都捣碎了,去建造合于兽性的花园。他们那时要大大发展他们的兽性文艺了!

现在幸而好:中国的大反动文学还只有萌芽呢。——他们简直可以说没有一部创作;他们还只有一些议论,一些文学评论,以及一些翻译。然而这种大反动文学,居然大大的活动起来,这正是“民族将亡,必有妖孽”。侥幸的是:(一)他们的文艺理论仿佛只想他们自己懂,并不企图宣传,所以也是由外国古典堆砌起来,很艰涩的很迂晦的。(二)他们的文学评论,也还表现着高等无赖的意识,有些时候,是自欺欺人的,例如,他们一开口便说“阿Q时代死去了”,说“中国农民都有很严密的组织”了,——其实,阿Q式的贫农雇农还到处多有,否则,大刀红枪也没有这样容易组织成功,也没有这样容易受民族的收抚,中国农民没有组织的还多得很,否则……所以这是瞎动主义的意识;再则,他们居然说蒋光慈是Demian Bedny事件的重演,事实上,蒋光慈的创作还不过是小反动的文学,够不上大反动的资格。而Demian Bedny却是俄国红匪的大反动的文丐,他会运用下流俗语做诗歌,做出来就有许多变成五更调那样通行的小调,造谣惑众的能力很大,蒋光慈却只会用高等无赖的言语和文字,——这种妄自尊大的态度,只是鸡尾主义的表现。瞎动主义和鸡尾主义,对于阶级有害,对于咱们却是有利的。(三)大反动文学的翻译,除掉少数以外大半是特别难懂,这大概是因为大反动文学家之中,也还都是些高等无赖的低等书生,既然不会讲下等阶级的话,又不会讲道地的高等鬼话(文言)。他们制造新名词的时候,并不会用白话的语根,却只用英汉字典和《康熙字典》,他们造句的时候,也还只像英文文法析句法的练习。所以什么“雷阳会议”(Rayonny committee=district committee),什么“细胞书记”(Secretary of nucleus)等类的怪名词,不但下等人不懂,连高等无赖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现在的“大反动”,还有些像大饭桶,这对于咱们民族,倒是有利无害的。

然而大反动小反动既然在文学上抬头了,——咱们民族的国民文学(绅商文学),社会文学(市侩的清客文学),就应当格外努力,就应当更加利用虚无颓废动摇的写实文学(无赖文学),和反动派文学宣战。

总之,文学革命之中的文艺革命三大主义已经是得着了伟大的“光荣”:——第一,贵族脱胎换骨变成了绅商(民族);民族道统借尸还魂的表现在绅商的国民文学。第二,山林隐逸脱胎换骨变成了市侩清客,倡优文艺借尸还魂的表现在清客的社会文学。第三,落拓名士脱胎换骨变成了高等无赖;古典堆砌无病呻吟的文艺借尸还魂的表现在无赖的写实文学。这样,旧文艺和新文艺之间还有什么战争的需要呢?!何况这些过程——脱胎和换骨,借尸和还魂,——都是潜移默化的进行着的,很合于“君子之风”,自然是不战不和“顺而导之”的真革命。

然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努力做什么?努力反对反动,反对大小反动!现在不是新旧文艺对立打架的时候了,现在是民族和阶级对立。阶级文学是违背太史公的文学定义的:他们不肯“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所轻”。“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不肯为主上所戏弄……则如何呢?当然亦是诛了!!这是非常之对的政策。

“……假如共产党没有文艺政策,国民党也许没有文艺政策的……”

“民族主义文学对普罗文学等,取何种态度?”

“愿拿出作品与理论来较量,取决于大众。……”

“大家拿出理论和作品来较量。这态度是伟大的。但政治环境不允许有这种可能又如何?”

“这问题就当作别论的了。民族主义文学的抬头,普罗文学是必需要其败退的。……书店被封……是可以杜绝反动的。”(朱应鹏《关于民族主义文学的谈话》,见上海《文艺新闻》二期)

“在黑暗中”的,偏要走到“光明的前面”,这仿佛飞蛾投火——是必需要其“牺牲”的了!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十二年来的文学革命,正革到新旧调和的“光荣”时代,却来了许多大小反动,这是文学革命的“大耻辱”。咱们民族文学一定要勇敢的作战,镇压这些阶级妖魔和反动无赖,否则还有咱们民族吗?

民族反对阶级之战是“神圣的战争”,这是保存民族固有道德,文化,家庭,财产的战争。文学上的民族反对阶级的战争,民族方面有“最后”胜利的保障吗?——有!只要学阀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命不死老乌龟。

学阀是什么?阀就是阀阅,阀阅是和阶级不同的。阀阅仿佛是行会,同行就是同阀。中国的木匠有行会,他们供养自己的祖师鲁班。中国的学者有阀阅,他们供养自己的祖师仓颉。仓颉大圣制作了特别优美的艰深的方块子的汉字,因此,中国文字是世界第一。一个方块的汉字,仿佛一个精致的金丝笼,四五万个字,就是四五万个金丝笼,这可以范围住维持住学阀。学阀因此可以垄断住独占住文字的智识。所以不论是文言也好,白话也好,都是请教文字专家的学阀。现在添上外国文,懂的人更少,学阀之中又有新学阀了。

中国的“文坛”因为学阀独占的缘故,截然的分成三个城池,中国隔着两堵万里长城,一堵城墙是汉字的深奥古文和上古文,一堵城墙是外国文和中外合璧的欧化汉字文。第一个城池里面,只有勉强认得千把汉字的“愚民”,所以他们文坛上称王道霸的是《西游记》、《封神榜》,“几侠几义”,《阎瑞生惊梦》,《蒋老五殉情》,《陆根荣黄慧如轧姘头》,十八摸,五更调……第二个城池里面,只有不懂得欧化文和上古文的“旧人”,所以他们文坛上称王道霸的,是张恨水、严独鹤、天笑、西神等等,什么黑幕,侠义,艳情,宫闱,侦探……小说。第三个城池里面,方才有懂得欧化文的“新人”,在这里的文坛上,才有什么鲁迅等等,托尔斯泰,易卜生,莎士比亚,高尔基,哥尔德等等。阀阅本来只有墙门,可是,这墙门(门第)太高了,所以要叫做城墙了。

现在的反动文学还只发现在第三个城池里面——他们离着下等愚民远着呢。咱们赶快联合旧文艺——从诗古文词直到《啼笑因缘》,直到十八摸五更调,——这里民族道统是相同的,天然是联盟的“文学革命军”,——去进攻大小反动的阶级文学。好在反动文学家的门第很高,虽然是无赖,仍旧是学阀。这学阀的城墙,使他们和愚民隔离着。这是咱们民族的救星。——唯一的救星。趁此快快进攻呀,联合旧文艺进攻反动文学呀,这是民族主义新文学的天责呀。进攻呀,冲锋呀,杀,杀,杀,“则诛”!

1931年6月10日纽约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