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外国名著 > 悲惨世界 > 第二卷 奥里翁舰

悲惨世界 第二卷 奥里翁舰

作者:雨果 分类:外国名著 更新时间:2025-01-13 09:58:02 来源:本站原创

一、24601号变成了9430号

让·瓦尔让重新被捕。

读者会感激我们,将痛苦经历的细节飞快掠过。我们只限于转录两则短闻,那是在滨海蒙特勒伊的惊人事件之后几个月,由当时各报发表的。

文字有点简短。大家记得,当时还没有《法院公报》。

第一则短闻摘自《白旗报》,登在一八二三年七月二十五日的报上:

 “加来海峡行政区刚发生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一个名叫马德兰先生的外省人,几年前采用新方法,振兴了一项地方古老工业,亦即制造黑玉和黑色玻璃。他在那里发财致富,也可以说使该区富裕起来。为了表彰他的贡献,任命他为市长。警方发现,这个马德兰先生原来是个苦役犯,名叫让·瓦尔让,一七九六年因盗窃罪被判刑,释放后又违禁。让·瓦尔让重新入狱。他在被捕前,似乎成功地从拉菲特银行提出一笔存在那里的五十余万法郎,不过,据说这是他非常合法地在经营中获得的。自从让·瓦尔让重新关进土伦苦役监,人们无法知道他将这笔钱藏在何处。”

 第二则短闻要详细些,摘自《巴黎报》,在同一天刊出:

“一个名叫让·瓦尔让的刑满释放苦役犯,最近在瓦尔的刑事法庭受审,案情引人注目。该犯骗过了警方的警惕;他改名换姓,成功地当上了北方一个小城的市长。他在该市兴办了一门颇有规模的贸易。多亏检察院不懈的努力,他终于面目暴露,逮捕归案。他的姘妇是一个妓女,在他被捕时惊吓而死。该犯膂力惊人,越狱成功;但在他越狱后三四天,正当他登上从首都巴黎开往蒙费梅村(塞纳-瓦兹省)的一辆小马车时,警方又重新抓获他。据说他利用这三四天自由活动的时间,从法国一家大银行提取了一笔巨款。估计此款达六七十万法郎。据起诉书称,他将此款藏在只有他知道的一个地方,无法查获。无论如何,那个让·瓦尔让因犯有八年前持械在大路抢劫罪,已在瓦尔省的刑事法庭受审,受害者是一个正直的孩子,诚如费尔奈族长在不朽的诗句中所说:

……每年都是来自萨伏瓦,

用手轻轻地又捅又铲

被烟灰堵住的长烟管。[1]

该犯放弃申辩。检察院妙语连珠,能言善辩,认定为合谋抢劫,让·瓦尔让属于南方的一个贼帮。因此,让·瓦尔让被判有罪,处以死刑。该犯拒不上诉。国王始终宽大为怀,减刑为终身苦役。让·瓦尔让随即押往土伦苦役监。”

 人们没有忘记,让·瓦尔让在滨海蒙特勒伊保持宗教习惯。几份报纸,其中有《立宪报》,把这次减刑称为教士派的胜利。

让·瓦尔让在苦役监改变了号码。他叫9430号。

此外,有一点要说一下,以后就不再提及了。滨海蒙特勒伊的繁荣,随同马德兰先生一起消失;他在心潮澎湃和迟疑不决之夜所预见到的一切都成了事实;少了他,确实是“少了灵魂”。他垮掉以后,在滨海蒙特勒伊,出现了私分倒闭的大企业,这种将兴旺事业置于死地的四分五裂,每天都在人类社会默默地进行,历史只记录过一次,那是在亚历山大去世以后出现的。部将纷纷称王;工头也纷纷摇身一变,成为业主。嫉妒竞争随之而起。马德兰先生的宽敞车间关闭了;建筑变成废墟,工人各奔东西。有的离乡背井,有的改行。此后,一切都是小规模而不是大规模经营;惟利是图,而不是为了公益。再没有中心,处处你争我夺,十分激烈。以前,马德兰先生控制一切,加以领导。他一垮台,人人都要中饱私囊;争夺精神代替了协作精神,贪婪代替了真诚,互相仇恨代替了创建者对大家的关爱;马德兰先生理顺的线成了乱麻,而且扯断了;偷工减料,产品低劣,失掉信誉;销路缩小,订单减少;工资降低,车间停工,倒闭降临。然后穷人一点也得不到。一切化为齑粉。

连政府也发现,什么地方垮掉一个人才。刑事法庭确认马德兰先生和让·瓦尔让是同一个人,判决他服苦役以后不到四年,滨海蒙特勒伊行政区征税的费用就翻了一番,德·维莱尔[2]先生在一八二七年二月的议会里指出了这一点。

二、或许这是两句鬼诗

在往下展开之前,有必要详细一点叙述一件古怪的事,这事大约同一时期发生在蒙费梅,也许和检察院的某些预测不无偶合之处。

在蒙费梅一带,有一种很古老的迷信,尤其在巴黎附近民间迷信像在西伯利亚长出芦笋一样,就更有吸引力和宝贵。我们看重一切奇花异草。蒙费梅的迷信是这样的。那里的人以为,在远古,魔鬼就选择了森林掩埋珍宝。老太婆言之凿凿,说是日落时分,在树林的偏僻处常常遇到一个黑衣人,模样像个车夫或者樵夫,脚穿木鞋,身穿长裤和粗布罩衫,从他不戴便帽或帽子,头上长着两只大角,便可认出是魔鬼。确实一看就能认出来。这个人通常忙于挖坑。与他狭路相逢,有三种结果。第一种是接近他,同他说话。于是便发觉这个人不过是个农民,他黑乎乎的,因为暮色苍茫;他没有挖坑,他在给牛割草;农民头上看成角的东西,其实是粪叉,他背在背上,在暮色中,叉齿好像从头上长出来。这个人回家以后,不到一周就会死去。第二种是观察他,等待他挖坑,又填上这个坑,然后走掉;随后赶快跑到坑边,再挖开它,取走“珍宝”,黑衣人势必将宝藏在里面。这样的话,会在一月内死去。最后,第三种是不同黑衣人说话,不看他一眼,撒腿就逃。会在年内死去。

由于这三种结果都不利,第二种至少有点好处,其中一种是掌握珍宝,哪怕只有一个月,通常能为人接受。大胆的人受到种种机会的诱惑,据说常常再扒开黑衣人所挖的坑,想偷魔鬼的东西。看来这样做所得甚微。至少,如果相信传说,特别是古拉丁文写成的两句难解的诗的话,那是诺曼底一个懂点巫术,名叫特里封的坏修士写下的。这个特里封,埋在鲁昂附近博什维尔的圣乔治修道院里,从他的坟上生出癞蛤蟆。

农民为此费了很大的劲,这些坑一般挖得很深,流汗,寻找,干一整夜,因为要在夜里进行,湿透了衬衫,蜡烛燃尽,镐头挖裂了口,当挖到坑底,伸手去取“珍宝”时,找到什么呢?魔鬼的珍宝是什么?一个苏,有时是一个埃居,一块石头,一块骸骨,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有时是一个一折为四的幽灵,就像皮包里的一张纸,有时一无所有。这似乎是特里封的诗句向冒失的觅宝者所表明的含义:

他挖掘深坑,里面埋藏着珍宝,

铜板、银元、石头、尸体、雕像,没找到。

看来,今日也能在这种坑里找到东西,有时是一只火药壶和子弹,有时是魔鬼显然用过的油污发黄的旧纸牌。特里封没有提到这两种找到的东西,因为他生活在十二世纪,看来魔鬼没有想到在罗杰·培根[3]之前发明火药,在查理六世[4]之前发明纸牌。

再说,倘若用这种纸牌赌博,准定会把老本输光;至于壶里的火药,其特点是会使您的枪爆炸,弹到您的脸上。

然而,检察院发觉,释放的苦役犯让·瓦尔让,在逃跑后的那几天里,曾在蒙费梅徘徊,不久,就在这个村子里,有人注意到,有个叫布拉特吕埃尔的老养路工,在树林里“有活动”。当地人似乎听说这个布拉特吕埃尔进过苦役监;他受到警方监视,由于他哪儿都找不到工作,当地政府廉价雇用他在加尼到拉尼的岔路上当养路工。

这个布拉特吕埃尔,当地人都侧目而视,他过于恭恭敬敬,过于低声下气,对每个人都赶快脱帽,在警察面前瑟瑟发抖,脸上挂笑,据说可能加入了匪帮,受到怀疑入夜时埋伏在树丛打劫。他这样做就因为他是个酒鬼。

大家似乎注意到这些情况:

近来,布拉特吕埃尔很早就离开铺石养路的活儿,带着十字镐来到森林。有人黄昏时分在最偏僻的林中空地,在最荒野的树丛里遇到他,看来他在寻找什么东西,时而在挖坑。路过的老太婆起初将他看作鬼王,然后她们认出是布拉特吕埃尔,但仍放心不下。遇到人似乎令布拉特吕埃尔非常不快。很明显,他想避人耳目,他所做的事包含着秘密。

村里人说:“很清楚,魔鬼显形了。布拉特吕埃尔见过他,而且寻找他。说实话,他找到了魔鬼的财宝,那就糟了。”伏尔泰的信徒补上一句:“究竟是布拉特吕埃尔追赶魔鬼呢,还是魔鬼追赶布拉特吕埃尔?”那些老太婆连连划十字。

但布拉特吕埃尔停止在树林里折腾,他又规规矩矩地干他养路工的活计。大家也就谈别的事了。

不过有的人仍然好奇,认为其中可能有东西,决不是传说中的神奇珍宝,而是比魔鬼的纸币更实在、更摸得着的意外收获,那个养路工大概发现了其中的一半秘密。最“感到吃惊”的是小学教师和旅店老板泰纳迪埃,后者跟每个人都交朋友,而且愿意和布拉特吕埃尔套近乎。

“他在苦役监关过?”泰纳迪埃说。“咦!我的天!不知现在谁坐牢,将来谁坐牢。”

一天晚上,小学教师断言,以前司法机关会调查布拉特吕埃尔在树林里干什么,他只得说清楚,必要时会拷问他,比如用水刑,布拉特吕埃尔根本顶不住。

“我们用酒来追问他,”泰纳迪埃说。

他们行动起来,让老养路工喝酒。布拉特吕埃尔喝得很多,话却很少。他把酒鬼的海量和法官的谨慎结合起来,手法巧妙,比例得当。然而,由于他们一再盘问,接近目标,还是逼他吐出几句含混不清的话。下面就是泰纳迪埃和小学教师以为了解到的情况:

一天早上,天刚亮,布拉特吕埃尔去干活,惊讶地发现在树林一角一丛荆棘下有一把铲和一把镐,他说是藏起来的。他以为也许是挑水夫六炉老爹的铲和镐,便不再去想它。但是当天晚上,他由于给一棵大树挡着,没给人看到,却看见一个人从大路向密林深处走去,“这个家伙根本不是本地人,而他,布拉特吕埃尔却非常熟悉”。泰纳迪埃翻译成:一个苦役监的伙伴。布拉特吕埃尔死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这个家伙拿着一个呈方形的包裹,仿佛一只大匣子或一只小箱子。布拉特吕埃尔十分诧异。但过了七八分钟,跟踪“这个家伙”的想法才来到他的脑子里。可是为时已晚,那个家伙已经走进密林,黑夜降临,布拉特吕埃尔追不上他了。于是他打定主意观察树林的边沿。“月亮升上来了。”两三小时后,布拉特吕埃尔看见那个家伙又走出树丛,现在他不是拿着小箱子似的东西,而是拿着一把铲和一把镐。布拉特吕埃尔让这个家伙走过去,没有想到走近他,因为他想,那一位比他强壮三倍,又拿着一把镐,认出他又发现自己被认出来后,可能会被打死。两个老朋友相逢,本来要有动人的感情吐露。但铲和镐对布拉特吕埃尔是一道启迪的闪光;他跑到早上那丛荆棘旁,却找不到铲和镐。他得出结论,那个家伙进了树林,是用镐挖坑,掩埋箱子,然后用铲盖上这个坑。可是,箱子太小了,装不下一具尸体,因此里面是钱。他于是开始寻找,凡是看来新近动过土的地方,他都搜索一遍。一无所获。

他什么也没有“挖到”。在蒙费梅,没有人再想这件事了。只有几个长舌妇说:“可以肯定,加尼那个养路工,不会无缘无故折腾来折腾去;魔鬼准定来过了。”

三、必须准备工作做好,才能一锤砸碎脚镣

约莫就在一八二三年十月末,土伦的居民看到奥里翁号返回港口,这艘战舰遇到大风浪,要修补损坏的船体,后来在布列斯特用作训练舰,当时编在地中海舰队。

这艘战船由于受到海浪袭击而残缺不全,进港时引人注目。它不知挂的什么旗,受到十一响礼炮的正规欢迎,它也一响回一响;共计二十二响。礼炮,是王室和军队的礼仪,互致敬意的轰鸣,也是等级的标志,港湾和要塞的礼节,日出日落每天都要受到所有的堡垒和战舰的致敬,还有城门的开与闭,等等,有人计算过,在整个地球上,文明世界每二十四小时,要无用地鸣放十五万响。每一响要六法郎,每天耗费九十万法郎,每年是三亿,化成烟飘走了。这只是一件小事。与此同时,穷人却在饿死。

一八二三年,复辟王朝称之为“西班牙战争时期”。

这次战争的一个事件就包含了许多事件,而且有很多奇事。对波旁王室而言,这是一件重大的家事;法国的分支援救和保护马德里那个分支,也就是行使长房的权利;表面是恢复民族传统,也是恢复隶属于北方长房的关系;德·昂古莱姆公爵被自由派报纸称为“昂杜雅尔的英雄”,一反平和之态,露出得意之色,压制着圣职部非常实在的老牌恐怖主义,它与自由派虚幻的恐怖主义相较量;以“卡米扎党”的名字复活的长裤党,令富孀惊恐万状;君主制阻挠进步,称之为无政府主义;一七八九年的理论遭到破坏,突然中断发展;欧洲对法国思想的抵制传遍世界;德·卡里尼昂亲王同大军统帅、法兰西的儿子肩并肩,就像查理-阿尔贝以来那样,作为志愿兵,加入各国国王反对人民的十字军征战中,戴着榴弹兵的红呢肩章;帝国士兵休息了八年之后,重返战场,但变老了,精神忧郁,戴上白色徽章;一些英勇的法国人在国外挥动三色旗,就像三十年前白旗在科布伦茨[5]飘扬一样;修士也混在我们的军队里;自由的创新的精神被刺刀镇压下去;原则被大炮轰得粉碎;法国以武力摧毁了它的精神造就的一切;此外,敌军将领被收买,士兵犹豫不决,城市受到几百万人的围攻;根本没有军事危险,但有可能发生爆炸,如同发现和闯进整个矿区;很少流血,很少获得荣誉,对一些人是耻辱,没有人感到光荣;这场战争就是这样,它是由路易十四的子孙制造的,由出自拿破仑的将军们率领。它有可悲的命运,令人既想不起伟大的战争,也想不起伟大的政治。

有几件战事是重大的行动;其中,夺取特罗卡德罗,是一次漂亮的军事行动;总之,再说一遍,这场战争的军号声音嘶哑,整个局面令人可疑,历史向法国证明,它很难接受这虚假的胜利。显然,有些负责抵抗的西班牙军官轻易就退却,贿赂的想法从这场胜利中油然而生;似乎战胜的是将军而不是战役,胜利的士兵返回时感到没面子。在这场丢人的战争中,旗帜上可以看到“法兰西银行”的字样。

在一八〇八年的战役中,萨拉戈斯摧枯拉朽地崩溃了;这场战役的士兵到了一八二三年,面对城池轻易攻破,皱起了眉头,开始留恋起帕拉福克斯。[6]这就是法兰西的性格,宁愿遇到罗斯托普辛,也不愿面对巴莱斯特罗。[7]

从更严重的角度看,而且应该强调的是,这场战争在法国损害了尚武精神,激怒了民主精神。这是维护奴役的行动。在这场战役中,作为民主之子的法国士兵的目标,是为他人争取枷锁。多么令人厌恶的反常行为啊。法国的存在是为了唤醒各国人民的心灵,而不是窒息它。从一七九二年以来,欧洲历次革命都是法国革命的延续;自由从法国辐射出去。这是太阳一般的事实。看不到的人是瞎子!这是波拿巴说的话。

一八二三年的战争,是对宽厚的西班牙民族的扼杀,因此同时也是对法国革命的扼杀,却是法国犯下的;用武力扼杀;因为除了争取自由的战争,军队所做的一切,都通过武力来完成。“被动服从”的说法表明了这一点。一支军队是一个奇特的杰作,在这种组合中,力量从巨量的无能中产生。战争是人类不顾人道,为反对人类而制造出来的,由此得到解释。

至于波旁王室,一八二三年的战争对他们是致命的。他们把它看作胜利。他们一点看不到,以命令扼杀思想有多大的危险。他们过于天真,错把因犯罪而极大地削弱自身看作力量的因素,塞进他们的体制的确立中。玩弄诡计的思想进入他们的政治。一八三〇年在一八二三年萌芽。西班牙战争在他们的会议中,成为武力打击和以神权冒险的一个论据。法国在西班牙恢复了el rey neto[8],也就能在自己国家恢复绝对君主。他们把士兵的服从看作民族的赞同,陷入可怕的错误中。这种自信丢掉了王位。不应在芒齐涅拉树[9]的树荫下,也不应在军队的阴影下安睡。

言归正传,再回到奥里翁号战船。

在作为统帅的亲王指挥的军队进军期间,一支舰队横越地中海。上文刚说过,奥里翁号属于这支舰队,由于海损而回到土伦港。

一艘战船在港口出现,不知怎的,能吸引人群。这是因为那是庞然大物,人群喜欢庞然大物。

一艘战船是人的天才和自然力量出色的结合。

一艘战船由最重和最轻的东西同时组成,因为它同时与三种物质形式有关,即固体、液体和气体,又要同这三种形式作斗争。为了抓住海底的花岗岩,它有十一只铁爪,为了收纳云中的风,它比昆虫有更多的翅膀和触角。它的气息从一百二十门大炮出来,就像从巨大的军号中出来一样,傲然地回应雷鸣。大海竭力使它迷失在可怕地相似的浪涛中,但战船有它的灵魂,它的罗盘,给它出主意,总是给它指向北方。在漆黑的夜里,它的信号灯代替星光。它有绳索和帆具抵挡风,有船壳抵挡水,有铁、铜和铅抵挡岩石,有光抵挡黑暗,有指针抵挡茫茫大海。

倘若要想象战船整体的巨大比例,只消走进布列斯特或土伦港七层高的有顶船坞。正在建造的船只,可以说处在钟形罩之下。这根巨木是斜横桁;这根躺在地上望不到顶端的巨柱,是主桅杆。在船坞上,从底到顶,插入云中,长约一百二十尺,底部直径有三尺。英国造的主桅杆,高出水面二百十七尺。我们父辈的海军用的是缆绳,我们的海军用的是铁链。有一百门炮的战舰,普通的一堆链条高四尺,一圈有二十尺,宽八尺。建造这艘船,需要多少木头呢?三千立方米。这是一片漂流的森林。

还有,要指出的是,这里谈的是四十年前的战舰,普通的帆船;蒸汽当时还处在童年时期,后来才把新的奇迹加到所谓战舰这种奇迹中。比如,眼下,一艘带螺旋桨的机帆船,是一部惊人的机器,拖动它的风帆有三千平方米的面积,锅炉有两千五百匹马力。

暂且不谈这些新的奇迹,以往克利斯托夫·哥伦布和吕伊特尔[10]的战船,是人类的伟大杰作之一。它的力量用之不竭,就像无限送出的气息一样,它的帆接住风,它在万顷碧波中行驶准确,乘风破浪。

但有时风暴会折断六十尺长的横桁,像折断麦秸一样,狂风把四百尺高的桅杆像灯心草一样吹弯,重达万斤的铁锚在浪涛的大口中扭歪,如同白斑狗鱼的牙咬住了渔夫的钓钩,骇人的大炮发出悲哀的、无奈的怒吼,给风暴带到虚空和黑夜中,它的全部威力和雄姿淹没在更高的威力和雄姿中。

每当一种巨大的威力扩展开来,直至极弱状态,就会令人遐想。因此,在港口,好奇的人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这样做,拥挤在这些奇妙的战争和航行机器周围。

每天,从早到晚,码头、突堤堤首和土伦港的防波堤,挤满了大量闲人和看热闹的人,如同巴黎人所说的那样,专门来看奥里翁号。

奥里翁号早就出了毛病。在以前的航行中,船底积了厚层贝壳,以致航行速度减低一半;去年,把它拖出水面,刮掉这些贝壳,重新下水。但这一刮损坏了船底的螺栓连接。在巴利阿里群岛附近,船壳因过度使用而开裂,当时没有铁皮的护板,船体进水。春秋分的狂风骤然而至,吹裂了左舷船首和一扇舷窗,还损坏了前桅固定侧索的腰外板。由于这些损伤,奥里翁号回到土伦。

它停泊在海军兵工厂附近。一面修理,一面补充弹药。右舷没有损伤,但按例拆下了几块板,好让空气进入底舱。

一天上午,观看的人群目睹了事故的发生。

船员正忙着起帆。负责右舷大方帆上后角的桅楼水手失去了平衡。只见他左右摇晃,麇集在兵工厂码头上的人发出一声叫喊,这个人头朝下拖着身子,绕过横桁,双手伸向深渊;他掉下去时,一只手抓住软梯,然后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吊在那里。大海在他身下,高度令人昏眩。他摔下去时的震荡,使软梯剧烈地摆荡。这个人像投石器上的一块石头,吊在绳索上来回摆动。

救他要冒极大的危险。所有的水手都是新近招募的岸边渔民,没有人敢去冒险。然而不幸的桅楼水手疲惫了;看不清他脸上的惊慌,但可以看清他的四肢精疲力竭了。他的手臂在一阵可怕的痉挛中绷紧了。他每次想爬上去的努力,反而加剧了软梯的摆荡。他没有叫喊,生怕耗费力气。大家等着他松开绳子那一刻,人人的头不时转过去,不想看到他掉下去。一段绳子,一根竿子,一根树枝,就能救命。看到一个活人松开手,像一颗熟果子那样掉下去,真是惨不忍睹。

突然,大家看到一个人以山猫的敏捷,攀上帆索。这个人身穿红囚衣,是个苦役犯;他头戴绿帽子,是一个终身苦役犯。爬到桅楼的高度时,一阵风吹走了他的帽子,让人看到满头白发;这不是一个年轻人。

确实有一个苦役犯在船上做苦工,事故一发生,他就跑到值勤军官那里,正当船员一片混乱、犹豫不决时,正当所有的水手发抖和后退时,他却请求军官允许他冒生命危险,去救桅楼的水手。看到军官点头同意,他一锤砸碎脚踝上的锁链,然后拿起一条绳子,冲向桅楼。这时没有人注意到这条锁链轻易就砸碎了。只是后来才回想起。

一眨眼他就来到横桁上。他停下一会儿,好像在目测着。这时,摆荡着绳端的桅楼水手,对目睹的人来说,这几秒钟似乎几个世纪。苦役犯终于仰视天空,往前迈了一步。人群松了一口气。只见他从横桁上跑过去。来到尽头,他把带来的绳子系在横桁上,另一端吊下去,然后他沿着绳子用手爬下去。这一刻令人焦虑不安,现在不是一个人吊在深渊上,大家看到的是两个。

仿佛一只蜘蛛刚逮住一只苍蝇;只不过,眼下蜘蛛带来的是生命而不是死亡。上万双眼睛盯住这两个人。没有一声叫喊,鸦雀无声,人人皱紧的眉宇都一样颤动。所有的嘴巴都屏息敛气,似乎都害怕稍一透气,就会帮助风晃动这两个不幸的人。

苦役犯终于滑到那个水手身边。恰是时候:再过一分钟,水手力气用尽,失去希望,就会跌下深渊;苦役犯用一只手抓住绳子,用另一只手牢牢地用绳子系住那水手。大家看到他最后又攀上横桁,把水手提上去;他扶住水手一会儿,让他恢复力气,然后搂住他,抱了起来,通过横桁,一直走到下面的主连木,再从那里到桅楼,交到水手的同伴手里。

这时,人群鼓起掌来;有的老狱卒流下了眼泪,码头上的女人们在互相拥抱,只听到所有的人感动得发狂,叫道:“赦免这个人!”

但他准备立即下来,再做苦役。为了更快地下来,他顺着帆索滑下,在下横桁上跑起来。人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大家一时未免担心;要么他疲倦了,要么他头昏,大家以为看到他脚步迟疑,摇摇晃晃。突然,人群发出惊叫:苦役犯掉到海里去了。

他掉下去的地方很危险。阿尔吉齐拉号巡洋舰停泊在奥里翁号旁边,可怜的苦役犯掉在两舰之间。值得担心的是,他要掉到这艘或那艘舰下面。有四个人赶紧跳进一只小艇。人们鼓励他们,大家心里重新焦虑不安起来。苦役犯没有浮上水面。他消失在海里,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仿佛他跌进一只油桶里。人们探测,潜到海里。徒劳无功。一直找到黄昏;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第二天,土伦的报纸刊登了这几行消息:“一八二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昨天,一个在奥里翁号上服役的苦役犯,救了一个水手,往回走时掉到海里淹死了。无法找到他的尸体。大家推测他卷入海军兵工厂的海角桩基下面了。这个人在狱中登记的号码是9430号,名叫让·瓦尔让。”

 

[1]费尔奈族长指伏尔泰,此诗摘自《可怜虫》。

[2]维莱尔(1773—1854),法国政治家,1822年任议长。

[3]罗杰·培根(1214—1294),英国神学家、哲学家,绰号为“出色的博士”,有多部声学和光学的著作。

[4]查理六世(1685—1740),德国皇帝,匈牙利和西西里国王。

[5]科布伦茨,普鲁士西部城市,1792年,法国逃亡贵族在此地组织军队。

[6]1808年,拿破仑攻打西班牙,在萨拉戈斯遇阻,守将帕拉福克斯坚守七个月之久。

[7]1812年拿破仑进军俄国时,罗斯托普辛是莫斯科总督;巴莱斯特罗在1823年是西班牙将军。

[8]西班牙文,纯粹的国王。

[9]这种树的果实有毒。

[10]吕伊特尔(1607—1676),荷兰海军元帅,从见习水手做起,后战死。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