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漫话 四　雅典城美国古典学院

假如你想去雅典城念一点活的书，我劝你进一个和你的外国语最相投的古典学院。假如你的美国英语最好，你不妨进美国古典学院。你可以从海港乘地下铁道车进城，在卫城北边钻上来，一辆Gamma（第三个希腊字母伽马）公共汽车会把你送到利卡威托斯山麓，你在那儿望见一座很秀丽的伊奥尼亚柱式的大理石建筑，那就是美国古典学院的图书馆。你问问那里的老年人，他会告诉你，那地方就是古代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讲学的吕刻翁故址。雅典城永远是神灵的古城，不论站在哪儿，你都可以发生无限历史与神话上的联想。

只要有美国大学的介绍信，你便能入学。这学院希望你懂得一些考古学上的基本知识，除了古今的希腊文外，还希望你懂得一些现代西方语言，在日耳曼语里还希望你听得懂高地德语。假如你不是美国大学推荐去的，他们会要你交一百金元学费。我劝你不要住学院的宿舍，费用大，不划算，因为一大半时间你不能留在雅典城。

秋天你得随着一群同学到希腊内地和海上去旅行。大概先看马拉松和温泉关，这两个地方没有什么古迹，但是想起历史上轰轰烈烈的战争，想起雅典人和斯巴达人抗击波斯军的大无畏精神，你一定很兴奋。德尔菲、奥林匹亚依然是神灵的地方，你如果想做一个诗人，别忘了去饮一口卡斯塔利亚圣泉的水。斯巴达是最没趣的地方，那里的长脚蚊咬死人，因此日本蚊烟香在那儿很销行。美国学院在科林斯发掘了几十年，还不曾挖出一个市场，你也得去看看，看他们怎样翻泥，看美丽的女神自地中出现。

希腊的海岛更是明丽异常。提洛、克里特你一定得去，去看古时的福地变作了一片荒凉，去看那断垣上绘着的百合与飞鱼。你最好在那时背诵《奥德赛》中的诗句，随着奥德修斯去到伊塔卡，不，那不容易去，你且从科孚岛下去看这英雄漂泊的孤舟怎样变作了一个青葱的小岛。

然后你回到雅典上课，实际上无所谓上课与下课，而是和古希腊人一样无时无地不在受教育。有一门功课是雅典地方志，一道城门、一口流泉就值得你花三天工夫去查书，然后随着一些考古家前去观察研究。你的书越看得多，你说话的机会越多。德普斐尔特否认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剧场有舞台的学说虽已成立，导师还会叫你代表对立派出来辩护。建筑班上时常给你一方残石，叫你去定下名称，把它安放在适当的位置上。雕刻课则是在博物馆里作比较研究。你得记住欧美博物馆里保存的重要雕刻，还要明白许多美学上的原理。至于文学班的课堂却是在国家剧院里，每次他们排演什么古剧，你得先仔细读过那剧本才去看。也许你不容易懂得那种现代化的希腊语，但是剧中的情节你全然明白，那也可以“陶冶”你的情感。如果德国人下来上演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波斯人》，你的机会更好，那将更容易使你明了。你可以相信希腊国家剧院会同他们比赛，你还可以相信酒神会给现代的希腊人加上胜利的荣冠。

到了春天，你可以每天去看古市场里的发掘工程，看他们怎样掘壁画，怎样用酸水洗陶片，那些陶片没有几片他们舍得抛掉，不像我们在宝鸡，挖出来的破砖烂瓦，用处不大。有时候一个年轻人惊喜地跑来报信，你便知道古代的光华又自土中出现了。

剩下的时光你得花在一篇论文上面。你可以到酒神剧场里去认石块，把上面的文字考证出来；或是在典籍里去搜寻，看有多少剧本是演唱俄狄浦斯家族的故事的。

如果命运不许你在希腊住上一年，你最好加入他们的暑期学校，把一年的课程在六个星期内赶完，全看你自己会不会消化。

也许你要问希腊的天气好不好，我敢说哪儿的天气都没有希腊的好，你的日记簿上一年会记上三百个晴天，隆冬时节也会记上一些温暖。也许你还想问希腊的生活程度高不高，这个我难以回答。大概比法国的生活程度还要低得多。但若你能像希腊人那样生活，简直比北平还要贱些。一毛国币可以在博物院前面坐一夜咖啡店，听一夜音乐。

欧洲几个大国都在雅典设立古典学院，我们纵谈不上这种设备，也应该有人去念一点活的书回来。我们如今正需要像这样念一点书，这方法是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