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选唐诗 钱锺书选唐诗 十九

姚合

姚合（782？—846？），吴兴（今浙江湖州）人，祖籍陕州硖石（今河南陕州区），曾寄居相州（今河南安阳）。姚崇曾侄孙，姚元景曾孙。元和十一年（816）进士。授校书郎，辟魏博节度使幕中从事，调武功主簿，世号“姚武功”。历万年、富平尉。授监察御史、分司东都。入朝转殿中侍御史，历户部员外郎。出为金州刺史，召回，先后任刑、户二部郎中。大和八年（834）出为杭州刺史。开成元年（836）入为谏议大夫，三年改给事中，四年为陕虢观察使，兼陕州刺史。会昌中，入为秘书少监，人称“姚少监”。官终秘书监，故亦称“姚秘监”，卒谥曰懿。其诗多描摹日常生活及山林风景，刻意求工，风格以平淡为主，质朴中寓工巧，后世名其诗为“武功体”。与贾岛并称“姚贾”，对后世影响较大。南宋江湖诗派及明代竟陵派均诗法姚贾，蔚然成风。《全唐诗》存诗七卷。

送李侍御过夏州 [1] 四日

酬恩不顾名，走马觉身轻。

迢递河边路，苍茫塞上城。

沙寒无宿雁，虏近少闲兵。

饮罢挥鞭去，旁人意气生。

寄李干九月五日

寻常自怪诗无味，虽被人吟不喜闻。

见说与君同一格，数篇到火却休焚。

武功县中作（三十首录六） [2]

县去帝城远，为官与隐齐。

马随山鹿放，鸡杂野禽栖。六日

绕舍惟藤架，侵阶是药畦。

更师嵇叔夜 [3] ，不拟作书题 [4] 。

微官如马足，只是在泥尘。

到处贫随我，终年老趁人 [5] 。

簿书销眼力 [6] ，杯酒耗心神。

早作归休计，深居养此身。

簿书多不会，薄俸亦难销。七日

醉卧慵开眼，闲行懒系腰。

移花兼蝶至，买石得云饶。

且自心中乐，从他笑寂寥。

一日看除目 [7] ，终年损道心 [8] 。

山宜冲雪上，诗好带风吟。

野客嫌知印 [9] ，家人笑买琴。

只应随分过，已是错弥深。

作吏荒城里，穷愁欲不胜。

病多唯识药，年老渐亲僧。

梦觉空堂月，诗成满砚冰。

故人多得路 [10] ，寂寞不相称。

腥膻都不食 [11] ，稍稍觉神清。

夜犬因风吠，邻鸡带雨鸣。

守官常卧病，学道别称名。

小有洞中路 [12] ，谁能引我行。

闲居九月十二日

不自识疏鄙 [13] ，终年住在城。

过门无马迹 [14] ，满宅是蝉声。

带病吟虽苦，休官梦已清。

何当学禅观 [15] ，依止古先生 [16] 。

春日闲居十三日

居止日萧条 [17] ，庭前唯药苗。

身闲眠自久，眼荖（音咤。事异也，一作暗。）视还遥 [18] 。

檐燕酬莺语，邻花杂絮飘 [19] 。

客来无酒饮，搔首掷空瓢。

独居十四日

深闭柴门长不出，功夫自课少闲时 [20] 。

翻音免问他人字 [21] ，覆局何劳对手棋 [22] 。

生计如云无定所，穷愁似影每相随。

到头归向青山是，尘路茫茫欲告谁。

原上新居 [23] 十五日

秋来梨果熟，行哭小儿饥。

邻富鸡长往，庄贫客渐稀。

借牛耕地晚，卖树纳钱迟 [24] 。

墙下当官道，依前夹竹篱。

将归山

野人惯去山中住 [25] ，自到城来闷不胜 [26] 。

宫树蝉声多却乐 [27] ，侯门月色少于灯。

饥来唯拟重餐药，归去还应只别僧。

闻道旧溪茆屋畔，春风新上数枝藤。

客舍有怀十六日

旅人无事喜 [28] ，终日思悠悠。

逢酒嫌杯浅，寻书怕字稠。

贫来许钱圣，梦觉见身愁。

寂寞中林下 [29] ，饥鹰望到秋 [30] 。

客游旅怀十七日

客行无定止 [31] ，终日路岐间。

马为赊来贵，僮缘借得顽。

诗书愁触雨，店舍喜逢山。

旧业嵩阳下 [32] ，三年未得还。

游春（十二首录四）十八日

正月一日后，寻春更不眠。

自知还近僻 [33] ，众说过于颠。

看水宁依路，登山欲到天。

悠悠芳思起 [34] ，多是晚风前。

官卑长少事，县僻又无城。十九日

未晓冲寒起，迎春忍病行。

树枝风掉软，菜甲土浮轻 [35] 。

好个林间鹊，今朝足喜声 [36] 。

疏顽无异事 [37] ，随例但添年 [38]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日

旧历藏深箧，新衣薄絮绵。

暖风浑酒色，晴日畅琴弦。

同伴无辞困 [39] ，游春贵在先。

看春长不足，岂更觉身劳。二十一日

寺里花枝净，山中水色高。

嫩云轻似絮，新草细如毛。

并起诗人思，还应费笔毫。

春晚雨中

寂寂春将老，闲人强自欢 [40] 。

迎风莺语涩 [41] ，带雨蝶飞难。

傍砌木初长，眠花景渐阑 [42] 。

临轩平目望，情思若为宽 [43] 。

别春二十二日

留春不得被春欺，春若无情遣泥谁 [44] 。

寂寞自疑生冷病，凄凉还似别亲知 [45] 。

随风未辨归何处，浇酒唯求住少时 [46] 。

一去近当三百日，从朝至夜是相思。

秋日有怀 [47] 二十三日

秋来不复眠，但觉思悠然。

菊色欲经露，虫声渐替蝉。

诗情生酒里，心事在山边。

旧里无因到，西风又一年 [48] 。

除夜（二首录一）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四日

殷勤惜此夜，此夜在逡巡 [49] 。

烛尽年还别，鸡鸣老更新。

傩声方去疫 [50] ，酒色已迎春。

明日持杯处 [51] ，谁为最后人 [52] 。

对月

银轮玉兔向东流 [53] ，莹净三更正好游。

一片黑云何处起，皂罗笼却水精球 [54] 。

恶神行雨 [55] 二十五日

凶神扇簸恶神行，汹涌挨排白雾生 [56] 。

风击水凹波扑凸，雨漴山口地嵌坑 [57] 。

龙喷黑气翻腾滚，鬼掣红光劈划 [58] 。

哮吼忽雷声揭石，满天啾唧闹轰轰。

天竺寺殿前立石 [59] 二十六日

补天残片女娲抛 [60] ，扑落禅门压地坳 [61] 。

霹雳划深龙旧攫 [62] ，屈盘痕浅虎新抓。

苔黏月眼风挑剔，尘结云头雨磕敲。

秋至莫言长矻立 [63] ，春来自有薜萝交 [64] 。

题薛十二池亭 [65] 二十七日

每日树边消一日 [66] ，绕池行过又须行。

异花多是非时有，好竹皆当要处生。

斜立小桥看岛势，远移幽石作泉声。

浮萍着岸风吹歇 [67] ，水面无尘晚更清。

过杨处士幽居九月二十八日

引水穿风竹，幽声胜远溪。

裁衣延野客 [68] ，剪翅养山鸡。

酒熟听琴酌，诗成削树题。

惟愁春气暖，松下雪和泥。

过不疑上人院 [69] 二十九日

九经通大义 [70] ，内典自应精 [71] 。

帘冷连松影，苔深减履声。

相逢幸此日，相失恐来生。

觉路何门去 [72] ，师须引我行。

过昙花宝上人院三十日

九陌最幽寺 [73] ，吾师院复深。

烟霜同覆屋，松竹杂成林。

鸟语境弥寂，客来机自沉 [74] 。

早知能到此，应不戴朝簪 [75] 。

游天台上方 [76] 一九八八年十月一日

晓上上方高处立，路人羡我此时身。

白云向我头上过，我更羡他云路人 [77] 。

霁后登楼 [78]

高楼初霁后，远望思无穷。

雨洗青山净，春蒸大野融 [79] 。

碧池舒暖景，弱柳亸和风 [80] 。

为有登临兴，独吟落照中。

穷边词（二首录一） [81] 十月二日

箭利弓调四镇兵 [82] ，蕃人不敢近东行。

沿边千里浑无事 [83] ，唯见平安火入城 [84] 。

* * *

[1] 李侍御：李廓。夏州：州名，治所在今陕西靖边。

[2] 武功：今陕西省武功县。

[3] 嵇叔夜：嵇康。据《晋书》卷四十九载，嵇康不与司马氏合作，隐居不仕。好友山涛将去选官，举荐嵇康，康作《与山巨源绝交书》，拒不出仕。

[4] 书题：题写在书籍上的文字。

[5] 趁人：随人，求人。

[6] 簿书：官府中的文书。

[7] 除目：除授官吏的名单。

[8] 道心：悟道之心。

[9] 知印：掌管官印。姚合时任主簿，主印。

[10] 得路：谓仕途得意。

[11] 腥膻：亦作“腥羶”，指肉食。

[12] 小有洞：即“小有洞天”之义，道家以此指仙境。

[13] 疏鄙：才疏学浅。

[14] 过：拜访。马迹：车马之迹，指拜访者。

[15] 禅观：禅宗义理。

[16] 依止：皈依。古先生：东汉末年有老子西游华胡成佛，自号为“古先生”的传说，后世因以称佛及佛像。

[17] 居止：住处。萧条：冷落。

[18] 眼荖：视力下降。

[19] 邻花杂絮飘：谓视物不清。

[20] 功夫：需要费力的工作，指下联的“翻音”“覆局”。自课：自己督促自己。

[21] 翻音：即切音、反切，用两个字注一个字之音，上字取声母，下字取韵母。

[22] 覆局：按照棋谱摆棋或将下过的棋重新摆出以作研究。

[23] 此诗一作王建诗。原：宽广而平坦的高地。

[24] 纳钱：交纳赋税。

[25] 野人：诗人自称。

[26] 不胜：受不了。

[27] 却：犹“于”。

[28] 旅人：诗人自谓。

[29] 中林：林中。

[30] 饥鹰望到秋：鹰常于百草凋零之秋季捕猎。姚合此时正在长安待选，故以自喻。

[31] 定止：固定的居处。

[32] 旧业：故居之宅院。嵩阳：嵩山之南。

[33] 僻：孤僻，不合群。

[34] 芳思：谓游春之念。

[35] 菜甲：菜初生的嫩芽。

[36] 喜声：民俗以闻鹊声为喜兆。

[37] 疏顽：疏放固执。异事：特殊之事。

[38] 随例：照例。添年：增长年岁。

[39] 无辞：谓不要推辞。

[40] 强：勉强。

[41] 涩：不顺畅、不流利。

[42] 阑：残。

[43] 若为：如何。

[44] 泥（nì）：紧缠、沾泥。

[45] 亲知：亲近知交。

[46] 浇酒：洒酒于地。

[47] 此诗一作卢仝诗。

[48] 西风：秋风。

[49] 逡巡：片刻，顷刻。

[50] 傩：古人于腊月驱除疫鬼的仪式。

[51] 明日：指元旦。

[52] 最后人：最年长者。据《荆楚岁时记》载，古人于正月初一以次拜贺，进屠苏酒，从最小者饮起，饮至末位，为最年长者。

[53] 银轮、玉兔：均为月之别称。

[54] 皂罗：黑色的罗纱，指黑云。水精球：喻指月。

[55] 恶神：指凶恶暴猛之神，与下凶神同。行雨：指司雨水之神降雨。

[56] 白雾：指云。

[57] 漴（chuánɡ）：大水冲击流淌貌。

[58] ：引。

[59] 天竺寺：寺名，在杭州，今杭州天竺山上。

[60] 补天、女娲：据《淮南子·览冥训》载，女娲曾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61] 坳：洼坑。

[62] 攫：抓取。

[63] 矻立：高耸矗立貌。

[64] 薜萝：薜荔和女萝，皆为藤蔓类野生植物。

[65] 此诗一作王建诗。

[66] 消：消遣，消磨。

[67] 歇：止息。

[68] 延：请。

[69] 上人：对僧人的尊称。

[70] 九经：儒家的九种经典，分别为《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周礼》《仪礼》《春秋左传》《公羊传》《穀梁传》。

[71] 内典：佛教经典。

[72] 觉路：佛教语，即成佛之道路。

[73] 九陌：同“九衢”，此指长安。

[74] 机：机巧之心。

[75] 朝簪：古代官员上朝所佩之冠簪，此借指为官。

[76] 天台：山名，在浙江省天台县北。上方：佛寺。

[77] 云路人：指僧人。

[78] 霁：雨后天晴。

[79] 融：和煦温暖。

[80] 亸（duǒ）：飘动貌。

[81] 穷边：极远的边地。

[82] 四镇：据《旧唐书·陆贽传》载，指朔方、泾源、陇右、河东四镇。

[83] 浑：全，都。

[84] 平安火：报平安之火。

周贺

周贺，字南卿，洛阳（今属河南）人，早年居庐山为僧，法名清塞，后客南徐，居少室山。姚合爱其诗，遂命还俗，后仕途不顺，依名山终其天年。贺工诗，长于近体，其诗格调清雅，与贾岛、无可齐名。《全唐诗》存诗一卷。

寻北冈韩处士

相过值早凉 [1] ，松帚扫山床 [2] 。

坐石泉痕黑，登城藓色黄。

逆风沉寺磬，初日晒邻桑。

几处逢僧说，期来宿北冈。

* * *

[1] 过：拜访。

[2] 松帚：松枝做成的笤帚。山床：山间之石床。

郑巢

郑巢，钱塘（今属浙江杭州）人。文宗大和八、九年（834、835）向杭州刺史姚合献诗。性疏野。《全唐诗》存诗一卷。

送李式三日

潇湘路杳然，清兴起秋前。

去寺多随磬，看山半在船。

绿云天外鹤，红树雨中蝉。

莫使游华顶 [1] ，逍遥更过年。

* * *

[1] 华顶：华顶峰，浙江天台山主峰，在九峰之中，如莲花之顶，故称。

崔涯

崔涯，郡望博陵（今河北安平），吴、楚间人，排行六，官至汜水令。久客扬州，流连青楼酒肆，为之题诗，妓得其誉则车马不断，得其毁则门前冷落。工诗，与张祜齐名。

侠士诗

太行岭上二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铁 [1] 。

一朝若遇有心人 [2] ，出门便与妻儿别。

杂嘲（二首录一）四日

日暮迎来香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

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

* * *

[1] 三尺铁：指宝剑。

[2] 有心人：指能赏识自己的知遇之人。

崔郊

崔郊，生卒年不详，德宗贞元十五年（799）前后寓居襄州（今湖北襄樊），宪宗元和年间秀才。

赠去婢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1] 。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2] 。

* * *

[1] 绿珠：晋石崇的宠妓。石崇因不愿将她转让于孙秀而获罪，绿珠遂坠楼而死，事见《晋书·石崇传》，后多以绿珠指婢妾。

[2] 萧郎：女子的情郎和夫君。

刘鲁风

刘鲁风，会昌二年（842）至九江谒刺史张又新，门人不为通报，愤而赋一绝。张又新见诗，乃善待之。

江西投谒所知为典客所阻因赋 [1] 十月五日

万卷书生刘鲁风，烟波万里谒文翁 [2] 。

无钱乞与韩知客 [3] ，名纸毛生不肯通 [4] 。

* * *

[1] 典客：负责通报之门役。

[2] 文翁：汉代廉吏，治蜀有功绩，倡导教化。此指拜访之主人。

[3] 乞与：赠予。知客：管门差人。

[4] 名纸：唐人谒官用的名片。毛生：指纸质粗劣。通：通报。

章孝标

章孝标，桐庐（今属浙江）人，家于钱塘（今浙江杭州），诗人章八元之子。元和十四年（819）进士，授秘书省正字，迁校书郎。大和中为山南道从事，试大理评事。有诗名，曾得李绅奖赞。

日者 [1]

十指中央了五行 [2] ，说人休咎见前生 [3] 。

我来本乞真消息，却怕呵钱卦欲成 [4] 。

* * *

[1] 日者：占候卜筮之人。

[2] 了：了解，明了。五行：阴阳家称金木水火土为五行。

[3] 休咎：祸福。

[4] 呵钱：卜卦前对着卦钱呵气。

裴潾

裴潾（？—838），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以门荫入仕。宪宗元和间，历右拾遗、左补阙、起居舍人。十四年（819），因谏阻宪宗服方士丹剂贬江陵令。穆宗时，擢兵部员外郎，历刑部、考功、吏部郎中。敬宗宝历初，迁给事中。文宗大和四年（830），出为汝州刺史，坐事贬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迁左散骑常侍、集贤殿学士，改刑部侍郎，为华州刺史。开成元年（836），召拜刑部侍郎，出为河南尹，不久复任兵部侍郎，卒赠户部尚书，谥曰敬。潾善书法，有诗名。

白牡丹 [1]

长安豪贵惜春残，争赏先开紫牡丹 [2] 。

别有玉杯承露冷 [3] ，无人起就月中看。

* * *

[1] 《唐诗纪事》卷五六：“慈恩寺元果院花最先开，太平院开最后，潾作《白牡丹》诗题壁间。大和中，驾幸此寺，吟玩久之，因令宫嫔讽念。及暮归，则此诗满六宫矣。”

[2] 紫牡丹：唐人重深色牡丹而轻白色者。

[3] 玉杯：形容白牡丹。

陈标

陈标，生卒年不详，长庆二年（822）进士，官终侍御史。工诗，张为《诗人主客图》列其为广大教化主白居易之“及门”者。

蜀葵 [1]

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 [2] 。

能共牡丹争几许 [3] ，得人嫌处只缘多 [4] 。

* * *

[1] 蜀葵：锦葵科植物，亦称一丈红、戎葵、胡葵。

[2] 窠（kē）：丛。

[3] 争：比美。几许：几分。

[4] 嫌：嫌弃，不喜。

平曾

平曾，穆宗长庆二年（822），以府元荐举而受黜，号为“举场十恶”之一。为人恃才傲物、狂放不羁，潦倒终生，殁于县曹。

谒李相不遇 [1] 七日

老夫三日门前立，珠箔银屏昼不开。

诗卷却抛书袋里，正如闲看华山来。

絷白马诗上薛仆射 [2]

白马披鬃练一团 [3] ，今朝被绊欲行难。

雪中放去空留迹，月下牵来只见鞍。八日

向北长鸣天外远，临风斜控耳边寒。

自知毛骨还应异，更请孙阳仔细看 [4] 。

* * *

[1] 李相：李固言，大和八年（834）自右丞出为华州刺史，次年入相。《唐诗纪事》卷六五记平曾“曾谒华州李固言，不遇，因吟一绝而去”。

[2] 薛仆射：薛平。长庆元年（821），薛平于平卢节度使任上加右仆射。此诗掌故，见《云溪友议》卷中、《唐诗纪事》卷六五。

[3] 练：白绢，这里形容白马之鬃毛。

[4] 孙阳：即伯乐，古之善相马者，喻薛平。

顾非熊

顾非熊（795—854？），苏州海盐（今属浙江海盐）人，顾况之子。会昌五年（845）进士，为盱眙尉，后弃官隐居茅山。与姚合、项斯、贾岛、王建等友善，早有诗名，其诗多为羁旅行役及送别寄赠之作，以五律见长。

落第后赠同居友人十月九日

有情天地内，多感是诗人。

见月长怜夜，看花又惜春。

愁为终日客，闲过少年身。

寂寞正相对，笙歌满四邻。

哭韩将军十日

将军不复见仪形，笑语随风入杳冥。

战马旧骑嘶引葬 [1] ，歌姬新嫁哭辞灵 [2] 。

功勋客问求为志 [3] ，服玩僧收与转经 [4] 。

寂寞一家春色里 [5] ，百花开落满山庭。

* * *

[1] 引葬：牵挽灵车。

[2] 辞灵：丧葬中辞别灵柩之仪式。

[3] 为志：撰写墓志。

[4] 转经：诵读佛经，以超度亡灵。

[5] 一家：谓坟墓。

张祜

张祜（792？—853？），字承吉，行三，郡望清河东武城（今山东武城西北），南阳（今属河南）人，晚年寓居丹阳（今属江苏）。早年曾浪迹江湖，狂放不羁。长庆、宝历中，曾两谒白居易。大和中，又为令狐楚所举荐，遭权贵贬抑，一生遂以处士而终。张祜苦心作诗，宫词及五律中颇有名篇，当时即享盛名。

涢川寺路 [1] 十一日

日沉西涧阴，远驱愁突兀。

烟苔湿凝地，露竹光滴月。

时见一僧来，脚边云勃勃 [2] 。

车遥遥 [3]

东方昽昽车轧轧 [4] ，地色不分新去辙。

闺门半掩窗半空，斑斑枕花残泪红。

君心若车千万转，妾身如辙遗渐远。十二日

碧川迢迢山宛宛 [5] ，马蹄在耳轮在眼。

桑间女儿情不浅 [6] ，莫道野蚕能作茧 [7] 。

观徐州李司空猎 [8]

晓出郡城东 [9] ，分围浅草中。一九八八年十月十三日

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

背手抽金镞 [10] ，翻身控角弓。

万人齐指处，一雁落寒空。

题圣女庙 [11] 十四日

古庙无人入，苍皮涩老桐。

蚁行蝉壳上，蛇窜雀巢中。

浅水孤舟泊，轻尘一座蒙。

晚来云雨去，荒草是残风。

题山水障子 [12] 十五日

一见秋山色，方怜画手稀。

波涛连壁动，云物下檐飞。十六日

岭树冬犹发，江帆暮不归。

端然是渔叟，相向日依依。

题润州金山寺 [13]

一宿金山寺，超然离世群。

僧归夜船月，龙出晓堂云 [14] 。

树色中流见，钟声两岸闻。

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

赠庐山僧十七日

一室炉峰下 [15] ，荒榛手自开 [16] 。

粉牌新薤叶 [17] ，竹援小葱台。

树黑云归去，山明日上来。

便知心是佛，坚坐对寒灰。

公子行 [18] 十九日

锦堂昼永绣帘垂 [19] ，立却花骢待出时 [20] 。

红粉美人擎酒劝，青衣年少臂鹰随。

轻将玉杖敲花片，旋把金鞭约柳枝 [21] 。

近地独游三五骑，等闲行傍曲江池 [22] 。

墙头花二首 [23] 二十日

蟋蟀鸣洞房 [24] ，梧桐落金井 [25] 。

为君裁舞衣，天寒剪刀冷。

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

为舞春风多 [26] ，秋来不堪着 [27] 。

宫词二首

故国三千里 [28] ，深宫二十年。

一声河满子 [29] ，双泪落君前 [30] 。

自倚能歌日，先皇掌上怜 [31] 。二十一日

新声何处唱，肠断李延年 [32] 。

昭君怨二首

万里边城远，千山行路难。

举头唯见日，何处是长安 [33] 。

汉庭无大议，戎虏几先和。

莫羡倾城色，昭君恨最多。

苏小小歌三首 [34] 二十二日

车轮不可遮 [35] ，马足不可绊。

长怨十字街，使郎心四散。

新人千里去，故人千里来。

剪刀横眼底，方觉泪难裁。

登山不愁峻，涉海不愁深。

中擘庭前枣，教郎见赤心 [36] 。

树中草 [37]

青青树中草，托根非不危。

草生树却死，荣枯君可知。

读曲歌五首二十三日

窗中独自起，帘外独自行。

愁见蜘蛛织，寻思直到明 [38] 。

碓上米不舂，窗中丝罢络。

看渠驾去车 [39] ，定是无四角 [40] 。

不见心相许，徒云脚漫勤。

摘荷空摘叶，是底采莲人 [41] 。

窗外山魈立 [42] ，知渠脚不多。二十四日

三更机底下，摸着是谁梭 [43] 。

郎去摘黄瓜，郎来收赤枣。

郎耕种麻地 [44] ，今作西舍道。

赠内人 [45]

禁门宫树月痕过 [46] ，媚眼唯看宿燕窠 [47] 。

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 [48] 。

读老庄二十五日

等闲缉缀闲言语，夸向时人唤作诗。

昨日偶拈庄老读，万寻山上一毫厘 [49] 。

集灵台（二首录一） [50] 八八年十月二十五日

虢国夫人承主恩 [51] ，平明骑马入宫门 [52] 。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53] 。

听歌二首二十六日

儿郎漫说转喉轻 [54] ，须待情来意自生。

只是眼前丝竹和 [55] ，大家声里唱新声。

十二年前边塞行，坐中无语叹歌情。

不堪昨夜先垂泪，西去阳关第一声 [56] 。

峰顶寺 [57] 二十七日

月明如水山头寺，仰面看天石上行。

夜半深廊人语定，一枝松动鹤来声。

题金陵渡 [58]

金陵津渡小山楼 [59]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60] 。

纵游淮南二十八日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61] 。

* * *

[1] 涢川：即涢水，源出襄阳随县西南大洪山。

[2] 勃勃：烟雾蒸腾貌。

[3] 车遥遥：乐府古题，属《杂曲歌辞》。

[4] 昽昽：微明貌。轧轧：象声词，车行之声。

[5] 宛宛：婉转曲折貌。

[6] 桑间：桑间濮上，男女幽会之所。

[7] 莫道野蚕能作茧：谓不会有好结果。作茧，指吐丝，用“丝”“思”谐音。

[8] 李司空：不详。疑为李愿或李愬。

[9] 郡城：指徐州。

[10] 金镞：金属箭头，代指箭。

[11] 圣女庙：即宿松小孤山之神女庙。一说即圣女祠，在今陕西宝鸡市西南。《水经注》云：“悬崖之侧，列壁之上，有神像若图，指状妇人之容，其形上赤下白，世名之曰圣女神。”

[12] 山水障子：即绘有山水的画轴。

[13] 润州：在今江苏镇江。金山寺：在镇江西北金山上，始建于东晋的名寺。

[14] “龙出”句：言僧堂云烟缭绕，如同有龙出入其上。

[15] 炉峰：庐山香炉峰。

[16] 荒榛：杂乱丛生的草木。

[17] 薤：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

[18] 公子行：郭茂倩《乐府诗集》归入《新乐府辞》。

[19] 昼永：白日漫长。

[20] 花骢：青白色之马。

[21] 柳枝：指《杨柳枝》歌曲。

[22] 等闲：寻常，轻易。

[23] 墙头花：诗一又见《全唐诗》卷二七，为佚名诗。据《乐府诗集》卷八十，无作者，当属佚名作。诗二又作崔国辅诗。墙头花，曲名，崔令钦《教坊记》载有此曲。《乐府诗集》属《近代曲辞》。

[24] 蟋蟀鸣洞房：化用《诗经·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

[25] 金井：有雕栏装饰之井。

[26] 为：因为。

[27] 不堪：不能。

[28] 故国：故乡。三千里：极言其远。

[29] 河满子：唐大曲名，亦作《何满子》，相传因乐工何满子而得名。

[30] 君：君主，皇帝。张祜有《孟才人叹》，序云：唐武宗即将驾崩，欲以孟才人为殉，孟才人唱了一声《何满子》便气绝而亡。诗曰：“偶因歌态咏娇颦，传唱宫中二十春。却为一声《何满子》，下泉须吊旧才人。”

[31] 先皇：去世的前任皇帝。掌上怜：据传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体轻，能作掌中舞。

[32] 李延年：汉武帝时宫中乐士，精于音律，受宠于武帝，封协律都尉。其妹李夫人亦受宠于武帝。

[33] “举头”二句，语本《世说新语·夙慧》：“举头见日，不见长安。”

[34] 苏小小：钱塘人，南朝齐名伎。

[35] 车轮：郭茂倩《乐府诗集·杂歌谣辞》有《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

[36] 赤心：双关，指枣与女子的“赤心”。

[37] 树中草：见郭茂倩《乐府诗集》之《杂曲歌辞》，梁简文帝萧纲有作。

[38] 寻思：“思”即“丝”之谐音。

[39] 渠：指心上人。

[40] 定是无四角：因不希望心上人远去，所以盼望车轮生出四角，不能转动。

[41] 底：唐人口语，什么。

[42] 山魈：木石之精怪，独足。

[43] “摸着”句：机梭无脚独足，故以山魈为谑。

[44] 麻：胡麻，即芝麻。种麻时必夫妇两手同种，其麻倍收。

[45] 内人：即宫中的女伎。崔令钦《教坊记》：“伎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常在上前头也。”

[46] 禁门：宫门。月痕过：指月斜夜深。月痕，月色暗淡朦胧貌。

[47] 媚眼：娇媚美丽的眼睛。窠：鸟巢。

[48] 红焰：此指灯芯之火苗。

[49] 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毫厘：都是很小的数量单位，极言其小。

[50] 集灵台：长生殿之别称。《旧唐书·玄宗本纪》：“新成长生殿，名曰集灵台，以祀天神。”此二首诗乃咏玄宗与杨贵妃及其姊虢国夫人故事，这首“虢国夫人承主恩”或谓杜甫作，非是。

[51] 虢国夫人：杨贵妃之姊，排行第三，嫁裴氏，天宝七载（748），玄宗封其为虢国夫人。

[52] 平明：天刚亮。虢国夫人常与堂兄杨国忠骑马入朝，可见当时玄宗对其恩宠之甚。

[53] 朝至尊：朝见天子。据《旧唐书·杨国忠传》，虢国夫人自恃美艳，常不施粉黛朝见玄宗。

[54] 漫说：莫说。

[55] 丝竹：弦乐与管乐。

[56] 阳关第一声：指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第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王维诗后被入乐府，称第一声指入乐后的首句。《渭城曲》，又称《阳关三叠》。

[57] 峰顶寺：在庐山香炉峰上。

[58] 金陵渡：在今江苏镇江附近。此诗作于诗人游历江南之时。

[59] 津渡：渡口。小山楼：傍山而建之楼。

[60] 星火：星星点点的灯火。瓜州：亦作瓜洲，在今江苏邗江区南大运河入长江处，与镇江相对，本是江中沙洲，积沙渐多，其状如瓜，故名瓜洲。

[61] 禅智山：在扬州江都县，上有禅智寺。禅智寺在江都县北五里，本隋炀帝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