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谭 莆谭卷二

东鲁谦斋叶廷秀辑评

新都无所胡正心曰从胡正言子著胡正行较订

魏鹤山句

魏鹤山诗日：须知陋巷忧中乐，又识耕莘乐处忧。乃出处一致之言，岂易当之？

不读非圣书

邵子诗日：欲为天下屠龙手，肯读人间非圣书。学者侈用于博，至摭释典、道书及他异书，涉猎如骛，岂知六经巳具圣贤之精神，就中讨味，知至笃行，终身不尽。凡不正之书，徒乱人心思，不可读也。真西山先生尝过东山杨伯子，见案上有近时诗文三篇，西山掷之日：何用看此？此人大非端士笔头，虽写得数句出，所谓木心不正，木理皆邪，读之将恐𭰏神乱志，非徒无益。杨服其言，再三谢之。

誓俭草

元世祖皇帝思太祖创业艰难，俾取所居之地青草一株，置于大内丹墀之前，谓之誓俭草，盖欲使后世子孙知勤俭之节。至正间，大司农达不花公作宫词十数首，其一云：黑河万里全沙漠，世祖深恩创业难。却望阑干获青草，丹墀留与子孙

看。书称大禹不过勤俭二字，人主之俭，尤易藏富于民，汉文帝之世可知也。范文正云：为今之计，莫若省国用，国用足，当先宽赋役。此言非救时之良筹乎？国用省亳厘，即闾里之钜万，即运输上纳之间，稍一调停得当，何至民间用一而费百也。愚读怀柔县志，载周仲士议赋役三事，切中时弊，云：天下有名为节省，而其实有大不便于民者，则今之清减条鞭是巳。里甲之累民易知也。以故攺而为条鞭，立法者贵其可继，故攺鞭之始，尚宽有余地，以俟有司之酌处。乃一倡为节省之说，各款尽为裁减，减之又减，以至必不能行矣，而各款将终焉巳乎？必不能巳，则私役里甲以济之者也。是止一里甲之累，而今两累之，大家为掩耳盗铃之计，其害更甚于加赋。窃谓今日之裁减太甚，徒掣贤者之肘，而益以恣不肖者之无忌惮，当事者宜何如从长计议也？按此乃万历年间议也，迄今不啻十倍之矣。里户之私贴，佥报之偏累，千疮百孔，莫施补救，其如民何哉？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忧国者于此必不能巳矣。孤山误为姑，宋景文言：大小孤山，独字也。有庙江𤲬，乃为妇人，盖误以孤为姑。龙图陈简夫留诗曰：山称孤独字，庙塑女郎形。过客须知误，行人但乞灵。愚谓天下大误者，无如庙祀遍天下。二呼群施耗散，海内之物力，生起愚民之邪教，巳至极重难返，长人者止之，反似尼，其义举矣。曷以明白易晓之理谕之曰：内不敬父母，而外敬神佛，一惑也。明不惧宪典，而幽惧违佛法，二惑也。近不修现前，而远思修将来于不可问之处，三惑也。较刀锥于父子兄弟，而施什百于衲子缁流，四惑也。彼愚夫愚妇，岂无一二本心不昧，诱其明而归之正者□，此孟子所谓反经，而昌黎氏称明先王之道以道之者也。吕心吾有言：世界毕竟是吾儒世界。虽二氏之教杂出，而纪纲法度、教化风俗，都是二帝三王一派家数。即百家并出，亦要主仆分明，所谓元气充实，即风寒终非危症也。此言其有见欤！

乐意相关

石曼卿诗云：乐意相关禽对语，香生不断树交花。禽树且然，吾人自同族以及百灵，悄心一思，未有不嘿嘿关情者。如陶渊明归去来辞中：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叹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此等胸襟，实有万物三体之意，非止对景兴情，如拈花弄柳意也。其古诗云：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俱此意。李涉遇盗诗唐李涉遇盗，问以：秀才能诗，盍为赋之？李遂占曰：风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相逢不用相回避，世上于今半是君。尝论盗之生也，固繇于民穷，气数至此，滋蔓难图。推其养痈之故，无非平日之姑息与临时之招安，遂致其日新而月盛耳。昔平原君患盗，诛之不能禁。或曰：更赏之，足则戢矣。虞卿曰：不可。先王立赏罚以劝惩善恶，衰世之政也，虽微，犹足以激其趋。故赏禁僭，罚禁滥，繇衡以称之，犹惧其不平。也，而况敢。逆施之乎？夫民之轻禁以逞欲，如水之决，必有所自来而塞之，斯可矣。今此之不索而力遏其流，至于不能制，乃不省其阙，而欲矫以逆先王之法度，是犹欲止水而去其防也，其庸有瘳乎？夫民有欲而无厌者也，节以制之，犹或逾焉。盗而获赏，利莫大矣。利之所在，民必趋焉，趋而禁之，是贰政也；趋而不禁，人尽盗矣，是鼓乱也，不臧孰甚焉？平原君豁然而悟，起再拜受教，尽散其私财以济贫乏，申明旧章，而重购以赏获盗者。于是赵盗皆走之燕，道不拾遗。虞卿之教也。听谗诗世传听谗诗。谗言谨莫听，听之祸殃结。君听臣当诛，父听子当决。夫妻听之离，兄弟听之别，朋友听之疏，骨肉听之绝。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可思舌上刀，杀人不见血。呜呼！谗之千人甚矣！善谗者必巧心巧舌，揣人眉睫，摘人心事。或乘所惧而胁之，或窥所歉而剔之，或抽所恨而阐之，或中所获而发之，或觊所私而拂之，或攻所扬诩而磨灭之，或探所倾吐而怂慂之，令人自猜自怒，入耳且以为爱巳，不知正受其讥嘲，受其戏弄，而我反为所用也。然则如之何而可哉？第一化爱憎根，善恶邪正，闲时明白；第二背后言语，一切销尽，以不听为主，则谗言自然歇矣。昔党进在许昌，有说话客求见，问说何事？曰：说韩信，即杖之。左右问故，曰：对我说韩信，对韩信又说我矣。进武人暗不晓事，然此言实偶中有理。谚云：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勘得破时，方不为其所用。下位听谗，为祸巳重，若居权贵而一中其毒，则仁贤不保矣。语云：木腐虫生，自家心肠，爱憎不能乾净，

我有毁誉根，则毁誉人者至矣。王文正云：旦处安有毁人者？唐太宗征辽东，时，房玄龄为留守，或有上书赞其谋反者，太宗按奏，问所告何人，曰：房玄龄不启书而立斩之。如此君相谗人何自而入？善战服刑之案：唐曹植诗：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万骨枯。刘贡父云：不如直与封侯印，胜取沙塲万髑髅。读之知善战者服上刑之案。或曰：用兵之法，杀人如杀草，使钱如使水。夫军无赏，士不往，军无财，士不来，使钱如使水可也，乃杀人如杀草，是何言哉！军士固以严饬，然礼乐慈爱，战所蓄也。所以不得巳而诛不用命者，盖一有逗挠乱行，则三军暴骨矣。诛二人，所以全千万人，岂以多杀为能，以嗜杀为贵哉？果如所言，则赵充国、王忠嗣、曹彬反不若白起辈矣。圣祖遣将，每戒以勿杀，当时诸帅尽能安辑士卒，不独徐中山也，卒成大功，与国同祚。然则后之为将，若冒杀饰功，不惟犯恶杀之条，且犯祖宗之谴矣。红女诗戴石屏红女诗：春蚕成丝复成绢，养得春蚕重剥茧。绢未脱轴拟输官，茧未脱笼图赎典。二春夏为蚕忙，织妇布衣仍布裳。有布得着犹自可，今年无麻愁杀我。此诗可与聂夷中诗并传，误传寇至。罗一峰诗：闾里乱纵横，秋原瞑色生。争传负刍至，并作泣岐行。道远多亡子，风惊似骤兵。荒村独醒处，空切救焚情。近世贼盗蜂起，人无固志，寇未至而乡曲风鹤皆惊，奔窜不遑安，望其家自为卫，人自为战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可为三叹。挽海忠介海忠介初起，即与当道书曰：□□励精，天下悬望，愿与公等同辅太平之盛。尽天下称赋差烦苦，官吏贪残，此习弊未易为，未知能如愿否耳。遂以为南吏部侍郎。公具疏辞，甫上，而有南京右都之命。公曰：欲正百官，当自御史始。饬法烛奸。一时牛首、雨花、燕矶等处，冠盖寂然。卒之日，佥都王用汲入视，葛帏敝籯，有寒士所不堪者。后士民泣送两岸，箪食壶浆之祭，数百里未绝。苏人朱良作诗吊之曰：批鳞直夺比干志，苦节还同孤竹清。龙隐海天云万里，鹤归华表月三更。萧条棺外无长物，冷落灵前有菜羹。说与傍人浑不信，山人亲见泪如倾。行乐及时古诗云：昼短夜苦长，何不秉烛游，教人行乐及时也。乐天诗：多少朱门锁空宅，主人到老不曾归。司空曙诗：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唐诗：白头纵作花园主，醉折花枝是别人。读之令人凄然。每见入名利塲中，终身摆脱不得，且曰：几年毕尚平之婚嫁，几年筑晋公之绿野。嗟嗟！此志果遂，必须与阎罗王先讲定也，可发一笑。孤儿寡妇船文正公镇越，有户曹孙君中卒，子幼家贫，公助以俸钱百缗，治巨舟，差老衙较送归，作诗一绝，戒过关津，但以吾诗示则，式遄其行矣。诗曰：十口相携泛巨川，来时煖热去凄然。关津若要知名姓，便是孤儿寡妇船。惟公仁心，故有是恻怛之语。诗悉农苦。李约观祈雨诗云：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躭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此辈岂知民隐者耶？聂夷中公子行云：种花满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亦此意也。又田家诗云：父耕原上田，子𣃁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巳修仓。使为民牧者，读此，可惕然于民瘼矣。李绅悯农诗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吕温诵之曰：此人必为卿相。果如共言。这番难赵南仲以诛李全之功，见于赵清臣、史揆，每左右之，遂留于朝。其后恢复事起，遂分委以行边。赴镇之日，朝绅置酒以饯。适有呈缘竿技者，曹西山赋诗曰：又被锣声催上竿，这番难比旧时难。劝君着脚须教稳，多少傍人冷眼看。未几，师果不竞。推诗之意，盖言居高者之危也。履盛持盈，固用小心，还须大手一覆公𫗧，如王良往来不惮烦之诮，甚于北山移文矣。

忆昔诗元杜宗元

忆昔云：忆昔功名健自期，何曾皱着世情眉。每艰难事只轻看，到老成年方得知。借屋暂寻人静处，爱山多在晚睛时。剩收破纸羊毫笔，定自闲中更有诗。全学放翁，中多有理。

三年损道心

古诗云：一日看除目，三年损道心。芙为世人身寄山林而意系朝市者言也。道心果存，岂看除目所能损哉？伊川曰：百官万务，金革百万之众。曲肱饮水，乐在其中矣。万变皆在人，其实无一事。朱文公云：艮其背，是止于止；行其庭，是止于动；不获其身，是无与于巳；不见其人，是不知有人，但见是此道理，各止共所也。止而至于如此，其谁能动之？昔有僧居深山中，山鬼百计诱之，或诱以淫声美色，或眩以珍羞玩好，或惧以奇形异物，或胁以刀锯炮烙，僧皆不为之动，久之，乃寂然无有。或问其故，僧曰：山鬼之伎俩有尽，老僧之不见不闻无尽，此即所谓不获其身、不见其人也。心定如是，又岂除日之损？道心云乎哉？空门意味长杜牧之弱冠登科，名震京邑。尝与同年游文殊寺，有禅僧拥褐独坐，与语出人意表，问杜姓字，具以对。又云：修何业？傍人以累捷夸之，顾而笑曰：皆不知也。杜因讶叹，题诗曰：家在城南杜曲旁，两枝仙桂一时芳。山僧都未知名姓，始觉空门意味长。

窃以士大夫贵显，须带几分禅气，不可将假认真，即人品事业定不远大。明杨文贞指官帽谓人曰：看得此物重一分，则人品轻一分；看得此物轻一分，则人品重一分。卓哉此语，□破贵显之恃。

题真妃塳

真妃者，吴国之佳人也，时人比于苏小小，死葬吴宫之侧，行客竞为诗题。有举子谭铢过书绝句，后来题者稍息笔矣。诗曰：虎丘山下塳累累，松柏萧条尽可悲。何事世人偏重色，真妃墓□独题诗。此言虽为真妃而发，其实看透世人。天下忠臣义士几许生死湮没，其谁过而问之，可胜浩叹。

题焚书坑

唐章碣题焚书坑云：竹帛烟消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顷原来不读书，足为士子吐气。又见一诗：焚书只是要人愚，人木愚时国巳墟，惟有一人愚不得。又从黄石读兵书，意亦相类。守庚申诗道家言：人身有三尸，又谓之三彭，每庚申日乘人之睡，以其过恶陈之上帝，故学道者遇是日辄不寐。许郢州诗：夜寒初共守庚申。杜子美云：孤灯照夜守庚申。是也。柳子厚有骂尸虫文，元吴渊颖有三彭传，则儒者亦信有是物矣。避暑录话载道士程紫霄诗云：不守庚中亦不疑，此心尝与道相依。玉皇巳自知行止，任尔三彭说是非。此亦仿佛丘之祷久矣之意也。须自信得过谈何容易。二十八字致上科。章教标好诗，元和中下第，作燕诗以献主司庾侍郎云：旧垒窠巢今巳落，今年故向社前归。连云大厦无栖处，更傍谁家门户飞。庾颇怜之。会再秉文衡，遂擢第。时谓二十八字致上科，为万世笑矣。昔人有遇舅氏故泄题目，遂不赴塲屋。㖦剩夫见棘围待士不以礼，遂弃去举子业，呜呼高矣。

典却春衫

元吴思诚先生未第时，晨炊不继，欲携布袍质米于人，室氏有吝色，先生戏作一诗曰：典却春衫办早厨，老妻何必更踌躇。瓶中有醋堪烧菜，囊𫟚无钱莫买鱼。不敢妄为些子事，只因曾读数行书。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按：传曰：士穷见节义。孟曰：穷则独善其身。孔曰：君子固穷。然则士奚必讳言穷也。明塘南王子䌸茅为屋，室仅容一席，卑陋甚，而稍隔市廛。每以旬之一日，偕同志辈啜茗清对，讲磨切𤟧戒。不得治一觞，以恣俗劝。又罗一峰留客及午，尚未举火，亦旷然不以为意。家居山中，结茅以居，取给于陇亩，有寒士所不及者。二公清风，卓哉远矣。

文正淮上遇风

范文正淮上遇风诗云：一棹危于叶，旁观欲损神。他年在平地，无忽险中人。夫世风不古，如谷风诗：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子者多矣，求可与共患难者，诚不易得也。

真率会诗

司马温公之在洛也，文潞公、范忠宣公相约为真率会，脱粟一饭，酒数行，过从不间。一日，潞公有诗云：啜菽尽甘颜子陋，食鲜不愧范郎贫。范和之云：盍簪既屡宜从简，供具虽疏不愧贫。公和之云：随家所有可自乐，为具虽微谁笑贫。东坡在黄州，尝书云：东坡居士，自今以往，早晚饮食不过一爵一肉，有尊客则三之，可损不可增，有召我者，预以此告之，主人不从而过是乃止。一日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诸君子于崇俭救奢之念，何殷殷也。大抵留款从简，固以率真，亦求可继。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若近日一召客，便劳数日营聚，几案充盈，徒饱童仆之腹而巳。夫东客者，情一而辞十，多也，甚者皆不中情，觞客者，咽一而品十。多也，甚者皆不中咽。维风去太甚，请告之崇俭君子。张庄简公曰：客至留馔，俭约适情，肴随有而设，酒随量而倾，虽新亲不抬盏，虽大宾不宰牲，匪直戒奢而可久，亦将免劳烦以安生。且也可汰浮费以养廉，可全物命以惜福，可杜淫侈以示后，可敦朴实以维风。凡百君子，相与遵行之。高忠宪家训有云：但以方便存心，残羹剩饭，亦可救人之饥。酒筵省得一二品，存些赢余，以济人急难。去无用，可成大用，积小惠可成大德。又云：一般皮肉，一般痛苦物，但不能言耳，不知其刀俎之闲，何等苦恼，我却以曰用川腹，人事应酬，略不为彼思量，岂复有人心乎？肉以养老外，供客勿多□品，兼用素菜，切切为生命算计，稍可省者便省之。积此仁心慈念，自有无限妙处。况当民穷盗起，相戕相贼之时，尤非饮酒食肉之日也。勇退为难，赵嘏诗云：早晚粗酬身事了，水边归去二闲人。夫待身事了，则仕进之心益炽，愈无期归矣。王易简云：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是岂须臾忘情轩冕者耶？张乖崖在蜀，有一幕职官不为乖崖所礼，遂上诗云：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意浓。公谢而留之。彼盖有激而言，岂诚心哉？夫急流勇退，自古难之，只此处见不定，行不决，罹祸无及矣。丈夫宁为玉碎，亦所甘心。蒙污莫辨，剖心难洗，尤可浩叹之甚。

借书沽酒

荥阳吕公希哲，文靖公之孙，正献公之长子，更历中外，风典五州。晚居宿州、真、扬间十余年，衣食不给，有至绝粮数日者。其在和州，尝作诗云：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私。古人清白传家如此。僧挂草鞋有僧主山寺，或谋攘之，僧乃挂草鞋一双于方丈前，题诗云：方丈前头挂草鞋，流行坎止任安排。老僧脚底从来阔，未必骷髅就此埋。士大夫去就亦当如此。杨诚斋立朝时，计料自京还家之费，贮以一箧，钥而置之卧所，戒家人不许市一物，恐累归担，日日若促装者。公之轻去就如此也。然必如此，方做得实事。若一冇系恋，则利害得丧之念兴，而慷慨敢为之气沮矣。有志世道者，宜何如？养鸽遗讥宋末宫中好养鸽，太学诸生题之曰：万鸽盘旋绕帝都，暮收朝放费工夫。何如养取南来雁，沙漠能传二圣书。其讥刺甚矣，其与卫公养鹤遗诮何异？

区区活数鱼

王荆公新法烦苛，毒流寰宇，□岁归钟山，作放鱼诗曰：物我皆畏苦，舍之宁啖茹。其与梁武帝穷兵嗜杀，而以面代牺牲者何异？九沙山人万表有诗云：销认苍姬六典书，中原从此变萧疏。幅巾投老钟山日，辛苦区区活数鱼。咏云遮天。章子厚罢相，过南山寺，有僧奉忠，子厚不为礼。倚槛看云曰：夏云多奇峰，真善比类。僧曰：曾有一诗甚奇，如峰如火又如绵，飞过微阴落槛前。大地山河乾欲死，不成霖雨漫遮天。有讥意。子厚嘿然。世态炎凉。沈石田新燕篇云：今年见新燕，犹似去年见。主人头发白转多，只有乌衣不曾变。年去年来来不差，分明记得主人家。柴门大开风满屋，飞出飞入随杨花。君不见，相国门前车马寒，一朝去相车马寂。车马寂草萋萋，燕子还来梁上栖。琼台丘公感事诗云：白发年来也不公，春风亦与世情同。而今燕子如蝴蝶，不入寻常矮屋中。诵之足以见世态炎凉之变。诗人言志不同，诗人志向各自不同。如题渔父之作，有美其山水之乐者，有悯其风波之苦者。陆龟蒙云：一艇轻棹看晚涛，接䍠抛下漱春醪。相逢便倚蒹葭浦，更唱菱歌劈蟹螯。郑谷云：白头波上白头翁，家逐船移满浦风。一尺鲈鱼新钓得，呼儿吹火荻花中。江阴hu部华伯荣云：天外闲云物外情，功名真似一丝轻。浪花深处船如舞，只为心安不受惊。祝希哲云：荻花风紧水生鳞，山色浮空淡抹银。总道江南好风景，从前都属打鱼人。是皆羡其乐也。李西涯云：渔家生事苦，难胜尽日。江头未满哙回首不知天巳暮，晚风吹浪湿髼𫘽。唐子畏云：朱门公子馔鲜鳞，争诧金盘一尺银。谁信深溪狼虎𫟚，满身风雨是渔人。文征明云：小舟生长五湖滨，雨笠风蓑不去身。三尺银鳊数斤鲤，长年辛苦只供人。是皆怜其苦也。属意虽不同，而写景咏物，各极其妙。挽舟夫咏陆式斋咏挽舟夫云：绿柳堤前雁鹜行，挽舟终日送官忙。舟中若载清官去，尽受辛勤也不妨。昔人谓诗文无关世教，虽工何益。愚于陆公之诗，盖三复焉。胡广同名胡广，庐陵人。居官乏骨鲠，一味逢迎承顺，在建文朝则对策斥亲藩，在永乐朝则圣孝瑞应有颂，却封禅有颂，故终身被宠无异。其病笃时，有人假杨公士奇名，投诗云：汉朝胡广号中庸，今日中庸又见公。可怜天生两奸宄，枉教名姓正相同。

愚论天下事之不济，大槩坏于模棱之人。大川利涉，尤需砥柱；脂韦茅靡，误国滋大。夫子称宁武子曰：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则济变之所重，从可知矣。诸葛武侯以复汉讨贼为任，其出师表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巳。成败利钝，非所逆睹之语。论者谓武侯不问利害，只求必为，见得真处，即圣贤之心也。司马温公作韩魏公祠堂记，载其言曰：凡为臣者，尽力以事君，死生以之，至于成败，天也，岂可豫忧其不成，遂谢不为哉？范淳甫每诵董仲舒正谊明道四语，以为君子行巳立朝，正当如此，若夫成功，则天也。司马公攺新法，或劝防后患，公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公此言，总之，忠赤体国，不论一巳利害，所以动天地、质鬼神者，即在此也。师生并高山阴司马通伯堙，乃罗水玉璟，春闱所取士也，同为闽臬副使，一日偶并坐，罗贻诗云：岁在壬辰春试劳，至今朝著列英豪。此行亦有堪夸处，座主门生相并高。司马后为谢过，似矣。古有受爵公朝，拜恩私室者，君子耻言。若闱中较士，暗中模索，总欲为国家得人，乃一撤闱而俨然私门桃李矣。恐古来君亲师三字，非是之谓也。近人一登贤书，且不知有受业，而知有座主矣。禹城杨公东明分试后，独不受门生帖，谢绝礼仪，不问可知也。共答所取士书曰：门生二字，断不敢受，非朽夫过娇，荐贤为国，原不宜私树桃李耳。如不相忘，用晚生帖足矣。即孔孟处此，料必正此名也。近春秋闱撤后，动以打点常仪为□，曰后居官，又以餽问礼节为苦，甚至嘱托等事，愈令门生不堪。维风不去其太甚，而反以此言为迂薄，如何劝孝偈？

弥勒佛偈云：堂上有佛，二尊懊恼，世人不识。不用金采妆成，非是檀香雕刻，只看在世爷娘，便是释迦弥勒。若能供养得他，何用别作功德？恭诵此偈，胜念法华一藏。昔王梅溪公见人礼塔，呼而告之曰：汝有在家佛，何不供养？宋圆照禅师，人有饭僧者，必告之曰：汝先养父母，次□官租，如欲供僧，以有余及之。徒众在此，岂无望？檀那之施，须先为其大者。陈眉公亦谓不礼爹娘，礼世尊，敬甚么？俱是此意。胡无所补。同气偈法昭禅师偈云：同气连枝各自荣，些些言语莫伤情。一回相见一回老，能得几时为弟兄。词意蔼然，足以启人友于之爱矣。愚尝谓人伦冇五，而兄弟相处之日最长。君臣之遇合，朋友之聚会，久速固难必也。父之生子，妻之配夫，其早者皆以二十岁为率。惟兄弟或一二年，或三四年，相继而生。自竹马游戏，以至鲐背鹤发，其相与周旋，多者至七八十年之久。若情意浃洽，猜间不生，其乐宁有涯哉？嘉靖时，有周益公以太传退休，其兄乘成先生以监丞退休，年皆八十，诗酒相娱者终其身。章泉赵昌甫兄弟亦偕隐玉山之下，苍颜鹤发，相从于泉石之间，皆年近九十。真人问至乐之事，亦人间希有之事也。又见一诗云：兄弟同胞最相阙，莫为闲事起争端。眼前有子又兄弟，留与儿孙作样看。其劝兄弟之和，亦切切矣。忆愚官京李时，寄家兄诗，有长安桃李发千树，不及故园棠棣香之句。今回想不堪读，几时为弟兄之诗也。

明吕文简公曰：人家兄弟不和，多起于妇人。马溪田诗云：小窗莫听黄鹂语，踏落荆花满院飞。我朝浦江郑氏，累世同居，家法严正，子孙几千余人，驯行孝谨。诸妇惟事女工，不预家政。数以事入觐，太祖召问其故，答云：惟不听妇人言而巳，岂不度越书百忍以进者哉？吾濮苏杏石公著闻见录，载：余祖叶古河氏，兄弟最相友爱。古河业儒，时，余伯大河耕以佐资斧。古河敬兄如父，即古河举乡为官府贰。后大河于人前呼名，应之唯唯。古河令大名时，大河辇给米薪，以成其操。后大河病笃，嘱其子曰：我一子，弟数子同居有年，倘析居，不可两分，照兄弟人数分之，可转语尔叔，我死则瞑目矣。今虽不能与弟永诀，归葬时必待弟来料理，两心方安。古河转河间贰府闻之，即立请差，便道葬兄，哀礼俱尽，分产厚给其侄，可谓友恭两尽矣。愚不肖遵守同居之风，与先兄含章相敬二十余年，不分尔我，雁行中断，情则死生以之耳，可胜于邑！

题画猫图

济上王舜耕题画猫图云：爱养狸奴已有年，主翁多费买鱼钱。而今硕鼠凭陵甚，何故花阴饮爪眠。

文衡山题鸟啄稻图云：西风策策稻初黄，应费农家岁月忙。官欠未输私未办，何功小鸟却先尝。诗诚有味，亦似有激乎其言之矣。

织妇词

尝读杜甫之石壕吏，张谓之白头翁道穷民应。征之苦，凄楚不堪。近吾濮李先芳织妇词，可谓同一情至矣。词云：白露沾衣，草虫唧唧。老妇田间夜夜纺绩，达曙犹闻机杼声。衰年辛苦何时极，初三初四月初见。连宵坐待月如练。木绵花少筋力衰，七日促成一疋半。儿啼饥女号寒。里胥到门横索钱，机杼倚壁泪双涟。过顺义诗芜湖李都谏贡过顺义县诗，其忧民劝令之意，情见乎词。

诗云：顺州三载五回过，转觉闾阎日受疴。私鼠近城偏有窟，科差卒岁密于罗。秋容憔悴霜来近，山色空蒙雾𫟚多。赖有郎官解民事，一分宽处即讴歌。夫宽一分，民受一分之赐，邵夫子之言也。李公时抚顺天，故有二载五过之语。

诗谭卷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