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类编 诗话类编卷之六

云间嘉侯父王昌会纂辑

忠孝张巡守睢阳，以精忠激励将士，每见于诗咏。其励将士诗曰：接战春来苦，孤城日渐危。受围如月晕，分守若鱼丽。屡厌黄尘起，时将白羽挥。裹疮犹出阵，饮血更登陴。忠信应难敌，坚贞谅不移。无人报天地，心计欲何施。有夜闻笛诗曰：岧峣试一临，虏骑俯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营开星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高楼上，遥闻吹笛吟。

南唐胡则守江州，坚壁不下。曹翰攻之急，忽有旋风吹片纸坠城中，有诗曰：由来秉节世无双，独守孤城死不降。何似知机早回首，免教流血满长江。后城陷，屠杀殆尽，谓之洗城。

岳武穆王墓在杭栖霞岭下，子云附焉。自国初以来，坟渐倾圮。江州岳氏讳士迪者，于王为六世孙，与宜兴州岳氏通谱，合力起废，庙宇复完美。久之，王之诸孙有为僧者，居坟之西，任其废坏，庙与寺靡有孑遗。天台僧可观以诉于官。时何君颐贞为湖州推官，柯君敬仲九思以书白其事，田之没于人者复归，然庙与寺无寸椽片瓦。会李君全初为杭总管府经历，慨然以兴废为巳任。而郑君明德元佑为作疏语曰：西湖北山，褒忠演福禅寺，窃见故宋赠太师武穆岳鄂王，忠孝绝人，功名盖世。方略如霍骠姚，不逢汉武，徒结志于忘家；意气如祖豫州，乃遇晋元，空誓言于击楫。赐墓田栖霞岭下，建祀祠。秋水观西，落日鼓钟，长为声冤于草木；空山香火，犹将荐爽于渊泉。岂期破荡，子孙尽坏，久长规制。典祊田隳佛宇，春秋无所，烝尝塞墓道毁神栖，风雨遂颓庙貌休留夜啼拱木，踯跼春开断垣，泪落路人，事关世教。盖忠臣烈士，每诏条有致祭之文；岂狂子野僧，搀国典出募缘之疏。望明有司，告之台省，冀圣天子钖之圭璋，褒忠义在天之灵，激生死为臣之劝。周武封比干墓，事著遗经；唐宗建白起祠，恩覃异代。疏成，郡人王华父三力兴建，于是寺与庙又复完美。且杭州申明浙省，转咨中书，以求褒赠。适赵公子期在礼部倡议奏闻，降命敕封，并如宋，止加保义二字。自我元统一函夏以来，名人佳士，多有诗吊之，不下数十百篇。其最脍炙人口者，如叶靖逸先生云：万古知心只老天，英雄堪恨亦堪怜。如公少缓须臾死，此虏安能八十年。漠漠凝尘空偃月，堂堂遗像在凌烟。早知埋骨西湖路，悔不鸱夷理钓船。赵魏公云：岳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英雄巳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高则诚先生明云：莫向中州叹黍离，英雄生死系安危。内庭不下班师诏，绝漠全收大将旗。父子一门甘伏节，山河万里竟分支。孤臣尚有埋身地，二帝游魂更可悲。潘子素先生纯云：海门寒日澹无辉，偃月堂深昼漏迟。万灶貔貅江上老，两宫环佩梦中归。内园羯鼓催花发，小殿珠帘看雪飞。不道帐前胡旋舞，有人行酒着青衣。林清源先生。云：谁收将骨葬西湖，巳卜他年必沼吴。孤冢有人来下马，六陵无树可栖乌。庙堂短计惭婺妇，宇宙惟公是丈夫。往事重观如败局，一龛灯火属浮屠。读此数诗而不堕泪者几希。陶宗仪亦有诗云：精忠祠宇西湖上，再拜荒坟感昔游。断碣草深蒙奰㞒，空山日落叫軥𫐏。天移宋祚难恢复，帝幸燕云困虏囚。逆桧阴图倾大业，昭陵无意问神州。偷安甫遂身家志，饮痛甘忘父毋雠。信使北和怜屈膝，策文南驻忍含羞。两宫五国瞻征帜，册诏班师下节楼。万里长城真自坏，中兴武绩遂云休。呜呼竟死奸邪手，颠沛谁为社稷忧。黯黯冤魂游狴犴，纷纷雨泪洒貔貅。唯余满地苌弘血，不见中流祖逖舟。氛𡌦巳尘金匼匝，冕旒终换銕兜鍪。姓名竹帛书千载，父子英雄土一丘。老树尚知朝禹穴，遗黎总解说王猷。复田起废怜僧寺，移檄褒嘉赖省侯。圣世即今崇祀典，伫看宠渥到松楸。又，陈延龄年少作云：一自班师下内庭，中原便觉厌膻腥。两宫环佩烟尘迥，百战山河草木青。雨暗灵祠嘶铁马，月明阴井泣银瓶。凄凉古墓西湖上，老树悲风不忍听。又，邵、李二方伯联句云：六桥行尽见南宫，生气如闻万鬣风。松桧有灵枝不北，江湖无恙水尤东。千年宋社孤坟在，百战金兵寸铁空。时宰何为𥩈天意，野云愁绝夕阳中。

谢枋得，信州弋阳人。宋景定甲子，江东漕闱校文，发策问权奸误国，赵氏必亡，忤贾似道，贬兴国军。三年，遇赦得还。天兵南下，郡城溃，弃家入闽。至元二十三年，御史程文海、承旨留梦炎等交荐，累召不赴。二十六年春正月，福建行省参知政事魏天祐复被诏旨，集守令戍将，迫蹙上道。临行，以诗别常所往来者曰：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天下岂无龚胜洁，人间不独伯夷清。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夏四月，至京师，不食死。吾朝副都御史茅大芳，因靖难兵起，以诗寄淮南守将梅殷曰：幽燕消息近如何？闻说将军志不磨。纵有火龙翻地轴，莫教铁骑度天河。关中事业萧丞相，塞上功名马伏波。老我不才无寸补，西风一恸一悲歌。闻者壮之。文庙继统，不屈而死。宋丞相文公天祥，其事载在史册，虽使三尺之童，亦能言其忠义。翰林学士徐威卿先生世隆有诗挽之曰：大元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义似汉王封齿日，忠如蜀将斩颜时。乾坤日月华夷见，岭海风霜草木知。只恐史官编不尽，老夫和泪写新诗。可谓善风刺者矣。虞伯生先生亦有诗曰：徒把金戈挽落挥，南冠无柰北风吹。子房本为韩仇出，诸葛安知汉祚移。云暗鼎湖龙去远，月明华表寉归迟。何须更上新亭饮，大不如前洒泪时。读此二诗，可为肠绝。邓光荐先生剡，号中斋，庐陵人。宋亡，以义行著。其所赋鹧鸪诗曰：行不得也哥哥瘦，妻弱子羸。㹀驮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语多肉，飞不起，可柰何，行不得也哥哥，其意可见矣。又有赞文丞相像曰：目煌煌兮疏星晓寒，气英英兮晴雷殷山。头碎柱兮𤩹完，血化碧兮心册。呜呼！孰谓斯人，不在世间！

黄岩王𤩹为郎署时，居京师，厥祖寿登期颐，寄诗于璧一联云：若使来看百岁祖，不妨迟作十年官。𤩹以诗附奏陈情，乞赐归省。朝廷喜，纳之馆阁，公卿大夫士咸赠以诗，美其为国朝盛事。高安杨友兰芾为崇安丞，忧归庐墓，疏食水饮，凡遇节候，赋一诗以寓思慕之怀，总七十二章。其玄鸟至云：年年春社见乌衣，此日重来主巳非。无限离情栖栋语，几回惊梦绕帘飞。嘴香池畔芹泥软，身湿林间杏雨肥。祗是怜予忧戚甚，依依常自伴斜晖。韵调殊可诵也。苏子瞻元丰间逮诏狱，与其长子迈俱行，与之期，送食惟菜与肉，有不测，则撤二物而送鱼，使伺外间以为候。迈谨守逾月，忽粮尽出，谋于陈留，委其一亲戚代送，而忘语其约。亲戚偶以鲊送之，子瞻乃大骇。自知不免，因书云：余以事繋御史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见吾子由。乃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然狱吏不敢隐，遂以闻。神宗初固无杀意，见诗益动心，自是遂从宽释，凡众请用深文者，皆拒之。二诗不载集中，今附于此。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额中犀角真无子，身后牛衣媿老妻。他日神游定何所，桐乡应在浙江西。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了须还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缘。

新建伯初被谪至杭，寓胜果寺，恐逆瑾议其后，托投江死，留题于壁曰：学道无闻岁月虚，天乎至此欲何如。生曾许国惭无补，死不忘亲恨有余。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百年臣子悲何极，日夜潮声泣子胥。

其二日：敢将世道一身担，显被天刑万死甘。满腹文章方有用，百年臣子独无惭。涓流裨海今真见，片雪填沟旧齿谈。昔代衣冠谁上品，状元门第好奇男。后舍人见所寓壁上有此纸，以为真沉于江矣。

王公七日后至广信府，自言入江有神人救之，一夕漂至潼州府境登岸。有中和堂主人邀归山室中，赠以诗曰：十五年前始识荆，此来消息最先闻。君将性命轻毫发，谁把纲常重一分。寰海巳知夸令德，皇天终不丧斯文。武夷山下经行处，好对青尊醉夕曛。公自言从漳至广信，所经寺观舍皆有留题，其说甚奇，人颇知其意，不复细验也。又公有记梦诗云：秋夜卧小阁，梦游沧海滨。海上神山不可到，金银宫阙高嶙峋。中有仙人芙蓉巾，顾我宛若平生亲。欣然就下语烟雾，自言姓名郭景纯。携手历历诉衷曲，义愤感激难具陈。切齿尢深怨王导，深奸老猾长欺人。当年王敦觊神器，导实阴主相缘寅。不然三问三不答，胡忍使敦杀伯仁。寄书欲拔太真舌，不相为谋敢尔云。敦病巳笃事巳去，临哭嫁祸复卖敦。事成同享帝王贵，事败仍为顾命臣。几微隐约亦可见，世史掩覆多失真。袖出长篇再三读，觉来字字能书绅。开窗试抽晋史阅，中间事迹颇有因。因思景纯有道者，世移事往。千余春。若非精诚果有激，岂得到今犹愤嗔。无成之语以筮戒，敦实气沮竟殒身。人生生死亦不易，谁能视死如轻尘。烛微先几炳易道，多能余事非所论。取义成仁忠晋室，龙逢龚胜心可伦。是非颠倒古多有，吁嗟景纯终见伸，御风骑气游八垠。彼敦之徒草木，粪土臭腐同沉沦。元杜清碧本集亡宋节士之诗为谷音二卷，惜世罕传。予近得其本，如程自修痛哭云：匆匆古今成传舍，人生有情泪如把。乾坤设落腐儒手，但遣空言当汗马。岁暮云：乡里小儿纥那歌，前辈先生八风舞。欲挽东流无万年，抱膝长吟听更雨。

冉琇蓬莱阁云：鲁连惟有死，王粲不胜哀。元吉上党云：呜呼皇天肯悔祸，岂有盗贼称天王。夜坐云：忽忆梅花不成语，梦中风雪在江南。朱尚书席上云：主忧臣辱坐感激，忍对花鸟调欢娱。

张琰官柳云：枭枭亭亭忒无赖，又将春色误江南。

汪涯采石独酌云：天翻地覆有今夕，酒熟诗温无可人。丁开可惜云：父老俱呜咽，天王本圣明。

鱼潜送郑秘书云：童子歌𬸱鹆，幽人拜杜鹃。皆悲愤激烈，读之可为流涕。

宋太学生东嘉林景曦，字霁山。当杨总统发诸陵时，林故为杭丐者，背竹罗，手持竹杖，铸银牌百十，系腰间，贿西僧云：自余不敢望收得高宗、孝宗骨，斯足矣。番僧左右之，果得高、孝两朝骨，为两函贮之，归葬于东嘉。其诗有梦中作十首曰：珠亡忽震蛟龙睡，轩敝宁忘犬马情。亲拾寒𤪞出幽草，四山风雨鬼神惊。又曰：一抔自筑珠官土，双匣亲传竺国经。只有春风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又曰：空山隐雨洗岩花，金粟堆寒起暮鸦。水到兰亭更呜咽，不知真帖落谁家。又曰：

桥山弓剑未成灰，玉匣珠襦一夜开。犹记去年寒食日，天家一骑捧香来。余七首尤凄怨，则忘之。葬后，于宋常朝殿前掘冬青树一枝，植于两函土堆上。又有冬青花一首曰：

冬青花，冬青花，花时一日肠九折。隔江风雨清影空，五月深山落微雪。移来此种非人闲，会识万年觞底月。后忘之。又一首有曰：

冬青花不可折，南风吹凉积香雪。遥遥翠盖万年枝，上有凤巢下龙穴。君不记羊之年，马之月，霹历一声山石裂。若林霁山者，亦可为义士巳。又一本云：唐珏所为，想亦同时共事者耳。

太白年谱云：天宝十四载乙未，安禄山反。明年，明皇在蜀，永王璘节度东南，白时卧庐山，璘胁致之。璘军败丹阳，白奔亡至宿松山，坐系浔阳狱。宣慰大使崔涣与御史中丞宋若思验治，以为罪薄宜贳。肃宗乾元二年，以璘事长流，夜即半道承恩放还。蔡宽夫诗话云：太白之从永王璘，世颇疑之。唐书载其事甚略，亦不为明辨是否。独白有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中自序甚详云：半夜水军来，浔阳满旌旃。空名适自误，迫胁上楼船。从赐五百金，弃之若浮烟。辞官不受赏，翻谪夜郎天。噫！太白岂从人为乱者哉！陆放翁名游，字务观，母梦秦少游而生，故以秦名为字，而字其名也。少好结侠客，有恢复中原之心。临终一绝云：死后无知前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克复，家祭无忘告老翁。此亦有三跃渡河。

崔纵，字𢌜直，云南人。绍兴中为御史，弹劾不避𫞐贵。时秦桧主和，洪皓每𢌜折之，桧怒，遣为通问使如金。纵忿然上疏言洪忠直，桧黜使虏廷以害之。桧大怒，遣纵为副史，与皓偕往。至太原，见元帅粘没喝，长揖不拜，声色俱厉，遂流递冷山。纵吟一律云：万里穹庐绝塞行，胡笳声𫟚旅魂惊。君臣异域同屯塞，朋友他乡共死生。一旦拔刀犹郑众，十年持节效苏卿。冷山寂寞荒凉地，风景何如五国城。皓亦作满江红一阕云：万里龙荒尘土染，坚持旌节，凭伏着忠肝义胆，𬬰唇剑舌。满体遍伤稽绍箭，一腔盛积苌弘血。莫等闲馁了浩然心，存贞烈。戴天恨终未雪，吴越怨何时绝。奋笔锋歼破燕山缺，鼙鼓敲残塞上霜，鴈声叫落关河月。待迎迁二圣觐天颜，愚忱竭及至冷山，阴风飒飒，衰草离离，节操愈厉。未几，徽宗崩于五国城，身服斩衰，朝夕恸哭，北向操文以祭吊诗曰：紫微俄倾坠瑶空，晏驾惊回尺素封。先世未归华表鹤，碧天先返鼎湖龙。梓宫暴露经千里，凤辇蒙尘隔九重。绝塞孤忠怀仰切，不胜哀戚恨填胸。纵自徽宗丧后，旦夕悲号，遂卒于冷山。皓哭之尽哀，措置丧事，一遵治命。纵在金九年，忠肝义胆，可贯金石。与皓交厚，情逾兄弟，流离颠沛，死生以之。皓追思弥切，乃吟一律以吊之曰：万里风霜出汉庭，旅魂一旦隔胡城。君雠不与戴天地，交义自甘同死生。吴水渺茫鸳侣折，楚天迢递雁行轻。龙荒持节全忠荩，正气堂堂日月明。在金十五年，挺然不屈。后秦桧称臣于金，中分天下，宋行人皆得遣还，遂持节荣归，亟上表明纵忠义，请以赠谥，朝廷从之。复与桧议事不合，被谪岭南。月余，沐浴更衣，端坐而逝。昭宗时，拾遗张道古贡五危二乱表，黜居于蜀。后闻驾走西岐，又迁东略，皆契五危之事，悉归二乱之源。因吟一章上蜀王诗曰：封章才达冕旒前，黜诏俄离玉座端。二乱岂由明主用，五危终被佞臣弹。西巡凤府非为固，东播銮舆卒未安。谏疏至今如尚在，谁能更与读来看。

蜀王建开国，召为武部，即中至玉垒关，谓所亲日：吾唐室谏臣，终不能拳跽与鸡犬同食，于死之日，葬我于关东不毛之地，题曰唐左辅补阙张道古墓。后遇害，妻亦继亡，蜀主悯之，俾祔葬焉。郑云叟有诗哭之曰：曾陈章疏忤昭皇，扑落西南事可伤。岂使谏臣终屈辱，直疑天道恶忠良。生前卖卜居三蜀，死后驰名遍大唐。谁是后来修史者，言君力死正颓纲。

安乐公主恃宠，尝奏请昆明池为汤沐，大役人夫，掘其侧为定昆池。池成，中宗、韦庶人往宴，令公卿巳下赋诗。黄门侍即李日知诗日：但愿暂思居者逸，无使时传作者劳。后睿宗登位，谓日知曰：朕当时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尔。宋邓光荐字中甫，庐陵人，官至礼部侍即直学士院。崖山亡，投海者载为北军钩致，张弘范礼之，以致文丞相。行至金陵，诏释为道士。自后丞相北去，光荐有赠诗，今忆其二云：秋气晓正烈，客衣蚤知寒。把衣不能别，更尽此日欢。出门一万里，风沙浩漫漫。岂无儿女情，为君涕泛澜。百年会有尽，千载无余观。明明君臣义，公独为其难。愿持册一寸，写入青琅玗。当有抚卷人，孤灯起长叹。又云：嗟子抱区区，宿昔同里闬。过从三十年，知心不知面。患难忽重逢。家亡市朝变。茕茕蹈海余，踽踽南冠殿。剧谈泥途际，握手鞍马倦。依依斯文意，苦恨十年晚。鲁仲偶不逢，随世本非愿。灵胥目未抉，端欲诣所见。及兹万里别，一夕肠百转。余生谅须臾，孤感横九县。庶几太尉事，万一中丞传。及丞相在燕狱，又有寄中甫诗云：久要何落落，末路重依依。死矣烦公传，北方人是非。盖以身后托之。𢡟公时中为浙江参政，𮗚潮，尝题诗樟亭云：烟波闪闪海门开，平地潜生万壑雷。大信不亏天不老，浙江亭上看潮来。公之志可见矣。至正壬𫝕，红巾贼乱，公张弓抽矢，驰射于其间，贼应弦而毙者甚众。自卯至申，矢尽死之。谢叠山枋得被难北行，刘洞斋华父送以寒衣，不受麒麟。反君事仇，忍为狗彘。凡劝吾入燕，吐胸中不平而后死者，皆非忠于谋人者也。宁作男儿死尔，不可为不义屈，岂敢曰将以有为乎？平生学问到此时，要见分明。辱惠寒衣，义不当受。大颠果聪明识道理，胸中无滞碍，何必受昌黎先生衣服为别耶？小诗写心，谩发一笑。平生爱读龚胜传，进退存亡断得明。范叔绨袍虽见意，大颠衣服莫留行。此时要看英雄样，好汉应无男女情。只愿诸贤扶世教，饿夫含笑死犹生。光尧之丧，金虏来吊祭，京仲远以检正假礼部尚书为报谢使，虏使康元弼馆伴。仲远请彻乐告哀，不许。仲远曰：若不彻乐，有死而巳。不敢就席。留馆俟命，赋诗曰：鼎湖龙驭去无踪，三遣行人去则同。卤礼强更为吉礼，夷风终未变华风。设令耳与笙镛末，只愿身糜鼎镬中。巳辨滞留期得请，不辞筑馆汴江东。越七日，竟获免乐之命。既还，孝宗劳之曰：卿能执礼，为朕增气，何以赏卿？对曰：虏畏陛下威德，非畏臣也，正使臣死节于夷虏，亦常分也，敢觊赏乎？上喜，谓宰相：京镗，今之毛遂也。𫞐除侍，即以至大用。中书左丞叶公亦愚李，钱唐人，宋太学生，上书诋贾似道公田关子不便，专𫞐误国。似道怒，嗾林德夫告公泥金饰斋扁不法，令狱吏鞠之，云：只要你做一个麻糊。公即口占一诗曰：如今便一似麻糊，也是人间大丈夫。笔𫟚无时那解有，命中有处未应无。百千万世传名节，二十三年非故居。寄语长安朱紫客，尽心好上帝王书。遂𮞸黥流岭南。及蒙恩放还，与似道遇诸途，公以词赠云：君来路，吾归路，来来去去何时住？公田关子竟何如，国事当时谁汝误？雷州户，厓州户，人生会有相逢处，客中颇恨乏蒸羊，聊赠一篇长短句。靖康之难，侍即李若水被拘囚衣带诗曰：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危。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和雪飞。每事恐贻千载笑，此身甘与众人违。私情惟有君亲重，血泪丝丝点客衣。后祁门王二谒公祠诗云：写罢礼碑欲奠刍，黄风四起暗平芜。骂胡指日声犹在，抱帝呼天泣未枯。三镇轻蠲贻国辱，一河不守致公俘。忠魂耿耿无由瞑，千载令人憾莫须。

韩成，虹县人。祭卯四月，伪汉陈友谅围南昌，从太祖亲征，大战鄱阳湖。交锋既久，贼众相迫，一时群将计无所出，上方设奇，成进曰：臣闻古之人有杀身以成仁者，臣不敢辞也。遂赐龙袍冠冕，与上同服，对贼众投水中，贼遂退。后友谅既死，上念成不置，立祠于康即山，设诸臣像三十六人，成位第一。有人题诗云：鄱湖鏖战不生还，是我皇家第一关。圣祖开基天地久，将军正气斗牛寒。义同纪信君臣际，功在张巡伯仲间。万古精忠应不泯，白云明月满文学博士方孝孺，字希直，浙江宁海人。幼精敏绝伦，双眸炯炯如电。日读书积寸，为文雄迈醇深，乡人呼为小韩子。尝卧病绝粮，家人以告，笑曰：古人三旬九食穷，岂独我哉！洪武十五年，召见太祖，谓皇太子曰：此庄士也，当老其才，辅汝。皇太孙即位，召为侍讲学士。建文君好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孝孺诗曰：斧扆临轩几砚寒，春风和气满龙颜。细听天语挥毫久，携得香烟两袖还。又日：风软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栏杆。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成祖至京，姚广孝言：殿下至，只幸全方孝孺，杀此人，则天下读书种子绝矣。乃使廖镛兄弟召，孝孺，不肯屈。上令镇抚伍云收孝孺。孝孺杖衰绖，至阙下大哭。上怒，系狱，犹遗人谕之，日再三不从，诏天下，又使孝孺草诏。及见，悲恸彻陛。上降榻劳曰：先生何自苦？余欲法周公辅成王耳。孝孺曰：在。上曰：渠自焚死。孝孺曰：成王即不存，何不立成王之子？上曰：国赖长君。孝孺曰：何不立成王之弟？上曰：朕家事，先生何自苦！置之左右，授笔札曰：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孝孺投笔于地，大哭曰：死即死，诏不。上曰：汝不顾九族耶？孝孺奋然曰：杀我十族，亦无若何。且骂大哭。上大怒，令以刀抉其，磔之聚宝门外，骂声不绝。孝孺为绝命词曰：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呜呼哀哉，庶不我尤。时年四十六。诏收其妻郑氏，郑先巳经死，籍九族。上怒不巳，必欲诛十族，乃以门人廖镛等为一族诛之。凡坐死者八百四十七人，谪戍死者复数百人。典史魏泽匿其幼子，彭养吾诗曰：神考蚤谢世，太孙推正嫡。嫌隙日以开，谗言肆罔极。居然尾不掉，大都势偶国。时有黄奉常，轻佻故无匹。踪迹类叔文，论事时造膝。一旦削侯王，匆惶何太急。斯人暗大体，国衅此焉隙。渔阳动地来，六军尽股栗。齐公为司马，折冲乃其职。内相方夫子，枢机资密勿。又有黄门陈，自少称英特。之死矢靡他，鼎镬甘如蜜。所贵贤士模，万叚奚足恤。后来奸佞儒，巧言自粉饰。叩头乞余生，无乃非直笔。河南左参政郑居贞，永乐初，坐方党死，有闽南集、关陇行稿、归来稿、桧庭稿。子孙因留居福州瓜山。方孝孺之为汉中教授也，居贞尝以诗送之曰：翩翩紫凤雏，羽翮备五彩。徘徊千仞翔，余音散江海。于焉览德辉，济济锵环佩。天门何嵯峨，群山久相待。晨沐晞朝阳，夜息饮沆瀣。如何复西飞，去去秦关外。岐山谅匪遥，啄食良自爱。终当巢阿阁，庶以鸣昭代。

右坐党死者刘瑞、王高、郑公智、郑居贞、林嘉猷、黄希范、廖镛共七人。夫君子以同道为朋，古固有耻不与其党者。刘瑞诸臣，不废君臣之义，又全朋友之交，不亦烈丈夫哉。

翰林修撰王叔英，字原宋，浙江黄岩人。与方孝孺并征至京，辞还乡。建文元年，召为翰林修撰。北兵至淮上，知事不可为，乃沐浴衣冠，书绝命词藏裾间，自经死于玄妙观银杏树下。词曰：人生穹壤间，忠孝贵克全。嗟予事君父，自省多过愆。有志未及竟，奇疾忽见缠。肥甘空在案，对之不能咽。意者造化神，有命归九泉。尝念齐与夷，饥死首阳巅。周粟岂不佳，所见艮独偏。高踪邈难继，偶尔无足传。千秋史官笔，慎□称希贤。又题其案日：生既久矣，未有补于当时；死亦徒然，庶无惭于后世。陈瑛簿录叔英妻金氏巳自经，二女皆笄，就锦衣卫狱，俱赴井死。正德间。容师偃，香山人。自少性纯孝。父春泉罹□疾，值寇掠，纵火焚其父，偃泣曰：父老且病，请以身代。遂就焚死。年二十二，父哀之甚，士大夫各赋挽诗，有曰：泪看诸挽极伤情，子不亡身父不生。贼火纵饶千丈熖，也知终古不烧名。又云：千秋乌石江头月，还照当年孝子心。

杨大明，南康人。葬父于黄公坑下，结庐墓侧。所畜白鸡，为狸捕去，藏石穴中。次夕，大雷震，石粉碎，狸死焉。人以为孝感。有道人至卢所见之，叹其纯孝，以黄金术授大明。明谢曰：身居贫约，且在父丧，不敢觊富寿也。道人益奇之，曰：聊试君耳。题诗云：杨君真确士，孝行动穹壤。皇上怜其艰，七夕遣回往。逡巡药顽石，遗子为馈饷。子既不我受，吾亦不汝强。风埃难少留，愿子志勿爽。会当首鼠记，青云如反掌。遂别去。人观题墨如动，皆疑其仙。时绍兴十三年，朝𢌜闻而旌之。天台陈刚中孚在燕，端阳日当母诞，作大常引二章云：彩丝堂上簇兰翘，记生母止今朝。无地捧金焦。柰烟水龙沙路遥。碧天迢递，白云何处，急雨萧萧。万里梦魂消，待飞逐钱塘夜潮。

其二：短衣孤剑客乾坤，柰无策报亲恩。三载隔晨昏。更疏雨寒灯，断魂。赤城霞外。西风鹤发，犹想倚柴门。蒲醑漫盈樽，倩谁写青山泪痕。时为编修云。李修敬夫丧母既葬，遂结茅墓次，泣血三年。有友人作诗美之云：肠断无人复倚门，结茅墓下哭声喧。祗怀母氏劬劳德，岂觊君王表异恩。宰树号风悲永夜，慈乌反哺伴黄昏。从知锡类天心格，绳武行看子又

孙。龙广寒，江湖异人也，事母至孝。六月一日，其母寿旦，方启北牖举寿觞，忽梅华一枝入牖，香色绝佳，人遂以孝梅称之。士大夫赠诗者甚多，惟张存菊一绝，最为人脍炙。其诗曰：南风吹南枝，一白照万绿。岁寒谁知心，孟宗林下竹。厥后孝梅年百有五岁，犹童颜绿发，人以为孝感所致。常随何鼎，余杭人，性俭素，好读书。弘治间目见张后兄弟。中心甚忿之。一曰，孝宗与张饮，偶起如厕，除御冠于执事者，张戏之，又带酒污宫人，鼎遂持瓜候击之，赖太监李广传露得脱。明日上疏，随被张后杖死。时翰林某有诗曰：外戚擅权天下有，抗疏古今无。道合比于惟异世，心如巷伯却同符。

杨继盛，号椒山，保定府人。少孤苦备极，中嘉靖丁未进士，任兵部主事。时咸宁侯仇鸾欲开马市，与北虏和，继盛劾奏其十不可五谬，上怒，下锦衣狱，拶一拶，敲一百，敲，夹一夹，贬狄道县典史。未一年，鸾败族诛。上思公言，升诸城县尹。未五月，升南京户部主事。到任一月，又转北刑部员外。抵淮安，又报转兵部武选司。公翻然思曰：一岁四迁，朝𢌜之恩厚矣，日夜图所以报国之道，无下手处。夫人张氏曰：奸相严嵩在位，岂容直言报国耶？公曰：吾乃知所以报国之本矣。至京十六日，而劾嵩之奏上疏中有十恶五奸，请引问二王之语，遂为奸臣借口耸上，捕公于狱。打问时，先拶拶指，到手，木绳俱自断。公曰：鬼神在上。乃复用夹。将胫骨夹出，敲一百五十二敲，夹二夹，打四十棍。次曰，复奉旨打一百棍。王西岩送蚺蛇胆，赍酒劝服之。公曰：椒山自有胆，何必蚺蛇？其人复嘱云：莫怕。公曰：岂有怕打杨椒山者？遂谈笑赴堂，打至四五十。公忽觉有人以衣覆之，心遂不觉甚痛，下狱备极苦楚，剜肉流脓血，复断筋二条，皆公手自为之。奸臣俱附嵩，竟依诈传亲王令旨律论绞。至九月朝审，公带长板出狱，观者如堵，无不切齿骂贼嵩者。公途中口占云：风吹枷锁满城香，簇簇争看员外即。岂愿同声称义士，可怜长板见亲王。圣朝厚德如天地，廷尉称平过汉唐。性癖从来归视死，此身元自不随杨。狱中夜感月诗云：锁合西台烟雾浮，孤灯相对夜悠悠。寒欺草榻凉如洗，风卷星河动欲流。报主独怜成孟浪，论交谁复忆同游。相知旧月情如许，犹自偷穿入气楼。又因冷感兴云：风满孤城泪满巾，高寒偏傍薄衣人。晴烟亦逐阴云冷，诗思应随白发新。归去此身方属我，愁来何事最伤神。边陲戎马中原盗，惆怅羞称自靖臣。又云：短鬓婆娑乌布巾，分明天地一狂人。忧时泪应笙歌落，报主情希宇宙新。夷虏共传知有我，孤危不死岂无神。寥寥勋业将蓬鬓，虚负当年献纳臣。在狱三年，竟批旨处决。张夫人疏请代死，不得。公临刑口占云：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又云：天王自圣明，制度高千古。平生未报恩，留作忠魂补。高皇帝既平吴、楚，遂遣大将军北定中原。元兵部侍郎青田林格非名谏，见元运巳去，先作诗送其侄使南归云：清秋送侄出都门，别泪临风下酒樽。在客岂无乡井念，为官肯负国朝恩。鹡鸰飞疾家偏远，鸿雁行稀日欲昏。独上居庸最高处，回头一望一销魂。及天兵至通州，格非以子自随，元主遁于沙漠，人谓之不失臣节云。岳武穆之死，人皆悲之，往往形诸歌咏。今精忠录所载，亡虑数千百首，然为世所称许者，叶经翁、赵子昂、潘子素数诗而巳。然皆责秦桧而不责高宗。丘琼台诗独不然，以为高宗非幼弱昏昧之主，桧非承其意，决不敢杀一大将。作沁园春调一阕曰：为国除忠，为敌报雠，可恨堪哀。顾当时乾坤是谁境界，君亲何处，几许人才？万死间关，十年血战，端的孜孜。为甚来？何须苦，把长城自坏，柱石潜摧。虽然天道恢恢，柰人众将天物转回。叹黄龙府里，未行贺酒，朱仙镇上先奉追牌。共戴雠天，甘投死地，天理人心安在哉？英雄恨，向万年千载，永不沉埋。说者谓此词可与文山题睢阳庙词并传。先生又有题武穆坟诗曰：我闻岳王之坟西湖上，至今树枝皆南向。草木犹知表荩臣，君王乃尔崇奸相。青衣行酒谁家亲，十年血战为谁人。忠勋翻见𮞸杀戮，胡儿未必能亡秦。呜呼！臣飞死，臣俊喜，臣浚无言也忠靡。桧书夜报四太子，臣构拜诏从此始。丘琼台先生自少有大志，故虽未登仕版，而忠君忧国之情，巳略见诗词间。正统巳巳，车驾北狩，先生作捣衣曲以寓意。其词云：凉飙透窗纱，萧萧弄秋色。妾在江南尚不堪，况君远在阴山北。风吹妾身寒，妾念君衣单。起来捣衣明月下，不辞膂力摧心肝。一声孤闷添，两声双泪堕。三声四声情转多，无数离愁搥不破。须臾捣到千万声，中有万恨千愁并。不知游子在万里，今夜魅神宁不宁。

又拟古作选诗四首。其一云：江南秋风至，草木变焜黄。淅淅吹妾衣，使妾增悲凉。悲凉知为谁？良人在沙塲。暮听胡马嘶，朝看胡雁翔。饥餐风中糜，渴饮雪下浆。羊角冲地起，沙砾争飞扬。回首望故乡，长天但茫茫。岂无肥与甘，亦有衣与裳。妾心空恻恻，路远莫寄将。北望长太息，涕泪如雨雱。几欲往从之，河广无舟梁。仰天吁上帝，矢心期不忘。但愿南风竞，吹君来妾旁。其二曰：燕集高堂上，众味罗珍羞。觥筹互交错，乐矣忘其忧。清醑饮桑落，妙声发吴讴。宝凫喷清烟，芬芳袭轻裘。肥𬪩正厌饫，文锦何温柔。独念良人苦，远戍阴山头。黄茅连白沙，风雪寒飕飕。冻雀飞不起，依树鸣啁啾。马毛缩如猬，髀肉胝生周。羔裘煖如烘，潼酪清如油。君身千万艰，妾心千万愁。梦寐或见之，道路阻且修。愿言蚤成功，诸将各封侯。良人章章来，红日照九州。其三云：依依重依依，不忍生别离。别离巳可悲，况值秋风时。柳衰不堪折，情苦不堪说。愿妾为小星，君身化明月。明月贴天飞，小星恒相随。月出星随出，月归星亦归。莫学秋胡妻，相逢不相识。生者固可惭，死者亦何益。其四云：白日日巳晚，行人日巳远。秋风又重来，行人犹未返。飕飕朔风寒，行人衣应单。世无耜梁妻，千载徒悲酸。昔人谓杜少陵一饲不忘君，先生以之。

袁颢家世居嘉兴之陶庄。其父耜山公，豪侠好义，与黄子澄谋匡复，事露，出逃，行至吴江北门，作绝命词云：北风萧萧兮秋水绿，木落松陵兮野老哭。周武岂不仁兮，耻食其粟。生无益于时兮，死又奚赎。吾将遵彭咸之遗则兮葬于江鱼之腹。行吟数四，自投于河。有居民吴贵三者，援而出之。吴兄弟亦好义，询得其状，愿破家相容，耜山公遂得免。后世济其美，至四代孙为了凡公。袁、黄

鄱阳巍石山有龙居寺，宋岳武穆王飞尝过之，留题云：巍石山前寺，林泉胜景幽。紫金诸佛相，白雪老僧头。潭水寒生月，松风夜带秋。我来属龙语，为雨济民忧。为民之心，拳拳不忘忠臣口中语。张靖之先生方洲集中感事诗二首，盖为正统十四年，胡虏犯塞，车驾亲征，王师败绩于土木，英宗北狩而作也。忧时感慨，触目激中，使当时将相观此，亦有动于中否乎？其一云：羽书昨夜报居庸，百万雄师下九重。天子垂衣临大漠，群臣端笏扈元戎。禁中巳乏回天谏，阃外谁成辟地功。千古澶渊扶日毂，令人长忆寇莱公。其二云：宝马朱轮接上游，时危谁解奉天忧。鼎湖龙去英雄尽，剑阁云深日月愁。玉辇巳随胡地草，青山依旧汉宫秋。元勋野死潼关破，误国何人更首丘。

石州未许帅宗州，先后君恩感激同。身外功名无远略，古来明哲有高风。关山敢厌驱驰苦，天地从知覆载公。此日扁舟向西去，心随江汉却朝东。又云：眼见朝廷政令新，小臣何事浪忧民。一言虽忤九重听，万死犹存七尺身。沙上白鸥闲笑我，镜中华发苦催人。十年杨子江三渡，今日何须更问津。此张廉素仪真写怀诗也。廉素名黻，吉水人。登成化壬𫝕进士，任涪州知州，清介公明，爱民如子，不畏权贵，擢后军都督府经历。时见素林公俊为主事，以忠谏下锦衣卫狱，黻上章救之，亦逮下狱。三原王端毅公时为都御史，上疏言：二人皆忠亮，劝上纳谏旌直，以隆治道，宜复俊、黻之职，以慰天下之望。疏入，上怒解，二人皆谪外补。黻始得石州，寻改帅宗州。行至仪真，故有是作，一时皆传诵之，谓其忠纯之意，溢于言表，而无怨怼缺望之私。

斗垒孤危弱不支，书生守志誓难移。自经沟渎非吾事，效死封疆是此时。须信累臣堪衅鼓，未闻烈士树降旗。一门百指沦胥北，惟有丹忠天地知。此宋季兴化守陈丞相文龙被执至合沙，寄仲子诀别之诗也。观此，可谓不负大魁之名矣。正德末，浙江按察佥事朝邑韩公汝节，以抑镇守内臣王堂被诬，有旨命官校逮公至京，百姓𮗚公感泣，哀动城市。公自为诗曰：菲才尸位圣恩深，士庶何劳泪满襟。明主昌言神禹度，斯民直道葛天心。还看匣有平津剑，更喜囊无暮夜金。惆怅此时不忍去，且维轻舸越江浔。又与同官云：五品监司贵，朝廷法不私。三年虚窃禄，十口累相知。黄卷圜扉静，青灯夜色迟。旧闻胡宪使，此去慰相思。时吾乡胡端敏公为江西按察副使，以发宁庶人奸，亦被诬，逮下锦衣卫狱，故公诗及之。宋仁宗朝，御史唐介弹文彦慱由妃嫔致宰相，帝大怒，贬介英州别驾，而罢彦慱知许州。帝虑介或道死，有杀直臣名，命中使护之。梅尧臣、李师中皆赋诗赞美。师中一篇，颇为传诵。诗云：孤忠自许众不与，独立敢言人所难。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如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巳寒。天为吾皇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还。由是介直声动天下。士大夫称真御史必曰唐子方。

文天祥题苏武忠节图序曰：余在京口城外，日夜求脱不得。间谢村去平江，欲逃，又不果。至镇江，事益急，议趣真州，余杜密谋。杜云：事济万幸，不幸谋泄当死，死有怨乎？余指心自誓，云：死靡悔。且办七首事，惧不济，挟以自杀。杜云：亦请以死自效。于是计遂定。既至真州城下，问者群至，告以余在镇江走脱，城子诸校皆出。既延入城，苗守遂见，语国事，移时，感慨流涕，即往往清边堂。时从亡者始至也，引至直司，搜身上所藏军器，既无他，然后见信。防闲严密如此。向使一疑字横于胸中，闭门不纳，天地茫茫，何所归宿？嘻其危哉！

苖守䄂出李龙眠画汉苏武忠节图，求余咏题，抚卷凄凉，浩气愤发，使人慷慨激烈，有去国思君之念矣。遂赋三诗，书于卷后。时丙子三月二日也。文天祥执笔于清边堂之寓舍云：忽报中图纪岁华，东风吹泪落天涯。苏卿更有归时国，老相兼无去后家。烈士丧元心不易，达人知命事何嗟。生平爱览忠臣传，不为吾身亦陷车。独伴羝羊海上游，相逢血泪向天流。忠贞巳向生前定，老节须从死后休。不死未论生可喜，虽生何恨死堪忧。甘心卖国人何处，曾识苏公义胆不。漠漠愁云海戍迷，十年何事望京师。李陵罪在偷生日，苏武功成未死时。铁石心存无境变，君臣义重与天期。纵饶夜久胡尘黑，百炼丹心涅不缁。宋帝炳祥兴二年，元张弘范袭执文天祥于五坡岭，乃命天祥为书招张世杰。天祥不肯，强之书，乃书所过零丁洋诗与之日：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落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抛絮，身世飘摇雨打萍。皇恐滩头说皇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耴丹心照汗青。弘范笑而置之。

二月六日，海上大战，国事不济，孤臣天祥坐北舟中，向南恸哭，为之诗曰：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厥角稽首并二州，正气扫地山河羞。身为大臣义当死，城下师盟愧牛耳。间关归国洗日光，白麻重宣不敢当。出师三年劳且苦，只尺长安不得睹。非无虓虎士如林，一日不戈为人擒。楼船千艘下天角，两雄相遭争奋抟。古来何代无战争，未有锋猬交沧溟。游兵日来复曰往，相持一月为鹬蚌。南人志欲扶昆仑，北人气欲黄河吞。一朝天昏风雨恶，炮火雷飞箭星落。谁雌谁雄顷刻分，流尸漂血洋水浑。昨朝南船满厓海，今朝只有北船在。昨夜两边桴鼓鸣，今朝船船鼾睡声。北兵去家八千里，椎牛酾酒人人喜。惟有孤臣雨泪垂，冥冥不敢向人啼。六龙杳霭知何处，大海茫茫隔烟雾。我欲借剑斩佞臣，黄金横带为何人。

至元十六年，元以宋丞相文天祥北去。丞相孛罗召见曰：德祐幼君，非尔君耶？弃嗣君而立二王，忠乎？天祥曰：德祐不幸失国，是时社稷为重，君为轻，二王之立，所以为宗庙社稷计也。孛罗曰：汝立二王，做得甚事？天祥曰：国家不幸丧亡，有死而巳。孛罗怒，命囚于狱。天祥作正气歌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渎，上则为曰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溟。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阒鬼火，春院𮤲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露雾，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哀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人曰巳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文丞相过金陵诗曰：草舍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欲何依。山河风景原无异，城郭人民半巳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曰，化作啼鹃带血归。文丞相留燕，题张、许双庙沁园春曰：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睢阳，爱君许远，留得声名万古香。后来者无二公之操，百炼之刚。嗟哉！人生翕欿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塲。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沉，遗容严雅，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天祥留燕三年，坐卧一小楼，足不履地。王积翁荐之，对曰：傥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未几，入对，愿乞死，乃诏有司斩于燕京之柴市。天祥临刑，从容谓吏卒曰：吾事毕矣！南向拜而死。其衣带中有赞曰：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翰林学士王磐以诗哭之曰：大元不杀文丞相，君义臣忠两得之。义似汉王封齿日，忠如蜀将斩颜时。精忠贯曰华夷见，气节凌霜天地知。却恐史书编不到，老夫和泪写新诗。

国朝洪武创业，圣祖仅三十余年耳。建文革除之。变死节者缙绅士一百有十人，介胄士四十有四人，内侍一人至耶溪，薪者云门寺僧无名之辈，俱凛凛死难，何祖宗鼓舞豪杰如此其速也？因叙次其一二于左。礼部尚书陈迪，宣城县人。洪武八年，由荐辟累官布政使。建文元年，官礼部尚书。靖难兵起，受命督饷，过家不入，闻变赴京。建文君巳逊去，文皇帝召迪责问，迪骂而不屈，与其子丹山、凤山等六人同日就刑，炙其父子舌令相食，迪吐骂不绝口，死襟带中，遗诗云：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千秋公论明于曰，照彻区区不二心。迪苍头侯来保者拾其骸骨，归葬计桥，乡人谥曰靖献。郡守涂观、李默相继祠于迪之故居。

刑部侍即胡子昭，一名子韶，大足县人，尝从方孝孺学，建文时历官刑部侍，即，靖难后不屈而死。临刑有诗云：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其二亲并五子俱戍边。正德中，代巡熊相祠之。

太常少卿卢原质，字希鲁，宁海县人，官太常少卿，方孝孺中表弟也。二人以节气相砥砺。洪武二十二年，质进士第二，官编修。孝孺遗诗云：奉天殿上榜初开，共贺江南得秀才。好是青萝居士说，今年文运属天台。历太常少卿，事建文君，屡有建白。靖难后被召，不赴而死。

大理少卿胡闰，字松友，鄱阳县人。高皇帝征伪汉，至吴芮祠，见璧间画松，题云：幽人无俗怀，舄此苍龙骨。九天风雨来，飞腾作灵物。因问谁诗？守者曰：里中胡闰。立召闰置帐前，官督府经历，参赞机务。建文时，尢以直谅知名。官大理少卿。靖难兵起，与齐、黄辈共议军国事。逊国后召见，衰绖而入，语甚抗，文皇帝怒，命缢死之。闰叹曰：死即死，吾不负高皇帝孙。死后，以石灰水浸脱闰皮，椟，草悬午门外。妻汪氏、子传庆俱弃市。传福戍广西，女郡奴发功臣家，夷其族二百二十七人。太常卿黄子澄名湜，以字行，分宜县人。洪武间举进士第一，官至太常卿。建文君为太孙时，尝坐东角门，与子澄议宗藩事。及即位，倚任之，谓曰：先生毋忘东角门言。靖难兵起，子澄筹划甚悉。耿炳文兵败，荐李景隆代其军。隆复败，弃师走，子澄请诛之，不听，赋诗悲歌云：仗钺曾登大将坛，貂裘远赐朔方寒。出师无律真儿𭟼，误国全身独汝安。论将每时悲赵括，攘夷何日见齐桓。尚方有剑凭谁借，泣向苍天几堕冠。靖难兵至淮上，以诛齐、黄为名，与齐泰俱被谪去。逊国后执至，责问，不屈而死，夷其族。沛县知县颜伯玮名环，以字行，庐陵县人。建文元年举贤良方正，授沛县知县。靖难兵攻沛，伯玮度不能支，遣其次子有为还家，曰：汝归白大人，子职弗克尽。矣，题诗壁间，誓死云：太守诸公鉴我情，只因国难未能平。丹心不攺人臣节，青史谁传令尹名。一木岂能支大厦，三军空拟筑长城。吾徒虽死终无憾，望釆民艰达圣明。靖难兵入沛，伯玮冠南向拜，恸哭曰：臣无能报国，遂经死。有为恋父，不忍去，复还沛，见父尸，遂刎以从。县丞胡充率父老葬之南关外。御史曾凤韶，庐陵县人，建文时官御史。靖难兵起，凤韶使燕，请罢兵，不听。靖难后，召复其官，不至，加侍郎，又不至。刺血书其襟云：予生庐陵忠义之乡，负骨鲠之强，读书登进士，仕宦而至绣衣郎，既一死之得宜，可以含笑于地下而不愧吾。文天祥嘱妻李氏，子公望曰：我死，勿易我衣。遂自刎。

川中补锅匠不知所自，往来夔、庆间，补锅为业，愿受其业者授之，不索谢，但令肩其担以从。每寄宿僧舍，或市中。一曰，偶遇训蒙者冯翁，二人相顾愕然，相持而哭，入山私语，竟曰。语讫，又哭别去。冯翁亦不知其所自。在𧃍州，以训蒙为业，题诗或云：马二马公寒马翁不一。尝有诗壁间云：夜梦何奇特，龙飞天汉津。朝横沧海曲，夕过滇池滨。光霁皆五采，蛇蜒无损鳞。渊田变化间，张主藉高旻。比见锅匠，即刬去二人，莫知其终。建文皇后姓马氏，光禄卿马全女，建文元年，正位中宫。四年六月十三日，建文君逊去，后赴火死。吾学编稍见其事，而逊国臣记乃缺后传，或不以后从诸臣列也。嗟夫！若后者，正位有年，死事激烈，万世下，奚翅慈元、宋后蹈海，仅仅脍炙人口巳哉！特赋律言，表见缺略，俾太史公一采录云：滇池龙去隔苍旻，后土山河誓此身。四载既为天下毋，六飞宁见北来尘。烟消玉骨空遗烬，事去慈宫独厝薪。知有湘魂望南狩，九疑何处不凝颦。耶溪樵者，云门寺僧，见会稽志。二人未详所自。永乐时，一樵于会稽之耶溪上，曰鬻薪二束，则巳。食巳，画诗于溪沙，画巳辄乱其沙，人怪之。一日，窥其画，从后抱持，乃得诗云：梦入鹓班觐紫宸，觉来依旧泣孤臣。半生家国惟余我，万里江山巳属人。无地可容王触死，有薇堪济伯夷贫。伶仃苟活缘何事，要了荧荧一点真。一为僧于会稽之云门寺，每从一童子携茗具笔，泛舟而游，赋诗满袖，归则焚之，不言所以。人谓皆建文时出亡诸臣，匿名晦迹者。岳侯死后，临安西溪寨军将子弟因请紫姑神，而岳侯降之，大书其名，众已惊愕，请其花押，则宛然平日真迹也。复书一绝云：经略中原二十秋，功多过少未全酬。丹心似石凭谁诉，空有游魂徧九州。秦相闻而恶之，擒治其徒，流窜者数人。有死者：

宋赵㞦倅温州时，其父清献公拚致仕家居，㞦迎以就养，作堂名𭟼彩，耴老莱子𭟼彩之义。清献题诗堂中云：我憩堂中乐可知，优游逾月竟忘归。老莱不及吾儿少，且著朱衣胜彩衣。吁！父慈子孝之乐，于此可见。

晋王褒字伟元，父仪，为魏文帝所杀，痛父死于非命，未尝西向坐。隐居教授，庐于墓侧，旦夕攀柏悲号，涕泣着树，树为之枯。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未尝不三复流涕。门人受业者，并废蓼我篇。又南史：顾欢隐天台山，开馆聚徒。早孤，读诗至哀哀父母，辄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