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文学艺术 > 烽烟图 > 十九

烽烟图 十九

作者:梁斌 分类:文学艺术 更新时间:2025-01-06 13:21:07 来源:本站原创

严知孝带着女儿回到家里,母亲见女儿回来,上前抱住,大哭了一场。

这天晚上,严知孝也不出门,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严萍看爸爸精神不好,走来走去,无可不可的。她觉得心情沉重,问:“什么事情?爸爸!”

严知孝这时才从迷惑中醒过来,缓缓摇头说:“萍儿!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要难过,事情总会有个结束!”

严萍看父亲是很郑重的样子,慢慢走上去,问:“什么事情?爸!”

严知孝说:“你离开保定才几天,就有很大的变化。江涛判了刑了!”

严萍走上一步,急问:“爸爸!他怎么判的刑?”

严知孝看见严萍急迫的神色,缓缓地说:“十……二……年。”

严知孝用很小、很柔和的声音说话,但是对严萍来说,却是很大的震撼。她用力镇定自己,睁起圆大的眼睛,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她想用力看到深远的地方,使自己心灵的翅膀飞到极高的天上去,可是目前的现实在束缚着她;她也想到,这样一来,江涛在政治上算是站住脚步了。但是,人毕竟是人,女人毕竟是女人。黑暗势力要夺去她的丈夫,要夺去她的爱情。十二年,十二年是个不短的日子,面临着日寇的进攻,整个中国社会,在十二年里,要经过多少变化?那时,她的青春会衰老了,如同秋天的树上的叶子,经过严霜,有的会变成红色,有的会变成黄色,也有的会变得枯焦,被大风卷上天空,飘落到天涯海角。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像是古潭里的深水,扬起波涛,激荡得她几乎站不住脚跟。猛地,她扑在爸爸的藤椅上,哇地大哭起来。

江涛判刑,对于严萍来说,是个不小的刺激。江涛要长期住在监牢里,过着黑暗的日子,那么严萍应该怎么办呢?几天以来,严萍总是觉得局促不安,立又不是,坐又不是;读书呢,又读不下去;无心喝茶,也无心吃饭。觉得实在寂寞,就到街上买了几双袜子,买了布来,做了两身衬衣,把袜底缝好。她想要学习做衣服。今生以来,她还没有郑重其事地拿起针线劳动过呢。她一个人在小屋子里做着针线时,又想起春兰,运涛入狱这么些年了,她还结记他,常做了衣服鞋袜给他送去。在革命工作上,还是那样积极。是的!只有积极工作,革命力量大了,他们才能摆脱统治阶级的镣铐,回到革命队伍里来。

严知孝对江涛的入狱,也感到难过。他判了十二年徒刑,严萍的婚事可是怎么办?做父亲的对女儿的事情,问又不是,不问又不是,感到实在为难。他没有事情做了,没有收入,生活将是困难的。他想回到老家去,过起田园生活,这是他多少年来的愿望,可是这里还有几间房子,这个摊子又该怎么安排?再说,严萍不能上学了,也就该有个职业。到了这刻上,母亲可到了满有理的时候,对于闺女的事情,不问青红皂白,就往严知孝身上推,好像她的想法都是对的,严知孝的想法都是不对的,成天价嘴上不闲,不是抱怨这,就是抱怨那。严知孝也不理她,认为那是女人见识,不顾大体。

江涛和严萍的事情,严知孝总是放不下,那天正在睡椅上躺着,翻个身猛然想到:记得过去模范监狱的典狱长还是个老世交!想着,提上手杖匆匆走出去,直到中午才回来。一进大门满心高兴,一直走到严萍的小屋里。严萍正在做着针线,看见父亲笑得两条眉毛几乎飞起来,她问:“爸!什么事情,你这么高兴?”严知孝笑了说:“这几年里,我已经忘记了,祖父的老朋友在管模范监狱,我去找了他一趟,他倒还有朋友情面,跟他讲好了,好孩子!你去看看江涛吧!”

严萍一听,也说不出来的高兴。这是她万想不到的事情,拍起巴掌问:“是吗?爸爸!”几天来,她正在盘算这件事,正在想着,人家春兰跋涉千里还去看运涛呢?江涛只是在这城里,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克服呢!爸爸的喜讯真像天上掉下来的。她满脸笑着,心上几乎一下子开出花来,说:“好爸!我正想去看他,我能见到他吗?”

父女两个说着话回到北屋,严知孝放下手杖,脱下长衫,说:“我已经跟姚爷爷说了,他说:‘政治犯判了刑,是可以探视的。我们是几辈子的老交情,这座监狱我管了几十年,别人看不了,你们还看不了?’当我谈到你和江涛的关系,他说:‘这还不能一般地隔着窗户看看,还要叫他们有机会好好地谈一谈,才算尽了我们做老人的责任。你叫她来吧,这个责任我负了!’看看是运气不是运气?”严萍听到这个可喜的消息,立刻到大街上称了两斤点心,买了烧饼和熟肉,又到马家老鸡铺买了两只煮鸡。到了规定的时间,日头西下的时候,她坐上洋车,便到模范监狱去。

洋车走进那条长胡同,一堵古旧的围墙现在她的面前。围墙很高,像是多次修补过的,墙上长着褐色的霉苔。她在一个旧式门楼前面下了车,门楼上的瓦都脱落了,长着黄色的枯草。门是酡红色的,褪了色,台阶上的石头,都磨光了。她带着两个包袱,走上光滑的石阶,把爸爸写的信,交给门房,说:“我来看姚狱长!”

守门人探出头来看了看,说:“你等等,我进去看看!”说着,走了进去。不一会工夫,匆匆走出来,说:“走吧!叫你进去哩!”守门人替她拎了包袱,领她进去,转过扇门,是一条古旧的砖砌甬路,两旁是灰顶矮屋,小屋用很碎的砖头砌成,用灰泥抹着,日子久了,一片片泥皮脱落着。

经过一条阴湿的夹道,到了一所小院,是四合子旧式瓦房。深秋了,窗棂上已经糊上白纸。走到狱长室门口,她在门外停住。守门人走了进去,一个老头走出来,红褐色的脸,头顶上一绺长发,个子不高,身体胖胖的,腆着个大肚子说:“闺女!你来了,进来吧!”

严萍走进屋里,鞠了一个躬,说:“姚老爷爷!您好!”

老狱长说:“好,你母亲可好?”他用两只胖得发红的手,倒了一杯茶,放在严萍面前。茶杯和茶壶放在茶盘上,破旧的江西瓷器上,画着细碎的花纹,裂缝上趴着铜锔子,披满了黄色的茶垢。

房子很是阴暗,砖砌地面潮湿得不行。古旧的木器家具,发散着冲鼻子的霉臭气。严萍把包袱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一张破椅子上。

老狱长穿着一身黑布制服,身体太胖,大肚子向外突着,腰里抽着一条很宽的旧皮带。因为脂肪太厚,显得肩膀很宽,头颅很大,脖子后头耸起折得很深的肥肉,眉毛胡子都花白了,鼻子像个大蒜头,向下垂着,眼窝很深,目光闪着光亮。一举一动都很迟缓,说起话来很慢。他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旧软椅子上,手里玩着几个明光光的大铁球,咣啷响着。严萍把父亲交给她的那叠钞票,递上去,说:“姚老爷爷!这是我父亲孝敬你老人家的,喝杯茶吧!”

老狱长接在手里,也不客气,低下头,眯起眼睛看了看,笑花了眼睛,说:“哪里用得着这个?都不是外人,和你父亲都说明白了,江涛既然到了我这里,一切由我负责!”说着,把钞票掖进衣袋里,抬起右手捻着胡子,显得很是得意。

严萍把两只手搁在怀里,局促地说:“一切请老爷爷照顾吧!落在这个地步,又有什么办法!”

老狱长长叹一声说:“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芸芸众生,在劫难逃,阿弥陀佛!”说着,他把两只手举到眉宇之间,眯上眼睛摇摇头,做出悲天悯人的样子,说:“十二年,十二年的监狱生活,不是容易过的。可是十二年的世俗变化,风云难测呀!话又说回来,既然落在我这里,一切没有作难的,谁叫咱们是几辈子的老交情呢!”

严萍见他还好讲话,笑了说:“亏得老爷爷在这里,该他少受罪了!”

老狱长说:“这就叫做‘朝里有人好做官’哪!不过,他在行营打了这场官司,也够受的了!咳!蒋派儿过来了,说不清我这碗饭能吃长吃不长。要是能呆下去,我满可以照顾他!”他说着,看看太阳没了,天也黑下来,抬手开了电门。电灯光度不强,屋角里还是昏暗的。他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你再安心等一等,我去安排安排,既然到了我这里,我要叫你们好好地会见,这也是我们做老人的心意。”说着,他迈动迟钝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门去,又转回头来说:“你给他带来了什么衣服吗?”

严萍说:“听说监狱里不允许穿外边的衣服,只带来两身衬衣。”说着,她把包袱递过去。

老狱长伸手抓过包袱,说:“别人不能穿,他还不能穿?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得叫他穿上一身干净衣裳。”说完,得意地一步一步走出去。

严萍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屋里很闷,怪寂寞的,只有钟摆嗒嗒响着。等了有一点钟工夫,老狱长才慢慢走回来,笑笑说:“好,大孙女儿!走吧,一切安排好了。你带来的五百块钱,我从上到下都给你打点好了!我给你说明白,我一块钱也不要,什么叫交情呢!”他弯下腰,从深陷的眼睛里,射出一股贪婪的光线,微微笑着,开了书橱,取出两卷线装书,带着严萍走出来。

一说要会见江涛,严萍又惊又喜,禁不住心突突地跳动。咦呀,在白色恐怖下,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又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有谁会相信呢?不过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里,五花八门,也就难说了。

天已经黑下来,院子里灯光不明,她跟着老狱长慢慢走过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死寂得可怕,周围都是牢房,通过玻璃门窗,看得见在惨淡的灯光之下,牢笼的木柱子上发出昏暗的光亮。受罪的人们,身上戴着镣铐,穿着脏污的囚服,在笼里徘徊,有的趴着木柱子朝外窥望。他们多么想看到广阔的天地呀!多么想看到蔚蓝的天色和明亮的星光呀!多么希望得到自由呀!

走到另一套院落,有一个老看守在那里站着,看见他们走过来,放低了声音问:“来了?”老狱长也放低了声音说:“来了!”

老看守带他们走到一个小门前停住,严萍抬起头看了看,是九十六号牢房。老看守把眼睛对在小窗口上,向里看了看,从腰里掏出钥匙,开了小门,那个小门太小了,只能弯着腰进去一个人。老狱长说:“进去吧,孩子!”

严萍弯下腰走进小屋,在昏暗的灯光底下,看见江涛穿着她亲手做的洁白衬衣,静静地坐在床板上。当他一眼看到严萍,睁起圆大的眼睛,像是燃起火焰。他瘦了,脸上带着伤疤,可是白眼仁还是那样白,黑眼仁还是那样黑。严萍一时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江涛眨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从小床上站起来,猛然扬了一下头,把披散的长头发挑起。老狱长看了看江涛,又看了看严萍,笑了说:“孩子们!机会不可多得,你们放心谈吧!外面有人站着,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有知孝一面承当,这个责任我负了!”说着,又点头笑着,把那两卷书放在江涛手上,说:“这是两卷‘心经’,读读吧,一生受用无穷呀!”说完了,关上小门,退出去了。

牢房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小床,一张小桌,一个矮凳。后面高墙上有个小窗子,有一尺见方那么大。电灯安在高高的屋顶上,发出微弱的光线。老狱长看着严知孝的面子,为了严萍和江涛不寻常的会见,特别做了准备,给江涛卸下手铐脚镣,打扫了房子,床上铺了一条白布单,把那个小马桶也提出去了。这样一来,自然空气显得新鲜了一些。当时江涛听说有人来看他,自然高兴,这样不寻常的安排,也使他联想到严知孝和严萍。在旧社会里,一个穷苦人家,哪里有这样的好机缘呢?当他看见严萍走进小屋的时候,胸膛里的血,立时翻滚起来,想起家乡,想起家乡的梨林,想起和严萍相处的日子。因为有老狱长在一旁,他极力镇静自己,不使脸上泛出红润,也不使眼里滴下泪珠。可是,在旧社会里,一个囚徒,在行营里经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在法庭上判了十二年徒刑,砸上手铐脚镣,关在黑暗的监狱里,除了亲生的父母兄弟,还有谁敢来会见呢?这时,他的警惕性,不容许他不发生怀疑。他下意识地想到离别了几个月,在几个月里,政治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严萍会怎么样呢?可是老狱长已经说明,严知孝曾经来过,看守员们也崇拜他是个好样的硬骨头,都愿意帮他们的忙,成全他们的会见。当他看到老狱长对他和严萍不寻常的态度,才放下心来。

当然,在保属特区,江涛的名字,要想瞒过人是万万不能的,无论任何一个敌人,或是任何一个群众。所以从被捕的那天起,他的心上便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死”只是刹那间的事情;“变节”是一生的屈辱。审讯时,他机智地进行申辩,把法庭当做讲坛。这是党对同志们的教育,也是对每个被捕的同志的要求。可是任何人都会明白,这是一条难走的道路,因为脚下的明坑暗井太多了。他拿出毕生的智慧和精力,鼓足勇气,应付了无数次的“谈话”,冲过了每一次“审讯”,才住上这间小房。这时,他感到无上的幸运,阶级敌人到底没有从他嘴里掏出什么东西,他以胜利者的身份感到骄傲。第二师范被捕的五十几个人里,大部分是党团员,法庭上的情况,是互相了解的,他们很快地和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开始了严密的组织生活。

严萍把东西放在小桌上,低头站在那里,心还在跳着,两个人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几个月里,一个人在监牢,经过阶级敌人的折磨,经过尖锐的斗争;另个人在乡村,经过游击战争的锻炼,各自尝过了苦、辣、酸、甜的种种滋味,可是无从谈起。呆了老半天,江涛才抬起头来,说:“坐下吧,尽立着干吗?”

严萍坐在矮凳上,还是不抬起头来,唔唔哝哝地说:“你好吗?”

江涛说:“好,总算闯过来了!”

两个人互相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沉默起来。过了一刻钟工夫,严萍才把包袱解开,拿出点心、煮鸡和烧饼,说:“你吃一点吧!”

狱里的生活是任谁都能想象得到的,饥饿和寂寞是最大的痛苦,所以江涛见到严萍自然高兴。这些日子,他只能吃到玉米窝窝头,咸菜条和盐汤。今天一见到食物;尤其见到煮鸡和点心,肚子和肠胃自动地发出响亮的鸣声。他衷心地感谢严萍,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来会见他,而且是这么优裕,这不能说不是革命生活中的幸福。他说:“谢谢你,还没有忘了我!”

严萍脸上腾地羞红了,说:“怎么能?天天想念你哩!”这时,她才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把圆大的黑眼珠侧在鼻梁上,看着江涛,由不得滴下两点热泪。

江涛也滴下几点眼泪,说:“不要难过,这段时间,我没有白过了,总算认识了敌人的各种手段和各种方法。你还没有忘了我。”

严萍说:“不,不能忘了你,我是有人心的人!”

他们互相谈到往事,谈了很多。高蠡暴动,江涛是知道的,组织上已经把这次武装斗争的经验教训传达给他们。但是,他还不知道高蠡地区的人民遭到这样残酷的镇压。当严萍谈到很多战友牺牲的时候,他愣住了。严萍看到江涛痛苦的表情,又后悔不该告诉他。她想:这是一种过失,不应该使他难过!她坐在江涛身旁,握起他的手来说:“事情过去了,不要难过!”

江涛问:“老忠大伯和老明大伯他们怎么着呢?”说到这里,两人同时看看窗外。他们怕有人偷听。

严萍把嘴放在江涛耳朵上,低声说:“白色恐怖严重,他们转入地下了!”

这时,江涛才抬起头,睁起明亮的眼睛,看了看屋顶上的灯光,对着严萍的耳朵说:“好!隐蔽起来,挺过这一时吧!”说着,江涛又愣住,不再说什么。

严萍悄悄看着他,说:“怎么?又沉默起来?又在想什么?又是‘沉默就是幸福’?”

江涛一听,幽默地笑了说:“是的,可是今天我并没有真的沉默,我在想,我出去以后将怎样工作……”

谈到这里,严萍不再说什么。她想:十二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十二年之后,不知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她睁起明亮的眼睛,笑着问:“能出去?”

江涛说:“当然能出去,中央已经知道我们落在监狱里,我们要斗争……”江涛又谈了二师同学在行营里为了争取读书和看报纸的自由,怎样进行了绝食斗争。

严萍听了,瞪着大眼睛愣了半天。虽然在几个月里,江涛受了不少折磨,他的革命热情还是旺盛的。他的谈话,给了她很大的鼓励,添了一股力量,她说:“是的!我们要斗争下去!”

严萍说:“快吃点东西吧!”江涛拿起一块点心,搁在嘴上吃着。严萍又把一个烧饼夹上肉,放在他的手里,用手绢擦净了手,把煮鸡扯开,抽去骨头,一块一块地递给江涛吃。

江涛吃得饱了,拍拍手,满意地笑了说:“要能喝到一点水就好了!”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咂着嘴,感到那不过是一种奢望,住在监狱里,哪里有那么方便?

严萍说:“想喝一点水不费难,我给你要去。”她走到门前,隔着门上的小窗口一看,果然门外站着一个人,她悄悄说:“老大爷!你能给我们一点儿开水喝吗?”

那个老看守说:“唔!我正等着你们,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话!”

老看守说着,走回狱长室。老狱长为了他们的会见,今天没有下班,也没回家,还在那张大软椅上坐着,呼噜呼噜地抽着水烟袋,看见老看守走回来,伸起脖子,担心地问:“怎么样?没出什么事情吧!”

老看守笑模悠悠地说:“阿弥陀佛!一心清净,他们谈得很好!咳呀!我真替他们高兴!她说,他们要喝一点开水。”

老狱长说:“好,儿女情长,谈谈吧!喝一点开水不成问题!”他亲手把自己的茶壶洗刷干净,冲上一壶酽茶,拿了两个茶碗,叫老看守送去。

江涛吃了一顿饱饭,又喝了两杯茶,觉得浑身舒服。站起身来,打了一个舒展,说:“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说。”

严萍侧了一下头,瞟着江涛,说:“什么事情?你说吧!”

江涛坐在床上,抬起头看看屋顶,迟疑地说:“我要在这里住十二年,十二年岁月多么长远呀,我想说,希望你另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儿吧!”说到最后,他觉得眼圈发酸,嘴唇抖颤着。

严萍听他讲完了这句话,坐在凳子上,呆了老半天。这时她想到:几个月来,无论是在战争中,无论是在艰难的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为了他,她曾和母亲争吵,和冯登龙斗争。可是今天,他说出这样话来。于是,多少日子以来,郁积在心里的痛苦心情,猛地涌了出来,趴在江涛的床上大哭起来。这时江涛也觉为难,今天有机会见到她,是几经斗争才说了这些话。他和严萍是自小交好的朋友,是革命战线上的好同志,他实在不愿意耽误她的一生。即使他不能见到她,也还要写封长信,把这件事情告诉她,求她原谅。可是今天,还没有谈一句话,她就哭了。他一动不动地坐了老半天,由不得握起严萍的手,握得紧紧的。

这时,严萍才抬起头,睁起明亮的眼睛,噘起嘴来说:“是嫌我看你来了不是?”

今天是个晴朗的夜晚,秋风带着千万人的愿望,在空中轻轻拂动,拂着全市沉睡着的人们,也拂着江涛和严萍不眠的夜晚。夜深了,老看守还在院子里徘徊。深蓝色的天上,有白色的云朵,天角上悬着下弦的月亮。天河里的星群,光辉灿烂,一个个眨着小眼睛发着蓝色的光亮,在给牵牛星和织女星照着路呢,他们隔着天河互相望着,光亮映出他们心里的深情。可是,他们也只有到七月七日那一天,有普天下的燕子飞来,在天河上搭上桥梁的时候,才能在一起会见啊!

江涛和严萍互相依偎着,坐在床板上,度过幸福的夜晚。天将黎明时分,邻家公鸡开始叫了,屋后的小窗上射进第一线晨光,是那样洁白、光亮。在这个年头,越是幸福的时刻,时间显得越短,他们还是不忍分离。听得有人轻轻敲门,严萍打了个舒展,走过去开了门。老狱长,精神饱满地走进来,笑了说:“好!姑娘!你们该分离了,叫人知道了,不是玩儿的,事情虽属平常,也会惹得我的脑袋搬家!”

严萍低了一下头说:“谢谢老爷爷!”她又握起江涛的手,上下看了一下,笑了说:“愿你保重!”江涛送到门前,弯了一下腰,笑了说:“祝你坚如磐石!”严萍说:“一定听你的话!”

严萍跟着老狱长走出监狱的时候,觉得精神饱满,心情是那样愉快,浑身像添了一把劲,觉得什么都有希望了。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湛蓝湛蓝,空中流荡着淡蓝色的雾气,照得房屋和树木都是蓝蓝的。天空是那样高,那样深远,一只幼稚的云燕,凌空高飞,穿绕着白色的云朵,在忽扇着它的翅膀。

她迈起健壮的脚步,在石块马路上,奔奔坷坷地走着,像是走着多么长远的道路。中国革命的道路是漫长的,是崎岖不平的,但是,她紧跟在千万人的后面,永远在不停息地前进!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