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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迷佛罗伦萨 五

作者:毛姆 分类:外国名著 更新时间:2025-01-06 15:13:22 来源:本站原创

屋子里没有开灯,可是窗户开着,月亮光从窗外照来。玛丽坐在一张古老的直背椅子上,那青年坐在她脚跟前,头倚在她的膝上。他吸着香烟,香烟火在黑暗里耀着红光。

她问他,他便原原本本告诉她。他父亲从前在陶尔斐斯1政权下奥地利一个小城市当警察局长,在那动乱时期,他曾经严厉镇压过几次扰乱治安的骚动。在矮小的农民出身的陶尔斐斯总理被刺之后,舒什尼格上台,我父亲凭着他坚定的态度仍旧保持着他的位置。他赞成鄂图大公复辟,因为他认为这才是使他衷心热爱的奥地利免于被德国并吞的唯一办法。在随后的三年时间里,因为他坚决抵制奥地利纳粹分子的卖国行为而遭到他们极度仇视。就在德军长驱直入这个没有抵抗的小国的那个悲痛的日子,他对着心口开枪自杀了。

那时他的孩子——年轻的卡尔正快毕业。他是专修美术史的,却预备当个教员。当时毫无办法,他满怀愤慨,站在群众当中,听希特勒在凯歌声中进入林兹后,在市政府阳台上发表演说。他听奥地利同胞喊哑了喉咙向着他们的征服者欢呼。但是这种热情随即幻灭;其中有些勇敢的志士集合拢来组织了一个秘密社团,准备使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与外来的政权进行斗争。他们得到了许多同志。卡尔就是其中一个。他们开着自以为是秘密的会议。他们的组织、谋划都不周密;全都还是孩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都有人报告到秘密警察总部去。有一天,他们全部被逮捕了。枪毙了两个,这是杀鸡给猴子看的,其余的全被送进集中营。卡尔关了三个月逃出来,幸亏能够越过边境,到了意大利的提罗尔。他没有护照,也没有任何证件,原来这些早已在集中营里被搜去了,所以他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因为一被抓住,不是当流氓关进监牢,就是押送到德国,去受严厉的刑罚。

“要是我有钱买支手枪的话,我早已跟父亲一样自杀了。”

他拿她的手按在他胸部上。

“这里,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间。就是你手指按着的地方。”

“别说那种话,”玛丽心中一愣,把手缩了回来。

他对她苦闷地一笑。

“你不知我有多少次眼望着阿诺河,心想不知几时我将只有往那里一跳。”

玛丽深深叹了口气。他的命运竟如此悲惨,她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然。他紧捏着她的手。

“不用叹息,”他温柔地说。“得有今天的良宵,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死也甘心了。”

他们停止了谈话。玛丽头脑里盘旋着他的惨痛的故事。有什么办法呢?她能怎么样呢?给他钱吗?那也许可以帮助他一个短时期,但也只是一个短时期而已。他是一个浪漫气质的人,他那慷慨激昂的口气就是只知书本、不知人生的孩子的口气——尽管他阅尽沧桑。很可能,他会拒绝她的任何帮助。忽然一声鸡叫。那声音尖锐地刺破夜的沉静,把她吓了一跳。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松了出来。

“现在你得走了,我亲爱的,”她说。

“还不,”他叫了起来。“还不,我的爱呀。”

“天快要亮了。”

“还早得很哪。”他爬起身子跪着,双手抱住了她。“我爱你。”

她摆脱了他。

“不,你一定得走了。时候已经那么晚。请你走吧。”

她看见——或者只是觉察到他嘴唇上舒展着一朵甜蜜的微笑。他站起身来,找寻自己的上装和皮鞋。她开了一盏灯。他穿好衣服,重又把她抱在怀里。

“我的小宝贝,”他低声叫唤道。“你使我快活极了。”

“我很高兴。”

“你使我的人生有了意义。我有了你,就有了一切。让未来自然发展吧。人生并不是那么恶劣的;总会有转机。”

“你永远不会忘记吗?”

“永远不会。”

她把嘴唇凑上他的嘴唇。

“那么,再会吧。”

“几时再会呢?”他热情地咕哝道。

“永远再会,我亲爱的。我就要离开此地——三四天吧,我想。”她好像很难说出她要说的话。“我们永远不能再见了。你得知道,我不是没有牵挂的人。”

“你嫁人了吗?他们对我说,你丈夫已经去世了。”

要说谎实在也容易。她不知怎么说不出口来。她含糊地说道:

“你以为我说不是没有牵挂的人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们绝不可能再相会。你总不愿意毁了我的一生吧?”

“可是我一定要再和你相会。再一次吧,就这么一次吧。否则我会死的。”

“我亲爱的,别这么不讲理。我对你说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此刻分手,就是永远分手。”

“但是我爱你呀。你不爱我吗?”

她犹豫了一会。她不愿太冷酷,但她想在这时刻又不得不说老实话。她摇摇头,微微一笑。

“不。”

他呆瞅着她,似乎听不懂的样子。

“那么你干吗跟我要好呢?”

“你孤独,你苦恼。我要让你有一会儿的快乐。”

“呃,好残酷啊!残酷得可怕!”

她的声音都变了。

“别这么说。我并不存什么残酷的心。我的心里是充满着仁慈和怜悯。”

“我并没有求你发慈悲。你干吗不由我去呢?你把我带到了天上,现在又要把我掷回到地上。不。不。不。”

当他大声向她叫嚷的时候,仿佛他的身躯都高大起来了。他的愤怒中带着悲痛。她有所感动。她想不到他会得这样想法的。

“或许我太愚蠢了。”她说。“不过我决不是有意要伤你的心。”

此刻他眼睛里没有爱,只有冷漠阴郁的怨恨。他那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了,简直像一张死人的面具。这可使她惊慌了。她到这时候才晓得自己是做了怎么样的荒唐事。仆人们睡得很远,即使她放声叫起来,他们也听不见。疯了,她刚才真是疯了!现在只有保持镇静,不要让他看出了她的恐惧。

“我真抱歉,”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并不是存心要使你伤心。要是我能够补偿的话,你要什么都可以。”

他狠狠地皱起眉头。

“你打算怎么样?给我钱吗?我不要你的钱。你这里有多少钱?”

她拿起放在梳妆台上的皮包,伸手进去的时候,摸到了那支手枪。这使她心里一跳。她生平从没有开过手枪。唉,怎么想到会开起枪来——没有的事。可是,多谢上帝,她有这个东西。亲爱的埃德加,毕竟他不是那么个老糊涂。一个不相干的念头闪过她的脑膜,她想老头儿逼着她带这个东西决计不是预备她陷于这样的处境的。即使在这个时刻,想到这里仍使她好笑,她恢复了自制。

“我这儿有两三千里拉。这也足够你到瑞士去的。到了那边,你可以安全得多。相信我,我不会在乎这几个钱的。”

“当然不在乎。你有的是钱,可不是吗?你有够多的钱来付你一夜欢乐的代价。你的情人们一向都要你支付代价吗?假如我要钱的话,你以为几个里拉够了吗?我要拿你刚才戴着的珍珠,还有刚才戴着的手镯。”

“你也拿去好了,只要你要。这些东西我全不在意。都在梳妆台上。你拿吧。”

“你这坏女人。你竟以为每个男人都可以花笔代价甩掉吗?你这蠢货,要是我把钱看得那么重,我早就投靠纳粹了。我也用不着做流亡者了。我用不着挨饿了。”

“老天啊,教我怎么使你了解呢?我原想对你行一个好,可你却似乎以为我害了你。你有损害,我得赔偿。果真是我得罪了你,果真是我伤了你的心,那得请你饶恕。我的本意可是对你做件好事。”

“你胡说。一个无聊、淫荡、卑鄙的女人。我不知你一生做过什么好事?你到处寻求刺激、寻求新鲜,一切的一切都为了排遣你的无聊,全不管你使别人受到什么伤害。然而这一回你可弄错了。把一个陌生人带进屋子里来是够危险的。我方才以为你是个女神,而实际你只是个娼妓。或许我把你勒死,也好使你不能再像害我这样去害别人。我可以杀死你,你知道吧。谁会疑心到我?谁看见我进这屋子来的。”

他向着她走前一步。她吓坏了。他的模样狠毒、怕人。他那瘦削的脸因愤恨而抽搐着,那双深陷的黑眼珠里露着凶光。她竭力自制。她手里仍旧捧着那只皮包;她突然抽出手枪,对准了他。

“你要是不立刻走,我就开枪!”她喝道。

“那就开吧。”

他又向她逼近一步。

“要是你再走近一寸,我就开枪了。”

“开。你以为生命对于我有什么意思吗?你倒替我摆脱了一个受不了的负担。开吧!你开了,我就饶恕你一切。我爱你!”

他的脸变了样。阴郁的怒火全消失了,大大的黑眼珠里闪着欢欣的光芒。他直向她走来,仰起了头,摊开双臂,挺起胸膛给她作靶子。

“你可以说有个贼撬进你房里来,你把他打死了。快,快。”

她松手让手枪掉在地上,把身子倒在一张椅子上,遮着脸痛哭起来。他对她望了一会。

“你没有这勇气吗?可怜的孩子。你是多么愚蠢,愚蠢得可怜啊。你不要再像玩弄我这样去玩弄别的男人了。来。”

他伸手去抱住了她,要把她抱起来。她不知他要怎么样,只是拉住了椅子,仍旧苦苦地啜泣着。他猛击她的手,她痛得大哭起来,不由自主地松了手。他趁势敏捷地把她抱了起来,抱到房间那一头,粗暴地把她丢在床上。他扑下身去,睡在她身旁,拥抱住她,在她脸上到处亲吻。她要挣脱,但他不放松她。他很强壮,比他外表的模样要强壮得多,所以她在他的紧抱之中,无法挣扎。终于她不动了。

过了几分钟,他爬起身来。她瘫倒了。他站在床边低头瞧着她。

“你叫我不要忘记你。我将忘记,而你却忘不了。”

她一动不动,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他冷酷地一声哈哈大笑。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不吭声。她受不住他那凶残的眼睛里射出来的怒火,闭上了眼睛。她听见他在黑暗的房里摸索着。突然,她听见砰的一声,接着又是什么倒下来的声音。这使她猛然跳起身来,尖声惊叫。

“天哪,你怎么了?”

他卧倒在窗前,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她急忙赶上前去,跪下身子,呼唤他的名字。

“卡尔,卡尔,你怎么了?”

她握住他的手,一放掉,这只手便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她伸手放在他的脸上,随后又放在他心口。他死了。她仰后身子,惊骇地凝视着这尸体。她的心里是茫然的一片。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头里发晕,怕自己会昏过去。

忽然她心头一跳,原来她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是赤脚的脚声。脚声停了;她知道房门口有人在倾听。她恐慌地凝视着房门。有轻微的叩门声。她浑身发抖,好容易才硬把已经到了嘴唇边的尖叫压了下去。她坐在地板上,正和她旁边的死人一样地沉默。叩门声又起了。她勉强开口答应:

“是谁?”

“你没什么吗,太太?”这是尼娜的声音。“我好像听得砰的一声。”

玛丽握紧拳头,狠命地把指甲掐入手掌中,竭力使自己说话自然。

“你准是在做梦。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好好地去睡吧。”

“是,太太。”

停了一会,她才听见那赤脚的脚声一声声远去。宛若她的眼光能够跟随这声音似的,玛丽回转头来,跟随着沿走廊渐渐远去的脚步。她刚才本能地作了这回答,使自己有时间镇静一下。她深深舒了一口气。可是这事情终究如何收拾呢?

她又俯身向那个奥地利青年看看。她打了一个寒噤。爬起身来,她把手插进死者的腋窝底下,想要把他拖到窗户外面去。她自己也不晓得在干什么,只是一种盲目的冲动在驱使她,无论如何总得把他弄出屋子去。然而尸体极重。她无可奈何地喘了一口气,疲乏得简直好比一只死老鼠。此刻她什么也想不出来。忽然她觉得刚才把尼娜打发开真是疯了。有一个男人死在她房里,这么躺着,她却说什么事也没有,这话教她怎样辩解呢?干吗明明他在这间屋子开枪自杀,她又说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呢?她处境的种种可怕的困难像一股漩涡在她的头脑里乱转。还有羞耻,名声。还有,要是问她,他是为什么自杀的,这又叫她如何回答呢?唯一的回答只有说实话;但这说出来多卑鄙龌龊!

她独个儿待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来救助她,替她出主意,真是糟糕。她在恍惚之中总觉得该找个什么人来才是。帮助,帮助,她需要帮助。劳利。她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人。

她相信,如果叫他,他一定会来。他喜欢她,他竟然还说爱她。他虽是一个无赖,人倒是挺好的,无论如何,他总会替她拿主意。但是,时候这么晚,在这深更半夜里,她怎么找他呢?可是她不能等到天明,非立即行动不可。

她床边有电话。她知道劳利的电话号码,因为埃德加就跟他住在一个旅馆里,她常打电话给他的。她拨了电话,先是没有回音,后来听到意大利口音的答话了。大约这是个夜班门房,正在偷偷打瞌睡,给她惊醒的。她叫他接劳利的房间。她只听见那边铃声响,却没有人接。她倒急起来了,以为他不在。也许他跟她分手之后,又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是赌钱,或者又是找到了个女人,跟她到家里去了。终于她听到一个半苏不醒的不耐烦的声音,这才使她透了一口气。

“喂。谁啊?”

“劳利。是我——玛丽。这儿出了事,我急死啦。”

她忽然发现他醒透了。他格格地笑了一声。

“那么晚出了事吗?出了什么鬼事情?”

“我不能说,事情很大,我要你到这儿来。”

“什么时候?”

“现在。立刻就来。越快越好。天哪,快来。”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发颤。

“我当然就来。不用急。”

这三个字是多大的安慰呀!她放下听筒。她计算着他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到。从旅馆到她的别墅有三英里多路,大部分是上坡路。在这个时刻,他不见得叫得到出租汽车;假如只好走来的话,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可是过一个小时,天要亮了,她不能待在房间里等。待在房间里太可怕了。她把身上的睡衣赶忙换了件正式的衣裳。她把灯关掉,把锁着的房门开了,蹑手蹑脚,不让有一点声响,走到走廊里。她打开屋子的前门,踏着一级级大石阶往下走,沿着车道,一直掩在两旁的树影底下走,因为先前使她欢欣欲狂的月亮,现在使她害怕。到大门口,她站住了。她想着还需要等待那么长的时间,心里十分慌乱,可是忽然她听见了脚步声音,她惊骇得连忙缩回到树影里。有人正在那条从山脚下直通别墅的陡峭的石级上走上来,那是没有铺公路之前通向别墅的唯一的路。无论那是谁,反正总是到别墅来的,而且那个人似乎奔得很急。一个男子从黑暗里跑到月光底下,她一看是劳利,顿觉莫大的宽慰。

“噢。救命的,你来了。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夜班门房睡了,所以我借用了他的脚踏车来的。我把车子藏在山脚下。我想打石级上来可以快些。”

“来吧。”

他窥视了一下她的脸色。

“呀,怎么回事?你模样怪怕人的。”

她摇摇头。她不能够告诉他,只拉住他的手臂,快步回到屋子里。

“轻点,轻点,”当他们走进屋子的时候,她在他耳边说道,“别出声。”

她一直把他领到她的房间。她开了门,他跟着进去。于是她把门关上,再上了锁。她待了一会儿,没有勇气开灯,但是灯又不得不开。她把开关一拨。一盏枝形大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照得四壁通明。劳利的眼光落在那两扇大窗户的一扇跟前,看见地上僵卧着一个男子的尸体,不由得睁大眼睛呆住了。

“天哪!”他叫了起来。他回头瞧着她。“怎么了?”

“他死了。”

“看样子确实是死了。”

他跪下身去,把死者的一张眼皮掩上,然后,和玛丽一样,把手按在他的心口上。

“他已经死透了。”手枪仍旧握在死者的手中。“他自杀?”

“你原以为是我打死他的吗?”

“用人呢?你去叫了警察没有?”

“没有,”她喘吁吁地说。

“可是你一定得叫。你不能让他搁在这里。你总得想个办法。”他自己不知在干什么,只是机械地把手枪从死者的手中取了下来。他拿起来看看。

“这很像就是你在车子里给我看的。”

“是的。”

他凝视着她。他弄不明白。他怎么会明白呢?这个情形是不可思议的。

“他为什么自杀呢?”

“谢谢你别问这问那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

她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她的模样快要晕倒了。

“你得镇静一下,玛丽。发急没有用。等一会,让我去餐室拿点白兰地来给你喝。餐室在哪儿?”

他正起身要走,她却哭着止住了他。

“不要离开我。我怕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么一起来吧,”他粗率地说。

他用手臂挽住了她的肩膀,扶着她走出那间房间。餐室里的灯烛依然亮着。他一走进去首先就看见他们吃晚饭剩下来的东西:两只盘子、两只玻璃杯、一瓶酒,还有玛丽做火腿蛋用的煎锅。劳利走到桌子跟前。卡尔刚才坐的那张椅子旁边有一顶破旧的呢帽。劳利把它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回头瞧瞧玛丽。她受不了他的目光。

“刚才我说不认识,那是假的。”

“这本来很明显,赖也赖不掉。”

“求你别这么说了,劳利。我实在受不了。”

“对不起,”他温和地问道,“那么,他是谁呢?”

“那个拉小提琴的。就是昨天饭店里捧着盘子来要钱的那个人。你不记得了吗?”

“我原想他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天他不是穿得像个那不勒斯渔夫吗?所以我刚才一下认不得了。当然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两样了。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玛丽犹豫了一会。

“我在回家的途中遇见了他。他在半山腰公路旁边的平台上。他跟我说话。他似乎怪孤寂的,模样非常沮丧。”

劳利低头看着脚。他给困惑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干出他不得不猜疑她准是干了的那种勾当。

“亲爱的玛丽,你知道,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干。我来帮你忙。”

“他肚子饿。我给他吃了些东西。”

劳利皱皱眉头。

“那么,你给他吃了些东西,他就拿了你的手枪自杀了。可是这个意思?”

玛丽放声哭起来。

“来,喝一点酒吧。你要哭,等一会儿哭。”

她摇摇头。

“不,我没有什么。我不哭。我现在明白了,我那是疯了,可是当时好像并不觉得。我想我是一时疯了。你记得我在车子里——就在你下车之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他恍然大悟。

“我只以为那是说着玩儿的风趣话,做梦也想不到你竟会傻到真的干出这种该死的事来。他又为什么自杀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转了个念头,然后开始把桌子上的盘子和玻璃杯收拾起来,放在盘子里。

“你在干吗?”她问。

“你不懂得不宜留着曾经有位先生来这儿吃过晚饭的痕迹吗?厨房间在哪儿?”

“打那扇门出去,走下一段楼梯就是。”

他把盘子搬出去。当他回上来时,玛丽坐在桌子旁,双手捧着头。

“幸亏我下去了一趟,那些灯开着,你都没有关掉,分明你是不惯于遮盖痕迹的。你的仆人们吃了晚饭的碗没有洗。我把我收拾的杯盘跟其余的放在一起,大概他们不会发觉。现在我们该去报警了。”

她几乎狂叫起来。

“劳利!”

“听我说,亲爱的。你得镇静一下。我已经仔细想过,我来把我的主意告诉你。你必须说是你正睡着,有人——总是个贼——闯进了你房里,惊醒了你。你连忙开灯,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支枪。两个人挣扎了一番,枪走火了。是你打死他的,还是他自己打死的,可就无所谓。当时他看见自己给发觉了,又怕你大声叫起来,被仆人们听见了来抓他,他就自己打死了自己,这是很可能的。”

“谁会相信有这么回事呢?这根本不可信。”

“不过,这比说真话要可信些。要是你咬定这么说,谁能证明你这是谎话呢?”

“尼娜听见枪声的,她赶到我房门口,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事。将来警察局问起她来,她会说出来的。到时候叫我怎么解释呢?谎话不全都要拆穿吗?明明有一个男人死在我房间里,我为什么对她说没事呢?讲不通。”

“你不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太丑了。可是,在当时,我还以为我所干的是挺美的。”

她不再往下说。他凝视着她,明白了一半,可还是疑惑不解。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好吧,去报警吧,报了就听天由命。我是完了。唉,我想也活该。我将没有脸再见人。那些报纸。还有埃德加。完了,一切完了。”接着她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毕竟,他不是贼,我害了这可怜的孩子,决不能再给他加上那样的恶名声。一切罪过得由我承当,我该接受任何后果。”

劳利聚精会神地望着她。

“是的,一报警,你就完了。你这话说得对。而且人言可畏。这日子你才不好过呢,亲爱的。再说,一旦事情暴露,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你可愿意索性冒个险吗?我先警告你,这是极大的冒险;万一失败,那对于你将更加无可挽回。”

“再大的险我也愿意冒。”

“我们干吗不把那个尸体搬出屋子呢?谁会把他的死疑心到你的头上来?”

“怎么搬法呢?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不然。只要你帮我忙,我们可以把他扛进汽车。这儿四周那些小山你都挺熟的。我们自然可以找一个地方把他丢下,几个月也不会有人发现。”

“但是他不见了,人家要找的。”

“找他干吗?谁来管这么一个拉小提琴的意大利人?他可能为了付不出房钱逃走了,或者是带了别人的妻子私奔了。”

“他不是意大利人。他是个奥地利难民。”

“好,那更好了。你可以大胆放心,决不会有人为了他多啰嗦的。”

“这事情干起来多可怕,劳利。那么,你怎么?你也来冒这可怕的险吗?”

“只有这个办法,我亲爱的。至于我呢,你不必担心。老实告诉你,我就喜欢冒险。我的意思:一个人应该尽量从生活中找寻刺激。”

玛丽听他说得这样轻飘,心里振作起来,极度的痛苦也不像先前那样忍受不住了。现在有了希望——或许他说的能行。然而,又有一个疑虑袭上了她的心头。

“天快亮了。天一亮,农民就要赶路上田里去干活的。”

他看了看表。

“天什么时候亮?总得五点过后吧。我们还有一个钟点,赶紧着,正好来得及。”

她深深地叹着气说:

“我把我这个人交托给你了。你叫我怎样,我就怎样。”

“那么,来吧。首先一定要放出胆气来。”

劳利拿起死者的帽子,和玛丽一起回到死者躺着的房间里。

“你抱住脚,”劳利说。“我来插住他的夹肢窝。”

他们把他抬了起来,经过门厅,一直抬出屋子的前门。劳利倒退着走,好容易把他抬下了石阶。然后他们把尸体放下来。这尸体重得要命。

“你能把车子开上来吗?”劳利问。

“能开,不过没有地方掉头。待会儿我得倒退下去。”她含糊地回答。

“那个我来。”

她走下那条狭窄的车道,到尽头处把车子开了上来。与此同时,劳利又回进了屋子里去。大理石的地板上有血,幸亏不多,因为这家伙是对准了胸口开枪自杀的,所以血出在身体内部。

他跑进浴室去,从架子上拉一块浴巾,浸湿了水,把地上的血迹抹掉。地板是暗红色大理石铺的,所以他确信,随便地一看——比如像女佣在扫地时候随便一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他手里拿了这块染红了血的湿浴巾,重又走出来,玛丽站在车旁等候着他。她也不问他在做什么。

劳利把后面车门打开,仍旧用两条臂膊向死人夹肢窝底下一插,把他抬了起来。玛丽看他一个人不大好弄,连忙帮他把死人的脚抬起来。两个人一声不响。他们把尸体在车厢地板上放下,劳利把浴巾绕着死人的胸口扎住,恐怕汽车颠动时要流出大量的血来。他把那顶破旧的呢帽往他头上一盖。

劳利跨进开车的座位,打倒车退下去,一直开到大门口,这里有宽阔的地位可以掉头了。

“我开车吗?”

“好。到山脚下向右转弯。”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条大路才是。”

“大约过去四五英里路,有条路通一座小山顶上的村庄。我好像记得那儿路旁一边有个树林。”

开上了公路,劳利便开足马力。

“你开得这么快,”玛丽说。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我的乖呀。”他用尖刻的口吻说。

“我害怕死了。”

“害怕才挺有用处哪。”

他的态度非常冷酷,她只好不响。月亮已经沉没下去了,天很黑。玛丽看不出速度计,不过她觉得总是开到了八十英里光景的速率。她两手紧握着拳头坐着。他们此刻在干的事情既可怕,又危险,然而这却是她唯一的生路。她的心痛苦地跳着。她不断自言自语地说:“我干了多蠢的事啊!”

“我们开了该有五英里了吧。没有错过那个转弯吧?”

“没有,不过照理就该到了。开慢一些。”

他们继续开去。玛丽急切地留心着那条通往山村的狭窄的道路。以前她被远望过去的景色所吸引,曾经在那条路上兜过两三回,因为这儿颇有佛罗伦萨古画里的山村风光,也就是画家在《福音书》的风景画中,以家乡多斯加纳的美丽景色作背景所画出来的。

“到了!”她忽然喊道。

但是劳利已经开过头了;他赶紧煞车,倒退过来,退到转弯路口。他们慢慢往山上开去。他们俩睁大了眼睛向两旁黑暗里张望。玛丽突然推推劳利的臂膀,指着左边。他把车停下。那面一边有座像阿拉伯橡树的小林子,地面长满着灌木,后面的山坡似乎很陡。他把车灯熄了。

“让我下去探一探,这地方倒好像挺好。”

他跨下汽车,一溜烟钻进了树丛里去。他身子擦着那些灌木,发出的声音在这死寂中听来响得骇人。隔了两三分钟,他又回出来了。

“我想这儿可以。”他低声地说,虽然附近鬼都没有一个。“帮我把他搬出来。要是我一个人能行,回头我还得把他掮下这林子里去。你决不能下去。你将全身都擦破。”

“我不怕。”

“我不是怕你擦伤,”他粗声回答她说。“你的袜子、鞋子弄得不成样子,你将对仆人们怎样解释?我看我一个人能行。”

她也跳下车子。他们把后面的车门打开。他们俩正要把车厢中的死尸抬出来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有灯光。这是一辆汽车在从山上开下来。

“啊。天啊!这下逃不了啦!”她叫起来了。“你走,劳利,我可不能连累你。”

“废话。”

“我不要你受牵连呀!”她没命地叫嚷。

“别傻!只要你镇静,我们就没事。我们可以骗过他们。”

“不,劳利,你走吧!我反正完了!”

“住嘴。你要冷静。快到后边车厢里去。”

“他在那儿。”

“还不住嘴!”

他把她推进去,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前面开来的汽车的灯光给一个转弯遮没了,但再转个弯,一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躲在我怀里。他们还当我们是一对情人到这冷僻地方来干不正经的呢。不能动。一动不能动。”

那汽车在开来,两三分钟里就要到他们面前了,而路又是那么狭,这辆车子非得缓慢下来才能通过。它只能勉强擦过去。劳利起手搂住她,把她抱得紧紧的。在他们俩的脚下便是那死者蜷着的尸体。

“我将吻你。你也像真的一样吻我。”

那辆汽车愈来愈近,望过去像是一路在两边歪来歪去地前进。接着他们听见车子里面的人嘶破了喉咙在唱歌。

“老天爷,我看他们都喝醉了,求上帝让他们看到我们。天啊,如果他们撞上来,那就糟了。好,快,快吻我。”

她把嘴唇凑到他嘴上,他们俩吻着,装做仿佛狂热得根本没有察觉这辆在开来的车子。车子里似乎载满了人,高声的叫嚷简直要把死人都闹醒。或许是这小山顶上的村庄里有人家办婚事,这些是吃喜酒的客人,欢天喜地闹到这个时候,现在喝醉了酒,正在回到别的村庄上自己家里去。他们的车子在山路的中央开下来,看上去势必直撞到玛丽的车子。怎么办呢!正在这个当儿,忽然一声狂叫。车头的灯光发现了那辆停着的汽车。他们“吱——”地拚命煞车,车子慢了下来。大概开车的认识到这一场刚刚幸免的车祸,头脑清醒了一下;车子像蜗牛爬着一般地缓慢了。于是有人发现那辆不开灯的车子里面有人,后来当他们大家看见里面是一对男女正热烈拥抱成一团的时候,顿时哄然大笑。一个人高声说句下流的笑话,另外两三个哇啦哇啦地应和着。劳利依旧把玛丽紧紧搂在怀里;人们也许以为他们是沉醉在情欲之中,对什么都不知不觉。有个聪明家伙起了个念头;他用洪亮的中音嗓子唱出了威尔第的歌剧《利哥莱托》中的名曲《女人是水性杨花》2,其余的人显然不懂唱词的意思,只是力竭声嘶,跟着他像牛叫般地随声附和。他们极慢地经过这辆汽车,只差一英寸没擦撞。

“把你两条臂膊抱住我的头颈,”劳利轻声说,而当那辆汽车恰巧开到他们旁边时,劳利嘴唇依然贴在玛丽嘴上,欢欣地向着那些醉鬼挥手。

“好!好!”他们喊道。“有劲!”接着,他们的车子开了过去,那中音的歌手又唱起了:《女人是水性杨花》。他们东歪西斜很危险地向着下山的路上开去,欢乐的歌声不绝;直到他们的车子看不见了的时候,还远远听得见他们的嘶叫声。

劳利松手把玛丽放下。她已经精疲力竭,倒在车厢的角落里。

“幸亏天下到处有情人相爱,”劳利说,“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干我们的事了。”

“安全吗?如果他被发现就在这里……”

“如果他在这条路上的任何一处被发现,他们都会认为,我们曾经在这儿,有嫌疑。然而我们再过去许多路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地方,而且我们又没有时间去找遍这乡野。他们都喝醉了酒。像这样的菲亚特汽车又多得是,他们怎会拉扯到我们身上来呢?无论如何,人们总会认为这个人显然是自杀的。快下车吧。”

“我不知可站得起来。”

“唉,你还得帮我把他搬出来哩。帮好了忙,随你哪边都好憩憩。”

他跳下车子,顺手把她拖了下来。她忽然卧倒在踏脚板上,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起来。他挥起手来,给了她一个爽脆、辣手的耳光;她一惊,喘息着跳起身来,正如她开始大哭时一样突然地静止了。她连叫也没有叫出来。

“来帮我忙。”

他们一声不响,只是动手干他们要干的事。两个人一同把尸体搬下了车。劳利用一只手从死者的腋窝底下抄过去托住他的上半身。

“你把他的脚搁在我另一只手臂上。他重得什么似的。你设法把那些矮树拨开,免得我钻进去的时候弄倒它们。”

她照他关照的做去。他踏着沉重的脚步往矮树丛中钻去。他擦着树枝发出的声音,在她恐惧的耳朵里听来,响得像几英里外都听得见。他不知去了多久。终于她看见他在汽车路上走过来。

“我想还是不要从刚才进去的原路出来的好。”

“弄好了?”玛丽急切地问。

“好了。天哪,我累死了,真想喝口酒。”他向她望望,眼光里带着一丝微笑。“你要哭的话,现在哭吧。”

她没响。他们转身上车。他把车子向前开去。

“你开到什么地方去?”她问。

“我不能在这里掉头。而且,开过去些,可以免得这里留下有车子停过和掉过头的痕迹。你知道前面有路可以兜回大路上去吗?”

“肯定没有。这条路只通山上的村庄。”

“好吧。我们开过去一段,到可以掉头的地方掉头吧。”

他们在沉默中向前开了一会。

“那条浴巾还在车子里呢。”

“给我。我来找个地方丢掉它。”

“这上面有伦纳德家的字样。”

“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如果真没有办法,我可以把它扎在石头上,在我回家的路上,把它掷在阿诺河里。”

他们向前开了两英里,看见那里路旁有一块平地,劳利决定在这里掉头。

“啊呀!”他正要把车子转过来的当儿,叫了起来。“那支手枪。”

“什么?在我房间里。”

“我到此刻才想起来。要是这死人给发现了,而找不到他自杀所用的手枪,那一定要引起他们疑心的。我们应该把那支枪放在他的身边。”

“那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听天由命吧!到此为止,我们一切顺利。要是今后发现死尸而找不到手枪,警察局也许会以为是哪个小孩子碰巧看见这个死人,偷走了他的手枪,就此不声不响了。”

他们用刚才来的时候一样快的速度开车回去。劳利不时焦急地抬头看看天色。虽然还在夜里,但是黑暗已经不如他们来时那么浓密了。天还没有亮,不过你心里总感到天即刻就要亮起来的紧张情绪。意大利的农夫很早就要赶生活去的,劳利却要在一个人都还没有开始一天活动之前把玛丽送回别墅。他们终于到达了别墅所在的小山的脚下,他停了车。天就要亮了。

“你得自个儿开上去。我的脚踏车就放在这儿。”

他模模糊糊地只见她对他惨苦地一笑。他看得出她想要说些什么。他拍拍她的肩膀。

“好了。别担心。我说,吃两片安眠药;躺在床上睡不着,徒然抱怨是没有意思的。好好睡上一觉,你自会觉得舒服的。”

“我好像再也睡不着觉啦。”

“我知道。所以我叫你吃安眠药片,可以好好睡一觉呀。我明天什么时候再来看你。”

“我整天在家。”

“我还以为你要上阿特金松他们那儿去吃饭哩。他们约我在那儿跟你会聚。”

“我要打电话去,说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

“不。你决不能那么做。你一定得去,而且你一定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是起码的戒心。万一嫌疑落到你头上,你的一举一动绝不能显露出有任何心虚的形迹,懂吗?”

“懂。”

玛丽坐上开车的座位,等着看劳利从他隐藏脚踏车的地方把车子推出来,上车踏去。于是她驾驶汽车开上小山顶。她把汽车停在车库里——车库就在铁门里边——然后独自走上那条车道。她默默地溜进屋子里,待上楼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却犹豫了。她不愿进去,而且一下子给迷信的恐怖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怕开门进去会看见卡尔穿着他那破旧的黑西装站在她的面前。她万分恐惧,然而她不能声张;她自己振作起来,伸手去转动门上的把手,但这只手尽是在发抖。她赶快把电灯开亮,看看房里一无所有,这才使她深深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全然跟往常一样。她向床边的时钟瞥了一眼。时光还不到五点。多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宁愿付出她所有的一切,使时光倒退转来,仍旧做她才几小时前的一个逍遥自在的女人。眼泪开始从她脸颊上淌下来。她倦得可怜,头脑里跳动得利害,回忆像潮水般一拥而上。她回想着同时接连发生的一切,那个不幸的夜晚所发生的一切。

她慢慢把衣服脱下。她不要再睡到那张床上去,却又不得不睡上去。她至少还要在这别墅里逗留好几天;劳利会告诉她到什么时候离去才相宜的。如果她宣布跟埃德加订婚,那她比原来预定的计划提早几个星期离开佛罗伦萨倒也合乎情理。她忘记了埃德加有没有说过他将几时动身到印度去。一定要快。她一到了那边,就安全无事了;她一到了那边,也能忘掉一切了。

但是当她正要上床去睡时,她又想起了劳利搬到厨房里的晚饭碗盏了。虽然劳利说没事了,她总放心不下,总觉得非自己去收拾整齐好不可。她披上晨衣,赶到楼下的餐室,又赶到厨房里。假如碰巧有仆人听见了她,她可以说是醒来肚子饿,下楼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整个的屋子空旷得叫人害怕,而那间厨房又好比一个阴森的大窟窿。她看见桌子上的咸肉,便把它放回橱里去。她把打碎了的蛋壳丢进水槽底下的提桶里,把她和卡尔用过的两只玻璃杯和盘子都洗干净了,放回原来的地方。她又把煎锅在钩子上挂好。这样,一点也没有什么会引起疑心的了,于是才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她吃了些安眠剂,把灯关掉。她希望药片尽快奏效,但是她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所以她正在恐怕不能马上睡去会发疯的时候,她睡着了。

1 陶尔斐斯(1892-1934),奥地利政治家,一九三二年任总理,至一九三四年被刺。

2 威尔第(1813-1901),意大利作曲家;《利哥莱托》(一译《弄臣》)与威尔第的另一歌剧《茶花女》齐名;《女人是水性杨花》是该剧第三幕中淫邪的公爵所唱的一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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