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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创立 四七 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广州之役

作者:黎东方 分类:历史传记 更新时间:2025-01-07 10:23:50 来源:本站原创

辛亥年(宣统三年)阴历三月二十九日(1911年4月27日),黄兴率领革命军四路“选锋”之一路,在广州城内起义。

黄兴在当时是同盟会在香港的革命军统筹部的部长。统筹部成立于辛亥年正月中旬,办事处设在跑马地三十五号,在事实上是南方支部的继承者。副部长是赵声,共分一处七课。

调度处 处长姚雨平

储备课 课长胡毅生

交通课 课长赵声

秘书课 课长胡汉民

编辑课 课长陈炯明

出纳课 课长李海云

调查课 课长罗炽扬

总务课 课长洪承点

决定组织这个革命军统筹部,并且在战略上确定以全部力量在广州起义,然后分兵北上,由黄兴领一军经湖南向武汉,以赵声领一军经江西向南京的,——是庚戌年十月十二日(1910年11月13日)的庇能会议。主持庇能会议的,是孙中山;出席庇能会议的,是黄兴、赵声、胡汉民、孙眉(德彰)、谢逸桥、谢良牧,庇能同志黄金庆、吴世荣、熊玉珊、林世安,怡保代表李孝章,芙蓉代表邓泽如等人。

会议以后,孙中山被英属马来亚的当局限令出境,又被荷属东印度当局拒绝入境;同时,日本、越南、暹罗(泰国),对孙中山不许入境的禁令仍在。孙中山接到冯自由的电报,请他去加拿大,于是在十一月初五启程去欧洲,由欧洲到美国;在辛亥年正月初六日(1911年2月4日)由美国西部旧金山城乘火车赴加拿大。

冯自由偕同当地的洪门人士一千余人在温哥华城(Vancouver)火车站欢迎孙中山。冯自由本来是在香港担任同盟会分会会长兼中国日报社社长的,在庚戌年夏天辞去这两项职务,来到加拿大温哥华城,就任《大汉日报》主笔。创办《大汉日报》的人,是温哥华致公堂书记黄壁峰和几个对保皇会不满的洪门兄弟。在此以前,由于康有为、梁启田、梁启超先后来过加拿大,高唱“名为保皇、实则革命”的口号,洪门兄弟的大多数都受了他们的宣传,不仅捐出了大批款项给他们,而且也设立了不少处的保皇会分会。

冯自由到达温哥华之时,《大汉日报》已经出版了半个月。前任主笔张泽黎虽则也是革命同志,在《檀香山新报》当过记者,却因为身兼清廷领事馆的书记,在言论上不便多所发挥。冯自由一就任,立刻对保皇会的《日新报》展开笔战,将它击溃,使得致公堂的一般洪门兄弟恍然于保皇革命之间的分野,也获得大佬(盟主)马延远、先锋(纠仪员)谢秋、先生(书记)张辉、与众叔父(老同志)的嘉许。冯自由本人是洪门的一分子,于甲辰年(1904年)在横滨(入闱),位居草鞋(将军),因此而在争取洪门兄弟的工作上获得极大的便利。结果,保皇会温哥华分会会长黄孔昭与《日新报》前任记者何卓竞,以及若干保皇会会员皆放弃了保皇主张,加入了革命队伍。

孙中山到达温哥华之时,在一千余位欢迎者之中,有加拿大各地致公堂的代表。孙中山在洪门之中地位甚高,被尊为“大哥”。这个称呼,只有曾经起兵反清的首领才配。在过去,当得起这“大哥”两字的,只有洪门前五祖与万云龙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孙中山到达温哥华以后的第二天晚上,当地的洪门就“开台演戏”(举行新同志入闱大会),当天便有三百多人入闱,都是由孙中山担任“老母”(主盟人),冯自由担任“舅父”(介绍人)。其后,致公堂租借华侨的大戏院,请孙中山一连演讲了几天,每天都有一千人以上听讲。冯自由见到人心可用,就提议创立“革命救国筹饷局”,获得大家赞成,举刘儒堃为该局会长,岑发琛为副会长兼司库,马延远等三人为监督。于是,温哥华致公堂就首先捐出了港币一万元,作为提倡。

不久,冯自由陪同孙中山,到了维多利亚城(Victoria)。该城的致公堂兄弟听了孙中山的演讲,经过冯自由的分别洽谈以后,见义勇为,当仁不让,竟然议决了抵押该堂的堂产(会所),筹得港币三万元,完全捐出。

其后,多伦多城(Toronto)的致公堂不甘人后,也捐出港币一万元。

此外,加拿大零星的捐款与“革命金币债券”的收入,加起来也有不小的数目。

黄兴、胡汉民在事后的书面报告第三节之中,列出美洲各地寄来的捐款六项:(一)维多利亚致公堂,三万三千元。(二)温哥华致公堂,一万九千元。(三)满得科,一万一千元。(四)金山,一万元。(五)檀香山,二千元。(六)纽约,二千元。在这六项之中,没有多伦多,却有满得科。“满得科”三字可能为“满得埠”之误,而所指的是蒙特利尔(Montreal):多伦多的同志可能把钱带到蒙特利尔,转汇香港。这一个假设,尚有待于证明。

总计这一役支出的款项,共有十八万七千六百三十元之多,而收入之列出项目的只有十五万七千二百一十三元有奇。原因是,暹罗与越南的捐款不曾列入,而美洲,尤其是加拿大,寄来的钱不止上开六项。

加拿大的捐款占第一位。“英属南洋”占第二位,计有四万七千六百六十三元有奇。“荷属南洋”占第三位,计有二万二千五百五十元。暹罗(泰国)、越南、香港及其他各地的数字不详。

在支出的一方面,用在购运军火上面的共计六万五千九百八十一元二毫三点,尚欠日本商人一千元。被“选锋课”用去的,有三万五千二百三十五元。被“调度处”用去的,有二万四千九百六十元。其他,是零星杂项,其中也有不少是与“购运军火”及“调度”有关的。

就经费及人才而论,这一役比以前任何一役均占优势。比起同年八月十九日的武昌一役,也是远过之而无不及。有了这许多的钱,买来运来的枪械与子弹,除了被胆小的周来苏在船上丢入海中的第一批日本七响无烟枪七十五支、金山大六响四十支、子弹四千粒以外,计有:(一)从日本买来的手枪五百一十三支。(二)从西贡买来的手枪一百十六余支。(三)从香港买来的手枪三十余支。(四)姚雨平支去买枪费三千五百元,莫纪彭支去一千零八元,黄侠毅支去八百元,张六村支去五百元,郑平坡支去一千零五十元,共计六千八百一十三元,以平均每支一百元而论,应该有手枪六十八支。加起来,手枪的总数已有七百七十一支以上,以前在各役失败以后留存在香港的尚未计算在内。这些枪,都配了足够的子弹。此外,又买了二千五百元的炸药,作为制造炸弹之用。(炸弹由喻培伦等亲手制造,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制成了不少。)喻在起事的时候,叫了两个人,抬一篓子炸弹跟在他的后面。刘梅卿带了一筐子炸弹伏在屋檐之上,用一颗一颗的炸弹对抗敌人的排枪,也支持了相当长的时间。曹亚伯说:“一共制成了三百颗”。事实上,超过此数。莫纪彭说:“喻培伦告诉他,除了留在喻的机关(厂后街十一号)的若干颗以外,放在小东营的有五百颗。”

大刀,也在东莞订制了三百把,由黄侠毅运来广州。(报告书上的“打刀费”仅仅列了七百零六元,所指的可能不是这一批。)

这些武器,大部分均在起义的日期以前秘密运达广州城内外的各机关。

1910年5月,黄兴在写给孙中山的秘密信件中,陈述了选择广州作为起义地点的理由。

机关之多,也是革命史上空前的。单就曹亚伯一人记忆所及的而论,便已有了三十八处,而旗下街的九处仅有一处被列入这三十八处之内。最重要的一处机关,是黄兴、林时塽等人所住的小东营五号,也就是全军发号施令的所在。

原定的总司令,不是黄兴,而是赵声。黄兴是副司令。在统筹部,黄兴为正,赵声为副。在总司令部,赵声为正,黄兴为副。

原定的“选锋”,是五百人,其后增加为八百人。所谓“选锋”,是革命同志另成一个部队,作为发难的先“锋”。为什么要有选锋?是“鉴于历次军队民军发难,时生困难,苟非有一部义勇之士发难领导,实无以奏圆满之效”。选锋的来源,有广东人、福建人、安徽人、四川人、江苏人、南洋各地的华侨。选锋的教育程度,有留学生,有教员,有军官,有商人,有工人,有农人,有技击家,有传教士,也有一位消防会会长。就性格而论,选锋都是一些知有国而不知有家有身、以必死的决心争取革命胜利的志士。

原定的战略,是选锋十路并起,新军与巡防营响应。

这战略是黄兴所拟定的,于三月初十日(4月8日)经由统筹部会议通过。十路的负责人,任务与选锋的人数及成分如下:

当时出席统筹部会议的,有数十人之多,都赞成这个战略计划,公推赵声为总司令,黄兴为副司令,也加推了若干“放火委员”,分别担任在旗界九处机关放火。

惟独谭人凤一人对这战略计划表示异议。他说:“十路并起,力量太分散。将军署(旗界)没有防备的必要,因为将军孚琦已被温生才刺死,新任的将军未到,旗兵军心涣散,领导无人。警察署与督练公所也不值得一攻:这两处均没有多大实力。实力大部分在李准手上,选锋不如集中力量,先攻水师行台,炸死李准,然后进攻总督衙门,加以占领。城外新军的事,可以交给赵声去办。”他尤其反对黄、赵二人均自领一路,使得全军缺乏一个“居中调度指挥”之人。

黄兴把他引到旁边一个房间,向他说:“全军的勇敢与否,全看我同赵勇敢不勇敢,请你不要坚持你的反对意见。”谭人凤于是不再说话。

原定的计划,并不是由选锋单独作战,而是由选锋发难,由新军、巡防营、警察训练所的师生、会党、民军、海军一齐响应。

新军方面的工作,早就有赵声与已故的倪映典奠定了基础。洪承点于安庆之役失败以后南来,也多少作了若干联络工夫。姚雨平与张六村(渌村)、刘古香都作过陆军中学及其后身陆军速成学堂的学生,于被开除以后继续留在广州积极活动,颇吸收了一些速成学堂的第一期与第二期的学生。这些学生在毕业以后都当了新军的军官。在朱执信、张伯乔、邹鲁、姚壁楼、吴雨苍等指导与协助之下,姚雨平等三人也联络了不少的学兵营与虎门讲武堂的分子。学兵营的人,被分发到新军充当正目、副目之流;而虎门讲武堂的人,毕了业,都成了巡防营的军官。尤其难得的是:有不少惠州嘉应州与北江各县的同志不惜投到所谓“模范学兵营”,屈身为普通的学兵,以取得新军棚长的资格。

巡防营除了有虎门讲武堂的毕业生作为革命的基干以外,邹鲁在戊申年(1908年)冬天及其以后也吸收了不少的同志,占全营的十之七八。这一役的前夕,清吏从顺德调了巡防三营进省,其中十个哨长便有八个是革命同志,其余二人,一人守中立,只有一人是绝对反对革命的。

巡警教练所的所长夏寿华,虽不是同盟会会员,却十分同情革命。在他五百名学生之中,虽则有百分之四十是旗人,而其余的百分之六十是汉人。赵声说:“我有许多部下在里面,这是我前次失败以后,他们一时没有出路,就投身进去的。”在三月二十九日之役以前不久,黄兴的儿子黄轶欧与胡国梁、柳聘农,也经由陈方度介绍,投进了这巡警教练所。

在会党与民军之中,孙中山自从庚子年第一次广州之役以来,便一向不曾失去联络。这一役,负这一方面的专责的是胡毅生(一名胡毅,胡汉民的堂弟)。

海军方面,由李海云负责。李海云准备届时冒充督署委员,带领伪装侍者袁玉云,到一个军舰上去,威胁管带(舰长)反正,发炮轰击水师公所。

女同志之多而热心,也是前此各役所没有的。同志们的妻与姊妹,能动员的差不多全都动员。陈璧君(此时已与汪兆铭订婚)、陈淑子、胡宁媛、徐宗汉(其后于黄兴进医院开刀之时,自认为黄兴之妻,对医生签字,不久便真地成了黄兴的妻)、卓觉华、杨光汉的嫂嫂吕氏、徐进坤之妻某氏、何少卿、胡佩元、宋铭、黄庄汉翘、徐佩瑶、梁绮川、梁梅玉、广妹、罗阿练、罗四妹等等,真是不胜枚举。她们的主要任务,一是运输军械弹药,二是伪装各处的机关主妇与女佣。

原定的起义日期是三月十五日(4月13日)。可惜,一则是因为美洲与荷属南洋的款子尚有一部分在途中,二则是日本与安南的军火也有一部分不曾运到,三则是在三月初十日(4月8日)发生了温生才刺杀满洲驻防将军孚琦的案子,同一天又发生了吴镜在广州轮船码头因携带炸弹被捕,以致引起了清吏的戒备。于是,已经到达广州的各同志便决定了改在三月二十八日(4月26日)。

温生才本想杀死水师提督李准而一时未能下手,到了三月初十,才错认孚琦为李准,用手枪打死孚琦于东门外咨议局的门口。这一件事,发生得太迟,反而妨碍了三月“十五日”之役的进行。本来,杀李准的任务,是统筹部在庚戌年十二月交给一个姓冯名忆汉的人去执行的。冯在辛亥年正月仍未“交卷”,黄兴催促他,杀炸李准的事不宜距离发难的日子太近。冯阳奉阴违,回家乡去休息,到了二月中旬,又到香港向统筹部要钱,说是因为“堕水染病”才回去休息的。赵声骂了他一顿,他似乎很发愤,于是赵声又给他钱,吩咐他:“最迟不要过二月二十日。”温生才是嘉应州(梅县)丙村人,在南洋怡保做工,听过孙中山一次演讲,便决心回国革命。他炸孚琦,完全是个人行动,不曾和别人商量过。黄兴、胡汉民在报告书中说:“冯已大言误事,而温生才之勇侠,又未谋之党人,一击而杀孚琦,行事诚为卓绝。”邹鲁在《回顾录》里说,温生才曾经到了统筹部,见到黄兴,黄兴给了他“广东毫洋拾元”(一百枚一角“小洋”,等于“大洋”七八元左右),叫他尽快去炸李准。他没有下得手,又来统筹部见黄兴,“黄责之曰‘汝领广毫十元,负责杀李准。李准尚在,(汝)有何面目相见?’温返,无以自容,即用南洋携回之手枪,独自杀孚琦于广州咨议局门首。”在这两种说法之中,笔者以为黄、胡报告书较为可信。邹鲁那时候不在香港而在广州,关于冯忆汉或温生才与统筹部之间的交涉,只能得之传闻,因此而把冯忆汉的账写在温生才名下。冯忆汉向统筹部前后拿去的有几百元,不只广毫十元。

起义的日期既经改在三月二十八日,统筹部决定请黄兴在三月二十五日先去广州,布置一切,赵声、胡汉民以下的其余的人,全数在二十六、二十七两日前往。

黄兴如期到达,发现安南与日本方面的械弹在二十九日才能完全运到广州,分发给大家,便决定了延期一天,改在三月二十九日起义。他打了电报通知香港统筹部。

到了二十六日夜晚,他又打了一个电报给统筹部,说“省城疫发,儿女勿回家”。这电报的意思是说:“省城的情势不利于我,起义的事作罢,留在香港的若干人不可以北来。”情势是怎样的不好呢?两广总督张鸣岐调来了巡防营二营,扎在观音山与龙王庙,居高临下。很显然,有人把起义的消息泄漏给张鸣岐了。

泄漏秘密的人,可能是陈镜波。胡毅生与黄兴均怀疑他是李准所雇用的侦探。胡毅生与宋玉琳都劝黄兴再度改期。

黄兴很灰心,认为一再改期,等于是把起义的事暂作罢论。于是,他一面打电报叫尚在香港的同志勿来,一面也命令已到广州的人陆续离开,于是“赵声部下”及其他单位先后乘船离开广州。去香港的有三百多,黄兴准备把械弹一概藏起,留作以后起义之用。他自己呢,感觉到一场大举功败垂成,非一死不足以报同志,于是决心独力担任刺杀李准的事。这样,虽未能如期起义,能够先杀李准,除去以后别的同志起义的障碍,也未尝不是好事。

喻培伦和林时塽走来向他说,还有很多人留在广州,而巡警早就奉令搜查户口,他与其一人单独行动,不如仍旧在三月二十九日起义。黄兴答应他们,放弃独刺李准的计划,到时候和大家合力进攻总督衙门,杀张鸣岐。

到了二十八日,陈炯明与姚雨平也来找黄兴,说:“又有顺德三营被调来广州,已到天字码头。所好这顺德三营之中的十个哨长倒有八个是同志,很热心,愿意乘机反正。”黄兴很高兴,决计仍在三月二十九日大规模起义,时间定在夜间十二点(据刘揆一《黄兴传记》)不仅攻总督署,而且同时另分三路,一路由姚雨平统率,攻小北门,占飞来庙,迎接巡防营与新军,一路由陈炯明统率,攻巡警教练所,迎接所中同情革命的二百多学生。一路由胡毅生统率,守大南门。

这样决定了以后,黄兴又打一个电报给香港统筹局,说“母病稍痊,须购通草来”。意思是说:“局面好转,你们大家通通都来。”

统筹部赵声与胡汉民二人在三月二十八日的夜间接到电报之时,由香港驶往广州夜船已开。大批的同志,决不是二十九日的早船所能完全装载的。因为,早船只有一条,而搭客甚多,船上的票位不是同志们所可以包得下来的。最快只能以一部分搭二十九日的早船走,其余的搭二十九日的夜船走。夜船有好几条,在夜晚开行,次晨到达广州。

统筹部赵、胡二人于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一面打电报给黄兴,请他改在三月三十日起义,一面派谭人凤随着一部分同志搭早船走,到广州就立刻找黄兴向他说明。赵、胡二人自己与其余的多数同志在二十九日晚上分乘两艘夜船去广州。他们之所以不搭早船走,因为赵在广州当过标统,胡是广州本地人,中过举,教过书,广州各界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也都知道他们是革命的首领。

谭人凤在二十九日的下午到达小东营黄兴的机关,看见机关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束装待发,黄兴坐在中央,在忙着分配枪支、子弹、炸弹、大刀。

谭人凤向黄兴说:“请你休息一下,我有话和你谈。”黄兴不理,仍旧办他的事。谭人凤只得当大众的面向他报告,香港方面收到电报太晚,来不及搭昨天的夜船,而今天早船只有一条,大部分的同志只能搭今天的夜船来,明天早上才能够到。

黄兴听得不耐烦,顿脚,向谭人凤说:“老先生,请你不要乱我的军心!”

谭人凤不敢再坚持,便也把长衫脱了,捆扎一番,要求加入。黄兴说:“你年纪大了,以后的事还要人办。这个是决死队。请你不要去。”谭很生气,说:“你们敢死,我就怕死么?”黄兴只得也给他两支手枪。没有一会儿,大家忽听到砰的一声,原来谭人凤不内行,手指碰了扳机。所好,枪弹飞向屋顶而去,不曾伤人。也没有警察来盘问。黄兴走下座位,从谭的手中把两支手枪抢回,说:“先生不行!先生不行!”

按理,黄兴这时候应该早已接到了香港的电报,为什么不肯把起义的日期改在三十日呢?

原来,在二十九日的早晨,又出了事!有两个机关被警察于挨户搜查之时查破。这两个机关,一个是谢恩里的,一个是二牌楼的。谢恩里的机关是“革命军总粮台”;被查破之时,饶辅廷在内被捕,其后就义。二牌楼的机关是赵声的预定寓所,已经有了宋玉树等苏、皖两省的同志住在那里,侥幸他们恰好不在家,不曾被捕。

到了下午,邻街的一个机关也被查破,捕去了八人。因此之故,黄兴又临时再把起义的时间由夜里十二点钟提前到下午五点半。不等到五点半,在五点二十五分他就领了同志出发!

黄、胡二人在报告书中没有把三个机关被破的事说出来。黄兴自己在民国元年黄花岗先烈追悼会的演说辞中,也根本没有提起。曹亚伯在他的《武昌革命真史》之中“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一章,轻描淡写地带了一笔于“乙”节,“枪械之购运及分派”。笔者谨藉此机会,把黄兴的苦衷表明。

革命的行动,在本质上是九死一生,拼命的事。事前,不妨小心筹划,期其必成;到了时急迫,也只得以生命为赌注,成败在所不计,顾不得了许多。起义的日期,已经从十五日改到二十八日,从二十八日又改到二十九日,一改再改以后,又一度宣布了暂停举行,把三百多人遣回香港,在这三百多人去了香港以后,却又决定仍旧在三月二十九日起义,叫留在香港的都来。改的次数,的确已经够多的了,况且在二十九日的上午,有两个机关于警察挨户搜查之时被查破。

黄兴当机立断,与其为了等待香港的同志而坐视其他机关之一一被查破,不如索性在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半钟痛快地干一干。

倘若在四路之中,除了黄兴的进攻总督署的一路以外,姚雨平、陈炯明与胡毅生所分别率领的三路能够一齐动作,则三月二十九日之役可能不会失败。然而这三路都不曾动作。因此,事后黄兴、胡汉民在报告书中,对于姚雨平、陈炯明、胡毅生便颇有责备之词。姚在三月三十日因无辫被捕,于若干天以后由吴雨苍以“平远公会”的名义保释出来,到了新加坡,才看到黄、胡二人的报告书,便分别写信给黄兴、胡汉民、陈炯明、胡毅生,要求他们都来新加坡,约集各方同志,开一个评判大会。这时候,黄兴、胡汉民二人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姚、陈、胡三人的委屈,而各方同志也主张化除误会,于是这评判大会便始终没有召开。

他们三人的委屈是什么呢?笔者从曹亚伯及别人的记载中,略为集得了一些间接的史料,在此代为说明。(陈炯明晚节不终,可惜而不足惜。但是,他在三月二十九日的未曾行动,是另一件事,我们也应该交代个清楚,不可与他的晚节混为一谈。)

原来,香港方面在二十七日打来的电报,叫改在三十日起义,不仅黄兴看到了,陈炯明也是知道的。陈炯明跑去告诉胡毅生,说:“改期了,改在三十。”

胡毅生在二十九日的下午三时,也听到有人告诉他,说:“黄兴已经决定,倘若官兵不进到(小东园)屋子里来搜捕,他可以相机等待(香港)来的大众。”胡毅生轻信人言,就跑到自己在城外大川圳的机关,叫自己所率领的选锋不要进城。

姚雨平似乎并不曾看到香港方面的电报,或是虽则看到了而知道黄兴不想把起义改在三十日。姚在二十九日的上午,已经在他的机关“嘉属会馆”,集合了新军与巡防营的“选锋主要人”,面授发难方略,同时派了吴雨苍去了始平书院,拿了黄兴的条子领枪支炸弹。吴雨苍领不到,回来嘉属会馆,向姚雨平报告。姚雨平又派郭典三去,仍旧领不到,空手回来了。姚雨平十分着急,就亲自偕同郭典三与另外两位同志(黄嵩南和邱锦芳),到小东园找黄兴。黄兴派了陈其尤,陪姚等三人又去始平书院一次,姚这才领到枪支炸弹,装好,雇了四乘轿子,抬向嘉属会馆,走到城边,归德门已经关闭。姚等进不了城,只得又把枪支炸弹抬回始平书院,交还。姚等三人每人取一支手枪,步行到双门底,想迎接巡防营的大批同志而见不到他们,而且这时候已经是下午黄昏时候,革命军已经起义而败散了。

辛亥年三月二十九日下午五点二十五分钟,黄兴率领革命军选锋一百三十人,从小东营机关部出发,向两广总督衙门前进。

吹螺角的有四位同志,其中一位姓名今已无考,其余的三位是林时塽、何克夫、刘梅卿。他们四人左手拿着螺角,吹出呜呜然的悲壮声调,右手拿着手枪,身上挂了刀,背了炸弹,臂膀上缠有白布。跟随他们的,都是一样地短装打扮,扎了裤脚,有手枪,有炸弹,有刀。朱执信本不是选锋,他穿着长衫来到了小东营,自动加入,一时没有短装,便剪去了长衫的下半截,夹在队伍中走。

迎面来了三个巡警,意图盘问,被革命军打死一个,赶走了两个。

革命军到达总督衙门的门口,有几十名卫队守住。革命军向他们喊话:“我们为中国人吐气。你们也是中国人,如果赞成,就请举手。”卫队不答话。林时塽与两三位同志冲锋,先用炸弹,后用手枪,打死了卫队管带金振邦与几名卫兵,攻进二门,多数的卫兵退入卫兵室,少数的卫队在二门还击,被革命军打散。黄兴本人与朱执信、李文甫、严骥,由侧门冲进,转入大堂、花厅、内室,不见一人。总督张鸣岐已经和眷属、仆从由后面溜走(溜去了水师行台)。黄兴等人见里面起火,回到大堂。遇见卫兵一排,对他们放枪,黄兴藏身在柱子后边还击,双手各持一枪齐放,杀死了几个卫兵,冲出。出了东辕门,李准的卫队已到,以“跪倒”的姿势对他们迎击。林时塽向他们喊话。话没有喊完,脑部已经中弹,仆地阵亡。除他以外,在总督衙门内外阵亡而姓名可考的,另有杜凤书等九人。

黄兴右手断了两指,脚上也有轻伤,黄所率领的选锋,据黄自己回忆,本已留有一队交喻培伦率领,守住总督衙门门口,此刻已无踪影。事实上,喻的任务,是攻打总督衙门的后边。莫纪彭在《广州血战笔记》里说,喻带了熊克武、但懋辛等人炸破了衙门的后墙进去,衙门里已无一人,找黄兴也找不到,在衙门旁屋找到了十几个同志,带去大石街。

黄兴的大队,与李准的卫队交锋以后,分散为若干小队。其中,除了这十几个被喻培伦带走的以外,黄兴自己已经带了十几个人,包括朱执信、方声洞、华金元、阮德三、徐国泰、罗仲霍、何克夫、李子奎、郑坤,想走出大南门,去迎接巡防营。他们走到双门底,遇到几百名巡防营的兵迎面而来。在距离只有一丈左右之时,对面的军官用广东话说了几句,方声洞扳动手枪,将他打死,双方互射了一阵,打死了巡防营的兵十余名,方声洞与华金元、阮德三阵亡,徐国泰、朱执信二人负伤。徐国泰被俘,其后就义;朱执信逃到附近的一个学生家中,出险。

方声洞 1902年两度赴日留学,翌年在东京参加“拒俄义勇队”。1905年加入同盟会,任中国留学生总代表、同乡会议事部长。辛亥广州起义前夕,写《禀父书》:“夫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以强祖国,使同胞享幸福,虽奋斗而死,亦大乐也。”在给妻信中说:“为四万万同胞求幸福,以尽国家之责任,则吾为大义而死,死得其所,亦可无憾矣。”起义爆发,杀死哨兵20余人,终因背部负伤、胸前中弹而死。

被方声洞打死的军官,是温带雄。他是最热心的革命同志之一。他所率领的兵属于顺德三营的先行一营。他与另一同志、哨长陈辅臣,在三月二十九日的下午,亲自到城内买了白手巾三张,回到营里,分发给兵士。他命令大家提前吃晚饭,准备在饭后五点半钟的时候出发。

这时候,刚好李准派了传令兵来,叫他进城打革命党。他说:“这是天授的机缘,让吾党成功。”他把传令兵扣留,下令全营整队进城。

他计划出其不意,把部队开到水师行台(水师提督的行营),活捉李准。因此之故,他暂时不叫大家把白布缠在臂膀,以便顺利地进入大南门,进入水师行台。

走到双门底,他的这一营与臂缠白布的十几个革命党人相遇。他用广东话向他们说:“兄弟,兄弟!”他的兵,也有十几位同时在喊:“兄弟,兄弟!不要走开。”可叹的是,方声洞不懂广东话,又见到他们臂无白布,举起手枪就打。打死了他,同时也消灭了这次广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役的成功机会。

双方互射了一阵,黄兴的十几人,死了三个,被俘了一个,其余的被冲散,只剩下黄兴一人,藏身在附近的一家洋货店里,以门板为掩蔽,继续向外射击。

十几分钟以后,温的兵士群龙无首,散走。陈辅臣在行军的行列之中担任殿后,听到枪声,伏在地上,因此而不曾被打死。他无法走到前面,向黄兴等人解释。他和温带雄均不认识黄兴,而只是久仰其名。

温的兵士散走以后,黄兴被洋货店里的一个小伙计送到五仙门直街(出大南门),雇了一个小艇,渡了珠江,到了“河南”的东头,上岸步行,在九点钟左右经由漱珠桥到了溪峡,摸索到贴了红对联、伪装办喜事的一个革命机关“胡宅”。住在这个机关之中的,有女同志徐宗汉。一会儿,徐宗汉从外边回来,替他洗了、裹了创口。第二天早上,徐宗汉出去买药,刚好遇到赵声。赵声此时从香港乘船来到广州,听说革命军已经在昨天起义失败,正在到处找机关,找同志,一时迷了路,走到溪峡,和徐宗汉碰上了。徐宗汉把赵声带回“胡宅”。赵、黄二人相见,抱头大哭。两人谈了许多有关善后的事。到晚上,赵声先搭夜船去香港,黄兴在四月初一的晚上搭船,由徐宗汉陪着他走。

何克夫、李子奎、郑坤三位同志,在双门底与巡防营交锋,被冲散以后,走到观莲街,与清兵的“中协”何品璋相遇,李子奎一枪打死何品璋。他们继续走,走到寺前街,又遇到一百多名巡防营的兵,打了一阵,李子奎中弹,走到高第街,仆地而死。郑坤也负了伤,出了大南门,进入一家店铺,店主人不仅赶他走,而且大声嚷叫,说他是贼。他一时情急,夺了这店主人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从容不迫地走到戏院去看戏,看完了戏,安然脱险。何克夫也出了大南门,附近有他的一家亲戚,他便走进这亲戚家,住了三天,脱险。

徐维扬率领花县的会党同志四五十人,于追随黄兴攻到总督衙门之时,奉命去小北门,迎接新军的同志。他们走不了多久,有大队敌兵分两路杀来。徐维扬也把同志分为两路去迎敌。第一路由他自己率领,迎战水师行台之敌;第二路由徐满凌率领,迎战观音山之敌。

徐维扬自己所率领的第一路,走到司后街,与水师行台来的敌人交锋。打了一会儿,敌人退保水师行台。徐维扬留下若干人,自己带了其余的人由小东营、都府街、舒荣街、二牌楼,绕到敌人的后边,对水师行台夹攻。不幸,敌人的援兵已到,徐部攻不下水师行台,转战到附近一处地方,遇见李文甫等几个人。李文甫是首先攻进总督衙门的数人之一,极其勇敢,不知何时与黄兴的大队相走失,此时便加入徐维扬的队伍,共同走向飞来庙,企图夺军械库,终因寡不敌众,败退下来,徐维扬带了七个人走到三元里,回到城西,只剩下他自己与徐怀波二人。徐佩旒等六人奉徐维扬之命回乡养伤,他们到了高塘车站便被俘,其后就义。在徐维扬的花县同志之中,除了徐佩旒等六人就义以外,另有徐广滔等四人在总督衙门阵亡,四人于水师行台之战被俘(其后被人保释了出来),两人在军械库之战负伤,而徐满凌所分统的各人尚未计算在内。李文甫于散后,带了几位同志由北校场向东南走去。李本人被俘,其后就义。

徐维扬部,由徐满凌所率领的第二路走到德宣街口与敌人交锋;退到莲塘街,和敌人巷战。有一位同志江继复阵亡。徐满凌带了一位同志走进大石街的机关部,遇到莫纪彭。莫纪彭是在下午四点钟左右,回到大石街机关部,劝宋铭与庄汉翘两位女同志和两个童子赶紧离开的。她们两人不肯走,莫纪彭向她们说了很多话,又写了一封绝命书托她们转交一个朋友,同时又把照料老母亲的事付托她们,她们这才依依不舍而去。因此之故,莫纪彭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正想回小东营,追随大队出发,而大队早已打过了总督衙门,分成若干零星小队,其中之一的徐满凌队已经走到莲塘街与大石街来了。

徐满凌与另一位花县同志,进入大石街机关部,见到莫纪彭。莫纪彭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在《广州血战笔记》中说:“俄而有二花县人色如灰土,抢入室内。”莫纪彭和他们谈了一阵,才知道黄兴的大队已经打过督署。这时候,外边的枪声、炸弹声轰成一片。

一会儿,听到外边有号筒声,又有宋玉琳和别人的辩论声,喻培伦在大声喊叫:“凡是同志,快些出来助战。”莫纪彭与徐满凌及另一位花县同志,走出来,看见宋喻二人。

喻把号筒交给莫纪彭,请他带路(因为莫是广东人,而喻是四川人)。他们一行四人,莫、喻、徐及另一位花县同志,在快要走出大石街之时,听到观音山上的敌兵正向着莲塘街用排枪密射,莲塘街传来“呼痛声”、“绝命声”与“倒地声”。这些正在牺牲中的同志,便是徐满凌带来的“第二路”的人,和喻培伦从总督衙门旁屋带来的,籍贯也是属于花县。(事实也许是:喻所带来的,与徐满凌所带来的,不是两批,而是同一批。待考。)

莫纪彭等四人,听到屋顶上有人抽拔炸弹引线的声音,也听到有枪弹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喻培伦说,“屋顶上已经有同志在用炸弹和敌人交战了,我们快点上去。”莫纪彭便和徐及另一位花县同志,回到大石街机关,取出两张梯子,走到街中,然后四个人都从街边爬上了屋顶。

到了屋顶之上,于敌弹密集之中,见到前面屋上有一个“穿雪白罗衣之美男子,正在用炸弹向敌人摔掷”。一会儿,美男子招呼他们向前,他们便奋勇跳到美男子的身边,以短铳(手枪)助战。美男子说:“铳子的枪弹打不到敌人阵地,你们该留起来,以后用。”莫纪彭问他的姓名,他说:“姓刘,名梅卿。”

刘梅卿的身旁,有一个竹筐子,筐子中还剩下有半筐的炸弹。刘梅卿说:“我在这里摔炸弹,无非是壮壮声势。倘若炸弹摔完,敌人就要下山来了。请你们下去,再多拿一些炸弹来。”莫等四人,只得向这间屋子底下的老百姓要梯子。老百姓很踌躇,莫纪彭用铳子逼着他,他才拿出梯子来。(机关部的两张梯子,已经丢弃在大石街边。)

他们四人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恰好成了敌兵射击的目标。因为,这条街不是大石街,而是莲塘街。莲塘街与观音山成垂直线,他们四人被敌兵看得清清楚楚。

莫纪彭、喻培伦等四人挨着墙边走,一面走,一面高呼:“快拿炸弹来!快拿炸弹来!”却听不见有人答应,过了一会儿,又喊:“快拿炸弹来!快拿炸弹来!”仍旧没有人答应。

天色已经由黄昏而进入黑夜,山上来的枪声渐渐稀疏,屋顶上的炸弹声也入于沉寂。刘梅卿在把炸弹摔完以后,也爬了下来。

他们回到了大石街,宋玉琳还站在那地方。但懋辛坐在石阶上,左手提了大刀,右手鲜血直流。莫纪彭问他是否中弹。他说:“老喻用刀砍我。”莫再问喻,喻不说话。(事后,莫纪彭才知道,当天但懋辛认为准备不够,主张延期起义,而且把喻培伦装好的炸弹推了几十枚到井里去。喻培伦恨他,以为他有二心,因此就砍他一刀。)究竟,同志仍旧是同志。但懋辛仍旧和熊克武等人跟了喻培伦去攻总督衙门的后边,也跟喻培伦来到了这大石街机关部。

莫纪彭点了一点在场的人数,一共有二十四五位:莫、喻、宋、但、刘梅卿、徐满凌、十五六位花县同志、几位外省的同志(可能包括有熊克武、宋教仁)。大家集合在一起,公推喻培伦为领队。

大家尚未出发,有两位顺德县的同志从横巷走出来,会合在一起。喻培伦吩咐莫纪彭到莲花街陈炯明的分机关,倘若里面有人,不妨请他们出来参加。

莫纪彭进入莲花街,找到了陈炯明的分机关。(陈炯明的总机关在司后街。)分机关里仅有何少卿与胡佩元两位女同志。她们请他喝茶,谈了几句话。莫纪彭劝她们尽快在明天早上搬走。

莫纪彭走出来,向逃难的老百姓借了一个灯笼,再回到大石街。这时,喻培伦已经找到了一大箩的炸弹,叫两个人抬着,跟在他的后边。喻培伦说,“姚雨平专任新军部分,到现在还不曾见到新军响应。”莫纪彭说,“新军的人我也很认识。我们现在就去燕塘,好不好?”喻培伦与宋玉琳听了,大为赞成。喻立刻用四川话大声颁发命令,“我们这一队向东门进发!”莫纪彭也用了广东话,把喻的命令翻译给花县的同志们听。

大家走出了大石街口,进入华宁里。华宁里有一个巡警小衙门。莫纪彭见到有一个侦探匆匆忙忙地跑进去,一会儿便有一排枪从里面射了出来。莫纪彭靠在墙边用手枪还击,打了足有半个小时,因此,便和喻培伦等几十个人走失了,剩下自己一人,转而北向,想绕过这小衙门去追寻喻培伦等同志,但他的灯笼早已不在手中,于黑夜之中摸索,竟然走到小北门,被卫兵喝阻,才知道自己是走错了路。他想起巡警教练所所长夏寿华曾经对革命表示赞成;自己不认识他,有一个姓陈的认识他。能找到这姓陈的,去把夏寿华及其学生策动出来,再向燕塘的路上走,岂不甚妙?

莫纪彭走到那姓陈的旅馆,见到了袁沛之。他问袁沛之,陈某人住在几号房间?袁说:“就是隔壁的一间。”莫纪彭隔着板壁叫陈,陈装作不曾听见的一样。莫纪彭知道这样的人,决不可能肯在这个时候陪他去巡警教练所,只得算了。

宋玉琳在华宁里和清兵激战到枪弹用光,被俘,其后就义。

喻培伦与徐满凌等人,在和莫纪彭相失以后,不认识路,走不出东门,却被路人引到仓边街,遇到巡防营,又打了一阵,且战且走,碰到了李德山,一齐糊里糊涂地走到大北门高阳里口,又遇清兵四百余人。他们只得闯进一家“源盛米店”,用米包作沙包,抵抗清兵,直到第二天下午,打死了清兵一百多。清兵的指挥者,是李准的得力部将吴宗禹。两广总督张鸣岐听说清兵攻米店攻了一昼一夜,攻不下来,亲自下命令烧街。

在米店被烧到之时,革命同志突围而出,徐满凌与李德山二人被俘,其后就义。徐熠成、徐培添、徐日培当场阵亡,徐容九负伤,回到家,伤重而死。徐茂振、徐茂均、徐茂燎、徐金炉四个人,于突围以后走到二牌楼华庆里,被清兵包围,又抵抗了一天一夜,徐茂燎阵亡,徐茂振等三人爬上屋顶,由屋顶退出,脱险。

徐茂振等三人,是三月二十九日一役之中,作战到最后的三个人。当他们脱险之时,已经是四月初一日了。

喻培伦是怎样就义的?有两种不同的传说。第一种传说,说他被俘就义。曹亚伯在《武昌革命真史》中说:“喻培伦讯时,自认为王光明。‘王光明’者,四川语‘无是公’也。述其制炸弹之精及革命宗旨,对问官曰:‘学术是杀不了的,革命尤其杀不了。’”第二种传说,说他在米店被烧之时,用炸弹自杀。莫纪彭在《广州血战笔记》里说:“后闻诸花县某君云,‘喻队自失落后,左冲右突,不能越城墙出。天明后,吴宗禹率兵来攻,喻乃入元盛米店,聚米包为垒,恶战三时,全队几覆。喻到急时,以炸弹自焚。’世所传高阳里元盛米店之剧战,即喻最终之奋斗处也。”

关于其他几位四川同志的情形,我们现在所能确知的也极少。饶国梁是走到大北门,才与别人相失;由于不认识路,而走进了清兵的营盘被捕遇难。熊克武与但懋辛均于受了重伤之后脱险。另一位四川同志秦炳,是广安县人,在大石街阵亡。

福建同志在这一役牺牲的,就胡汉民在民国十二年(1923年)九月所列在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碑上的而言,共有十九位,其中有十位是连江县人:陈清畴、罗乃琳、卓秋元、胡应升、黄忠炳、王灿登、林西惠、陈发炎、刘六符、魏金龙。有四位是闽县人:林觉民、林尹民、陈与燊、刘元栋;五位是侯官县人:林时塽(文)、方声洞、陈更新、冯超骧、陈可钧,这九位,除了冯超骧被胡汉民写作籍贯“福建南平”以外,其余八位,都写作籍贯“福建闽侯”,原因是:闽县与侯官县于民国成立以后,已合并为“闽侯县”。

林觉民 少时厌恶科举,后留学日本,参加同盟会。1911年初得黄兴来信,归国约集福建同志响应广州起义。4月24日夜写《绝笔书》,痛言为正义而死,“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27日因受伤而被捕,从容就义,时年24岁。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

四川三位,福建十九位,加起来,已有二十二位。碑上其余的五十位,是三位安徽人:怀远县的程良、宋玉琳、寿州(寿县)的石德宽;六位广西人:平南县的林盛初、韦树模、韦荣初、韦统铃、韦统淮与罗城县的李德山;四十一位广东人。

在四十一位就义的广东同志之中,花县的最多,有十八位之多,而且除了曾日全与江继复二人以外,都姓徐:徐佩旒、徐礼明、徐日培、徐广滔、徐临端、徐茂燎、徐松根、徐满凌、徐昭良、徐培添、徐应安、徐熠成、徐保生、徐廉辉、徐容九、徐进炲。

其次是南海,有七位:游寿、周华、陈春、杜凤书、余东雄、罗坤、黄鹤鸣。

再其次,是开平与梅县,各有两位:开平的劳培、李雁南;梅县的饶辅廷与周增。

其余的,一人属于一县,共有十二位:肇庆的李炳辉、东安的李晚、增城的郭继梅、清远的李文楷、吴川的庞雄、大埔的陈文褒、东莞的李文甫、番禺的马侣、海丰的陈潮、惠州的罗仲霍、蕉岭的林修明、兴宁的张学龄。

在碑上列有姓名的七十二烈士以外,尚有若干烈士,他们的姓名被遗漏了。原因是,截至民国十二年九月胡汉民写碑文之时,这几位被漏列的烈士,姓名事迹尚未被胡汉民及邹鲁等查证清楚。其中,有五位其姓名已见于曹亚伯的《武昌革命真史》之中:在双门底阵亡的华金元、阮德三,负伤而被俘牺牲的徐国泰,在澳头因运械被捕的陈甫仁及同案株连的严确廷。

在碑上的七十二烈士之中,有三人显然不曾于四月初四日葬在黄花岗:一是四月初五六左右才被捕的陈春,二是四月初八才就义的饶辅廷,三是回到家中才因伤重而去世的徐容九。

七十二烈士的名称,是专指潘达微同志经手葬在黄花岗的烈士的数目而言。潘达微于此役刚刚结束,清吏仍在多方搜捕革命党人之时,不避危险,挺身而出,向几个善堂一再接洽,要求他们准他自己筹款买地买棺,感动了这些善堂的董事。董事们划出“红花岗”的一片好坟地,不收他的钱,也买了比较好的棺材,交给他。他自己并不是有钱的人,用借来的几十元送给工人,把各位烈士身上的锁铐枷镣一一打开,也监督了这些工人,将棺材深深地埋葬。坟地是微斜的山坡,潘达微把烈士的棺材分成四排埋葬。他认为“红花岗”三个字不足以显出诸烈士的悲壮志节,改称它为“黄花岗”。从此,中国的史书与地图上有了这“黄花岗”三字。

就义于三月二十九日之役,姓名不见于胡碑而事实上可能是葬在黄花岗的,笔者于上文之中已提起了华金元、阮德三、徐国泰。姓名见于胡碑而事实上不可能是葬在黄花岗的,为陈春、饶辅廷、徐容九。

陈春、饶辅廷、徐容九,虽不曾葬在黄花岗,其为烈士正与葬在黄花岗的七十二位相同。

参加三月二十九日之役的,仅就随同黄兴从小东营出发的而论,已有七十余人;没有从小东营出发,而就近直接从各处机关出来参加的也有若干。事后,生还的寥寥可数。可见就义的决不止七十二或七十五之数。

例如韦云卿,在供词之中自称是广西南宁人,年三十八岁,在安南入党,约了十几位同志于三月初十日启程,二十七日到香港,在二十九日随黄兴攻入总督衙门,最后守状元桥(高阳里口)的(源盛)米店。

与韦云卿同样,从安南回来参加三月二十九日之役,力竭被俘而慷慨就义的,尚有罗进、罗联、罗遇申、陈才、陈福,一共五位。从新加坡回来而就义的华侨,也有一位:罗干。

到了民国二十年(1931年)十月,胡汉民在黄花岗立了一块“第二碑”,把韦云卿等六位从安南回来的烈士,连同罗干与笔者上文所述的徐国泰、华金元、阮德三、陈甫仁、严确廷;再加上一位在佛山之南乐从镇起义阵亡的张潮——一共十三位,都刻了姓名、籍贯于这第二碑之上。

然而,在第二碑刻好与立好以后,大家又发现了一位烈士的姓名:李祖恩。李是广东翁源人,于进攻总督衙门以后,在龙川口被俘就义。于是邹鲁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三月,加立一碑,碑的正面刻一篇文章:《广州辛亥三月二十九日革命记》,碑阴刻上八十六位烈士(包括李祖恩)的姓名、别号、籍贯、年岁、职业、如何就义、地点、日期。

周天固《黄花岗革命史话》转录了睦云章先生的说法,除了上述的八十六位烈士以外,增列出三十八位。这三十八位是:

(一)郭大旺,福建连江。阵亡。佐证:郑烈《林文将军传》。

(二)郭某某,福建连江。阵亡。佐证:同上。附注:郑烈想不起这位的名字。

(三)郭增兴,福建连江。被俘就义。佐证:黄、胡报告书,郑烈《林文将军传》。附注:“审查会”以为“须一询闽中旧同志与于是役者”,而郑烈正是与于是役之闽中旧同志。

(四)郭炎利,福建连江。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五)郭天才,福建连江。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六)郭钿官,福建连江。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七)陈汝环,四川广安。被俘就义。佐证:饶国梁供词、谭人凤“烈士名册”及当时报纸。附注:“审查会”以为“须另多询当时与事之人”。

(八)梁纬,广东南海。佐证:谭人凤“烈士名册”、梁被捕时照片、当时报纸。

(九)叶树棠,江苏六合。佐证:赵声之弟赵光写给中央党史会的信。

(十)李庆孙,广东南海。被俘就义。佐证:本人供词。附注:“审查会”以为供词中“李生”二字系李文甫假托。其实李庆孙这时候年纪仅有十八岁,所以被称为李生。他自己说姓李名庆孙,系李庆春之孙。他是南海县的河南区人,而李文甫是东莞人,年纪也比他大得多。

(十一)陈大发,福建。“殉国而死”。佐证:黄胡报告书、《黄花丛录》。

(十二)陈孝文,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附注:《黄花丛录》写作陈老文。

(十三)翁长祥,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附注:《黄花丛录》写作翁天祥。

(十四)王文达,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

(十五)林民增,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附注:《黄花丛录》写作林茂增。

(十六)曾显,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

(十七)刘文藩,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

(十八)虞金泉,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附注黄、胡报告书作“虞全鼎”。

(十九)周团生,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

(二十)吴顺利,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

黄花岗起义虽败,但影响极大。如孙中山所言:“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而变色。”图为孙中山为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题词。

(二十一)吴炎妹,福建。殉国而死。佐证:同上。

(二十二)吴七妹,福建。殉国而死。佐证:黄、胡报告书,《黄花丛录》。附注:周天固《黄花岗革命史话》作“林七妹”。

(二十三)黎开,广东。佐证:谭人凤“烈士名册”、《黄花丛录》。

(二十四)王英。佐证:罗仲衡“烈士姓名表”。

(二十五)陈志。佐证:谭人凤“烈士名册”、当时报纸。

(二十六)李海书,湖南宜章。佐证:同上。

(二十七)赵耀珊,江苏。佐证:罗仲衡“烈士姓名表”、谭人凤“烈士名册”。

(二十八)何天华,广东。

(二十九)窦鸿书。佐证:黄兴在“黄花岗周年纪念会”演讲词。

(三十)李君荣。佐证:同上。

(三十一)李全,广东南海。佐证:《黄花丛录》。附注:攻总督衙门中弹,回家自杀。

(三十二)朱荃,广东茂名。佐证:同上。附注:攻军械所后被捕,自沉于白鹅潭。

(三十三)赵宗贤。被俘牺牲。佐证:当时出版的《南风报》。附注:《南风报》说他是在师范学堂前牺牲的。

(三十四)黄森。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三十五)黄顺基,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三十六)廖六。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三十七)李祺远。被俘就义。佐证:同上。附注:同上。

(三十八)陈顺。被俘就义。佐证:同上。

总结起来,牺牲于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广州之役的烈士,共有一百零四位,或是更多。(胡国梁在《辛亥广州起义别记》里面说,还有一个姓于的,原在香港统筹部管煮茶饭,来了广州,临时参加,“后来也就殉难了”。)

生还的人,除了黄兴、何克夫、朱执信、莫纪彭、徐维扬、郑坤、李应生(沛基)、郑烈、熊克武、但懋辛、刘梅卿、黄轶欧、胡国梁、柳聘农,我们所已知的十几位以外,其余的人便不太容易查考了。为了崇德报功,我们实在也应该努力于这一项查考的工作。我曾在白云山沙河镇遇到一位,当时记下了他的姓名、籍贯、经历在一本小簿子上。可惜,这一本小簿子,已在变乱之中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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