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笺注 纳兰词笺注卷一

忆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一〕？急雪乍翻香阁絮〔二〕，轻风吹到胆瓶梅〔三〕。心字已成灰〔四〕。

【校】

〔调〕通本、张本作“梦江南”。

【笺注】

〔一〕恨因谁：因何事而心怀怅恨。

〔二〕世说新语 言语：“谢太傅（安）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谢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谢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香阁，即香闺。

〔三〕胆瓶：长颈大腹之花瓶，以形如悬胆而得名。

〔四〕心字：即心字香，用香末绕成心字形的香。宋蒋捷一剪梅 舟过吴江词：“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赤枣子

惊晓漏，护春眠。格外娇慵只自怜。寄语酿花风日好〔一〕，绿窗来与上琴弦〔二〕。

【校】

〔惊晓漏〕瑶华集作“听夜雨”。

〔春眠〕瑶华集作“朝眠”。

〔只〕原校：一作“止”，误。袁本作“止”，通本、张本作“祇”。

〔格外句〕瑶华集作“端的娇慵也自怜”。

〔来与〕瑶华集作“来看”。

【笺注】

〔一〕酿花：促使花草生长、开花。宋 吴潜江城子词：“正春妍。酿花天。杨柳多情，拂拂带轻烟。”

〔二〕唐 赵光远咏手二首之二：“撚玉搓琼软复圆，绿窗谁见上琴弦。”

忆王孙

西风一夜剪芭蕉。倦眼经秋耐寂寥〔一〕？强把心情付浊醪〔二〕。读离骚。愁似湘江日夜潮〔三〕。

【校】

〔倦眼句〕通本、张本作“满眼芳菲总寂寥”。

〔愁似湘江〕通本、张本作“洗尽秋江”。

【笺注】

〔一〕经秋：整个秋天。耐：通奈。

〔二〕浊醪：浊酒。南朝 梁江淹恨赋：“浊醪夕引，素琴晨张。”

〔三〕湘江：在湖南省境内。屈原作品中常提到湘江，离骚中亦有“济沅 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的句子，因此取湘江作比喻。

玉连环影

按此调谱 律不载，疑为自度曲。

何处？几叶萧萧雨〔一〕。湿尽檐花〔二〕，花底人无语。掩屏山〔三〕，玉炉寒〔四〕。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五〕。

【校】

〔按语〕通本、张本无，汪本“疑为”作“或亦”。

【笺注】

〔一〕萧萧：形容雨声。金 元好问僧寺阻雨诗：“僧窗连夜萧萧雨，又较归程几日迟。”

〔二〕檐花：屋檐前的花。唐 杜甫醉时歌：“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三〕屏山：屏风屈曲如山，故曰屏山。或谓屏风上所画之山。唐 温庭筠菩萨蛮词：“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

〔四〕五代 孙光宪生查子词：“玉炉寒，香烬灭，还似君恩歇。”

〔五〕宋 赵长卿青玉案残春词：“梅黄又见纤纤雨，客里情怀两眉聚。”五代 李珣望远行词：“露滴幽庭落叶时，愁聚萧娘柳眉。”

遐方怨〔一〕

欹角枕〔二〕，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沉水香〔三〕。　　湔裙归晚坐思量〔四〕。轻烟笼翠黛〔五〕，月茫茫。

【校】

〔湔裙〕通本、张本、袁本作“浣裙”。

〔翠黛〕通本、张本、袁本作“浅黛”。

【笺注】

〔一〕此词可能作于康熙二十四年春沈宛南归后。词中“江南伊家”，指作者侍妾沈宛家。参见本书前言。

〔二〕角枕：角制的或用角装饰的枕头。

〔三〕博山：即博山炉。西京杂记一：“长安巧工丁缓者……又作九层博山香炉，镂为奇禽怪兽，穷诸灵异，皆自然运动。”沉水香：即沉香，一种香料。梁书林邑国传：“沉楮，土人斫断之，积以岁年，朽烂而心节独在，置水中则沉，故名曰沉香。”乐府诗集四九杨叛儿：“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四〕湔裙：古俗元日至月底，士女酹酒洗衣于水滨，袚除不祥。又称湔裳，湔衫。玉烛宝典：“元日至于月晦，民并为酺食渡水，士女悉湔裳，酹酒于水湄，以为度厄。”唐 李商隐拟意诗：“濯锦桃花水，湔裙杜若洲。”近人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坐，犹自也。”坐思量，犹自思量也。

〔五〕翠黛：指妇女的眉毛。杜甫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二首之二：“越女红裙湿，燕姬翠黛愁。”亦可指碧绿的远山。

诉衷情

冷落绣衾谁与伴？倚香篝〔一〕。春睡起，斜日照梳头。　　欲写两眉愁〔二〕，休休〔三〕。远山残翠收。莫登楼。

【笺注】

〔一〕香篝：即熏笼。

〔二〕写：犹画。赵长卿临江仙词：“露痕双脸湿，山样两眉愁。”

〔三〕休休：重叠字，“罢、罢”之意。宋 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一〕，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二〕。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三〕。

【笺注】

〔一〕辘轳：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金井：有雕栏的井。五代 李煜采桑子词：“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

〔二〕明 王次回戏和子荆春闺六韵诗：“懒得闲行懒得眠，眼波心事暗相牵。”

〔三〕宋苏轼南堂五首之五：“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杜甫大云寺赞公房四首之三：“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

又

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一〕。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二〕。

【笺注】

〔一〕此句谓由于那人情话绵绵不绝，我的醉意也消退了。以上回忆旧情。

〔二〕珊枕：珊瑚枕。

又

木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一〕。消息半浮沉〔二〕，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三〕。

【校】

〔木叶纷纷〕原校：一作“黄叶青苔”。通本、张本作“黄叶青苔”。

〔残月晓风〕原校：一作“屧粉衣香”。通本、张本作“屧粉衣香”。

〔半〕原校：一作“竟”。通本、张本作“竟”。

〔浮〕原校：一作“沉”。通本、张本作“沉”。

〔西〕原校：一作“因”。通本、张本作“因”。

【笺注】

〔一〕宋 柳永雨霖铃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二〕世说新语 任诞：“殷洪乔（羡）作豫章郡，临去，都下人因附百许函书。既至石头，悉掷水中，因祝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能作致书邮。’”

〔三〕清 朱彝尊转应曲 安丘客舍对雨词：“秋雨，秋雨。一半回风吹去。”宋 辛弃疾满江红词：“被西风吹去，了无尘迹。”

天仙子

梦里蘼芜青一剪〔一〕，玉郎经岁音书断〔二〕。暗钟明月不归来〔三〕，梁上燕，轻罗扇，好风又落桃花片。

【校】

〔断〕原校：一作“远”。通本、张本、袁本、今词、词汇、词综、词雅作“远”。

【笺注】

〔一〕蘼芜：一种香草。玉台新咏 古诗八首之一：“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剪，量词。用于花枝。朱彝尊山坡羊 双林庵曲：“船，桥那边；莲，红一剪。”

〔二〕玉郎：女子称丈夫或情人。五代 顾敻遐方怨词：“玉郎经岁负娉婷，教人争不恨无情。”

〔三〕暗钟：犹晚钟，暮钟。

【辑评】

陈廷焯词则 大雅集：不减五代人手笔。

又

好在软绡红泪积〔一〕，漏痕斜罥菱丝碧〔二〕。古钗封寄玉关秋〔三〕，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鸳鸯头不白〔四〕。

【校】

〔天〕原校：一作“水”。张本、袁本作“水”。

【笺注】

〔一〕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好在，存问辞。玩其口气，仿佛‘好么’，用之既熟，则转而义如‘无恙’，又转而不为存问口气，义如‘依旧’矣。……宋 陈亮好事近词咏梅：‘好在屋檐斜入，傍玉奴横笛。’此言梅之疏影横斜依旧也。”红泪：泛指悲伤的眼泪。丽情集：“灼灼，锦城官妓也，善舞柘枝，能歌水调，御史裴质与之善。后裴召还，灼灼以软绡聚红泪为寄。”宋 毛滂调笑词：“憔悴，何郎地。密寄软绡三尺泪。”

〔二〕漏痕：即屋漏痕，谓写字行笔顿挫，如屋漏之蜿蜒下注。唐 陆羽怀素别传：“邬兵曹弟子问之曰：‘夫草书于师授之外，须自得之……未知邬兵曹有之乎？’怀素对曰：‘似古钗脚，为草书竖牵之极。’颜公曰：‘师竖牵古钗脚，何如屋漏痕？’”此处以指泪痕。罥：犹挂。菱丝碧：指像菱丝一般浅碧色的绸缎。

〔三〕古钗：指写字的笔划挺直像古钗。唐韦续书品优劣：“李阳冰书若古钗倚物，力有万夫，李斯之后，一人而已。”此处以指泪痕。玉关：即玉门关，在今甘肃 敦煌县西北。北周 庾信竹杖赋：“亲友离绝，妻孥流转，玉关寄书，章台留钏。”

〔四〕宋 欧阳修荷花赋：“已见双鱼能比目，应笑鸳鸯会白头。”

又

水浴凉蟾风入袂〔一〕，鱼鳞触损金波碎〔二〕。好天良夜酒盈樽〔三〕，心自醉，愁难睡，西南月落城乌起〔四〕。

【校】

〔题〕通本、张本题作“渌水亭秋夜”。

〔触〕通本作“蹙”。

【笺注】

〔一〕蟾：蟾蜍，指月亮。水浴凉蟾，指月亮照映在水中。宋 周邦彦过秦楼夜景词：“水浴清蟾，叶喧凉吹，巷陌马声初断。”

〔二〕金波：谓月光。汉书 郊祀歌：“月穆穆以金波，日华燿以宣明。”此句指月光照在水面上，水波浮动，映射出像鱼鳞似的细碎金光。

〔三〕辛弃疾临江仙词：“好天良夜月团团。”顾敻更漏子词：“歌满耳，酒盈樽，前非不要论。”

〔四〕唐 张继枫桥夜泊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温庭筠更漏子词：“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江城子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一〕。　　若问生涯原是梦〔二〕，除梦里，没人知。

【校】

〔题〕通本题作“咏史”。

【笺注】

〔一〕非雾非烟：祥瑞的云。史记 天官书：“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唐 唐彦谦贺李昌时禁苑新命诗：“万户千门迷步武，非烟非雾隔仪形。”这里指朝云。宋玉高唐赋：“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又神女赋：“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此句形容神女来时，云雾缭绕。

〔二〕李商隐无题二首之二：“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长相思〔一〕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二〕，夜深千帐灯〔三〕。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四〕，故园无此声。

【笺注】

〔一〕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上之幸……盛京、乌喇……未尝不从”及“容若尝奉使觇梭龙诸羌”，作者曾两次东出山海关去东北地区。第一次是在康熙二十一年三月扈从康熙帝去的（清实录：“癸巳，上以云南底定，海宇荡平，躬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第二次是在同年八月至十二月随郎谈去梭龙（清实录：“庚寅，上遣副都统郎谈、公彭春等，率兵往打虎儿、索伦，声言捕鹿，以觇其情形。”按索伦即梭龙）。词中有“夜深千帐灯”之语，声势甚盛，当是三月扈驾时所作。

〔二〕榆关：即山海关，在今河北 秦皇岛市。清一统志 永平府二山海关：“按明统志云，榆关在抚宁县东二十里。徐达移于东界，改名山海。”

〔三〕元 张翥上京秋日诗：“瓯脱数家门早闭，轒辒千帐火宵明。”

〔四〕柳永爪茉莉 秋夜词：“金风动、冷清清地。残蝉噪晚，甚聒得人心欲碎。”

【辑评】

王国维人间词话：“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相见欢〔一〕

微云一抹遥峰〔二〕，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三〕。　　红蜡泪〔四〕，青绫被〔五〕，水沉浓〔六〕，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七〕。

【校】

〔调〕张本作“乌夜啼”。

〔却与〕通本、袁本作“却向”。

【笺注】

〔一〕此亦为出塞之作，但词中有“黄茅野店听西风”之句，不像是扈驾随行时所作。疑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去梭龙时，时令亦合。

〔二〕宋 秦观满庭芳词：“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又泗州东城晚望诗：“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

〔三〕个人：犹言那人。见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三。周邦彦瑞龙吟词：“暗凝伫，因记个人痴小，乍窥门户。”画眉同：西京杂记：“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四〕温庭筠更漏子词：“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五〕青绫被：青色薄布缝的被子。汉官典职：“汉尚书郎入值供青绫被、白绫被或锦被。”元 赵孟頫点绛唇词：“富贵浮云，休恋青绫被。”

〔六〕水沉：即沉香。唐 杜牧为人题赠诗：“桂席尘瑶珮，琼炉烬水沈。”

〔七〕王次回丁卯首春余辞家薄游诗：“明朝独醉黄茅店，更有何人把烛寻。”此句意谓自己身居侍卫之职，例应值宿宫中，现在却在此黄茅野店听西风悲鸣。

又

落花如梦凄迷〔一〕，麝烟微〔二〕，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三〕。　　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四〕。

【笺注】

〔一〕秦观浣溪沙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二〕麝烟：焚麝香散发的香烟。温庭筠菩萨蛮词：“深处麝烟长，卧时留薄妆。”

〔三〕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诗：“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

〔四〕唐 郑处诲明皇杂录：“开元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岁久，驯扰聪慧，洞晓言词。上及贵妃皆呼雪衣女。授以词臣诗篇，数遍便可讽诵。”柳永甘草子词：“奈此个单栖情绪。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

昭君怨

深禁好春谁惜〔一〕？薄暮瑶阶伫立〔二〕。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三〕，绣被春寒今夜〔四〕。寂寂锁朱门〔五〕，梦承恩〔六〕。

【笺注】

〔一〕深禁：即深宫。宫殿门户皆设禁卫，故称禁。

〔二〕唐 李白菩萨蛮词：“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三〕周邦彦浣溪沙词：“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四〕宋 晏幾道生查子词：“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五〕唐 刘方平春怨诗：“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孙光宪生查子词：“寂寞掩朱门，正是天将暮。”

〔六〕承恩：得到君王宠幸。唐 杜荀鹤春宫怨诗：“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又

暮雨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一〕。瘦骨不禁秋〔二〕，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谯鼓已三更，梦须成〔三〕。

【笺注】

〔一〕宋 史达祖秋霁词：“江水苍苍，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

〔二〕李商隐偶成转韵七十二句赠四同舍诗：“玉骨瘦来无一把。”宋 梅尧臣回自青龙呈谢师直诗：“共君相别三四年，岩岩瘦骨还依然。”宋 吴文英惜秋华木芙蓉词：“凡花瘦不禁秋，幻腻玉、腴红鲜丽。”

〔三〕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须，犹应也。”

酒泉子

谢却荼蘼〔一〕，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二〕，犹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罗衣薄〔三〕，休傍阑干角〔四〕。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笺注】

〔一〕荼蘼：宋 张邦基墨庄漫录九：“酴醿花或作荼蘼，一名木香，有二品。一种花大而棘，长条而紫心者为酴醿。一品花小而繁，小枝而檀心者为木香。”

〔二〕篆香：盘香。宋 洪刍香谱：“近世尚奇者作香，篆其文，进十二辰，分一百刻，凡燃一昼夜而已。”秦观减字木兰花词：“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三〕嫩寒：微寒。辛弃疾临江仙词：“金谷无烟宫树绿，嫩寒生怕春风。”无赖：无奈。

〔四〕张先醉落魄词：“朱唇浅破桃花萼，倚楼人在阑干角。夜寒手冷罗衣薄。”宋 张元幹楼上曲词：“明朝不忍见云山，从今休傍曲阑干。”

【辑评】

陈廷焯词则闲情集：情词凄婉，似韦端己手笔。

生查子

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衩〔一〕。独夜背纱笼〔二〕，影著纤腰画〔三〕。　　爇尽水沉烟〔四〕，露滴鸳鸯瓦〔五〕。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六〕。

【笺注】

〔一〕湘裙：湘地丝织品制成的裙。晏幾道鹧鸪天词：“歌渐咽，酒初醺。尽将红泪湿湘裙。”衩：衣裙下边的开口。李商隐无题诗：“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二〕纱笼：纱制灯笼。

〔三〕以上二句谓夜间女子独自背立在纱笼旁边，火光映出她腰肢纤细的身影。

〔四〕水沉：沉香。宋 施岳步月茉莉词：“玩芳味、春焙旋熏，贮浓韵、水沈频爇。”

〔五〕鸳鸯瓦：指成对的瓦。唐 白居易长恨歌“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六〕花本无骨，此拟言。苏轼雨中看牡丹诗：“清寒入花骨，肃肃初自持。”以上二句以花骨喻女子弱骨珊珊，站立于樱桃花下，与花香十分相称。

又〔一〕

鞭影落春堤，绿锦障泥卷〔二〕。脉脉逗菱丝〔三〕，嫩水吴姬眼〔四〕。　　啮膝带香归〔五〕，谁整樱桃宴〔六〕？蜡泪恼东风，旧垒眠新燕〔七〕。

【笺注】

〔一〕据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明年（指康熙十二年二月），会试中式，将廷对患寒疾。太傅曰：‘吾子年少，其少俟之。’”此词有“谁整樱桃宴”之语，谓虽已中式而未能参加樱桃宴也，可证当作于十二年三月稍后。

〔二〕障泥：垂于马腹两侧，用以遮挡尘土的马具。世说新语 术解：“王武子善解马性。尝乘一马，著连钱障泥，前有水，终日不肯渡。王云：‘此必是惜障泥。’使人解去，便径渡。”李商隐隋宫诗：“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

〔三〕脉脉：形容含情的目光。南朝 梁简文帝对烛赋：“回照金屏里，脉脉两相看。”菱丝：菱茎折断后有丝连着，如藕丝。形容含情的眼波，像菱丝那样牵惹人。

〔四〕嫩水：微微的水波。亦用以比喻眼波。宋 方千里浣溪沙词：“嫩水带山娇不语，湿云堆岭腻无声。香肩婀娜许谁凭？”吴姬：指吴地的女子。以上二句意谓春日骑马出游，得吴姬眷注。

〔五〕啮膝：谓良马。良马低下头，可以达到膝部，故曰啮膝。汉 王褒圣主得贤臣颂：“及至驾啮膝，骖乘旦。”百川学海：“徽宗时试画‘踏花归去马蹄香’，有一名画但扫数蝴蝶飞逐马蹄而已，便表得马蹄香出也。”

〔六〕樱桃宴：科举时代庆贺新进士及第的宴会。五代 王定保唐摭言：“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乾符四年，永宁刘公第二子覃及第……于是独置是宴，大会公卿。”谁整：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谁，犹何也；那也；甚也。……岑参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奏未央宫。天子预开麟阁待，只今谁数贰师功。’谁数，犹云那数也，言汉将之功那足数也。”此句意谓得吴姬一顾，已心满意足，设不设樱桃宴，又何足道哉。

〔七〕旧垒：旧巢。宋无名氏鱼游春水词：“秦楼东风里，燕子还来寻旧垒。”此句谓见旧巢中新燕双栖，而感到自身的孤单。（性德与卢氏结婚在康熙十三年）盖虽得吴姬注目，毕竟仅通一顾而已。

又

散帙坐凝尘〔一〕，吹气幽兰并〔二〕。茶名龙凤团〔三〕，香字鸳鸯饼〔四〕。　　玉局类弹棋〔五〕，颠倒双栖影〔六〕。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

【笺注】

〔一〕散帙：打开的书卷。坐：无故，自然而然。晋 张华杂诗三首之一：“朱火青无光，兰膏坐自凝。”凝尘：尘土聚积。散帙凝尘，谓无心看书。

〔二〕东汉 郭宪洞冥记：“（汉武）帝所幸宫人名丽娟，年十四，玉肤柔软，吹气胜兰。”

〔三〕龙凤团：最上等的茶。欧阳修归田录卷下：“茶之品莫贵于龙凤，谓之团茶，凡八饼重一斤。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绝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宫人往往镂金花于其上。”

〔四〕鸳鸯饼：香谱载有造香饼子法。此当为印有鸳鸯花纹的香饼。

〔五〕玉局：玉制的棋盘。弹棋：汉魏时期的博戏。后汉书 梁统传附梁冀：“能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注引艺经：“弹棋，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先弹也。其局以石为之。”李商隐柳枝五首之二：“玉作弹棋局，中心亦不平。”

〔六〕谓月光照到棋盘上，映出栖息在枝头的一对鸟儿的倒影。龙凤、鸳鸯、双栖的鸟儿皆成双作对，益显出女主人公的孤单。

又〔一〕

短焰剔残花〔二〕，夜久边声寂〔三〕。倦舞却闻鸡〔四〕，暗觉青绫湿〔五〕。　　天水接冥濛〔六〕，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七〕，远梦轻无力〔八〕。

【校】

〔边声寂〕瑶华集作“边声急”。

〔倦舞句〕瑶华集作“未卧已闻鸡”。

〔暗觉〕瑶华集作“惆怅”。

〔欲渡句〕瑶华集作“忽忆浣花人”。

〔远梦轻无力〕瑶华集作“轻梦浑无力”。

【笺注】

〔一〕此词当作于某次扈从康熙帝至塞外巡视时。词中未提及具体地点，故写作年份无从确定。

〔二〕残花：指烛花，烛心燃烧后结成的穗状物。蜡烛燃久，烛花渐高，火焰渐短，故需把残存的烛花剔去，亦即剪烛。

〔三〕边声：指边地特有的声音。汉 李陵答苏武书：“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

〔四〕晋书 祖逖传：“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此处反用其意。

〔五〕青绫：青绫被，见前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注〔五〕。

〔六〕冥濛：幽暗不明。唐 王泠然夜光篇：“游人夜到汝阳间，夜色冥濛不解颜。”

〔七〕浣花溪：在四川 成都市西郊，溪畔有杜甫故居浣花草堂。此借指作者自己的家。

〔八〕李白忆襄阳旧游赠马少府巨：“归心结远梦，落日悬春愁。”

又〔一〕

惆怅彩云飞〔二〕，碧落知何许〔三〕？不见合欢花〔四〕，空倚相思树〔五〕。　　总是别时情〔六〕，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七〕，数尽厌厌雨〔八〕。

【校】

〔不见〕瑶华集作“当日”。

〔空倚〕瑶华集作“今日”。

〔别时情〕瑶华集作“别离情”。

〔那得〕瑶华集作“那待”。

〔判得二句〕瑶华集作“只合断肠人，听尽厌厌雨”。

【笺注】

〔一〕此词有“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之语，当作于康熙十六年妻子卢氏去世后。

〔二〕李白宫中行乐词八首之一：“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三〕碧落：指天空。唐诗注解引度人经：“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是云碧落。”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何许：何处。

〔四〕合欢：植物名，夏季开花，花淡红色，又名马缨花。古代常以合欢赠人，谓可以消怨合好。

〔五〕相思树：见后减字木兰花（花丛冷眼）注〔三〕。

〔六〕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总，犹纵也。”

〔七〕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判，割舍之辞，亦甘愿之辞。……杜甫曲江值雨诗：‘纵饮久判人共弃，懒朝真与世相违。’”

〔八〕厌厌：绵绵不绝的样子。宋无名氏檐前铁词：“悄无人，宿雨厌厌，空庭乍歇。”

点绛唇 咏风兰〔一〕

别样幽芬〔二〕，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三〕，且为东风住。　　忒煞萧疏〔四〕，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五〕。

【校】

〔题〕张本作“题见阳画兰”。

【笺注】

〔一〕据张本标题，此词系为张见阳所画兰花的题词。张见阳于康熙十八年曾任湖南 江华县县令，故词中特别提到湘江。参见后菊花新注〔一〕。风兰，兰科植物，花白色，微香。

〔二〕宋 曾慥浣溪沙词：“别样清芬扑鼻来。”

〔三〕三国 魏 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四〕忒煞：过于。

〔五〕以上三句谓在画幅上留下半缕清香，在湘江烟雨中，尤为特出。

又 对月

一种蛾眉〔一〕，下弦不似初弦好〔二〕。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三〕？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四〕。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五〕。

【笺注】

〔一〕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三：“一种，犹云一样或同是也。”蛾眉：蚕蛾的触须弯曲而细长，以喻女子长而美的眉毛。此借指月弯。南朝 宋 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诗：“末映东北墀，娟娟似蛾眉。”

〔二〕下弦：指农历每月二十三日前后的月亮。初弦：即上弦，指农历每月初八前后的月亮。

〔三〕庾郎：庾信，北周文学家。作者自比。宋 姜夔齐天乐词：“庾郎先自吟愁赋。”按庾信著有伤心赋，其序曰：“一女成人，一长孙孩稚，奄然玄壤，何痛如之。既伤即事，追悼前亡，惟觉伤心，遂以伤心为赋。”此词可能作于妻子卢氏死后不久，故有“未老”、“伤心”、“空房”之语。据叶舒崇皇清纳腊室卢氏墓志铭，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产后病故。

〔四〕庾信至仁山铭：“壁绕藤苗，窗衔竹影。”

〔五〕宋 朱敦儒春晓曲：“西楼落月鸡声急。”

又 黄花城早望〔一〕

五夜光寒〔二〕，照来积雪平于栈〔三〕。西风何限〔四〕？自起披衣看。　　对此茫茫，不觉成长叹〔五〕。何时旦〔六〕？晓星欲散，飞起平沙雁〔七〕。

【笺注】

〔一〕黄花城有二。其一，据大清一统志 大同府：“黄花城，在山阴县北。”其二，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北京市 怀柔县 黄花城在城关镇西北二十六公里。古为重要隘口。黄花城北一公里有黄花城关，为明长城东关口。本书初版把词中之黄花城定在大同，并将此词系于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驾至五台山时。或谓此注地望不切，时令亦不合，九月时冀中气候当不至严寒若此。并认为此黄花城应在北京 怀柔。性德初当侍卫时，曾司牧马之职，此词系在近郊放牧时所作。但词中有“西风何限”之语，按照我国惯例，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分属于春夏秋冬四季。西风即秋风。秋季包括农历七、八、九三个月。由于词中提到积雪，故定为九月，气候变化无常，偶遭寒流侵袭，九月下雪亦有可能。“自起披衣看”，正因其异于寻常。行役在外，离家千里，对此茫茫白雪，又见北雁南飞，因此引起思乡之情，是此篇主旨。若在怀柔之黄花城牧马，离家甚近，则“长叹”、“平沙雁”云云不过是敷衍成文，“为赋新词强说愁”了。或谓康熙帝赴五台山并不经过大同之黄花城。则或途中另有任务，派性德前往一行，或性德在另一次行役中路过该地，均有可能。聊备此一说。

〔二〕五夜：古时将一夜分甲、乙、丙、丁、戊五段，即五更。文选南朝 梁 陆佐公（倕）新刻漏铭：“六日无辨，五夜不分。”李善注引卫宏汉旧仪：“昼夜漏起，省中用火，中黄门持五夜。五夜者，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也。”

〔三〕栈：栅栏。

〔四〕何限：多少。

〔五〕世说新语 言语：“卫洗马（玠）初欲渡江，形神惨顇，语左右云：‘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

〔六〕春秋 甯戚饭牛歌：“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七〕宋 陆游埭西诗：“晒翎斜日鸥来熟，印迹平沙雁到新。”

又〔一〕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二〕，形影空酬酢〔三〕。　　萧寺怜君〔四〕，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五〕，一阵槐花落。

【笺注】

〔一〕据通志堂集附录的姜宸英（西溟）的祭文：“于午未间（康熙十七、十八年），我蹶而穷，百忧萃止。是时归兄，馆我萧寺。”此词有“小院新凉”、“萧寺怜君”之语，可能作于康熙十七年秋。十八年秋，姜以母丧南归，纳兰性德又赠以金缕曲 西溟言别赋此赠之及潇湘雨 送西溟归慈溪。

〔二〕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不成，犹云难道也。方岳立春前一日雪诗：‘不成过腊全无雪，只隔明朝便是春。’”

〔三〕李白月下独酌诗：“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四〕萧寺：泛指庙宇。唐 李肇国史补：“梁武帝造寺，命萧子云飞白大书一萧字。”后遂称佛寺为萧寺。此处指龙华寺。姜氏湛园未定稿 跋同集书后：“往年容若招予住龙华僧舍。”据朱彝尊日下旧闻，龙华寺在德胜门东，寺前即为什刹海。与性德家甚近。

〔五〕陆游浣溪沙词：“夕阳吹角最关情。”

【附】

点绛唇 和成容若韵

／陈维崧

并坐燕姬，琵琶膝上圆冰薄。轻拢浅抹，巧把羁愁豁。　　竟去摇鞭，点草霜鬉渴。西风恶，数声城角，冷雁濛濛落。

浣溪沙

泪浥红笺第几行〔一〕，唤人娇鸟怕开窗，那更闲过好时光〔二〕。　　屏障厌看金碧画〔三〕，罗衣不耐水沉香。遍翻眉谱只寻常〔四〕。

【校】

〔更〕原校：一作“能”。通本、张本、袁本作“能”。

〔画〕原校：一作“尽”，误。

【笺注】

〔一〕晏幾道两同心词：“相思处，一纸红笺，无限啼痕。”

〔二〕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那更，犹云况更也；兼之也。此那字无意义，与作怎字、岂字、奈字解者异。柳永祭天神词：‘柔肠断，还是黄昏，那更满庭风雨。’”唐明皇好时光词：“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三〕金碧画：唐 李思训、昭道父子所作画金碧辉映，自成家法。后世称这一类画为金碧山水。

〔四〕眉谱：古代女子画眉图样。明 杨慎丹铅续录 十眉图：“唐明皇令画工画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棱眉，又名却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逐烟眉；九曰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十曰倒晕眉。”

又

伏雨朝寒愁不胜〔一〕，那能还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二〕。　　漫惹炉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三〕。人间何处问多情？

【笺注】

〔一〕伏雨：杜甫秋雨叹诗：“阑风伏雨秋纷纷。”赵子栎注：“阑珊之风，沉伏之雨，言其风雨之不已也。”

〔二〕白孔六帖卷六十一舞：“赵飞燕体轻，能为掌上舞。”清 吴伟业浣溪沙词：“摘花高处赌身轻。”此句回忆去年曾见一少女在杏树上摘花，与女伴比试身体的轻巧。与今日之“伏雨朝寒”作对比。

〔三〕漫惹二句：双袖紫，杜甫紫宸殿退朝口号：“户外昭容紫袖垂。”酒晕，饮酒后脸上的红晕。宋 陆游宴西楼诗：“烛光低映珠丽，酒晕徐添玉颊红。”双袖紫可能指宫女，即去年所见摘花之人，一衫青指自己。

又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一〕。　　被酒莫惊春睡重〔二〕，赌书消得泼茶香〔三〕。当时只道是寻常。

【校】

〔只〕原校：一作“止”。袁本作“止”。

【笺注】

〔一〕李珣浣溪沙词：“镂玉梳斜云鬓腻，缕金衣透雪肌香，暗思何事立残阳。”

〔二〕被酒：犹中酒，酒酣。史记 高祖本纪：“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宋 程垓愁倚阑词：“昨夜酒多春睡重，莫惊他。”

〔三〕李清照金石录后序：“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则举，否则笑，或至茶覆怀中，不得饮而起。”

【辑评】

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黄东甫……眼儿媚云：“当时不道春无价，幽梦费重寻。”此等语非深于词不能道，所谓词心也。……纳兰容若浣溪沙云：“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即东甫眼儿媚句意。酒中茶半，前事伶俜，皆梦痕耳。

又

莲漏三声烛半条〔一〕，杏花微雨湿轻绡〔二〕，那将红豆寄无聊〔三〕？　　春色已看浓似酒〔四〕，归期安得信如潮〔五〕。离魂入夜倩谁招？

【校】

〔轻绡〕通本、张本、袁本、昭代作“红绡”。

〔那将〕昭代作“却将”。“寄”通本作“记”。

【笺注】

〔一〕莲漏：莲花漏的省称，古代计时器。李肇唐国史补卷中：“初，慧远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铜叶制器，状如莲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则沉，每昼夜十二沉。”毛滂武陵春词：“留取笙歌直到明，莲漏已催春。”

〔二〕清明时多雨而杏花盛开，谓杏花雨。宋 志南绝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三〕红豆：相思木所结子，色鲜红或半红半黑，古代常用以比喻爱情或相思。唐 王维相思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四〕元好问西园诗：“皇州春色浓于酒，醉煞西园歌舞人。”

〔五〕潮水涨落有定时，故称潮信。唐 李益江南曲：“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又

消息谁传到拒霜〔一〕？两行斜雁碧天长，晚秋风景倍凄凉。　　银蒜押帘人寂寂〔二〕，玉钗敲烛信茫茫〔三〕。黄花开也近重阳。

【校】

〔敲烛〕通本、张本、袁本作“敲竹”。

【笺注】

〔一〕拒霜：即木芙蓉。本草：“木芙蓉八月始开，故名拒霜。”

〔二〕银蒜：铸成蒜形的银块，用于悬在帘下压重，以免帘子被风吹起。苏轼哨遍词：“睡起画堂，银蒜押帘，珠幕云垂地。”

〔三〕宋 郑会题邸间壁诗：“敲断玉钗红烛冷，计程应说到常山。”

又

雨歇梧桐泪乍收〔一〕，遣怀翻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二〕。　　帘影碧桃人已去，屧痕苍藓径空留〔三〕。两眉何处月如钩〔四〕？

【笺注】

〔一〕温庭筠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二〕五代 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二销恨花：“明皇于禁苑中，初，有千叶桃盛开，帝与贵妃日逐宴于树下。帝曰：‘不独萱草忘忧，此花亦能销恨。’”

〔三〕屧痕：鞋印。径：小路。

〔四〕南朝 宋 鲍照玩月城西门廨中诗：“始见西南楼，纤纤如玉钩。”李煜乌夜啼词：“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又 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一〕

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今年。　　一片晕红疑著雨〔二〕，晚风吹掠鬓云偏。倩魂销尽夕阳前。

【校】

〔题〕通本、张本无。

〔今〕原校：“一作经。”正中书局饮水词笺作“经”。

〔疑〕原校：一作“才”。

〔晚风句〕原校：一作“几丝柔柳乍和烟”。通本、张本、袁本作“几丝柔绿乍和烟”。

【笺注】

〔一〕香严词：明末清初词人龚鼎孳的词集香严斋存稿的简称，后刊定为定山堂诗余。龚鼎孳，字孝升，号芝麓。安徽 合肥人。著有定山堂集。冯氏园原址在今北京 广安门外小屯。每逢海棠开放，龚鼎孳常与家人亲友前往赏花，性德或亦曾参与其列。香严词中有多首词提到看海棠之事。如：“卧倚璧人肩，人花并可怜”（菩萨蛮），“火齐才匀，恰是盈盈十五身”（罗敷媚）。康熙十二年九月龚氏去世。十三年春性德重往冯氏园看海棠，念及旧游，作此词。细看词题曰“因忆香严词有感”，而不曰“忆香严老人”或“忆座师龚孝升”，词句中又有“断肠人”、“晕红”、“鬓云”、“倩魂”等词语，可见作者所忆者，不是龚鼎孳本人，而是香严词中提及之璧人。因不便明言，故泛言曰“忆香严词”。

〔二〕宋 王雱倦寻芳词：“倚危栏，登高榭，海棠著雨胭脂透。”

【辑评】

徐釚词苑丛谈：侧帽词有西郊冯氏园看海棠浣溪沙云（略），盖忆香严词有感作也。王俨斋以为柔情一缕，能令九转回肠，虽山抹微云君不能道也。

【附】

菩萨蛮 同韶九西郊冯氏园看海棠

／龚鼎孳

年年岁岁花间坐，今来却向花间卧。卧倚璧人肩，人花并可怜。　　轻阴风日好，蕊吐红珠小。醉插帽檐斜，更怜人胜花。

罗敷媚朱右君司马招集西郊冯氏园看海棠

今年又向花间醉，薄病深春。火齐才匀，恰是盈盈十五身。　　青苔过雨风帘定，天判芳辰。莺燕休嗔，白首看花更几人。

又

按此阕与前“伏雨朝寒”字句略同，顾刻本“西郊”二阕接录，故因之。

酒醒香销愁不胜〔一〕，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　　夜雨几番销瘦了〔二〕，繁华如梦总无凭。人间何处问多情？

【校】

通本、张本无此阕。

〔按语〕“字句略同，顾刻本”，汪本作“一阕大同小异，查顾本”；句末多“词当并见”四字。

【笺注】

〔一〕宋 刘过贺新郎赠张彦功词：“谁念天涯牢落况，轻负暖烟浓雨。记酒醒香销时语。”

〔二〕唐 孟浩然春晓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又

欲问江梅瘦几分〔一〕，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二〕。　　可奈暮寒长倚竹〔三〕，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下校书人〔四〕。

【校】

〔江梅〕张本作“红梅”。

〔花下〕通本、张本作“花底”。

【笺注】

〔一〕宋 叶梦得临江仙词：“学士园林人不到，传声欲问江梅。”宋 程垓摊破江城子词：“一夜无眠连晓角，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此处以江梅喻离去的侍妾沈宛。沈宛事参见前言。

〔二〕麝篝：即香篝，薰笼。唐 韦庄天仙子词：“绣衾香冷懒重薰。”张元幹浣溪沙词：“别来长是惜余熏。”

〔三〕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四〕唐 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薛涛为唐代名妓，能诗，后世遂称能诗文的妓女为女校书。

又

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斜控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一〕。　　有个盈盈骑马过〔二〕，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

【笺注】

〔一〕无绪：无意绪，无情思。云笈七签：“未变为神时无端无绪，无心无意，都无诸欲，澹泊不动不摇。”

〔二〕盈盈：本指女子风姿姣好。古诗十九首之二：“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此处借指女子。清 严绳孙虞美人词：“有个盈盈相并说游人。”

又

睡起惺忪强自支，绿倾蝉鬓下帘时〔一〕，夜来愁损小腰肢。　　远信不归空伫望，幽期细数却参差〔二〕。更兼何事耐寻思〔三〕？

【笺注】

〔一〕蝉鬓：古代妇女发式。晋 崔豹古今注杂注：“魏文帝宫人绝所爱者，有莫琼树、薛夜来、田尚衣、段巧笑四人，日夕在侧。琼树乃制蝉鬓，缥眇如蝉，故曰蝉鬓。”

〔二〕幽期：男女间的私约。宋 曾觌传言玉女词：“幽期密约，暗想浅颦轻笑。”

〔三〕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耐，愿辞，犹宁也；判也；亦犹云值得也。”

又〔一〕

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时节雨霏微〔二〕，闲看燕子教雏飞〔三〕。　　一水浓阴如罨画〔四〕，数峰无恙又晴晖。湔裙谁独上鱼矶〔五〕。

【笺注】

〔一〕此词亦为思念沈宛而作。见前言。

〔二〕宋 赵师秀约客诗：“黄梅时节家家雨。”

〔三〕辛弃疾山花子词：“日日闲看燕子飞，旧巢新垒画帘低。”

〔四〕杨慎丹铅总录：“画家有罨画，杂彩色画也。”

〔五〕李商隐柳枝序：“后三日邻当去湔裙水上，以博山香待，与郎俱过。”顾贞观画堂春词：“湔裙独上小渔矶，袜罗微溅春泥。”

又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一〕，更无人处月胧明〔二〕。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三〕。

【笺注】

〔一〕落梅：即落梅花，为羌族乐曲。李白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诗：“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二〕胧明：微明。唐 元稹嘉陵驿二首之一：“仍对墙南满山树，野花撩乱月胧明。”

〔三〕杜甫吹笛诗：“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

又 咏五更和湘真韵〔一〕

微晕娇花湿欲流，簟纹灯影一生愁，梦回疑在远山楼〔二〕。　　残月暗窥金屈戍〔三〕，软风徐荡玉帘钩。待听邻女唤梳头〔四〕。

【笺注】

〔一〕湘真：指明代词人陈子龙，其词集名湘真阁词。

〔二〕王次回梦游十二首之十二：“绣被鄂君仍眺赏，篷窗新署远山楼。”

〔三〕屈戍：门窗上的环纽，一般用铜制成，故称金屈戍。李商隐骄儿诗：“拔脱金屈戍。”

〔四〕吴伟业戏赠诗：“管是夜深娇不起，隔帘小婢唤梳头。”

【辑评】

陈廷焯词则 闲情集：调和意远，似此真不愧大雅矣，古今艳词亦不多见也。惜全篇平平。

【附】

浣溪沙

／陈子龙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又

五字诗中目乍成〔一〕，尽教残福折书生〔二〕，手挼裙带那时情〔三〕。　　别后心期和梦杳〔四〕，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五〕。

【笺注】

〔一〕五字诗：五言诗。此句本自王次回有赠诗：“矜严时已逗风情，五字诗中目乍成。” 目成，男女之间以目光通情意。屈原九歌 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二〕王次回梦游十二首之四：“相对只消香共茗，半宵残福折书生。”

〔三〕挼：揉搓。五代 薛昭蕴小重山词：“手挼裙带绕宫行，思君切，罗幌暗尘生。”

〔四〕心期：心相期许。白居易和梦得洛中早春见赠诗：“何日同宴游，心期二月二。”

〔五〕唐 方棫失题诗：“夕阳如有意，长傍小窗明。”

又

记绾长条欲别难〔一〕，盈盈自此隔银湾〔二〕，便无风雪也摧残。　　青雀几时裁锦字〔三〕，玉虫连夜剪春旛〔四〕。不禁辛苦况相关〔五〕。

【校】

〔记绾〕瑶华集作“折得”。

〔自此〕瑶华集作“从此”。

〔便无句〕瑶华集作“天将离恨老朱颜”。

〔裁锦字〕瑶华集作“传锦字”。

〔玉虫二句〕瑶华集作“绿窗前夜剪春旛，愁他辛苦梦相关”。

【笺注】

〔一〕绾：缠绕打结。长条：指柳条。我国古代有折柳赠别的风俗。唐 张乔寄维扬故人诗：“离别河边绾柳条，千山万水玉人遥。”

〔二〕盈盈：清澈貌。古诗十九首之十：“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银湾：即银河。唐 李贺溪晚凉诗：“银湾晓转流天东。”

〔三〕青雀：即青鸟。汉 班固汉武故事：“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来。上问东方朔。朔对曰：‘西王母暮必降尊像。’……有顷，王母至，乘紫车，玉女夹驭，载七胜，青气如云，有二青鸟如鸾，夹侍王母旁。”后多以青雀、青鸟借指传递书信的使者。李商隐汉宫词：“青雀西飞竟未回，君王长在集灵台。”锦字：据晋书 窦滔妻苏氏传，前秦 秦州刺史窦滔被徙流沙，其妻苏氏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后称妇女寄给丈夫或情人的书信为锦字。顾夐浣溪沙词：“青鸟不来传锦字，瑶姬何处锁兰房？忍教魂梦两茫茫！”

〔四〕玉虫：指灯花。宋 杨万里和范至能参政寄二绝句诗：“锦字展来看未足，玉虫挑尽不成眠。”春旛：立春日做的小旗。岁时风土记：“立春之日，士大夫之家，剪裁为小旛，或悬于家人之头，或缀于花枝之下。”此句为想像彼女此时情景。

〔五〕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况，犹正也；适也。与况且之本义异。”

又 古北口〔一〕

杨柳千条送马蹄〔二〕，北来征雁旧南飞〔三〕，客中谁与换春衣〔四〕？　　终古闲情归落照〔五〕，一春幽梦逐游丝〔六〕。信回刚道别多时〔七〕。

【校】

〔旧南飞〕袁本作“向南飞”。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顺天府四：“古北口关，在密云县东北一百二十一里，亦曰虎北口。”为长城隘口之一。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性德曾侍从康熙帝巡幸口外。又据清实录，康熙二十二年六月，“癸未，上奉太皇太后出古北口避暑”；又康熙二十三年五月，“丁亥，上出古北口驻跸”。词中有“客中谁与换春衣”之句，当作于二十三年五月，北地春迟，故五月而寒威始消。

〔二〕唐 沈佺期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诗：“杨柳千条花欲绽，葡萄百丈蔓初萦。”

〔三〕雁每年秋分后飞往南方，次年春分后北返。唐 李峤雁诗：“春晖满朔方，归雁发衡阳。”纳兰记征人语十三首之十一亦云：“衡阳十月南来雁，不待征人尽北归。”

〔四〕陆游闻雁诗：“过尽梅花把酒稀，熏笼香冷换春衣。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

〔五〕终古：自古。归：向往。

〔六〕幽梦：隐隐约约的梦境。杜牧即事诗：“春愁兀兀成幽梦，又被流莺唤醒来。”游丝：飘动着的蛛丝。

〔七〕刚道：只说。宋 陈允平雪诗：“可笑世人刚道冷，不知片片是阳春。”

又〔一〕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二〕！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三〕。古今幽恨几时平！

【笺注】

〔一〕词中有“深秋远塞”之语，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侦察时。参见前长相思注〔一〕。

〔二〕若为情：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诗词中最习见者，则为若为字。有读时宜将若字一顿而弗与为字连读者。……毛滂小重山词：‘江山雄胜为公倾。公惜醉，风月若为情？’为情为一读，若为情，犹云何以为情或难以为情也。”

〔三〕宋 张孝祥眼儿媚词：“半竿残日，两行珠泪，一叶扁舟。”

又〔一〕

万里阴山万里沙〔二〕，谁将绿鬓斗霜华〔三〕？年来强半在天涯〔四〕。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五〕。生怜瘦减一分花〔六〕。

【校】

〔鬓〕原校：一作“发”。词综作“发”。

〔亲展〕瑶华集作“重展”。

【笺注】

〔一〕作者多次出塞，唯五台山与阴山地区最为接近。作者于康熙二十二年二月及同年九月曾两次扈驾去五台山，此词中有“绿鬓斗霜华”之语，故系于二十二年九月。

〔二〕阴山：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史记 秦始皇本纪：“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

〔三〕绿鬓：乌黑的鬓发。李白怨歌行：“沉忧能伤人，绿鬓成霜蓬。”

〔四〕强半：过半。作者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侦察，二十二年二月至三月曾来过五台山，六月至七月到古北口，现在又一次到五台山，一年之中，大半在天涯行役。

〔五〕金屈戍：见前浣溪沙（“微晕娇花湿欲流”）注〔三〕。玉鸦叉：玉制的叉子。李商隐病中闻河东公乐营置酒口占寄上诗：“锁门金了鸟，展障玉鸦叉。”二句表示思家之情。

〔六〕生怜：犹甚怜，剧怜。明 汤显祖牡丹亭写真：“晓寒瘦减一分花。”此句谓最可怜者，闺中妻子因思夫而玉容瘦减。

又 庚申除夜〔一〕

收取闲心冷处浓〔二〕，舞裙犹忆柘枝红〔三〕，谁家刻烛待春风〔四〕？　　竹叶樽空翻彩燕〔五〕，九枝灯炧颤金虫〔六〕。风流端合倚天公〔七〕。

【校】

〔收取〕原校：一作“净扫”。

【笺注】

〔一〕庚申为康熙十九年（一六八〇），作者二十六岁。

〔二〕王次回寒词：“个人真与梅花似，一片幽香冷处浓。”此句谓摆脱一切闲想，心静下来了，而思念之情却更加强烈。

〔三〕柘枝：唐代西北少数民族舞蹈。最初为女子独舞，舞姿矫健，节奏多变，大多以鼓伴奏。后来有双人舞，名“双柘枝”。宋 陈与义临江仙词：“榴花不似舞裙红。”

〔四〕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三：“家，自称或他称及普通人称之语尾助辞。……杜甫吹笛诗：‘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谁家，即谁也。”刻烛：据南史 王僧孺传，南朝 齐 竟陵王萧子良曾夜集学士作诗，刻烛计时。南朝 梁 庾肩吾奉和春夜应令诗：“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

〔五〕竹叶：酒名。晋 张协七命：“乃有荆南乌程，豫北竹叶。”彩燕：古代立春日的装饰品。南朝 梁 宗懔荆楚岁时记：“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戴之，贴宜春二字。”

〔六〕九枝灯：一干九枝的花灯。汉武帝内传：“帝……于是登延灵之台……乃修除宫掖，张云锦之帏，然九光之灯。”李商隐楚宫：“如何一柱观，不碍九枝灯。”炧：灯烛灰，也指灯烛熄灭。吴伟业萧史青门曲：“更残灯炧泪沾衣。”金虫：妇女头饰。顾夐酒泉子词：“掩却菱花，收拾翠钿休上面。金虫玉燕，锁香奁，恨厌厌。”此二句悬想该舞伎此时情景。

〔七〕端：真；合：应该。此句谓如此风流快乐，全仗天公庇护。

又 红桥怀古和王阮亭韵〔一〕

无恙年年汴水流〔二〕，一声水调短亭秋〔三〕，旧时明月照扬州〔四〕。　　惆怅绛河何处去〔五〕？绿杨清瘦绾离愁〔六〕。至今鼓吹竹西楼〔七〕。

【校】

〔惆怅句〕原校：一作“曾是长堤牵锦缆”。通本、张本、袁本作“曾是长堤牵锦缆”。

〔绾离〕原校：一作“至今”。通本、张本、袁本作“至今”。

〔至今句〕原校：一作“玉钩斜路近迷楼”。通本、张本、袁本作“玉钩斜路近迷楼”。

【笺注】

〔一〕红桥：桥名，在江苏 扬州市。清 吴绮扬州鼓吹词序红桥：“在城西北二里，崇祯间形家设以锁水口者。朱栏数丈，远通两岸，虽彩虹卧波，丹蛟截水，不足以喻。而荷香柳色，雕楹曲槛，鳞次环绕，绵亘十余里……诚一郡之丽观也。”王阮亭，清诗人王士禛之号。清史列传卷九王士禛传：王士禛，山东新城人。顺治十五年进士。康熙三年授侍讲，十九年十二月，迁国子监祭酒。五十年五月卒于家，年七十有八。所著有带经堂集、皇华纪闻、池北偶谈、香祖笔记、渔洋诗话。阮亭于顺治十七年三月至康熙三年十月之间任扬州府推官，康熙元年春与箨庵（袁于令）诸名士修禊红桥，作红桥倡和诗及浣溪沙词三首。三词流传颇广，和者甚多。性德所和，是其中第一首词。

〔二〕汴水：隋炀帝开通济渠，自黄河至淮河的一段称汴水。白居易长相思词：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三〕水调：古曲调名。杜牧扬州三首之一：“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冯集梧注：“乐苑：‘水调，商调曲。旧说隋炀帝幸江都所制。’”短亭：供行人休息的亭子。白孔六帖：“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

〔四〕毛滂踏莎行词：“碧云无信失秦楼，旧时明月犹相照。”唐 徐凝忆扬州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五〕绛河：即银河。汉武帝内传：“上元夫人又遣侍女答问，云：阿环再拜，上问起居，远隔绛河，扰以官事，遂替颜色，近五千年。”此句意谓当年用锦缆为隋炀帝挽龙舟的殿脚女，今在绛河何处？

〔六〕绿杨：隋炀帝开通济渠，渠广四十步，旁筑御道，并植杨柳。唐 刘禹锡杨柳枝词九首之八：“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绾别离。”

〔七〕竹西楼：即竹西亭，在扬州府城东北禅智寺前。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诗：“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附】

浣溪沙 红桥同箨庵、茶村、伯玑、其年、秋岩赋（三首录一）

／王士禛

北郭青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廓是扬州。　　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澹烟芳草旧迷楼。

又

凤髻抛残秋草生〔一〕，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有深盟〔二〕。　　信得羽衣传钿合〔三〕，悔教罗袜送倾城〔四〕。人间空唱雨淋铃〔五〕！

【校】

〔高〕原校：一作“官”。

〔有〕原校：一作“记”。通本、张本、袁本作“记”。

〔送〕原校：一作“葬”。通本、张本、袁本作“葬”。

【笺注】

〔一〕凤髻：古代妇女发髻的名称。炙毂子：“周文王时名凤髻。始皇时名望仙。汉灵名迎春髻，同心髻，芙蓉髻。隋名九真髻。唐名平香髻，长乐髻，又名偏髻子。”杜牧为人题赠二首之一：“和簪抛凤髻，将泪入鸳衾。”秋草生：白居易长恨歌：“西宫 南内多秋草，叶落满阶红不扫。”

〔二〕唐 陈鸿长恨歌传：“玉妃茫然退立，若有所思，徐而言之曰：‘昔天宝十载，侍辇避暑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秦人风俗，是夜张锦绣，陈饮食，树瓜华，焚香于庭，号为乞巧，宫掖间尤尚之。夜殆半，休侍卫于东西厢，独侍上。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此独君王知之耳。’”

〔三〕羽衣：指道士。长恨歌传：适有道士自蜀来，知上皇心念杨妃如是，自言有李少君之术，至海上蓬莱仙山玉妃太真院，访得玉妃。玉妃指碧衣取金钗钿合，各析其半，授使者。曰：“为谢太上皇，谨献是物，寻旧好也。”

〔四〕罗袜：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下：“妃子死日，马嵬媪得锦袎袜一只，相传过客一玩百钱，前后获钱无数。”倾城：汉书 外戚传 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后以倾城指绝色女子。

〔五〕雨淋铃：唐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时梨园子弟善觱篥者，张野狐为第一。此人从至蜀，上因以其曲授野狐。”

又

肠断斑骓去未还〔一〕，绣屏深锁凤箫寒〔二〕，一春幽梦有无间。　　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草浅深难〔三〕。不成风月转摧残〔四〕？

【校】

〔草〕原校：一作“字”。通本、张本、昭代作“字”。

【笺注】

〔一〕斑骓：身上有杂色斑点的马。古诗词中常用以称情人所骑的马。李商隐对雪二首之二：“关河冻合东西路，肠断斑骓送陆郎。”

〔二〕凤箫：风俗通：“尚书，舜作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其形参差，像凤之翼。”后世因称箫为凤箫，即排箫。辛弃疾江神子词：“绣阁香浓，深锁凤箫声。”又满江红词：“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此二句谓丈夫（或情人）离去后，闺中人不再吹箫。

〔三〕王次回宾于席上徐霞话旧诗：“时世妆梳浓淡改，儿郎情境浅深知。”二句谓疏花由浓而淡，芳草由浅而深，春色易逝，益增思念之情。

〔四〕不成：难道。风月：指男女间的情爱。转：渐渐。

又

旋拂轻容写洛神〔一〕，须知浅笑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二〕。　　掩抑薄寒施软障〔三〕，抱持纤影藉芳茵〔四〕。未能无意下香尘〔五〕。

【笺注】

〔一〕旋：犹漫，随意。轻容：薄纱。李贺恼公诗：“蜀烟飞重锦，峡雨溅轻容。”洛神：洛水女神，即宓妃。史记索引：“如淳曰：宓妃，伏羲女，溺死洛水，遂为洛水之神。”

〔二〕天与：意谓天生。可怜：可爱。

〔三〕掩抑：抵挡。软障：绸缎或布的屏帷。

〔四〕抱持纤影：犹言抱影，对影。柳永戚氏词：“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芳茵：华美的地毯。此二句描述画中景象。

〔五〕香尘：多指女子步履带起的尘土。李白感兴诗：“香尘动罗袜，渌水不沾衣。”此处作红尘，人间解。谓神女未能无意下降红尘也。

又

十二红帘窣地深〔一〕，才移刬韈又沉吟〔二〕，晚晴天气惜轻阴。　　珠衱佩囊三合字〔三〕，宝钗拢髻两分心〔四〕。定缘何事湿兰襟〔五〕？

【笺注】

〔一〕宋 吴文英喜迁莺词：“万顷素云遮断，十二红帘钩处。”窣地，犹言拂地。

〔二〕刬韈：指只穿着袜子行走。李煜菩萨蛮词：“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韈，同袜。

〔三〕珠衱：珠饰腰带。杜甫丽人行：“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三合字：宋 高观国思佳客词：“同心罗帕轻藏素，合字香囊半影金。”宋 蔡伸感皇恩词：“撚金双合字，无心绣。”合字香囊是在两个香囊上各绣半字，合成一字；双合字、三合字是在两个香囊上各绣二或三个半字，合成二或三个字。男女双方各佩其一，以表示爱情。

〔四〕分心：白维国编金瓶梅词典：“分心，首饰。戴在正面，用来使头发从中缝分开。”

〔五〕定：疑问辞，犹云究竟。

又

容易浓香近画屏，繁枝影著半窗横，风波狭路倍怜卿〔一〕。　　未接语言犹怅望〔二〕，才通商略已瞢腾〔三〕。只嫌今夜月偏明。

【校】

〔嫌〕原校：一作“言”。

【笺注】

〔一〕风波：喻人世的患难。元稹酬周从事望海亭见寄诗：“不辞狂复醉，人世有风波。”王次回代所思别后诗：“风波狭路惊团扇，风月空庭泣浣衣。”

〔二〕王次回和端己韵诗：“未接语言当面笑，暂同行坐夙生缘。”

〔三〕商略：商量。王次回赋得别梦依依到谢家诗：“今日眼波微动处，半通商略半矜持。”瞢腾：谓神志迷糊不清。唐 韩偓格卑诗：“惆怅后尘流落尽，自抛怀抱醉瞢腾。”

又〔一〕

十八年来堕世间〔二〕，吹花嚼蕊弄冰弦〔三〕，多情情寄阿谁边〔四〕？　　紫玉钗斜灯影背〔五〕，红绵粉冷枕函偏〔六〕。相看好处却无言〔七〕。

【校】

〔枕函偏〕原本作“枕函边”，校云：一作“红绵粉冷枕函偏”。今据通本、张本改定。

【笺注】

〔一〕叶舒崇皇清纳腊室卢氏墓志铭：“年十八，归余同年生成德，姓纳腊氏，字容若。”据词中所云，可推知此词作于康熙十三年作者与卢氏新婚之时。

〔二〕李商隐曼倩辞：“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归梦碧桃闲。”仙吏传 东方朔传：“朔未死时，谓同舍郎曰：‘天下人无能知朔，知朔者惟太王公耳。’朔卒后，武帝得此语，即召太王公问之曰：‘尔知东方朔乎？’公曰：‘不知。’‘公何所能？’曰：‘颇善星历。’帝问诸星皆具在否，曰：‘诸星俱在，独不见岁星十八年，今复见耳。’帝仰天叹曰：‘东方朔生在朕旁十八年，而不知是岁星哉。’惨然不乐。”

〔三〕吹花嚼蕊：吹花，即吹叶，把叶子吹出声调。嚼蕊，嚼花蕊，使口中带有香气。李商隐柳枝序：“柳枝，洛中里娘也。……生十七年，涂妆绾髻未尝竟。已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冰弦：用蚕丝做的弦。太真外传：开元中，中官白季贞自蜀回，得琵琶以献，弦乃拘弥国所贡绿冰蚕丝也。卢氏擅弹奏，性德悼亡词清平乐云：“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

〔四〕阿谁：犹言何人。

〔五〕紫玉钗：唐蒋防霍小玉传：“曾令侍婢浣沙将紫玉钗一只诣侯景先家货之。路逢内作老玉工，见浣沙所执，前来认之曰：‘此钗吾所作也。昔岁霍王小女将欲上鬟，令我作此，酬我万钱，我尝不忘。汝从何而得？’”

〔六〕唐 崔国辅白纻辞二首之一：“坐惜玉楼春欲尽，红绵粉絮裛妆啼。”周邦彦蝶恋花词：“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枕函：匣状的枕头。

〔七〕明 汤显祖牡丹亭惊梦：“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辑评】

况周颐蕙风词话：饮水词有云“吹花嚼蕊弄冰弦”，又云“乌丝阑纸娇红篆”，容若短调，轻清婉丽，诚如其自道所云。

又 寄严荪友〔一〕

藕荡桥边理钓筒〔二〕，苎萝西去五湖东〔三〕，笔床茶灶太从容〔四〕。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五〕。画眉闲了画芙蓉〔六〕。

【校】

〔理钓筒〕瑶华集作“作钓翁”。

〔苎萝二句〕瑶华集作“披襟濯足碧流中，江南好梦绕吴宫”。

〔更兼句〕瑶华集作“更兼小阁玉箫风”。

〔闲了〕瑶华集作“才了”。

【笺注】

〔一〕清史列传卷七十严绳孙传：严绳孙，字荪友，江苏 无锡人。以诗、古文辞擅名。康熙十八年以布衣举博学鸿儒，授翰林院检讨，与修明史。二十二年迁右中允，寻告归。兼工书画，梁溪人争以倪云林目之。四十一年卒，年八十。著有秋水集。作者与严结识期间，严曾二度南归。第一次在康熙十五年初夏（高士奇城北集卷七有送严荪友归锡山诗：“私愿常追随，征车忽首路。是时麦风凉，圆月才半吐。”城北集是编年的，其卷七下注“乙卯四月起至丙辰十二月止”。此诗列于卷七之中部，当作于丙辰年麦秋时），于十七年回京准备参加博学鸿儒考试；第二次在康熙二十四年四月（严所作进士纳兰君哀词：“吾友成子容若以疾卒于京邸时，余方奉假南归，病暑淹于途次。”“四月，余以将归入辞。……又送我于路，亦终无所复语。然观其意，若有所甚不释者，颇前次之别未尝有。”作者卒于二十四年五月，则严之第二次南归，仅先于作者之死一月）。此词当作于严第一次南归之后，姑系于十六年春夏之间。

〔二〕藕荡桥：在无锡西北阳溪上。荪友自号藕荡渔人。钓筒：捕鱼器具。

〔三〕大清一统志 绍兴府一：“苎萝山，在诸暨县南五里。吴越春秋：‘句践得苎萝山鬻薪之女曰西施。’注：‘在诸暨南五里，一名萝山，下临浣江，江中有浣纱石。’” 五湖：指太湖。传说春秋越国败于吴国，范蠡得苎 萝美女西施，献于吴王 夫差。后越灭吴，西施归范蠡，隐于五湖。其事散见于吴越春秋、越绝书、吴地记等书。

〔四〕笔床：即笔架。新唐书陆龟蒙传：“不乘马，升舟设篷席，赍束书、茶灶、笔床、钓具往来，时谓江湖散人。”

〔五〕严绳孙望江南词：“春欲尽，昨夜画楼东。暗绿扑帘银杏雨，昏黄扶袖玉兰风。人在小窗中。”

〔六〕画眉：汉书 张敞传：“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

又〔一〕

欲寄愁心朔雁边〔二〕，西风浊酒惨离筵，黄花时节碧云天〔三〕。　　古戍烽烟迷斥堠〔四〕，夕阳村落解鞍鞯。不知征战几人还〔五〕？

【校】

〔离筵〕通本、张本作“离颜”。

【笺注】

〔一〕这首词中有“黄花时节”之语，可知作于九月。作者于九月份出塞有三次，一次是康熙十六年九月扈驾巡边至喜峰口（清实录康熙十六年九月，“戊子，上巡视沿边内外”）；一次是二十二年九月扈驾至五台山、龙泉关、长城，参见前点绛唇（五夜光寒）注〔一〕；另一次是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侦察，参见前长相思注〔一〕。此词作期当属后者，因为“夕阳村落解鞍鞯”不像是扈驾出巡的情景；而且由于任务比较危险，所以有“不知征战几人还”的慨叹。

〔二〕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三〕元 王实甫西厢记 长亭：“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四〕烽烟：古代边防报警的烟火。斥堠：用以瞭望敌情的土堡。

〔五〕唐 王翰凉州词二首之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又

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一〕，行来废寺失题名〔二〕。　　驻马客临碑上字〔三〕，斗鸡人拨佛前灯〔四〕。劳劳尘世几时醒〔五〕？

【校】

〔行来〕原校：一作“何年”。通本、张本、袁本作“何年”。

〔驻马〕通本、张本、袁本作“倚马”。

〔劳劳句〕原校：一作“净消尘土礼金经”。通本、张本、袁本作“净消尘土礼金经”。

【笺注】

〔一〕白孔六帖：“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唐 王昌龄少年行二首之一：“西陵侠少年，送客短长亭。”

〔二〕题名：古时庙宇内有游历者题名，以资留念。宋 米芾山光寺诗：“一一过僧谈旧事，迟迟绕壁认题名。”失题名，谓庙宇墙壁上的题名已经看不清了。也可指庙门上面的题额。

〔三〕周邦彦浣溪沙词：“下马先寻题壁字，出门闲记牓村名。”

〔四〕佛前灯：唐 马戴寄终南真空禅师诗：“松门山半寺，夜雨佛前灯。”

〔五〕劳劳：惆怅忧伤的样子。此句谓临字斗鸡，虽贤愚不同，而在劳劳尘世，同归一梦。

霜天晓角

重来对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够？　　休为西风瘦〔一〕，痛饮频搔首。自古青蝇白璧〔二〕，天已早安排就。

【笺注】

〔一〕李清照醉花阴词：“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二〕宋 陆佃埤雅卷十蝇：“青蝇粪尤能败物，虽玉犹不免，所谓蝇粪点玉是也。”唐 陈子昂宴胡楚真禁所诗：“人生固有命，天道信无言。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

菩萨蛮 回文〔一〕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二〕，鸦啼正落花。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三〕。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笺注】

〔一〕回文：见后菩萨蛮（乌丝画作回文纸）注〔一〕。

〔二〕秦观赠女冠畅师诗：“礼罢晓坛春日静，落红满地乳鸦啼。”

〔三〕朱彝尊花犯词：“正好伴，水亭风槛，低垂罗袖影。”

又

隔花才歇廉纤雨〔一〕，一声弹指浑无语〔二〕。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三〕。　　小屏山色远〔四〕，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五〕。

【笺注】

〔一〕廉纤雨：细雨。晏幾道生查子词：“无端轻薄云，暗作廉纤雨。”

〔二〕弹指：弹击手指，以表示各种感情。这里有表示感叹之意。

〔三〕温庭筠菩萨蛮词：“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四〕温庭筠春日诗：“屏上吴山远，楼中朔管悲。”

〔五〕金缕鞋：用金丝绣花的鞋子。李煜菩萨蛮词：“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又

新寒中酒敲窗雨〔一〕，残香细学秋情绪〔二〕。端的是怀人，青衫有泪痕〔三〕。　　相思不似醉，闷拥孤衾睡。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

【校】

〔学〕原校：一作“袅”。通本、张本、袁本作“袅”。

〔端的句〕原校：一作“才道莫伤神”。通本、张本、袁本作“才道莫伤神”。

〔泪〕原校：一作“湿”。按此句通本、张本、袁本作“青衫湿一痕”。

〔相思句〕原校：一作“无聊成独卧”。通本、张本、袁本作“无聊成独卧”。

〔闷拥句〕原校：一作“弹指韶光过”。通本、张本、袁本作“弹指韶光过”。

【笺注】

〔一〕中酒：酒酣。汉书 樊哙传：“项羽既飨军士，中酒。”颜师古注：“饮酒之中，不醉不醒，故谓之中。”吴文英风入松词：“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

〔二〕学：诉说。此句谓香烟袅袅，向人细诉悲秋的情绪。

〔三〕白居易琵琶引：“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又〔一〕

澹花瘦玉轻妆束〔二〕，粉融轻汗红绵扑〔三〕。妆罢只思眠，江南四月天。　　绿阴帘半揭，此景清幽绝。行度竹林风〔四〕，单衫杏子红〔五〕。

【校】

〔澹花句〕原校：一作“惜春春去惊新燠”。通本、张本、袁本作“惜春春去惊新燠”。

【笺注】

〔一〕此词有“江南四月天”之句，可能为思念沈宛而作，参见前言。

〔二〕澹花：指容颜白净。瘦玉：指肌肤消瘦。孙光宪女冠子词：“澹花瘦玉，依约神仙妆束。”宋 谢逸清平乐词：“不觉肌肤瘦玉，但知带减腰围。”

〔三〕白居易和梦游春诗一百韵：“朱唇素指匀，粉汗红绵扑。”此句谓用红绵吸去粉汗。

〔四〕唐 祖咏宴吴王宅诗：“砌分池水岸，窗度竹林风。”

〔五〕古乐府西洲曲：“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又

梦回酒醒三通鼓〔一〕，断肠啼鴂花飞处〔二〕。新恨隔红窗，罗衫泪几行。　　相思何处说〔三〕，空有当时月〔四〕。月也异当时，团栾照鬓丝〔五〕。

【笺注】

〔一〕宋 朱淑真春宵诗：“梦回酒醒春愁怯，宝鸭烟销香未歇。”通，杨慎丹铅总录二七琐语：“鼓三百三十搥为一通。”此指更鼓。宋 孙洙菩萨蛮词：“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

〔二〕汉书 扬雄传注：“一名子规，一名杜鹃，常以立夏鸣，鸣则众芳皆歇。”欧阳修千秋岁词：“数声啼，又报芳菲歇。”

〔三〕韦庄应天长词：“暗相思，无处说，惆怅夜来烟月。”

〔四〕晏幾道采桑子词：“白莲池上当时月，今夜重圆。”

〔五〕团栾：圆貌。唐 任华寄杜拾遗诗：“积翠扈游花匼匝，披香寓值月团栾。”

又

催花未歇花奴鼓〔一〕，酒醒已见残红舞。不忍覆余觞〔二〕，临风泪数行。　　粉香看欲别〔三〕，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

【校】

汪本调下有按语：“按上二阕异同参半，故两存之。”

〔欲别〕通本、张本、袁本作“又别”。

【笺注】

〔一〕催花：唐 南卓羯鼓录：“尝遇二月初，诘旦，（明皇）巾栉方毕，时当宿雨初晴，景色明丽，小殿内庭柳杏将吐，睹而叹曰：‘对此景物，岂得不为他判断之乎？’左右相目，将命备酒。独高力士遣取羯鼓，上旋命之，临轩纵击一曲，曲名春光好。神思自得，及顾柳杏，皆已发坼，上指而笑谓嫔御曰：‘此一事不唤我作天公可乎？’”花奴：唐 汝南王 李琎小字。琎善击羯鼓。羯鼓录载：玄宗酷不好琴。曾听弹琴，正弄未及毕，叱琴者出，曰：“速召花奴将羯鼓来，为我解秽！”

〔二〕覆余觞：喝完酒杯里的剩酒。鲍照秋夜二首之一：“愿君剪众念，且共覆前觞。”

〔三〕粉香：脂粉的香气。此处借指女子。

又 早春

晓寒瘦著西南月〔一〕，丁丁漏箭余香咽〔二〕。春已十分宜，东风无是非。　　蜀魂羞顾影〔三〕，玉照斜红冷〔四〕。谁唱后庭花〔五〕，新年忆旧家。

【笺注】

〔一〕唐 吴融和韩致光侍郎无题三首十四韵之三：“子母钱征笑，西南月借。”

〔二〕漏箭：漏壶上指示时刻的箭。吴融个人三十韵诗：“花残春寂寂，月落漏丁丁。”余香咽：炉中的香已将燃尽。

〔三〕蜀魂：据华阳国志及成都记，战国时蜀王杜宇称帝，号望帝，死后魂魄化为杜鹃。后人因以蜀魂为杜鹃鸟的别称。李商隐燕台四首之二：“蜀魂寂寞有伴未，几夜瘴花开木棉。”顾影：自顾其影。杜甫杜鹃行：“尔岂摧残始发愤，羞带羽翮伤形愚。”

〔四〕玉照：宋张镃有堂，周围皆种梅，皎洁辉映，夜如对月，因名玉照堂。张镃满江红词：“玉照梅开，三百树、香云同色。”

〔五〕后庭花：陈后主与幸臣按曲造词，夸称宫人美色，男女唱和，轻荡而其音甚哀，名玉树后庭花。见后忆江南（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注〔三〕。杜牧泊秦淮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又

窗间桃蕊娇如倦〔一〕，东风泪洗胭脂面〔二〕。人在小红楼〔三〕，离情唱石州〔四〕。　　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五〕。香尽雨阑珊〔六〕，薄衾寒不寒？

【校】

〔间〕原校：一作“前”。通本、张本、袁本作“前”。

【笺注】

〔一〕温庭筠春暮宴罢寄宋寿先辈诗：“窗间桃蕊宿妆在，雨后牡丹春睡浓。”

〔二〕白居易后宫词：“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

〔三〕宋 施枢摸鱼儿词：“人在小红楼，朱帘半卷，香注玉壶露。”

〔四〕石州：唐商调曲名，乐府诗集卷七十九载其辞曰：“自从君去远巡边，终日罗帏独自眠。看花情转切，揽镜泪如泉。一自离君后，啼多双脸穿。何时狂虏灭，免得更留连。”是戍妇思夫之作。李商隐代赠二首之二：“东南日出照高楼，楼上离人唱石州。”

〔五〕屏腰：屏风的中间部分。龚鼎孳望海潮词：“闲倚玉屏腰。”

〔六〕阑珊：将尽。唐皮日休重题后池诗：“细雨阑珊眠鹭觉，钿波悠漾并鸳娇。”

又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一〕，枕畔红冰薄〔二〕。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笺注】

〔一〕画角：古代乐器，形如竹筒，本细末大，用竹木或皮做成，外加彩绘，故称画角。古时军中多用以警昏晓。

〔二〕红冰：五代 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 红冰：“杨贵妃初承恩召，与父母相别，泣涕登车。时天寒，泪结为红冰。”宋 方千里醉桃源词：“去时情泪滴红冰，西风吹涕零。”

又〔一〕

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栾月〔二〕？杨柳乍如丝〔三〕，故园春尽时。　　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四〕。旧事逐寒潮，啼鹃恨未消〔五〕。

【校】

〔问君〕瑶华集作“人生”。

〔能几〕瑶华集作“几度”。

〔团栾月〕通本、张本、袁本、昭代作“团圆月”。

〔松花隔〕瑶华集作“空滩黑”。

〔旧事二句〕瑶华集作“急雨下寒潮，精灵恨未消”。

【笺注】

〔一〕此词有“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隔”之句，当作于康熙二十一年三月扈驾巡视东北并祭祀长白山时。

〔二〕龚鼎孳蝶恋花词：“天欲为人须为彻，一生乞作团栾月。”

〔三〕温庭筠菩萨蛮词：“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

〔四〕两桨：古乐府莫愁乐：“莫愁在何处，莫愁 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 松花：谓松花江，发源于长白山，流经吉林、黑龙江两省。

〔五〕旧事二句：旧事指轻离别，谓当时离别的痛苦随寒潮而渐渐淡忘，今听杜鹃的啼声“不如归去”，又引起新恨。整阕词的主题是思家。若以旧事指历史上的旧账，那末“恨未消”的对象就是当今的皇族了。形诸笔墨，恐作者没有这样大胆。而且前六句与后二句的意思分隔了。

【辑评】

陈延焯白雨斋词话：又菩萨蛮云：“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亦凄惋，亦闲丽，颇似飞卿语。惜通篇不称。

吴梅词学通论：又菩萨蛮云：“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凄惋闲丽，较“驿桥春雨”更进一层。

又 为陈其年题照〔一〕

乌丝曲倩红儿谱〔二〕，萧然半壁惊秋雨〔三〕。曲罢髻鬟偏〔四〕，风姿真可怜。　　须髯浑似戟〔五〕，时作簪花剧〔六〕。背立讶卿卿〔七〕，知卿无那情〔八〕。

【笺注】

〔一〕清史列传卷七十一陈维崧传：陈维崧，字其年，江苏 宜兴人。明左都御史于廷孙。父贞慧，以节概称。年过五十，会开博学鸿儒科，以大学士宋德宜荐，召试列一等。授翰林院检讨，与修明史。遂卒，年五十八，时康熙二十七年也。所著两晋南北史集珍六卷、湖海楼诗八卷、迦陵文集十卷、词三十卷。作者与陈其年相识于康熙十七年，同时题照的尚有严绳孙等。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迦陵填词图为释大汕作，掀髯露顶，旁坐丽人拈洞箫而吹。是图近日有刻本，其中洪稗畦、蒋铅山二套南北曲最佳。昨在都门于袁筱坞（保恒）侍郎处见其原卷，抽妍骋秘，词苑大观也。”

〔二〕乌丝：陈其年最初的词集名乌丝词。季振宜乌丝词序：“使同青鸟，集曰乌丝。”蒋景祁陈检讨词钞序：“计原稿未刻迦陵词合乌丝词几千八百篇，今选定凡若干首，颜曰陈检讨词钞。”红儿：全唐诗罗虬比红儿诗并序注：“广明中，虬为李孝恭从事。籍中有美歌者杜红儿，虬令之歌，赠以彩。孝恭以红儿为副戎所盼，不令受。虬怒，手刃红儿。既而追其冤，作比红诗。”

〔三〕萧然：冷落凄清的样子。晋陶潜五柳先生传：“环堵萧然，不蔽风日。”徐乾学陈检讨维崧墓志铭：“然其年所居在城北，市廛庳陋，才容膝。”

〔四〕髻鬟：妇女发髻。宋 孙惟信昼锦堂词：“柳裁云剪腰支小，凤蟠鸦耸髻鬟偏。”严绳孙金缕曲序：“题陈其年小照填词图，有姬人吹玉箫倚曲。”可见图上除陈其年画像外，还有一吹箫女子。

〔五〕南史 褚彦回传：“公主谓曰：‘君须髯如戟，何无丈夫意？’”蒋永修陈检讨迦陵先生传：“其年少清癯，冠而于思，须侵淫及颧准。天下学士大夫号为陈髯。”

〔六〕古代遇典礼宴会佳节，男女皆戴花。宋史 司马光传：“仁宗 宝元初，中进士甲科。年甫冠，性不喜华靡，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列语之曰：‘君赐不可违。’乃簪花一枝。”徐乾学陈检讨维崧墓志铭：“遇花间席上，尤喜填词。兴酣以往，常自吹箫而和之。人或指以为狂。”

〔七〕卿卿：男女间暱称。韩偓偶见诗：“小叠红笺书恨字，与奴方便寄卿卿。”此处指画中的吹箫女子，她是背立的。严绳孙金缕曲云：“便遣玉人嗔性急，背华灯，扣损裙儿砑。”亦可证明。

〔八〕无那：即无奈。无那情，谓对自己的感情无可奈何，无法控制。

又 宿滦河〔一〕

玉绳斜转疑清晓〔二〕，凄凄白月渔阳道〔三〕。星影漾寒沙，微茫织浪花。　　金笳鸣故垒〔四〕，唤起人难睡。无数紫鸳鸯〔五〕，共嫌今夜凉。

【校】

〔白月〕通本作“月白”。

【笺注】

〔一〕滦河、渔阳均为从北京至山海关所经之地，词中描写秋冬景色，当作于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赴梭龙侦察时。滦河，在今河北省东北部。参见前长相思注〔一〕。

〔二〕玉绳：星名。按我国古代的星象学，玉衡（即大熊座星）北两星为玉绳。苏轼洞仙歌词：“金波淡、玉绳低转。”

〔三〕渔阳：古郡名，辖境相当今北京市 平谷县、天津市 蓟县等地。

〔四〕金笳：古代铜制的管乐器。

〔五〕西京杂记卷第三：“茂陵富人袁广汉……于北邙山下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五里，激流水注其内。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养白鹦鹉、紫鸳鸯、牦牛、青兕。奇兽怪禽，委积其间。”唐 徐延寿南州行诗：“河头浣衣处，无数紫鸳鸯。”

又〔一〕

荒鸡再咽天难晓〔二〕，星榆落尽秋将老〔三〕。毡幕绕牛羊，敲冰饮酪浆。　　山程兼水宿〔四〕，漏点清钲续〔五〕。正是梦回时，拥衾无限思。

【校】

〔正是二句〕瑶华集作“正是晚香时，临风无限思”。

【笺注】

〔一〕词中有“漏点清钲续”之句，当是扈驾随行，故系于康熙十六年九月扈驾巡视沿边内外时。参见前浣溪沙（欲寄愁心朔雁边）注〔一〕。按作者于十七年十月亦扈驾巡视北边，但按照传统农历，十月应列入冬令，而词句曰“秋将老”，故不从。

〔二〕荒鸡：古时以夜三鼓前鸣的鸡为荒鸡。再咽，指第二遍鸡声也沉寂了。汤显祖牡丹亭冥誓：“梦回远塞荒鸡咽。”

〔三〕星榆：指白榆。唐 刘禹锡和兵部郑侍郎省中四松诗十韵：“月桂花遥烛，星榆叶对开。”

〔四〕唐 李嘉祐送从弟永任饶州录事参军诗：“一官万里向千溪，水宿山行鱼浦西。”

〔五〕漏点：漏壶滴下的水点。钲：古乐器，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用时口朝上，以槌敲击。行军时用以节止步伐。

又〔一〕

惊飙掠地冬将半〔二〕，解鞍正值昏鸦乱。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三〕。　　烧痕空极望〔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长安〔五〕，客心愁未阑〔六〕。

【校】

〔惊飙句〕通本、张本作“白日惊飙冬已半”。

【笺注】

〔一〕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上之幸海子、沙河……及登东岳，幸阙里，省江南，未尝不从”。清实录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丁亥，以圣驾东巡，颁诏天下”。十一月，“庚寅，上回宫”。与此词“冰合大河流”之句时地相符，故系于二十三年十一月。

〔二〕惊飙：暴风。李白古风五十九首其四十五：“八荒驰惊飙，万物尽凋落。”

〔三〕见前点绛唇（五夜光寒）注〔五〕。大河：指黄河。

〔四〕烧痕：野火烧过的痕迹。苏轼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诗：“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

〔五〕长安：借指清朝的京城北京。

〔六〕作者担任侍卫多年，对这职务已十分厌倦，而娶沈宛为侍妾的事尚未有定局。参见前言。

又〔一〕

榛荆满眼山城路，征鸿不为愁人住〔二〕。何处是长安〔三〕，湿云吹雨寒。　　丝丝心欲碎〔四〕，应是悲秋泪。泪向客中多，归时又奈何！

【笺注】

〔一〕词中有“泪向客中多，归时又奈何”之语，当作于妻子卢氏去世后不久。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产后病故。

〔二〕征鸿：远飞的大雁。宋 黄公度青玉案词：“欲倩归鸿分付与，鸿飞不住。”

〔三〕长安：借指北京。

〔四〕丝丝：形容雨细。宋 范成大鞭春微雨诗：“旛胜丝丝雨，笙歌步步尘。”

又〔一〕

黄云紫塞三千里〔二〕，女墙西畔啼乌起〔三〕。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还〔四〕。　　笳声听不得，入夜空城黑。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五〕。

【笺注】

〔一〕从此词“秋梦不归家”之句看，可能与上一首词作于同一时期。

〔二〕黄云：指黄云戍，唐时所设的边戍，其地未详。李白紫骝马诗：“白雪关山远，黄云海戍迷。”王琦注：“白雪、黄云，皆唐时戍名。白雪戍在蜀地……黄云戍未详所在。”紫塞：晋崔豹古今注上都邑：“秦筑长城，土色皆紫，汉塞亦然，故称紫塞焉。”此处黄云、紫塞均指长城。

〔三〕女墙：城墙上面呈凹凸形的小墙。释名 释宫室：“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墙，言其卑小，比之于城，若女子之于丈夫也。”韩偓故都诗：“塞雁已侵池籞宿，宫鸦犹恋女墙啼。”

〔四〕萧萧：马鸣声。诗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斾旌。”

〔五〕花：指灯花。唐 戎昱桂州腊夜诗：“晓角分残漏，孤灯落碎花。”

又 寄顾梁汾苕中〔一〕

知君此际情萧索，黄芦苦竹孤舟泊〔二〕。烟白酒旗青，水村鱼市晴〔三〕。　　柁楼今夕梦〔四〕，脉脉春寒送〔五〕。直过画眉桥，钱塘江上潮〔六〕。

【笺注】

〔一〕顾梁汾：即顾贞观。清史列传卷七十顾贞观传：顾贞观，字远平，江苏 无锡人。康熙十一年举人，官内阁中书。能诗，尤工乐府。所作弹指词，声传海外。作者与顾相识于康熙十五年（顾在和作者金缕曲词中附注：“岁丙辰，容若二十有二，乃一见即恨识余之晚。”）二十年秋，顾以母丧南归。作者曾托沈尔燝带信给他。在送沈进士尔燝归吴兴诗“无限江湖兴，因君寄虎头”中自注：“时梁汾在苕上。”按虎头为东晋画家顾恺之小名，借指顾贞观。沈尔燝于康熙二十一年中进士（据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据诗意，沈是在中进士后当年秋天南归的。此词有“脉脉春寒送”之说，可能作于次年春天。苕：苕溪，在浙江湖州境内。

〔二〕白居易琵琶引：“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三〕宋 王禹偁点绛唇词：“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四〕柁楼：大船尾部的小楼，舵工在此瞭望把舵。

〔五〕脉脉：一缕缕，一丝丝。

〔六〕画眉桥：顾贞观踏莎美人 六桥词今删其二：“双鱼好记夜来潮，此信拆看，应傍画眉桥。”自注：“桥在平望，俗传画眉鸟过其下即不能巧啭，舟人至此，必携以登陆云。”钱塘江，在浙江省，以潮水闻名。按平望在湖州东北，苕溪发源于天目山，经湖州流入太湖，不经过平望，与钱塘江亦不沟通。这里只是用邻近的地名烘托出一种气氛。

又

萧萧几叶风兼雨〔一〕，离人偏识长更苦。欹枕数秋天，蟾蜍早下弦〔二〕。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三〕。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四〕。

【校】

〔长更苦〕古今作“愁滋味”。

〔轻尘句〕古今作“风吹壁上琴”。

【笺注】

〔一〕秦观满江红词：“风雨萧萧，长涂上、春泥没足。”

〔二〕蟾蜍：淮南子 精神：“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故用为月的代称。李白古朗月行：“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三〕宋 花仲胤妻伊川令寄外词：“教奴独自守空房，泪珠与灯花共落。”

〔四〕温庭筠题李处士幽居诗：“水玉簪头白角巾，瑶琴寂历拂轻尘。”

又

为春憔悴留春住〔一〕，那禁半霎催归雨〔二〕。深巷卖樱桃〔三〕，雨余红更娇。　　黄昏清泪阁〔四〕，忍便花飘泊〔五〕。消得一声莺〔六〕，东风三月情〔七〕。

【校】

〔忍便〕万松山房饮水诗词集卷末附校记：“粤雅堂本作忍使。”今存纳兰手迹作“忍共”。

【笺注】

〔一〕欧阳修蝶恋花词：“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二〕催归雨：谓催春归去的雨。

〔三〕李煜临江仙词：“樱桃落尽春归去。”陆游临安春雨初霁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四〕阁：拦阻，遏抑。宋 周紫芝踏莎行词：“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空相觑。”

〔五〕忍便：就使，便教。

〔六〕消得：犹云值得。宋 周密长亭怨慢词：“十年旧事，尽消得庾郎愁赋。”

〔七〕宋 朱淑真问春诗：“东风负我春三月，我负东风三月春。”

又

晶帘一片伤心白〔一〕，云鬟香雾成遥隔〔二〕。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三〕，不许愁人睡〔四〕。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笺注】

〔一〕晶帘：水晶帘。清 宋琬蝶恋花 旅月怀人词：“月去疏帘才数尺，乌鹊惊飞，一片伤心白。”

〔二〕杜甫月夜诗：“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三〕络纬：即莎鸡，俗名纺织娘。苏轼与顿起孙勉泛舟探韵得未字诗：“窗前堆梧桐，床下鸣络纬。”

〔四〕李清照念奴娇词：“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

又

乌丝画作回文纸〔一〕，香煤暗蚀藏头字〔二〕。筝雁十三双〔三〕，输他作一行〔四〕。　　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索性不还家，落残红杏花〔五〕。

【笺注】

〔一〕乌丝：即乌丝栏，于缣帛上下以乌丝织成栏，其间用朱墨界行。后来也指有墨线格子的卷册。陆游东窗遣兴诗：“欲写乌丝还懒去，诗名老去判悠悠。”回文：一种诗体，诗词字句回旋往返，都成义可诵。据晋书 窦滔妻苏氏传，窦滔妻苏蕙，字若兰，善属文。滔仕前秦 苻坚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在家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赠滔。诗长八百四十字，可宛转循环以读，词甚凄惋。此句谓妻子寄来书信。

〔二〕香煤：和香料的煤烟，指墨。金 元好问眉二首之二：“石绿香煤浅淡间，多情长带楚梅酸。”藏头：即藏头诗，一种游戏诗体，将每句头字藏于前句末一字中，或将所言之事分藏于每句的头一字中。宋 吕渭老水龙吟词：“相思两地，无穷烟水，一庭花雾。锦字藏头，织成机上，一时分付。”此句指妻子来信中用墨把诗句的第一个字涂掉，要丈夫猜是什么意思。

〔三〕筝雁：古筝上的弦柱斜列，如飞雁一般，曰“雁柱”。筝有十三条弦，每条弦两头各有一柱，故曰“十三双”。陆游雪中感成都诗：“感事镜鸾悲独舞，寄书筝雁恨慵飞。”欧阳修生查子词：“雁柱十三弦，一一春莺语。”

〔四〕二句谓夫妻分居两地，还不及雁柱成双。

〔五〕二句谓妻子信中说了赌气的话：索性不要回家也罢，杏花都落尽了，还回来干什么！此妻子可能实指侍妾沈宛。沈于康熙二十三年冬归性德后，性德仍十分忙碌，除平时需入宫值勤外，还常随康熙帝出巡，或执行任务，在家中的时间很少。故曰“相看仍是客”。

又

阑风伏雨催寒食〔一〕，樱桃一夜花狼藉。刚与病相宜〔二〕，琐窗薰绣衣〔三〕。　　画眉烦女伴，央及流莺唤〔四〕。半晌试开奁，娇多直自嫌〔五〕。

【笺注】

〔一〕阑风伏雨：见前浣溪沙（伏雨朝寒愁不胜）注〔一〕。寒食：节令名，在农历清明前一或二日。荆楚岁时记：“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

〔二〕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刚，犹偏也；硬也；亦犹云只也。”

〔三〕琐窗：镂刻有连琐图案的窗棂。王次回病春诗：“樱桃花尽雨霏霏，漫炷沉香熨夹衣。”

〔四〕央及：请求。

〔五〕直：即使。意谓即使自己也觉得过于娇懒。

又

春云吹散湘帘雨，絮黏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　　柳烟丝一把〔一〕，暝色笼鸳瓦〔二〕。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

【笺注】

〔一〕烟丝：烟雾濛濛的柳丝。唐 杨巨源折杨柳：“水边杨柳麴烟丝。”

〔二〕鸳瓦：鸳鸯瓦的省称。

减字木兰花 新月

晚妆欲罢，更把纤眉临镜画。准待分明〔一〕，和雨和烟两不胜〔二〕。　　莫教星替〔三〕，守取团圆终必遂〔四〕。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五〕。

【笺注】

〔一〕准待：犹打算。

〔二〕宋 杜安世行香子词：“寒食下，半和雨，半和烟。”元 善住忆王孙词：“游子寻春骏马骄。欲魂销。和雨和烟折柳条。”

〔三〕李商隐李夫人三首诗：“惭愧白茅人，月没教星替。”

〔四〕守取：等待。

〔五〕这首词刻意描写新月。首二句用纤眉比喻新月的形状。三、四句说明新月的光线暗淡。五、六句表明虽光线不足，月缺终有月圆的一天，不需要星来代替。末二句以月缺喻人间的离别。谓将来虽有团栾之日，但此时此刻天上人间一样含愁。

又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思量〔一〕，不许孤眠不断肠。　　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二〕。银汉难通〔三〕，稳耐风波愿始从〔四〕。

【笺注】

〔一〕苏轼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此首亦为悼亡之作，从“冷透疏衾”推测，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冬。

〔二〕一诺：史记 季布栾布列传：“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此指誓约。

〔三〕银汉：即银河，天河。

〔四〕耐：忍受。风波：喻患难。元稹酬周从事望海亭见寄诗：“不辞狂复醉，人世有风波。”

又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一〕。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二〕。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三〕。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笺注】

〔一〕李珣临江仙词：“强整娇姿临宝镜，小池一朵芙蓉。”

〔二〕斜溜：谓头上斜插的首饰。李煜浣溪沙词：“佳人舞点金钗溜。”鬟心：鬟髻的顶心。　凤翘：妇女所佩凤形首饰。周邦彦南乡子词：“不道有人潜看着，从教，掉下鬟心与凤翘。”

〔三〕直为：仅为。凝情：含情凝睇的样子。

又

从教铁石〔一〕，每见花开成惜惜〔二〕。泪点难消，滴损苍烟玉一条〔三〕。　　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四〕。记取相思，环珮归来月下时〔五〕。

【校】

〔月下时〕通本、张本、袁本作“月上时”。

【笺注】

〔一〕从教：任凭，任使。铁石：谓铁肠石心。皮日休桃花赋序：“余尝慕宋广平（璟）之为相，贞姿劲质，刚态毅状，疑其铁肠石心，不解吐婉媚辞。然观其作梅花赋，清便富艳，得南朝 徐庾体，殊不类其为人。”

〔二〕惜惜：可惜，怜惜。五代 李存勗歌头词：“惜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离菊残时，叹萧索。”辛弃疾摸鱼儿词：“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三〕玉一条：指梅树。唐 张谓早梅诗：“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四〕元 袁桷述旧怀诗：“午窗钩竹影，冻笔点梅魂。”

〔五〕姜夔疏影词咏梅：“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又

断魂无据〔一〕，万水千山何处去〔二〕？没个音书〔三〕，尽日东风上绿除〔四〕。　　故园春好，寄语落花须自扫。莫更伤春，同是恹恹多病人〔五〕。

【校】

〔莫更〕袁本、汪本作“莫恨”。

【笺注】

〔一〕断魂：指忧伤的梦魂。毛滂惜分飞词：“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宋 刘弇惜双双令词：“翠屏人在天低处。惊梦断、行云无据。”

〔二〕韦庄木兰花词：“千山万水不曾行，魂梦欲教何处觅。”

〔三〕宋 杨无咎玉抱肚词：“堪嗟处，山遥水远，音书也无个。”

〔四〕绿除：长满绿草的台阶。

〔五〕恹恹：精神萎靡的样子。韩偓春尽日诗：“把酒送春惆怅在，年年三月病恹恹。”下片四句是丈夫来信劝慰妻子之词。

又

花丛冷眼〔一〕，自惜寻春来较晚〔二〕。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　　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三〕。

【笺注】

〔一〕元稹离思五首之四：“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二〕唐 于邺扬州梦记：“太和末，（杜）牧自御史出佐宣州幕，虽所至辄游，终无属意。因游湖州，得鸦头女十余岁，惊为国色。因语其母，将接至舟中。母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吾不十年，必守此郡。不来，乃从尔所适。’母许诺，为盟而别。故牧归，颇以湖州为念。寻拜黄州、池州、睦州，皆非意也。牧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笺，求守湖州。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则已十四年矣。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二子。牧乃为诗曰：‘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三〕晋 干宝搜神记卷十一：“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凭乃自杀。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曰：‘……愿以尸骨赐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使冢合，则吾弗阻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

卜算子 新柳

娇软不胜垂〔一〕，瘦怯那禁舞〔二〕。多事年年二月风，剪出鹅黄缕〔三〕。　　一种可怜生〔四〕，落日和烟雨〔五〕。苏小门前长短条〔六〕，即渐迷行处〔七〕。

【校】

〔题〕通本作“咏柳”。

【笺注】

〔一〕隋炀帝海山记载炀帝制湖上曲望江南八阕，其二：“湖上柳，烟里不胜垂。”

〔二〕高观国解连环柳词：“隔邮亭、故人望断，舞腰瘦怯。”

〔三〕唐 贺知章咏柳诗：“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鹅黄：状新柳之色。明 杨维桢杨柳词：“杨柳董家桥，鹅黄万万条。”

〔四〕一种：一样，同样。可怜生：可怜、可爱的样子。

〔五〕唐 姚合杨柳枝：“桥边陌上无人识，雨湿烟和思万重。”

〔六〕苏小：南齐 钱塘名妓苏小小的省称。温庭筠杨柳枝八首之三：“苏小门前柳万条，毵毵金线拂平桥。”

〔七〕即渐：逐渐。

又 塞梦〔一〕

塞草晚才青，日落箫笳动〔二〕。慽慽凄凄入夜分〔三〕，催度星前梦〔四〕。　　小语绿杨烟，怯踏银河冻〔五〕。行尽关山到白狼〔六〕，相见唯珍重。

【校】

〔题〕原本作“塞寒”，校云：一作“梦”。兹据通本改定。

【笺注】

〔一〕词中有“行尽关山到白狼”之语，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三月至四月扈驾东出山海关去盛京时。参阅前长相思注〔一〕。

〔二〕箫笳：箫和胡笳。曹植与吴季重书：“若夫觞酌凌波于前，箫笳发音于后。”汉 李陵答苏武书：“胡笳互动，牧马悲鸣。”

〔三〕李清照声声慢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夜分：夜半。

〔四〕汤显祖牡丹亭 魂游：“生性独行无那，此夜星前一个。”此句谓催促引度妻子的梦魂来到边塞，与自己相会。

〔五〕银河冻：此指结冰的河。唐苏颋奉和圣制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制诗：“苑花齐玉树，池水作银河。”

〔六〕白狼：白狼河，即大凌河。大清一统志 锦州府一：“大凌河，在锦县东。”

又 午日〔一〕

村静午鸡啼〔二〕，绿暗新阴覆。一展轻帘出画墙，道是端阳酒〔三〕。　　早晚夕阳蝉，又噪长堤柳〔四〕。青鬓长青自古谁〔五〕，弹指黄花九〔六〕。

【校】

〔题〕通本作“五日”。

【笺注】

〔一〕午日：农历五月初五端午日的省称。

〔二〕午鸡：中午啼叫的鸡。刘禹锡秋日送客至潜水驿诗：“枫林社日鼓，茅屋午时鸡。”

〔三〕帘：指酒帘，酒家所用的招子。宋 洪迈容斋随笔续笔十六酒肆旗望：“今都城与郡县酒务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端阳酒：用艾或菖蒲浸的酒，传说端午节饮后，可以避瘟气。渊鉴类函卷十九岁时部八：“金门岁节记云：‘洛阳端午作朮羹艾酒。’”南朝 梁 宗懔荆楚岁时记：“端午节以菖蒲一寸九节者，泛酒以辟瘟气。”

〔四〕李商隐柳诗：“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南朝 陈 江总秋日游昆明池诗：“蝉噪金堤柳，鹭饮石鲸波。”

〔五〕唐 韩琮春愁诗：“金乌长飞玉兔走，青鬓长青古无有。”

〔六〕弹指：指时间短暂。翻译名义集二时分：“俱舍云：壮士一弹指顷六十五刹那。”黄花九：指农历九月九日重九。黄花谓菊花。苏轼杭州牡丹开时仆犹在常润周令作诗 见寄次其韵复次一首送赴阙诗：“莫负黄花九日期，人生穷达可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