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笺注 纳兰词笺注卷二

采桑子

彤云久绝飞琼字〔一〕，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二〕？　　香销被冷残灯灭〔三〕，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四〕。

【校】

〔彤云〕通本、张本、袁本作“彤霞”。

【笺注】

〔一〕飞琼：仙女名。汉武帝内传：“（王母）又命侍女董双成吹云和之笙，石公子击昆庭之金，许飞琼鼓震灵之簧。”此处借指所爱的女子。

〔二〕玉清：神仙居住的仙境。灵宝 太乙经：“四人天外曰三清境，玉清、太清、上清，亦名三天。”此处可能借指皇宫。据清人笔记，作者曾爱过一个宫女。（参阅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转引海沤闲话，以及李勗编注饮水词笺转引胡刊本饮水诗词集中的鹏图跋、唯我跋。）

〔三〕李清照念奴娇词：“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

〔四〕心期：见前浣溪沙（五字诗中目乍成）注〔四〕。

又

谁翻乐府凄凉曲〔一〕？风也萧萧，雨也萧萧〔二〕，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三〕。

【笺注】

〔一〕乐府：汉武帝时定郊祀礼，立乐府，掌管宫廷、巡行、祭祀所用的音乐，兼采民歌配以乐曲。后来作为一种诗体的名称。 翻，按旧曲制作新词。刘禹锡杨柳枝词：“请君莫奏前朝曲，听唱新翻杨柳枝。”

〔二〕蒋捷一剪梅词：“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三〕谢桥：旧诗词中常称所爱女子（或妓女）为“谢娘”，因而称其所居之处为“谢家”、“谢家庭院”、“谢家池阁”、“谢桥”。晏幾道鹧鸪天词：“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辑评】

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哀婉沉著。

又

严宵拥絮频惊起〔一〕，扑面霜空。斜汉朦胧〔二〕，冷逼毡帷火不红。　　香篝翠被浑闲事〔三〕，回首西风〔四〕。数尽残钟，一穟灯花似梦中〔五〕。

【校】

〔宵〕原校：一作“霜”。通本、张本、袁本、昭代作“霜”。

〔西风〕词雅作“东风”。

〔数尽残〕原校：一作“何处疏”。通本、张本、袁本、昭代作“何处疏”。

【笺注】

〔一〕拥絮：半卧以絮被围裹下体。南史 隐逸传上陶潜：“败絮自拥，何惭儿子。”

〔二〕斜汉：谓银河。南朝 齐 谢朓离夜诗：“玉绳隐高树，斜汉耿层台。”

〔三〕香篝：薰笼。周邦彦花犯词：“香篝薰素被。”

〔四〕李珣巫山一段云词：“西风回首不胜悲，暮雨洒空祠。”

〔五〕穟：通穗，谷类结实的顶端，喻灯花。韩偓懒卸头诗：“时复见残灯，和烟坠金穗。”

又

冷香萦遍红桥梦〔一〕，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二〕。　　箜篌别后谁能鼓〔三〕，肠断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四〕。

【校】

〔城笳〕原校：一作“闻鸦”。昭代作“闻鸦”。

【笺注】

〔一〕冷香：清香。红桥：此指一般的赤栏桥。宋 苏舜卿师黯以彭甘五子为寄因怀四明园中此果甚多偶成长句以为谢诗：“枕畔冷香通醉梦，齿边余味涤吟魂。”

〔二〕陆游东篱杂书诗：“巷陌秋千梦，帘栊燕子家。”

〔三〕箜篌：一种似琵琶的乐器。鼓，弹奏。箜篌别后，谓所爱的弹箜篌的女子离去以后。

〔四〕杜牧题禅院诗：“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

又 咏春雨

嫩烟分染鹅儿柳〔一〕，一样风丝〔二〕。似整如欹，才著春寒瘦不支。　　凉侵晓梦轻蝉腻〔三〕，约略红肥〔四〕。不惜葳蕤〔五〕，碾取名香作地衣〔六〕。

【笺注】

〔一〕鹅儿柳：浅黄似雏鹅毛色的嫩柳。宋 赵令畤清平乐词：“春风依旧，著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二〕风丝：随风飘拂的柳丝。南朝 梁简文帝三月三日率尔成诗：“绮花非一种，风丝乱百条。”

〔三〕轻蝉：轻盈的蝉鬓。见前浣溪沙（睡起惺忪强自支）注〔一〕。腻：滑泽。此句以美人喻花朵。

〔四〕红肥：指花朵在雨后红得更加鲜艳。宋 李曾伯声声慢 和韵赋江梅词：“看水边清瘦，雨后红肥。”

〔五〕葳蕤：鲜丽的样子，指花。

〔六〕地衣：地毯。秦观阮郎归词：“秋千未拆水平堤，落红成地衣。”

又 塞上咏雪花〔一〕

非关癖爱轻模样〔二〕，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三〕。　　谢娘别后谁能惜〔四〕，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五〕。

【笺注】

〔一〕此词有“万里西风瀚海沙”之句，按时令当在九月，地点应近大漠，姑系于康熙十九年九月扈驾至五台山时。

〔二〕宋 孙道绚清平乐雪词：“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

〔三〕富贵花：指牡丹或海棠。宋 周敦颐爱莲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陆游留樊亭三日王觉民检详日携酒来饮海棠下比去花亦衰矣诗：“何妨海内功名士，共赏人间富贵花。”

〔四〕谢娘：指谢道蕴。见前忆江南注〔二〕。

〔五〕瀚海：指沙漠。唐 陶翰出萧关怀古诗：“孤城当瀚海，落日照祁连。”

又

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间伴懊侬〔一〕。　　谁怜辛苦东阳瘦〔二〕，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三〕。

【校】

〔窗间〕通本、张本、袁本、昭代作“闲窗”。

【笺注】

〔一〕懊侬：烦闷，烦恼。

〔二〕东阳：地名，在浙江省，此指沈约。南史 沈约传：“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为东阳太守。”又“以书陈情于（徐）勉，言己老病，十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李商隐韩冬郎即 席为诗 相送一 座尽惊 他日余方追吟 连宵侍 坐徘徊 久之句有老成之风 因成二绝 寄酬 兼呈畏之员外之二：“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三〕见前浣溪沙（收取闲心冷处浓）注〔二〕。

又

拨灯书尽红笺也〔一〕，依旧无聊。玉漏迢迢〔二〕，梦里寒花隔玉箫〔三〕。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四〕。分付秋潮，莫误双鱼到谢桥〔五〕。

【笺注】

〔一〕红笺：红色的信纸。韩偓偶寄诗：“小叠红笺书恨字，与奴方便寄卿卿。”

〔二〕玉漏：玉制的计时器。秦观南歌子词：“玉漏迢迢尽，银潢淡淡横。”

〔三〕唐 司空曙送王尊 师归湖州诗：“金阙乍看迎日丽，玉箫遥听隔花微。”此句以“梦里寒花”喻所爱的女子；“隔玉箫”表示音尘远隔。

〔四〕温庭筠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五〕文选 古乐府之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后人因以双鲤、双鱼指书信。杜甫送梓州李使君之任诗：“五马何时到，双鱼会早传。”谢桥：见前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注〔三〕。

又

凉生露气湘弦润〔一〕，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　　舞余镜匣开频掩，檀粉慵调〔二〕。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

【校】

〔舞余〕通本、昭代作“舞鹍”。

〔开频掩〕袁本作“闲频掩”。

〔衾〕原校：一作“轻”。

【笺注】

〔一〕湘弦：屈原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因此称琴瑟的弦为湘弦。

〔二〕檀粉：浅红色的脂粉。

又

土花曾染湘娥黛〔一〕，铅泪难消〔二〕。清韵谁敲，不是犀椎是凤翘〔三〕。　　只应长伴端溪紫〔四〕，割取秋潮〔五〕。鹦鹉偷教，方响前头见玉箫〔六〕。

【笺注】

〔一〕土花：器物被泥土侵蚀后留下的斑点。元 王冕题申屠子迪篆刻卷诗：“岐阳石鼓土花蚀，峄山之碑野火然。”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曾，犹争也；怎也。”湘娥：指舜妃娥皇、女英。此处作为女子的代称。黛：指女子眉黛。此句暗指所爱女子已死去。

〔二〕铅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故称眼泪为铅泪。

〔三〕犀椎：犀牛角所制之槌，击物能应声回响，亦称响犀。唐 苏鹗杜阳杂编：时有宫人沈阿翘，为上舞河满子。问其从来，阿翘曰：“妾本吴元济之妓女。”俄遂进白玉方响，云本吴元济所与也。光明皎洁，可照十数步，言其犀槌即响犀也。凡物有声，乃响应其中焉。凤翘：见前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注〔二〕。二句谓传来清韵，不是响犀声，乃是凤翘的震颤声，令人怀疑彼女固未死也。

〔四〕端溪紫：以广东 德庆县 端溪产石所制的紫石砚，即端砚。

〔五〕秋潮：犹秋波，指女子美目。用潮字以趁韵。李商隐房中曲：“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以上二句谓彼女不该死去，只应常在书桌前伴我。

〔六〕渊鉴类函卷四百二十一鸟部四：“青林诗话曰：蔡确贬新州，侍儿名琵琶者随之。有鹦鹉甚慧，公每叩响板，鹦鹉传呼琵琶。后卒，误触响板，鹦鹉犹呼不已。公怏怏不乐，有诗云：‘鹦鹉言犹在，琵琶事已非。伤心瘴江水，同渡不同归。’”方响，以十六枚厚薄不同的铁片制成的打击乐器。玉箫：人名。唐 韦皋少游江夏，馆于姜氏。姜令小青衣玉箫祇侍，因渐有情。韦归，七年不至，玉箫遂绝食死。后再世，仍为韦侍妾。见云溪友议。这里指死去女子。二句回忆过去，令人产生睹物思人的悲痛。

又

谢家庭院残更立〔一〕，燕宿雕梁〔二〕。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三〕。　　此情已自成追忆〔四〕，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笺注】

〔一〕谢家庭院，见前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注〔三〕。宋 向子諲满庭芳词：“谢家庭院，争道絮因风。”

〔二〕唐 李中燕诗：“喧觉佳人昼梦，双双犹在雕梁。”

〔三〕元稹杂忆五首之三：“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四〕李商隐锦瑟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又〔一〕

而今才道当时错〔二〕，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三〕。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四〕。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五〕。

【校】

〔才〕原校：一作“谁”。昭代作“谁”。

【笺注】

〔一〕此首与下一首可能为思念沈宛而作。参见前言。

〔二〕才道：才知。当时错：谓当时不该让沈返回江南。宋 刘克庄忆秦娥词：“古来成败难描摸，而今却悔当时错。”

〔三〕宋 赵彦端减字木兰花词：“满眼春风，不觉黄梅细雨中。”

〔四〕谓明知沈去后不可能再回来，还勉强说将来有重叙旧情之日。

〔五〕唐 郑谷下第退居二首之一：“落尽梨花春又了，破篱残雨晚莺啼。”

又

明月多情应笑我〔一〕，笑我如今，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二〕。月浅灯深〔三〕，梦里云归何处寻〔四〕？

【笺注】

〔一〕苏轼念奴娇词：“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二〕兰襟：香洁的衣襟。结遍兰襟，谓情分深切。晏幾道采桑子词：“别来长记西楼事，结遍兰襟。遗恨重寻，弦断相如绿绮琴。”

〔三〕晏幾道清平乐词：“犹记那回庭院，依前月浅灯深。”

〔四〕梦里云归：见前江城子注〔一〕。云，朝云，指沈宛。宋 贺铸更漏子词：“恨不如今夜，明月多情，应待归云。”

谒金门

风丝袅〔一〕，水浸碧天清晓〔二〕。一镜湿云青未了〔三〕，雨晴春草草〔四〕。　　梦里轻螺谁扫〔五〕？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六〕，寄愁何处好？

【笺注】

〔一〕风丝：见前采桑子（嫩烟分染鹅儿柳）注〔二〕。

〔二〕欧阳修蝶恋花词：“水浸碧天风皱浪，菱花荇蔓随双桨。”

〔三〕一镜湿云：指水面上反映出来的云。杜甫望岳诗：“岱宗夫如何，齐 鲁青未了。”

〔四〕草草：匆促。唐 赵嘏东归道中诗：“星星一镜发，草草百年身。”

〔五〕轻螺：犹言细眉。螺即黛螺，青黑色颜料，可用以画眉，因以为女子眉毛的代称。李煜长相思词：“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扫：画，抹。杜甫虢国夫人诗：“却嫌脂粉涴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六〕悄悄：忧愁貌。诗 柏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好事近

帘外五更风〔一〕，消受晓寒时节〔二〕。刚剩秋衾一半〔三〕，拥透帘残月。　　争教清泪不成冰，好处便轻别。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

【笺注】

〔一〕宋无名氏浪淘沙词：“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

〔二〕消受：禁受，忍受。

〔三〕宋无名氏古四北洞仙歌词：“银缸挑尽，纱窗未晓，独拥寒衾一半。”

又〔一〕

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二〕。　　休寻折戟话当年〔三〕，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四〕，过新丰猎骑〔五〕。

【笺注】

〔一〕康熙十五年十月作者曾扈驾到昌平祭祀十三陵。据清实录，康熙十五年十月，“戊午……幸昌平。过前明十三陵。上一一躬亲酹酒”。十三陵就在北京城郊，性德往游的机会甚多，因此本词也可能作于康熙十五年以前。

〔二〕唐 可止哭贾岛诗：“暮雨滴碑字，年年添藓痕。”顾贞观忆秦娥词：“双崖碧，古今多少，藓碑题迹。”

〔三〕杜牧赤壁诗：“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四〕十三陵：明代十三个皇帝陵墓的总称，在今北京市 昌平北天寿山。

〔五〕汉书 地理志第八上：“新丰……秦曰骊邑。高祖七年置。”应劭曰：“太上皇思东归，于是高祖改筑城市街里以象丰，迁丰民以实之，故号新丰。”“十三陵”代表前朝，“新丰”比喻新朝，谓前朝皇帝的陵园，已成了新朝皇族的游猎之所。

又〔一〕

何路向家园，历历残山剩水〔二〕。都把一春冷淡，到麦秋天气〔三〕。　　料应重发隔年花〔四〕，莫问花前事。纵使东风依旧，怕红颜不似。

【笺注】

〔一〕词中有“麦秋天气”及“料应重发隔年花……怕红颜不似”之语，可能作于妻子死后的第二年初夏。作者妻子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产后病故，故此词当作于十七年。据清实录，康熙十七年五月，“乙巳，上至巩华城”，“甲寅，上幸西郊观禾”，又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上之幸……西山、汤泉及畿辅……未尝不从”，可证此词当作于十七年五月。

〔二〕残山剩水：指国土分裂，山河不全。也可以指一般的山山水水，因诗人主观上感觉到忧伤的移情作用，而称之为残山剩水。明 王璲题赵仲穆画诗：“南朝无限伤心事，都在残山剩水中。”

〔三〕麦秋：指农历四月，为麦收季节。汉 蔡邕月令章句：“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

〔四〕宋 马令南唐书卷六后主昭惠周后传：“（后主）又尝与后移植梅花于瑶光殿之西，及花时而后已殂，因成诗见意……又云：失却烟花主，东风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

一络索 长城〔一〕

野火拂云微绿〔二〕，西风夜哭〔三〕。苍茫雁翅列秋空，忆写向屏山曲〔四〕。　　山海几经翻覆，女墙斜矗。看来费尽祖龙心〔五〕，毕竟为谁家筑。

【校】

〔调〕袁本作“洛阳春”。

〔题〕通本、张本无。

【笺注】

〔一〕词中有“西风夜哭。苍茫雁翅列秋空”之语，描写的是秋景。作者于秋天出塞共有三次，参见前浣溪沙（欲寄愁心朔雁边）注〔一〕。此词之“看来费尽祖龙心，毕竟为谁家筑”，与卷五浣溪沙 姜女祠之“六王如梦祖龙非”意思相同，可能同作于二十一年八月去梭龙时。参见后浣溪沙（海色残阳影断霓）注〔一〕。

〔二〕野火：磷火。物类相感志：“山林薮泽，晦明之夜，则野火生焉，布散如人秉烛。其色青，异于人火。”唐 方干东阳道中作诗：“野火不知寒食节，穿林转壑自烧云。”

〔三〕杜甫去秋行：“战场冤魂每夜哭，空令野营猛士悲。”

〔四〕屏山：屏风曲折如山，故曰屏山。温庭筠南歌子词：“鸳枕映屏山。”

〔五〕祖龙：指秦始皇。史记集解：“苏林曰：祖，始也；龙，人君象。谓始皇也。”

又〔一〕

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二〕。萧萧木落不胜秋〔三〕，莫回首斜阳下。　　别是柔肠萦挂，待归才罢。却愁拥髻向灯前〔四〕，说不尽离人话。

【校】

〔木落〕通本作“落木”。

【笺注】

〔一〕作者于秋天出塞有三次，两次是扈驾出巡，另一次是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赴梭龙侦察。参见前浣溪沙（欲寄愁心朔雁边）注〔一〕。此词有“短衣匹马”之语，不像是扈驾而行。姑系于二十一年秋。

〔二〕杜甫曲江三章章五句其三：“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三〕杜甫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四〕汉 伶玄飞燕外传附伶玄自叙：“通德（伶玄妾）占袖，顾视烛影，以手拥髻，凄然泣下，不胜其悲。”宋 刘辰翁宝鼎现词：“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

又 雪

密洒征鞍无数，冥迷远树。乱山重叠杳难分，似五里濛濛雾〔一〕。　　惆怅琐窗深处，湿花轻絮〔二〕。当时悠飏得人怜，也都是浓香助〔三〕。

【校】

〔调〕通本、张本作“洛阳春”。

【笺注】

〔一〕后汉书 张霸传附张楷：“（楷）性好道术，能作五里雾。”

〔二〕湿花：指雪花。轻絮，见前忆江南注〔二〕。

〔三〕孙道绚清平乐雪词：“悠悠飏飏，做尽轻模样。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

清平乐

烟轻雨小〔一〕，望里青难了。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二〕。　　凭高目断征途〔三〕，暮云千里平芜〔四〕。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记双鱼〔五〕。

【笺注】

〔一〕晏幾道清平乐词：“烟轻雨小，紫陌香尘少。”

〔二〕李中江行晚泊寄湓城知友诗：“江浮残照阔，云散乱山横。”

〔三〕唐 姚鹄玉真观寻赵尊师不遇诗：“凭高目断无消息，自醉自吟愁落晖。”

〔四〕唐 荆叔题慈恩塔诗：“暮云千里色，无处不伤心。”

〔五〕锦书：即锦字。见前浣溪沙（记绾长条欲别难）注〔三〕。双鱼：见前采桑子（拨灯书尽红笺也）注〔五〕。

又

青陵蝶梦〔一〕，倒挂怜么凤〔二〕。褪粉收香情一种〔三〕，栖傍玉钗偷共。　　愔愔镜阁飞蛾〔四〕，谁传锦字秋河〔五〕？莲子依然隐雾〔六〕，菱花偷惜横波〔七〕。

【笺注】

〔一〕青陵：即青陵台。明一统志：“青陵台在开封府 封丘县界。”青陵台 韩凭夫妇化蝶的典故，见前减字木兰花（花丛冷眼）注〔三〕。蝶梦：庄子 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二〕么凤：鸟名，又称倒挂。清 沈雄古今词话：“么凤，惠州梅花上珍禽，名倒挂子，似绿毛凤而小，其矢亦香，俗人蓄之帐中。东坡西江月云‘倒挂绿毛么凤’是也。”宋 朱彧萍洲可谈卷二：“海南诸国有倒挂雀，尾羽备五色，状似鹦鹉，形小如雀，夜则倒悬其身。”此二句谓自己梦想如韩凭化蝶，也喜欢倒挂的么凤。

〔三〕褪粉：宋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四：“杨东山言道藏经云：蝶交则粉退，蜂交则黄退。周美成词云‘蝶粉蜂黄浑退了’，正用此也。”收香：林下诗谈：“桐花凤小于玄鸟，春暮来集桐花，一名收香倒挂，又名探花使，性驯，好集美人钗上，出成都。”名物通：“倒挂，即绿毛么凤，性极驯，好集美人钗上。日闻好香，则收藏尾翼间，夜则张翼以放香。”

〔四〕愔愔：安闲貌。李商隐镜槛诗：“斜门穿戏蝶，小阁锁飞蛾。”

〔五〕秋河：即天河，银河。谢朓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 邑赠西府同僚诗：“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

〔六〕子夜歌：“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见莲，谐音为见怜。莲子隐雾，表示不清楚女子是否爱我。

〔七〕菱花：古铜镜背面常刻有菱花，因此诗词中常以菱花为镜子的代称。宋 宋祁笔次诗：“菱花照鬓感流年，始觉空名尽偶然。”横波：比喻眼神流动，如水闪波。汉 傅毅舞赋：“眉连娟以增绕兮，目流睇而横波。”

又

将愁不去〔一〕，秋色行难住。六曲屏山深院宇〔二〕，日日风风雨雨。　　雨晴篱菊初香，人言此日重阳。回首凉云暮叶，黄昏无限思量。

【笺注】

〔一〕辛弃疾祝英台近词：“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二〕李贺屏风曲：“团回六曲抱膏兰。”清 王琦注：“六曲，十二扇也，以十二扇叠作六曲。”

又

凄凄切切〔一〕，惨淡黄花节〔二〕。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三〕。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四〕。一样晓风残月〔五〕，而今触绪添愁。

【笺注】

〔一〕欧阳修秋声赋：“凄凄切切，呼号愤发。”

〔二〕黄花节：即菊花节，重阳节。唐 王涯九月九日勤政楼下观百僚献寿诗：“御气黄花节，临轩紫陌头。”

〔三〕那更：见前浣溪沙（泪浥红笺第几行）注〔二〕。姜夔霓裳中序第一词：“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

〔四〕燕子楼：在江苏 徐州市。唐 贞元中，张尚书镇徐州，筑楼以居家妓关盼盼。张死后，盼盼不嫁，居此楼十余年。张尚书旧传为张建封，后人考证为建封之子愔。周邦彦解连环词：“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观词意，此首亦为悼亡之作。

〔五〕柳永雨霖铃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又 忆梁汾〔一〕

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螀人不语〔二〕，有梦转愁无据〔三〕。　　乱山千叠横江〔四〕，忆君游倦何方〔五〕。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六〕。

【笺注】

〔一〕梁汾：参见前菩萨蛮（知君此际情萧索）词注〔一〕。

〔二〕蛩螀：蛩，蟋蟀；螀，蝉。

〔三〕宋 赵佶燕山亭词：“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四〕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诗：“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

〔五〕游倦：倦于游宦。性德于二十二年春寄菩萨蛮词给梁汾后，有一段时间得不到梁汾消息。

〔六〕周紫芝清平乐词：“只有琐窗红蜡，照人犹自销魂。”

又〔一〕

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二〕，却问明朝行未。〔三〕　　别来几度如珪〔四〕，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

【笺注】

〔一〕此词有“塞鸿去矣，锦字何时寄”及“别来几度如珪”之语，当作于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作者于九月扈驾南巡，至此已将近三个月。参阅前菩萨蛮（惊飚掠地冬将半）注〔一〕。

〔二〕唐 韦庄女冠子词：“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三〕却问：再问。明知丈夫明朝要外出而再问，希望他或许能不去。

〔四〕文选江淹别赋：“乃至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李善注：“遁甲开山图曰：禹游于东海，得玉珪，碧色，圆如日月，以自照，目达幽暝。”

又

风鬟雨鬓〔一〕，偏是来无准。倦倚玉阑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二〕。　　软风吹过窗纱，心期便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三〕，黄昏只对梨花。

【校】

〔玉阑〕通本、词雅作“玉兰”，箧中词作“阑干”。

【笺注】

〔一〕风鬟雨鬓：形容妇女发髻散乱。唐 李朝威柳毅传：“昨下策，间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视。”

〔二〕晏幾道清平乐词：“勾引行人添别恨，因是语低香近。”

〔三〕李商隐杜司勋诗：“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

又 秋思

凉云万叶〔一〕，断送清秋节〔二〕。寂寂绣屏香篆灭〔三〕，暗里朱颜消歇〔四〕。　　谁怜照影吹笙〔五〕，天涯芳草关情〔六〕。懊恼隔帘幽梦，半床花月纵横。

【校】

〔凉云万〕原校：一作“孤花片”。通本、张本、袁本作“孤花片”。

〔照影〕原校：一作“散髻”。通本、张本、袁本作“散髻”。

〔床〕原校：一作“窗”。袁本作“窗”。

〔花月〕袁本作“风月”。

【笺注】

〔一〕宋 冯伟寿春云怨词：“曲水成空，丽人何处，往事暮云万叶。”欧阳修渔家傲词：“万叶敲声凉乍到，百虫啼晚烟如扫。”

〔二〕清秋节：指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李白忆秦娥词：“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三〕香篆：香炷，点燃时烟上升缭绕如篆文。韦庄应天长词：“画帘垂，金凤舞，寂寞绣屏香一炷。”

〔四〕李白寄远十一首之八：“坐思行叹成楚越，春风玉颜畏消歇。”

〔五〕五代 徐铉柳枝词：“长条乱拂春波动，不许佳人照影看。”此句谓女子在月下吹笙，月光照着孤独的影子，有谁怜惜。

〔六〕汉 刘安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唐 牟融赠欧阳詹诗：“岛外断云凝远日，天涯芳草动愁心。”天涯芳草暗指行役在外的丈夫的踪迹。

又 弹琴峡题壁〔一〕

泠泠彻夜〔二〕，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何处也〔三〕，一曲边愁难写。　　极天关塞云中〔四〕，人随雁落西风。唤取红襟翠袖，莫教泪洒英雄〔五〕。

【校】

〔雁落〕通本作“落雁”。

〔襟〕原校：一作“巾”。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顺天府二：“弹琴峡，在昌平州西北居庸关内，水流石罅，声若弹琴。”此词可能作于康熙十五年十月扈驾到昌平时。

〔二〕泠泠：形容声音清脆。晋 陆机招隐诗：“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唐 刘长卿听弹琴诗：“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三〕韦庄台城诗：“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四〕杜甫秋兴八首其七：“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孔丛子：“世人言高者，必以极天为称。”此句指居庸关之险要。

〔五〕辛弃疾水龙吟词：“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又 元夜月蚀〔一〕

瑶华映阙〔二〕，烘散蓂墀雪〔三〕。比似寻常清景别〔四〕，第一团栾时节〔五〕。　　影娥忽泛初弦〔六〕，分辉借与宫莲〔七〕。七宝修成合璧〔八〕，重轮岁岁中天〔九〕。

【校】

〔题〕通本、张本作“上元月蚀”。

〔团栾〕通本、张本作“团圆”。

〔影娥〕原作“影蛾”，误，据诸本改。

【笺注】

〔一〕元夜：农历正月十五日夜，又称元宵，元夕。

〔二〕瑶华：指月光。

〔三〕蓂墀：宫殿前长着瑞草的台阶。蓂，蓂荚。传说尧时的一种瑞草。竹书纪年卷上：“有草夹阶而生，月朔始生一荚，月半而生十五荚，十六日以后，日落一荚，及晦而尽。……名曰蓂荚。”

〔四〕曹植公宴诗：“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

〔五〕此句谓元夜是一年中第一次月圆。

〔六〕影娥：池名。汉 郭宪洞冥记卷三：“（汉武）帝于望鹄台西起俯月台，台下穿池，广千尺，登台以眺月。影入池中，使宫人乘舟弄月影，因名影娥池。”初弦，状月蚀未尽部分如新月。

〔七〕宫莲：指宫灯。宋史 苏轼传：“轼尝宿禁中，召入对便殿，宣仁后命坐赐茶，撤御前金莲宫烛送归院。”此句谓月蚀光暗，灯烛增辉。

〔八〕七宝：七种宝物，说法不一，大致谓金、银、琉璃、珊瑚、玛瑙等。唐 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一天咫：“太和中，郑仁本表弟……游嵩山……见一人布衣甚洁白，枕一襆物方眠熟，即呼之。……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影，日烁其凸处也。常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因开襆，有斤凿数事。”合璧：指月。汉书 律历志上：“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

〔九〕重轮：日月外围所现之光圈。唐 张说月重轮颂：“皇帝临潞州，景龙元年七月十有四日夜，月重轮。颂曰：维帝潜德，受天眷命。月之重轮，示我金镜。”杜甫后出塞诗之二：“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二句谓月蚀后重圆。

忆秦娥 龙潭口〔一〕

山重叠，悬崖一线天疑裂〔二〕。天疑裂，断碑题字，古苔横啮〔三〕。　　风声雷动鸣金铁〔四〕，阴森潭底蛟龙窟〔五〕。蛟龙窟，兴亡满眼〔六〕，旧时明月〔七〕。

【笺注】

〔一〕龙潭口：在今辽宁省 铁岭市境内。此词当作于康熙二十一年春扈驾巡视辽东时。

〔二〕宋 梁周翰五凤楼赋：“门呀洞缺，若天之疑裂。”

〔三〕见前好事近（马首望青山）注〔二〕。

〔四〕欧阳修秋声赋：“铮铮，金铁皆鸣。”

〔五〕司空图狂题十八首之八：“轰霆搅破蛟龙窟，也被狂风卷出山。”

〔六〕赵长卿青玉案词：“满眼兴亡知几许。不如寻个，老松石畔，作个柴门户。”

〔七〕旧时明月：见前浣溪沙（无恙年年汴水流）注〔四〕。

又

春深浅〔一〕，一痕摇漾青如剪〔二〕。青如剪，鹭鸶立处，烟芜平远。　　吹开吹谢东风倦〔三〕，缃桃自惜红颜变〔四〕。红颜变，兔葵燕麦，重来相见〔五〕。

【笺注】

〔一〕唐 朱庆余同友人看花诗：“寻花不问春深浅，纵是残红也入诗。”

〔二〕温庭筠春野行：“草浅浅，春如剪。”

〔三〕欧阳修玉楼春词：“东风本是开花信，及至花时风更紧。吹开吹谢苦匆匆，春意到头无处问。”

〔四〕缃桃：桃树的一种，结浅黄色果实。花谱：“千叶桃为缃桃。”

〔五〕刘禹锡再游玄都观绝句诗引：“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观，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三句谓旧地重来，不禁有前度刘郎之感。

又

长飘泊，多愁多病心情恶〔一〕。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二〕。　　拟将欢笑排离索，镜中无奈颜非昨。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

【笺注】

〔一〕苏轼采桑子 润州多景楼与孙巨源相遇词：“多情多感仍多病。”

〔二〕强分：谓不可分而硬是要分。世说新语 言语：“谢太傅语王右军曰：‘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

阮郎归

斜风细雨正霏霏〔一〕，画帘拖地垂〔二〕。屏山几曲篆烟微〔三〕，闲庭柳絮飞。　　新绿密，乱红稀。乳莺残日啼。春寒欲透缕金衣〔四〕，落花郎未归。

【校】

〔调〕通本、张本、袁本作“醉桃源”。

〔烟〕原校：一作“香”。通本、张本、袁本作“香”。

〔春〕原校：一作“余”。通本、张本、袁本作“余”。

【笺注】

〔一〕唐 张志和渔父词：“青箬笠，绿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诗 采薇：“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二〕五代 张泌浣溪沙词：“黄昏微雨画帘垂。”

〔三〕明 陈子龙醉落魄词：“几曲屏山，竟日飘香篆。”

〔四〕缕金衣：即金缕衣，饰以金缕的舞衣。顾夐荷叶杯词：“菊冷露微微，看看湿透缕金衣。”

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一〕，争教两处销魂〔二〕。相思相望不相亲〔三〕，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四〕，药成碧海难奔〔五〕。若容相访饮牛津〔六〕，相对忘贫〔七〕。

【笺注】

〔一〕唐 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诗：“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

〔二〕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周邦彦忆旧游词：“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销。”

〔三〕唐 王勃寒夜怀友杂体二首之二：“故人故情怀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见。”李白相逢行：“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

〔四〕蓝桥：在陕西 蓝田县东南蓝溪上。据裴硎传奇，秀才裴航途经蓝桥驿，口渴求饮。老妪命女云英饮以琼浆。裴欲娶云英为妻。老妪告裴，需以玉杵臼为聘。裴访得玉杵臼，与云英捣药百日，药成成仙。

〔五〕碧海：汉 东方朔十洲记：“扶桑在东海之东岸，岸直，陆行登岸一万里，东复有碧海，海广狭浩汗，与东海等，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李商隐常娥诗：“常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六〕晋 张华博物志 杂说：“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奄至一处，有城郭状，屋舍甚严，遥望宫中多织妇，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牵牛人乃惊问曰：‘何由至此？’此人具说来意，并问此是何处。答曰：‘君还至蜀郡，访严君平则知之。’……后至蜀，问君平，曰：‘某年月日客星犯牵牛宿。计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时也。’”秦观玉楼春词：“当时误入饮牛津，何处重寻闻犬洞。”

〔七〕文子卷上符言：“老子曰，古之存己者，乐德而忘贱，故名不动志；乐道而忘贫，故利不动心。”

眼儿媚

独倚春寒掩夕霏，清露泣铢衣〔一〕。玉箫吹梦，金钗画影〔二〕，悔不同携。　　刻残红烛曾相待〔三〕，旧事总依稀。料应遗恨，月中教去，花底催归。

【校】

〔独倚〕原校：一作“依约”。

〔掩〕原校：一作“敛”。

〔霏〕原校：一作“扉”。通本作“扉”。

〔独倚句〕张本作“春寒独倚竹间扉”。

〔清露泣〕原校：一作“露上五”。

〔钗〕原校：一作“觞”。

〔画〕原校：一作“酹”。通本、张本作“划”。

〔同〕原校：一作“重”。

〔刻残二句〕原校：一作“闲思往事曾相待，央及小风吹”。

〔遗〕原校：一作“同”。

【笺注】

〔一〕铢衣：极轻之衣。铢为古代重量单位，二十四铢为一两。唐 贾至赠薛瑶英诗：“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

〔二〕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诗：“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二句谓过去的情事，如梦如影。

〔三〕刻烛：古人刻度数于烛，烧以计时。

又

重见星娥碧海槎〔一〕，忍笑却盘鸦〔二〕。寻常多少，月明风细，今夜偏佳。　　休笼彩笔闲书字〔三〕，街鼓已三挝〔四〕。烟丝欲袅，露光微泫〔五〕，春在桃花〔六〕。

【校】

〔重见句〕张本作“星娥重见碧天槎”。

【笺注】

〔一〕星娥：织女。李商隐海客诗：“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罢织一相闻。”碧海槎：见前画堂春注〔五〕〔六〕。此句谓与情人重新相见。

〔二〕却盘鸦：重新梳绕发髻。却，犹再。盘鸦，妇女发髻的名称。唐 白行简三梦记：“唐末宫髻，号闹扫妆，形如焱风散发，盖盘鸦、堕马之类。”唐 孟迟莲塘诗：“脉脉低回殷袖遮，脸横秋水髻盘鸦。”此句描写情人的神态。

〔三〕赵光远咏手二首之二：“慢笼彩笔闲书字，斜指瑶阶笑打钱。”笼笔，犹握笔。

〔四〕街鼓：城坊警夜之鼓。唐 刘肃大唐新语：“旧制，京城内金吾晓暝传呼，以戒行者，马周献封章，始置街鼓，俗号鼕鼕，公私便焉。”三挝，击鼓三下。

〔五〕谢灵运从斤竹 涧越岭溪行诗：“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六〕周邦彦少年游词：“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

又 咏梅

莫把琼花比淡妆〔一〕，谁似白霓裳〔二〕。别样清幽〔三〕，自然标格〔四〕，莫近东墙〔五〕。　　冰肌玉骨天分付〔六〕，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七〕。

【校】

〔莫把句〕张本作“莫将琼蕊比残妆”。

【笺注】

〔一〕淡妆：指梅花。唐 柳宗元龙城录：“隋 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酒肆旁见一美人，淡妆素服出迎。与语，言极清丽，芳香袭人。因与扣酒家共饮，一绿衣童子歌于侧。师雄醉寝，比醒，起视乃在梅花树下，上有翠羽啾嘈相顾，月落参横，但惆怅而已。”

〔二〕霓裳：以霓为裳，比喻服饰之美。屈原九歌 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三〕宋 曾慥浣溪沙词：“别样清芬扑鼻来。”

〔四〕宋无名氏孤鸾词：“天然标格，是小蕚堆红，芳姿凝白。”

〔五〕程垓眼儿媚词：“一枝烟雨瘦东墙，真个断人肠。”此句意谓东墙因光照不佳，花易憔悴。

〔六〕宋 李之仪蝶恋花词：“玉骨冰肌天所赋，似与神仙，来作烟霞侣。”

〔七〕宋 林逋山园小梅二首之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朝中措

蜀弦秦柱不关情〔一〕，尽日掩云屏〔二〕。已惜轻翎退粉〔三〕，更嫌弱絮为萍〔四〕。　　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酲。看尽一帘红雨〔五〕，为谁亲系花铃〔六〕？

【校】

〔弱絮〕瑶华集作“飞絮”。

【笺注】

〔一〕蜀弦秦柱：指筝瑟。蜀弦，用蜀地的蚕丝做成的弦。秦柱，筝柱。筝相传为秦蒙恬所造，故曰秦筝，秦柱。唐 唐彦谦汉代诗：“别随秦柱促，愁为蜀弦幺。”

〔二〕云屏：云母屏风。李商隐龙池诗：“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三〕轻翎：指蝶翅。温庭筠春日野行诗：“蝶翎朝粉尽，鸦背夕阳多。”退粉：见前清平乐（青陵蝶梦）注〔三〕。

〔四〕苏轼水龙吟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龙沐勋东坡乐府笺卷二：“萍碎，公旧注云：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

〔五〕红雨：比喻落花。李贺将进酒诗：“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宋韩维晚春诗：“几曲云屏空白昼，一帘花雨自黄昏。”

〔六〕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 花上金铃：“天宝初，宁王日侍，好声乐。风流蕴藉，诸王弗如也。至春时，于后园中纫红丝为绳，密缀金铃，系于花梢之上，每有鸟鹊集，则令园吏掣铃索以惊之，盖惜花之故也。诸宫皆效之。”

摊破浣溪沙

林下荒苔道蕴家〔一〕，生怜玉骨委尘沙〔二〕。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三〕。　　半世浮萍随逝水〔四〕，一宵冷雨葬名花〔五〕。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六〕。

【校】

〔调〕通本、张本、袁本作“山花子”。以下数阕同。

〔魂是〕通本作“魂似”。

【笺注】

〔一〕道蕴：谢道蕴，东晋女诗人，谢安侄女，王凝之之妻。见后眼儿媚（林下闺房世罕俦）注〔一〕。此处系借指。

〔二〕生怜：深怜，甚怜。

〔三〕辛弃疾玉蝴蝶词：“暮云多，佳人何处？数尽归鸦。”

〔四〕唐朱庆余涂中感怀诗：“迹似萍随水，情同鹤在田。”

〔五〕韩偓哭花诗：“若是有情争不哭，夜来风雨葬西施。”

〔六〕顾夐虞美人词：“玉郎还是不还家，教人魂梦逐杨花，绕天涯。”

又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一〕。珍重别拈香一瓣〔二〕，记前生〔三〕。　　人到情多情转薄〔四〕，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笺注】

〔一〕温庭筠张静婉采莲曲：“船头折藕丝暗牵，藕根莲子相留连。”刚：犹偏。二句谓妻子虽已死去，而旧情未断。与下一首均为悼亡之作。

〔二〕一瓣：犹一炷。

〔三〕前生：传灯录：“有一省郎梦至碧崖下，一老僧前烟穗极微，云：‘此是檀越结愿香，烟存而檀越已三生矣。第一生明皇时剑南安抚巡官，第二生宪皇时西蜀书记，第三生即今生也。’”

〔四〕杜牧赠别二首之二：“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又

欲语心情梦已阑〔一〕，镜中依约见春山〔二〕。方悔从前真草草〔三〕，等闲看。　　环佩只应归月下〔四〕，钿钗何意寄人间〔五〕。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六〕？

【校】

〔语〕通本作“话”。

【笺注】

〔一〕辛弃疾南乡子舟中记梦词：“别后两眉尖，欲说还休梦已阑。”

〔二〕春山：喻眉黛。李商隐代赠二首之二：“总把春山扫眉黛，不知供得几多愁。”

〔三〕王次回个人之十二：“花里送郎真草草，人前见妾莫依依。”

〔四〕见前减字木兰花（从教铁石）注〔五〕。

〔五〕见前浣溪沙（凤髻抛残秋草生）注〔三〕。

〔六〕李商隐无题：“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又

小立红桥柳半垂，越罗裙飏缕金衣〔一〕。采得石榴双叶子〔二〕，欲遗谁？　　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三〕。寄语东风休著力，不禁吹。

【校】

〔月〕通本作“日”。

【笺注】

〔一〕越罗：越地所产的绸缎。晏幾道诉衷情词：“御纱新制石榴裙，沉香慢火熏。越罗双带宫样，飞鹭碧波纹。”缕金衣：见前阮郎归词（斜风细雨正霏霏）注〔四〕。

〔二〕宋陈师道西江月咏 石榴词：“凭将双叶寄相思，与看钗头何似。”王次回无绪诗：“空寄石榴双叶子，隔帘消息正沉沉。”

〔三〕杜甫梦李白诗：“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二句谓纵使夜间有情人入梦，而此时在斜阳下却无人作伴。

又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一〕。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二〕。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三〕，短长亭。

【笺注】

〔一〕张泌寄人诗：“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

〔二〕宋 李冠蝶恋花词：“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温庭筠更漏子词：“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三〕本草纲目四八禽二鹧鸪：“鹧鸪性畏霜露，早晚稀出……今俗谓其鸣曰行不得也哥哥。”

又

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一〕，桦烛影微红玉软〔二〕，燕钗垂〔三〕。　　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四〕。央及莲花清漏滴，莫相催〔五〕。

【笺注】

〔一〕妍暖：风和日暖，景物美好。唐 韩愈游青龙寺赠崔大补阙诗：“须知节候即风寒，幸及亭午犹妍暖。”双栖，禽鸟雌雄共栖，多喻夫妇或情侣同宿。南朝 梁 陆倕以诗代书别后寄赠诗：“双栖成独宿，俱飞忽异翔。”

〔二〕桦烛：用桦树皮卷蜡做成的蜡烛。白居易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阁因示十二韵诗：“宿雨沙堤润，秋风桦烛香。”红玉软：指妇女容色艳丽，肌肤温软。西京杂记：“赵后体轻腰弱，善行步进退，女弟昭仪不能及也。但昭仪弱骨丰肌，尤工笑语。二人并色如红玉，为当时第一。”元 萨都剌洞房曲：“美人骨醉红玉软，满眼春酣扶不起。”

〔三〕燕钗：燕形的钗。郭宪洞冥记：“元鼎元年，起昭灵阁。有神女留一玉钗，帝以赐赵倢妤。元凤中，宫人谋欲碎之。视钗柙，惟见白燕升天。宫人因作玉燕钗。”韩偓松髻诗：“髻根松慢玉钗垂。”

〔四〕王次回鳏绪三十二韵诗：“悔多翻自笑，怨极不能羞。”汉武帝秋风辞：“欢乐极兮哀情多。”

〔五〕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青衫湿 悼亡〔一〕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二〕，早雁初莺〔三〕。　　当时领略〔四〕，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五〕，痴数春星。

【笺注】

〔一〕此词写于康熙十七年七月作者的妻子卢氏落葬后不久。

〔二〕唐 李郢为妻作生日寄意诗：“应恨客程归未得，绿窗红泪冷娟娟。”

〔三〕南史 萧子显传：“子显尝为自序，其略云……若乃登高目极，临水送归，风动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莺，开花落叶，有来斯应，每不能已也。”

〔四〕王次回予怀诗：“也知此后风情减，只悔从前领略疏。”

〔五〕漆灯：用漆点亮的灯。南朝 梁 任昉述异记卷上：“阖闾夫人墓中周回八里，别馆洞房，迤逦相属，漆灯照烂如日月焉。”史记正义：“帝王用漆灯冢中，则火不灭。”风飐：风吹物动，宋 孔武仲湘潭诗：“风飐湘波天影动，云来衡岳雨声长。”

落花时

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亦自度曲。一本作好花时。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一〕。回头忍笑阶前立〔二〕，总无语也相宜〔三〕。　　相思直恁无凭据〔四〕，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校】

〔按语〕通本、张本无。汪本“疑亦”作“或亦”。

〔相宜〕原校：一作“依依”。通本、张本、袁本作“依依”。

〔相思〕原校：一作“笺书”。通本、张本、袁本作“笺书”。此句上汪本多“低声却道”四字。

【笺注】

〔一〕荑：茅草嫩芽，形容女子的手纤细白嫩。诗 卫风 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二〕韩偓忍笑诗：“水精鹦鹉钗头颤，举袂佯羞忍笑时。”

〔三〕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总，犹纵也；虽也。”

〔四〕陆澹安小说词语汇释：“直恁，竟然如此。”京本通俗小说 错斩崔宁：“（夫人）便对家人道：‘官人直恁负恩！甫能得官便娶了二夫人。’”晏幾道鹧鸪天词：“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锦堂春 秋海棠〔一〕

帘外淡烟一缕，墙阴几簇低花。夜来微雨西风里，无力任欹斜。　　仿佛个人睡起〔二〕，晕红不著铅华。天寒翠袖添凄楚〔三〕，愁近欲栖鸦〔四〕。

【校】

〔调〕张本作“乌夜啼”。

〔题〕通本无。

〔外〕原校：一作“际”。通本、张本、袁本作“际”。

〔淡烟一缕〕原校：一作“一痕轻绿”。通本、张本、袁本作“一痕轻绿”。

〔里〕原校：一作“软”。通本、张本、袁本作“软”。

【笺注】

〔一〕秋海棠：嫏嬛记卷中引采兰杂志：“昔有妇人，思所欢不见，辄涕泣，恒洒泪于北墙之下。后洒处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妇面，其叶正绿反红，秋开，名曰断肠花，又名八月春，即今秋海棠也。”

〔二〕太真外传：“明皇登沉香亭，召妃子。妃子时卯醉未醒，命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钗横鬓乱，不能再拜。明皇笑曰：‘是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醒耳。’”

〔三〕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四〕赵令畤乌夜啼词：“年年春事关心事，肠断欲栖鸦。”

海棠春

落红片片浑如雾〔一〕，不教更觅桃源路〔二〕。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　　蔷薇影暗空凝伫〔三〕，任碧飐轻衫萦住〔四〕。惊起早栖鸦〔五〕，飞过秋千去〔六〕。

【笺注】

〔一〕南朝 梁沈约会圃临春风诗：“游丝暧如网，落花纷似雾。”

〔二〕桃源：在浙江省 天台县。据南朝 宋 刘义庆幽明录，东汉 永平年间，浙江 剡县人刘晨、阮肇到天台山采药迷路，遇两仙女，被邀至桃源洞。半年后回家，子孙已过七代。后重至天台山访仙女，踪迹渺然。晏幾道风入松词：“就中懊恼难拚处，是擘钗分钿怱怱。却似桃源路失，落花空记前踪。”

〔三〕唐颜师古隋遗录卷下：帝幸月观，烟景清朗。中夜，独与萧妃起临前轩。适有小黄门映蔷薇丛调宫婢。帝披单衣亟行擒之，乃宫婢雅娘也。回入寝殿，萧妃诮笑不知止。

〔四〕碧飐：指绿叶或树枝被风吹动。

〔五〕李益金吾子诗：“黄昏莫攀折，惊起欲栖乌。”

〔六〕欧阳修蝶恋花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河渎神

风紧雁行高，无边落木萧萧。楚天魂梦与香销，青山暮暮朝朝〔一〕。　　断续凉云来一缕〔二〕，飘堕几丝灵雨〔三〕。今夜冷红浦溆〔四〕，鸳鸯栖向何处？

【校】

〔栖〕原校：一作“飞”。昭代作“飞”。

【笺注】

〔一〕楚天二句：见前江城子注〔一〕。陆游沈园诗：“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二〕李贺南园诗：“小雨归去飞凉云。”

〔三〕灵雨：好雨。诗鄘风 定之方中：“灵雨既零。”笺：“灵，善也。”

〔四〕冷红：泛指秋天的寒花。李贺南山田中行诗：“秋野明，秋风白，塘水漻漻虫啧啧，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浦溆：水滨。

又

凉月转雕阑，萧萧木叶声乾〔一〕。银灯飘箔琐窗间〔二〕，枕屏几叠秋山〔三〕。　　朔风吹透青缣被〔四〕，药炉火暖初沸〔五〕。清漏沉沉无寐，为伊判得憔悴〔六〕。

【校】

〔飘箔〕袁本作“飘落”。

【笺注】

〔一〕柳永倾杯词：“空阶下，木叶飘零，飒飒声乾，狂风乱扫。”

〔二〕箔：珠帘，此处指灯上装饰的珠串。李商隐春雨诗：“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三〕枕屏：床头枕边的屏风。欧阳修赠沈遵诗：“有时醉倒枕溪石，青山白云为枕屏。”

〔四〕青缣被：用青色细绢缝制的被子。

〔五〕王次回述妇病怀诗：“无奈药炉初欲沸，梦中已作殷雷声。”

〔六〕判：见前生查子（惆怅彩云飞）注〔七〕。柳永凤栖梧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太常引 自题小照〔一〕

西风乍起峭寒生，惊雁避移营〔二〕。千里暮云平〔三〕，休回首长亭短亭〔四〕。　　无穷山色〔五〕，无边往事，一例冷清清。试倩玉箫声，唤千古英雄梦醒。

【笺注】

〔一〕作者有多幅画像，其中一幅是出塞图。姜宸英题容若出塞图诗二首：“一行秋雁促归程，千里山河感慨深。半亸吟鞭望天末，白沙空碛少人行。”“奉使曾经葱岭回，节毛暗落白龙堆。新词烂漫谁收得？更与辛勤渡海来。”吴天章题楞伽出塞图：“出关塞草白，立马心独伤。秋风吹雁影，天际正茫茫。岂念衣裳薄，还惊鬓发苍。金关千里月，中夜拂流黄。”性德别号楞伽山人。这几首诗与此词所叙时地景物极相似。据此可以推测此词所题即出塞图。

〔二〕惊雁：惊弦之雁。庾肩吾九日侍宴乐游苑应令诗：“腾猨疑矫箭，惊雁避虚弓。”移营，拆移的营地，即旧营。

〔三〕王维观猎诗：“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四〕欧阳修浪淘沙词：“长亭回首短亭遥。”

〔五〕宋向子諲秦楼月词：“伤心切，无边烟水，无穷山色。”

又

晚来风起撼花铃〔一〕，人在碧山亭。愁里不堪听，那更杂泉声雨声。　　无凭踪迹，无聊心绪，谁说与多情。梦也不分明〔二〕，又何必催教梦醒。

【笺注】

〔一〕花铃：见前朝中措注〔六〕。

〔二〕张泌寄人诗：“倚柱寻思倍惆怅，一场春梦不分明。”

【辑评】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又太常引云：“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亦颇凄警。然意境已落第二乘。

又词则别调集：凄切语亦是放达语。

张德瀛词征：容若太常引词云：“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竹垞沁园春词云：“沉吟久，怕重来不见，见又魂消。”二词缠绵往复，郭子玄何必减庾子嵩。

四犯令

麦浪翻晴风飐柳，已过伤春候。因甚为他成僝僽〔一〕，毕竟是春拖逗〔二〕。　　红药阑边携素手〔三〕，暖语浓于酒。盼到园花铺似绣〔四〕，却更比春前瘦。

【校】

〔调〕通本、张本、袁本作“四和香”。“拖逗”通本作“迤逗”。

【笺注】

〔一〕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僝僽，犹云憔悴或烦恼也。”宋 周必大点绛唇 赴池阳郡会坐中见梅花赋词：“莫待冬深，雪压风欺后。君知否，却嫌伊瘦，仍怕伊僝僽。”

〔二〕拖逗：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迤逗”条，云有牵引、勾引、惹引等义，亦作“拖逗”。

〔三〕红药：芍药。赵长卿长相思词：“药阑东，药阑西，记得当时素手携，弯弯月似眉。”

〔四〕宋无名氏锦缠道词：“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

添字采桑子

按此调词律不载，词谱有促拍采桑子，字同句异。一本作采花。

闲愁似与斜阳约，红点苍苔，蛱蝶飞回。又是梧桐新绿影〔一〕，上阶来。　　天涯望处音尘断〔二〕，花谢花开〔三〕，懊恼离怀。空压钿筐金线缕〔四〕，合欢鞋〔五〕。

【校】

〔按语〕通本、张本无。汪本“字同句异”下多“则或亦自度曲”六字。

〔线缕〕原校：一作“缕绣”。通本、张本、袁本作“缕绣”。

【笺注】

〔一〕欧阳修摸鱼儿词：“卷绣帘、梧桐秋院落，一霎雨添新绿。”

〔二〕李白忆秦娥词：“咸阳古道音尘绝。”又大堤曲：“不见眼中人，天长音信断。”

〔三〕韩偓六言三首诗：“半寒半暖正好，花开花谢相思。”

〔四〕唐秦韬玉贫女诗：“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钿筐：有金银贝壳等镶嵌物的筐。温庭筠鸿胪寺有开元中锡宴堂楼台池沼……偶成四十韵诗：“艳带画银络，宝梳金钿筐。”

〔五〕合欢鞋：绣有鸳鸯或鸾凤的鞋子。张孝祥多丽词：“银铤双鬟，玉丝头道，一尖生色合欢鞋。”清曹贞吉浣溪沙词：“飞凤将雏紫玉钗，双鸾小样合欢鞋。”

荷叶杯

帘卷落花如雪〔一〕，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二〕，风影略分明〔三〕。　　化作彩云飞去〔四〕，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五〕，肠断又今年。

【校】

〔晓寒天〕今词、古今、词汇作“晓霜天”。

【笺注】

〔一〕宋之问寒食还陆浑别业诗：“洛阳城里花如雪，陆浑山中今始发。”王安石钟山晚步诗：“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

〔二〕唐 高适听张立本女吟诗：“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三〕风影：随风晃动的物影。唐 陆龟蒙怀宛陵旧游诗：“惟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以上写梦境。

〔四〕见前生查子（惆怅彩云飞）注〔二〕。

〔五〕将息：珍重，保重。宋 谢逸柳梢青 离别词：“香肩轻拍。尊前忍听，一声将息。”以上写梦醒。

又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一〕，多情终古似无情〔二〕，莫问醉耶醒。　　未是看来如雾，朝暮。将息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三〕，疏雨洗遗钿〔四〕。

【校】

〔多情〕通本、张本作“有情”。

〔莫问句〕通本、张本作“别语悔分明”。

〔未是句〕通本、张本作“莫道芳时易度”。

〔将息〕通本、张本作“珍重”。

【笺注】

〔一〕他生：来生。李商隐马嵬诗：“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此亦为悼亡之作。

〔二〕杜牧赠别诗：“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尊前笑不成。”

〔三〕再来缘：用韦皋、玉箫事。见前采桑子（土花曾染湘娥黛）注〔六〕。

〔四〕遗钿：咸淳岁时记：“元夕至夜阑，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遗钿堕珥，往往得之。”

寻芳草 萧寺纪梦〔一〕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绮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怱怱，准拟待晓钟敲破〔二〕。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三〕。

【校】

〔吟和〕原本作“冷和”，据通本改定。

【笺注】

〔一〕萧寺：见前点绛唇（小院新凉）注〔四〕。行役途中，夜宿庙宇，梦归家与妻子笑语。

〔二〕唐 戴叔伦客夜与故人偶集诗：“羁旅长堪醉，相留畏晓钟。”

〔三〕琉璃火：指庙宇中的琉璃灯。

菊花新 送张见阳令江华〔一〕

愁绝行人天易暮，行向鹧鸪声里住〔二〕，渺渺洞庭波，木叶下楚天何处〔三〕？　　折残杨柳应无数〔四〕，趁离亭笛声催度〔五〕。有几个征鸿相伴也，送君南去。

【校】

〔题〕通本作“用韵送张见阳令江华”。“催度”通本作“吹度”。

【笺注】

〔一〕张纯修：字子敏，号见阳，浭阳人，隶汉军正白旗。康熙十八年任江华县令。本词当作于此年。江华县在湖南省。

〔二〕鹧鸪声：见前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注〔三〕。杨万里过真阳峡诗：“榕树阴中一苇横，鹧鸪声里数峰青。”

〔三〕屈原九歌 湘夫人：“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四〕三辅黄图六桥：“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

〔五〕离亭：路旁驿亭。唐 郑谷淮上与友人别诗：“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南歌子〔一〕

翠袖凝寒薄〔二〕，帘衣入夜空〔三〕。病容扶起月明中〔四〕，惹得一丝残篆旧熏笼〔五〕。　　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清露湿愁红〔六〕。

【笺注】

〔一〕从“病容”，“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推测，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五月卢氏产后患病期间。

〔二〕见前锦堂春注〔三〕。

〔三〕帘衣：即帘。梁史 夏侯亶传：“（亶）性俭率，居处服用，充足而已，不事华侈。晚年颇好音乐，有妓妾十数人，并无被服姿容。每有客，常隔帘奏之，时谓帘为夏侯妓衣也。”陆龟蒙寄远诗：“画扇红弦相掩映，独看斜月下帘衣。”

〔四〕病容扶起：犹言扶病而起。李贺南园十三首之九：“病容扶起种菱丝。”

〔五〕残篆：将熄灭的篆烟。

〔六〕张泌临江仙词：“烟收湘渚秋江静，蕉花露泣愁红。”

又

暖护樱桃蕊，寒翻蛱蝶翎。东风吹绿渐冥冥〔一〕，不信一生憔悴伴啼莺〔二〕。　　素影飘残月〔三〕，香丝拂绮櫺〔四〕。百花迢递玉钗声〔五〕，索向绿窗寻梦寄余生〔六〕。

【笺注】

〔一〕冥冥：昏暗。指绿叶的颜色渐深。此词亦为悼亡之作。卢氏死于康熙十六年五月，而词中有“东风吹绿”之句，可能作于次年暮春。

〔二〕此句暗示妻子已死。

〔三〕素影句：谓亡妻之影在月光下飘然而来。唐 杜审言和康五庭芝望月有怀诗：“雾濯清辉苦，风飘素影寒。”

〔四〕香丝：指女子之发。李贺美人梳头歌：“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绮櫺，雕花纹的窗格。

〔五〕此三句写幻觉。

〔六〕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索，犹须也、应也、得也。”王实甫西厢记：“不索踌躇，何须忧虑。”

又 古戍〔一〕

古戍饥乌集〔二〕，荒城野雉飞〔三〕。何年劫火剩残灰〔四〕，试看英雄碧血满龙堆〔五〕。　　玉帐空分垒〔六〕，金笳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七〕，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八〕。

【笺注】

〔一〕词中有“龙堆”及“东风回首”之语，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二年二月扈驾去五台山、长城岭、龙泉关时。

〔二〕沈佺期被试出塞诗：“饥乌啼旧垒，疲马恋空城。”

〔三〕刘禹锡荆门道怀古诗：“马嘶古道行人歇，麦秀空城野雉飞。”

〔四〕劫火：指世界毁灭时的大火。一般也指乱世的灾火。南朝 梁 慧皎高僧传一竺法兰二：“又昔汉武穿昆明池底，得黑灰，以问东方朔。朔云：‘不知，可问西域胡人。’后法兰既至，众人追以问之。兰云：‘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元 方回旅次感事诗：“千村经劫火，万境叹虚花。”

〔五〕碧血：庄子外物：“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化而为碧。”后常指忠臣志士所流的血为碧血。龙堆：沙漠名，即白龙堆，在新疆以东，天山南路。汉书匈奴传：“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注：“孟康曰：‘龙堆形如土龙身，无头有尾，高大者二三丈，埤者丈余，皆东北向，相似也，在西域中。’”

〔六〕玉帐：征战时主将所居的军帐。李白司马将军歌：“身居玉帐临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

〔七〕韦庄春陌二首之一：“肠断东风各回首，一枝春雪冻梅花。”

〔八〕国语 晋语：“国之兴亡，天命也。”

秋千索

按此调谱 律不载，或亦自度曲。一本作拨香灰。

药阑携手销魂侣，争不记看承人处〔一〕。除向东风诉此情，奈竟日春无语。　　悠扬扑尽风前絮，又百五韶光难住〔二〕。满地梨花似去年〔三〕，却多了廉纤雨〔四〕。

【校】

〔调〕瑶华集、词雅、昭代作“拨香灰”。

〔题〕原本有题“渌水亭春望”，据通本、张本移于〔垆边换酒双鬟亚〕一阕。

〔按语〕通本、张本无。箧中词注云：“或作拨香灰，云容若自度曲。”

〔争不记〕瑶华集作“怎不记”。

〔却多了〕瑶华集作“只多了”。

【笺注】

〔一〕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看承，犹云看待也，亦犹云特别看待也。”宋吴淑姬祝英台近词：“断肠曲曲屏山，温温沉水，都是旧看承人处。”

〔二〕百五：指寒食日。荆楚岁时记：“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禁火三日。”周邦彦琐窗寒词：“迟暮，嬉游处。正店舍无烟，禁城百五。”

〔三〕刘方平春怨诗：“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四〕廉纤雨：见前菩萨蛮（隔花才歇廉纤雨）注〔一〕。

又

游丝断续东风弱，悄无语半垂帘幕〔一〕。红袖谁招曲槛边〔二〕，飏一缕秋千索。　　惜花人共残春薄〔三〕，春欲尽纤腰如削〔四〕。新月才堪照独愁，却又照梨花落。

【校】

〔东风弱〕张本作“东风悄”。

〔悄无语〕通本作“浑无语”，张本、箧中词作“无一语”。

〔红袖〕通本、张本、袁本、箧中词作“茜袖”。

〔飏〕通本、张本、袁本、箧中词作“弄”。

〔一缕〕张本作“几缕”。

〔残春〕昭代作“残阳”。

【笺注】

〔一〕宋 朱淑真即事诗：“帘幕半垂灯烛暗，酒阑时节未忺眠。”

〔二〕韦庄菩萨蛮词：“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三〕惜花人：指荡秋千的少女。朱淑真春阴古律二首之一：“芳意被他寒约住，天应知有惜花人。”

〔四〕鲍照拟行路难十八首之八：“床席生尘明镜垢，纤腰瘦削发蓬乱。”宋 侯寘满江红词：“念沈郎、多感更伤春，腰如削。”

又 渌水亭春望〔一〕

垆边换酒双鬟亚〔二〕，春已到卖花帘下〔三〕。一道香尘碎绿蘋，看白袷亲调马〔四〕。　　烟丝宛宛愁萦挂〔五〕，剩几笔晚晴图画〔六〕。半枕芙蕖压浪眠，教费尽莺儿话〔七〕。

【校】

〔题〕原本无，据通本、张本补。

〔换酒〕通本、张本、袁本作“唤酒”。

〔教费尽〕袁本作“听不尽”。

【笺注】

〔一〕渌水亭：作者家中的园亭，在北京 什刹海后海西北。

〔二〕韦庄菩萨蛮词：“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双鬟，古代年轻女子发式，借指少女。陆游春愁曲：“蜀姬双鬟娅姹娇，醉看恐是海棠妖。”亚，低垂的样子。

〔三〕王次回纪遇诗：“曾向长陵小市行，卖花帘下见卿卿。”

〔四〕白袷：白色夹衣。李贺染丝上春机诗：“彩线结茸背复叠，白袷玉郎寄桃叶。”调马，驯练马匹。

〔五〕宛宛：柔弱的样子。宋 文同依韵和蒲诚之春日即事诗：“新蔬宛宛生晴圃，浅溜涓涓出暖沙。”

〔六〕吴融富春诗：“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画晚晴新。”

〔七〕王安国清平乐词：“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

忆江南 宿双林禅院有感〔一〕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二〕。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三〕，清吹那堪听〔四〕。淅沥暗飘金井叶〔五〕，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六〕。

【校】

〔调〕袁本作“望江南”。

【笺注】

〔一〕双林禅院：在北京 阜成门外二里沟。朱彝尊日下旧闻引刘侗帝京景物略：“万历四年，西竺南印土僧左吉古鲁东入中国，初息天宁寺。后过阜成门外二里沟，见一松盘覆，趺坐其下，默持沱罗尼咒，匝月不食……毕长侍奏之。赐织金禅衣，为建寺曰西域 双林寺。”又据北京名胜古迹辞典，门头沟区清水乡 上清水村西北山坡间亦有双林寺。性德妻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去世后，至十七年七月才葬于皂夹屯祖坟。饮水词笺校谓双林禅院为卢氏厝柩之处。然而据青衫湿悼亡词：“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阳。”可见卢氏厝柩之处，离性德家近在咫尺。什刹海近旁有龙华寺，据李雷纳兰性德一书说，龙华寺为纳兰氏家庙。因此卢氏厝柩之处，可能在龙华寺。后姜宸英在性德家中任西席，亦馆于龙华寺，以其近也。此词为悼念卢氏而作，可无疑。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秋季。

〔二〕陆游衰病有感诗：“在家元是客，有发亦如僧。”

〔三〕摇落：凋谢，零落。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四〕清吹：此谓凄清的声音。宋 黄庭坚煎茶赋：“洶洶乎如涧松之发清吹，皓皓乎如春空之行白云。”

〔五〕金井：有雕栏的井，用以美称宫廷或园林中的井。井边多植梧桐，故金井叶指梧桐的落叶。唐 张籍楚妃怨诗：“梧桐叶下黄金井，横架辘轳牵素绠。”

〔六〕薄福：薄福之人，作者自谓。荐：祭祀时献牲。左传 隐公三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汉 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后因以倾城指美貌女子。

又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一〕，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二〕。未梦已先疑。

【校】

〔调〕通本、张本作“望江南”。

〔题〕通本、张本不收前阕词（心灰尽，有发未全僧），而本阕标题同前阕。可见两首词乃同时所作。

【笺注】

〔一〕程垓满江红词：“薄霭笼花天欲暮，小风吹角声初咽。”

〔二〕佛火：寺院里的香火。唐 崔液上元夜诗：“神灯佛火百轮张，刻像图形七宝装。”

浪淘沙

红影湿幽窗〔一〕，瘦尽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二〕。谁见薄衫低髻子〔三〕？　　还惹思量。莫道不凄凉，早近持觞〔四〕。暗思何事断人肠〔五〕。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六〕。

【校】

〔还惹〕通本、张本、袁本、今词、瑶华集、词汇、昭代、箧中词作“抱膝”，词雅作“衔指”。

〔向他〕词汇作“他乡”。

【笺注】

〔一〕红影句：指雨后阳光照在窗上。

〔二〕雨余：犹言雨后。却斜阳：谓再见阳光。秦观画堂春词：“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

〔三〕髻子：发髻。李清照浣溪沙词：“髻子伤春懒更梳。”

〔四〕持觞：举杯（劝饮）。辛弃疾蝶恋花席上赠杨济翁侍儿词：“劝客持觞浑未惯，未歌先觉花枝颤。”

〔五〕李珣浣溪沙词：“暗思何事立残阳。”

〔六〕王次回瞥见诗：“别来清减转多姿，花影长廊瞥见时。”

又

眉谱待全删，别画秋山〔一〕，朝云渐入有无间〔二〕。莫笑生涯浑是梦〔三〕，好梦原难。　　红咮啄花残〔四〕，独自凭阑〔五〕。月斜风起袷衣单。消受春风都一例，若个偏寒〔六〕？

【笺注】

〔一〕别画：不按照眉谱而另外画。二句谓梦中为亡妻画眉。

〔二〕此句指梦醒。

〔三〕见前江城子注〔二〕。

〔四〕红咮：红的鸟喙，通常指鹦鹉。温庭筠咏山鸡诗：“绣翎翻草去，红嘴啄花归。”

〔五〕李煜浪淘沙词：“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六〕若个：犹言哪个。唐岑参燉煌太守后庭歌：“醉坐藏钩红烛前，不知钩在若个边？”末句故用反诘，归结到自己。

又

紫玉拨寒灰〔一〕，心字全非〔二〕，疏帘犹自隔年垂。半卷夕阳红雨入〔三〕，燕子来时〔四〕。　　回首碧云西〔五〕，多少心期〔六〕，短长亭外短长堤〔七〕。百尺游丝千里梦〔八〕，无限凄迷。

【校】

〔犹自〕通本作“犹是”。

【笺注】

〔一〕紫玉：指紫玉钗。

〔二〕心字：心字香。见前忆江南注〔四〕。

〔三〕红雨：比喻落花。刘禹锡百舌吟：“花枝满空迷处所，摇动繁英坠红雨。”

〔四〕宋 王诜忆故人词：“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五〕江淹杂体诗三十首 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

〔六〕心期：见前浣溪沙（五字诗中目乍成）注〔四〕。

〔七〕宋 谭宣子江城子词：“短长亭外短长桥。”

〔八〕游丝：飘荡着的蛛丝。李商隐日日诗：“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五代 冯延巳菩萨蛮词：“宝钗横翠凤，千里香屏梦。”

又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一〕，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二〕？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三〕。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校】

〔真似梦〕昭代作“真是梦”。

【笺注】

〔一〕吴文英唐多令词：“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二〕唐 崔莺莺寄诗：“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三〕杜牧怀钟陵旧游四首之三：“一声明月采莲女，四面朱楼卷画帘。”

又

野店近荒城，砧杵无声。月低霜重莫闲行。过尽征鸿书未寄〔一〕，梦又难凭〔二〕。　　身世等浮萍〔三〕，病为愁成。寒宵一片枕前冰〔四〕。料得绮窗孤睡觉，一倍关情。

【校】

〔野店〕袁本作“野宿”。

〔绮窗〕昭代作“倚窗”。

【笺注】

〔一〕宋 赵闻礼鱼游春水词：“过尽征鸿知几许，不寄萧娘书一纸。”此句指未得到家中妻子来信。

〔二〕五代 毛文锡更漏子词：“人不见，梦难凭，红纱一点灯。”

〔三〕韦庄与东吴 生相遇诗：“十年身世各如萍，白首相逢泪满缨。”

〔四〕唐 刘商古意诗：“风吹昨夜泪，一片枕前冰。”

又

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潇潇已是不堪听〔一〕。那更西风偏著意〔二〕，做尽秋声。　　城柝已三更〔三〕，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四〕。曾染戒香消俗念〔五〕，怎又多情。

【校】

〔暗〕原校：一作“夜”。瑶华集作“夜”。

〔偏著〕原校：一作“不解”。瑶华集作“不解”。

〔做尽〕原校：一作“又做”。瑶华集作“又做”。

〔欲睡还醒〕原校：一作“冷浸银屏”。瑶华集作“冷湿银瓶”。

〔薄寒句〕原校：一作“柔情深后不能醒”。瑶华集作“柔情深后不能醒”。

〔曾染句〕原校：一作“若是多情醒不得”。瑶华集作“若是多情醒不得”。

〔怎又〕原校：一作“索性”。瑶华集作“索性”，通本、张本、袁本昭代作“莫又”。

【笺注】

〔一〕潇潇：疾风暴雨的声音。诗 郑风 风雨：“风雨潇潇，鸡鸣胶胶。”传：“潇潇，暴疾也。”

〔二〕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二：“那更，犹云况更也；兼之也。此那字无意义……柳永祭天神词：‘柔肠断，还是黄昏，那更满庭风雨。’”

〔三〕城柝：城上的打更声。周邦彦少年游词：“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四〕薄寒：逼迫的寒气。宋玉九辩：“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张铣注：“薄，迫也。有似迫寒之伤人。”

〔五〕戒香：佛教说戒时熏点的香。司空图为东都敬爱寺讲律僧惠确化募雕刻律疏：“启秘藏而演毗尼，熏戒香以消烦恼。”

【附】

浪淘沙 和容若韵

／陈维崧

凤胫罨残灯，抹丽中庭。临歧摘阮要人听。不信一行金雁小，有许多声。　　今夜怯凉更，茶沸笙瓶。梦中梦好怕他醒。依旧刺桐花底去，无限心情。

又

清镜上朝云，宿篆犹薰，一春双袂尽啼痕〔一〕。那更夜来孤枕侧，又梦归人。　　花底病中身，懒画湘文〔二〕，藕丝裳带奈销魂〔三〕。绣榻定知添几线〔四〕，寂掩重门〔五〕。

【校】

〔孤枕〕通本、张本作“山枕”。

〔懒画湘文〕通本、张本作“懒约湔裙”。

〔藕丝句〕通本、张本作“待寻闲事度佳辰”。

〔定知〕通本、张本作“重开”。

〔寂掩重门〕通本、张本作“旧谱翻新”。

【笺注】

〔一〕顾夐虞美人词：“画罗红袂有啼痕。”

〔二〕湘文：湘地丝织品的花纹。亦指这种丝织品。吴伟业偶见诗：“欲展湘文袴，微微荡画裙。”

〔三〕藕丝裳带：藕丝色的衣带。元稹白衣裳诗：“藕丝衫子柳花裙，空著沉香慢火熏。”奈，犹言对付。黄庭坚和文潜舟中所题诗：“谁奈离愁得，村醪或可尊。”此句谓人瘦得很厉害。

〔四〕添线：据岁时记，魏晋时，宫人以红线量日影，冬至后日影添长一线。又据唐杂录，唐宫中以女工揆日之长短。冬至后日咎渐长，比常日增一线之功。

〔五〕戴叔伦春怨诗：“金鸭香消欲断魂，梨花春雨掩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