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笺注 纳兰词笺注卷五

忆王孙

暗怜双緤郁金香。欲梦天涯思转长〔一〕。几夜东风昨夜霜。减容光〔二〕。莫为繁花又断肠〔三〕。

【笺注】

〔一〕緤：拴，缚。郁金香：花名。二句谓见到两束或两枝拴在一起的郁金香而愈加思念远在天涯的心上人。

〔二〕唐 崔莺莺寄诗：“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二句谓几夜风霜之后，花减却了鲜艳的颜色，暗示自己亦容光瘦损。

〔三〕繁花：即指上文的郁金香。

又

刺桐花下是儿家〔一〕。已拆秋千未采茶〔二〕。睡起重寻好梦赊。忆交加〔三〕。倚著闲窗数落花〔四〕。

【校】

〔花下〕通本、张本作“花底”。

【笺注】

〔一〕刺桐：一名海桐、山芙蓉，落叶乔木。儿：古代年轻女子自称。张先更漏子词：“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

〔二〕二月以后农事渐忙，故拆去秋千。晏幾道浣溪沙词：“已拆秋千不奈闲，却随蝴蝶到花间，旋寻双叶插云鬟。”

〔三〕交加：指男女偎依，亲密无间。韩偓春闺诗之一：“愿结交加梦，因倾潋滟尊。”

〔四〕王安石北山诗：“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

调笑令

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一〕。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二〕。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

【校】

〔调〕通本、张本作“转应曲”。

【笺注】

〔一〕冯延巳三台令词：“明月，明月。照得离人愁绝。”

〔二〕晋王嘉拾遗记卷七：“魏文帝（曹丕）所爱美人，姓薛，名灵芸，常山人也。……乃以献文帝，灵芸闻别父母，歔欷累日，泪下霑衣。至升车就路之时，以玉唾壶承泪，壶即红色。既发常山，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矣。”又：“灵芸未至京师十里，帝乘雕玉之辇以望车徒之盛，嗟曰：‘昔者言朝为行云，暮为行雨，今非云非雨，非朝非暮。’改灵芸之名曰夜来。”

忆江南〔一〕

江南好〔二〕，建业旧长安〔三〕。紫盖忽临双鹢渡〔四〕，翠华争拥六龙看〔五〕。雄丽却高寒。

【校】

〔调〕通本、张本作“梦江南”。以下几阕同。

【笺注】

〔一〕此首词及以下九首：均为康熙二十三年九月至十一月作者扈驾南巡（清实录称东巡）时所作。参阅前菩萨蛮词（惊飙掠地冬将半）注〔一〕。

〔二〕白居易有忆江南词三首，其第一首起句曰：“江南好。”后人多仿效之。

〔三〕建业：今江苏省南京市，汉为秣陵县，三国吴改为建业。东晋及南朝 宋 齐 梁 陈建都于此。李白金陵三首之一：“晋家南渡日，此地旧长安。”

〔四〕紫盖：指云气，古人附会为象征王者之气。三国志 吴志 孙权传裴松之注引吴书：“（陈化）为郎中，令使魏，魏文帝因酒酣，嘲问曰：‘吴魏峙立，谁将平一海内者乎？’化对曰：‘易称帝出乎震，加闻先哲知命，旧说紫盖黄旗，运在东南。’” 鹢：水鸟，能厌水神，以此古人画鹢首于船头。唐 赵彦昭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诗：“六龙齐轸御朝曦，双鹢维舟下渌池。”

〔五〕翠华：用翠羽装饰在旗竿顶上的旗，为帝王的仪仗。司马相如上林赋：“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颜师古注：“翠华之旗，以翠羽为旗上葆也。”六龙：皇帝车驾为六匹马，马八尺称龙，因名六龙。汉 刘歆述志赋：“总六龙于驷房兮，春华盖于帝侧。”

又

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故物陵前惟石马〔一〕，遗踪陌上有铜驼〔二〕。玉树夜深歌〔三〕。

【笺注】

〔一〕陵：指明孝陵。杜甫玉华宫诗：“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

〔二〕晋书 索靖传：“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太平寰宇记引陆机洛阳记：汉铸铜驼二枚，在宫之南四会道，夹路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言人物之盛也。

〔三〕玉树：陈书 后主张贵妃：“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抵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此句即杜牧泊秦淮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意。

又

江南好，怀古意谁传？燕子矶头红蓼月〔一〕，乌衣巷口绿杨烟〔二〕。风景忆当年。

【笺注】

〔一〕燕子矶：在南京市东北郊。矶头屹立长江边，三面悬绝，宛如飞燕，故名。蓼：又名水蓼，一年生草本植物，花淡绿色或淡红色。

〔二〕乌衣巷：在今南京市东南。三国 吴时在此置乌衣营，以兵士服乌衣而名。东晋时王 谢诸望族居此。

又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一〕。山水总归诗格秀〔二〕，笙箫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

【笺注】

〔一〕虎阜：即虎丘山，在江苏 苏州市西北阊门外。相传春秋时吴王 阖闾葬于此，三日，有虎踞其上，故名。

〔二〕此句谓所以能写出俊逸的诗句，实由于山水秀丽。

【辑评】

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罗子远清平乐“两桨能吴语”五字甚新。杨柳渡头，荷花荡口，暖风十里，剪水咿哑，声愈柔而景愈深。尝读饮水词 望江南云：“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秀，笙箫恰称语音圆，人在木兰船。”笙箫句与此两桨句同一妙于领会。

又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一幅云林高士画〔二〕，数行泉石故人题〔三〕。还似梦游非？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常州府一：“梁溪，在无锡县西门外，源出惠山。相传古溪极隘，梁 大同中重浚，故名。或以梁鸿居此而名。”这里泛指无锡。无锡为作者好友严绳孙和顾贞观的故乡，作者过去常梦想去游历，（临江仙寄严荪友词：“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现在梦想果然实现，故曰真个。

〔二〕云林：元代画家倪瓒，号云林，江苏 无锡人。善画山水，以幽远简淡为宗。隐居不仕，人称倪高士。

〔三〕故人：指作者友人严绳孙。清史列传卷七十严绳孙传：“兼工书画，梁溪人争以倪云林目之。”

又

江南好，水是二泉清〔一〕。味永出山那得浊〔二〕，名高有锡更谁争〔三〕，何必让中泠〔四〕。

【笺注】

〔一〕二泉：惠山泉，在江苏 无锡县 惠山下，水清味醇，唐 陆羽评为天下第二泉，简称二泉。

〔二〕杜甫佳人诗：“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三〕大清一统志 常州府一：“锡山，在无锡县西五里，惠山之支麓也。唐 陆羽惠山记：东峰当周秦间大产铅锡，故名锡山。汉兴，锡方殚，故创无锡县。王莽时锡复出，改县名曰有锡。……自光武至孝顺之世，锡果竭，顺帝更为无锡县。”

〔四〕中泠：在江苏 镇江市西北石山东。唐 刘伯刍评为天下第一泉。

又

江南好，佳丽数维扬〔一〕。自是琼花偏得月〔二〕，那应金粉不兼香〔三〕。谁与话清凉〔四〕。

【笺注】

〔一〕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书 禹贡：“淮海惟扬州。”毛诗中惟字均作维。后人遂以“维扬”作为扬州的别称。

〔二〕琼花：叶柔而莹泽，花色微黄而有香。旧扬州 后土祠有琼花一株，相传为唐人所植，为稀有珍异植物。偏得月：谓扬州得月最多，故云。唐 徐凝忆扬州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三〕金粉：金指花钿，粉指铅粉，皆为妇女梳妆用品。

〔四〕清凉：晋 陶潜和郭主簿诗二首之二：“和泽同三春，清凉素秋节。”

又

江南好，铁瓮古南徐〔一〕。立马江山千里目〔二〕，射蛟风雨百灵趋〔三〕。北顾更踌躇〔四〕。

【笺注】

〔一〕铁瓮：江苏 镇江县子城，相传为吴大帝 孙权所建，内外皆甃以甓。以其坚固如金城，号铁瓮城。或谓其状深狭似瓮而得名。 南徐，东晋南渡，侨置徐州于京口，即今江苏 镇江市。南朝 宋以江南晋陵地为南徐州，仍治京口。故镇江又称南徐。

〔二〕王之涣登鹳雀楼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三〕射蛟：汉书 武帝纪：“（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百灵：百神。柳宗元贺雨表：“圣谟广运，驱百灵以从风。”此句谓江水翻腾，如蛟龙在兴风作浪，而风雨晦冥，则又如百灵趋从。

〔四〕宋书 索虏传：“（元嘉八年）上以滑台战守弥时，遂至陷没，乃作诗曰：‘逆虏乱疆场，边将婴寇仇。……惆怅惧迁逝，北顾涕交流。’”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词：“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又

江南好，一片妙高云〔一〕。砚北峰峦米外史〔二〕，屏间楼阁李将军，金碧矗斜曛〔三〕。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镇江府一：“金山，在丹徒县西北七里大江中。……其最高处曰金鳌峰、妙高峰。”

〔二〕砚北：吴景旭历代诗话：“汉上题襟集段成式书云：‘杯宴之余，常居砚北。’又云：‘长疏砚北，天机素少。’又云：‘笔下词文，砚北诸生。’盖言几案面南，人坐砚之北也。” 米外史：米芾字元章，号鹿门居士，又称海岳外史。宋 太原人。善书画。书法得王献之笔意，超妙入神。山水远宗王洽，近师董源，别出新意，自成一派。此句谓妙高峰烟云缥缈，宛如米外史画中之峰峦。

〔三〕李将军：李思训，唐宗室，开元初官武卫大将军。善画山水树石，笔致遒劲，金碧辉映，后人称为金碧山水。其子昭道也以山水著名。思训以官称大李将军，昭道又因父而称小李将军。二句谓山上佛寺矗立于斜阳中，金碧辉煌，又似画屏上李将军所画之亭台楼阁。

又

江南好，何处异京华？香散翠帘多在水〔一〕，绿残红叶胜于花〔二〕。无事避风沙〔三〕。

【笺注】

〔一〕谓楼台临水，帘影多倒映在水中。

〔二〕杜牧山行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三〕无事：不必去做（某事）。谓江南不像北京，没有风沙。

又

新来好〔一〕，唱得虎头词〔二〕。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三〕。标格早梅知〔四〕。

【笺注】

〔一〕新来：近来。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词：“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二〕虎头：晋 顾恺之，字长康，小字虎头。此处借指作者的友人顾贞观。

〔三〕二句为顾贞观浣溪沙梅词句。

〔四〕谓从梅花可知顾贞观弹指词之风格。

点绛唇 寄南海 梁药亭〔一〕

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二〕。片帆何处？南浦沉香雨〔三〕。　　回首风流〔四〕，紫竹村边住〔五〕。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六〕。

【笺注】

〔一〕南海：指广东省。秦始皇三十三年置南海郡，治所在番禺（今广州市）。清史列传卷七十一梁佩兰传：梁佩兰，字芝五，号药亭，广东 南海人。顺治十四年乡试第一，屡上公车，不得志。康熙二十七年成进士，年六十矣。改翰林院庶吉士，不一年遽乞假归。四十七年卒，年七十七。著有六莹堂前后集十六卷。据梁祭纳兰性德的祭文：“呜呼，我离京师，距今四年。此来见公，欢倍于前。”祭文作于康熙二十四年，可知梁离京当在二十年。词中有“片帆何处”之语，当作于梁去后不久。

〔二〕蔡伸踏莎行词：“百计留君，留君不住。留君不住君须去。”

〔三〕南浦：泛指南边的水滨。屈原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沉香：沉香浦，在广州西二十里江滨。相传晋广州刺史吴隐之以清廉闻名，于任满归途中见妻刘氏藏有沉香一斤，取而投之于浦，因名（见读史方舆纪要一〇一南海县 琵琶洲注）。

〔四〕回首风流：指当年在京时的交往。

〔五〕紫竹村：可能是当时北京西郊紫竹院附近的一个村庄。

〔六〕三生：指前生，今生，来生。梁鸿：字伯鸾。东汉 扶风 平陵人。家贫好学，不求仕进。娶同县孟光为妻，夫妇同入霸陵山中，以耕织为业。见后汉书梁鸿传。二句谓如果人真有三生的话，那末梁佩兰前生一定是梁鸿一流人物。

浣溪沙

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洲〔一〕。西风听彻采菱讴。　　沙岸有时双袖拥〔二〕，画船何处一竿收。归来无语晚妆楼。

【笺注】

〔一〕白蘋洲：泛指长满白色蘋花的沙洲。

〔二〕双袖拥：用衣袖裹住双手。

又〔一〕

脂粉塘空遍绿苔〔二〕，掠泥营垒燕相催。妒他飞去却飞回。　　一骑近从梅里过〔三〕，片帆遥自藕溪来〔四〕。博山香烬未全灰。

【笺注】

〔一〕此词作于康熙二十三年十月扈驾南巡时。

〔二〕脂粉塘：溪名。南朝 梁 任昉述异记卷上：“吴故宫亦有香水溪，俗云西施浴处，人呼为脂粉塘。”

〔三〕梅里：在今江苏省 无锡市东南，又名泰伯城，春秋吴太伯居于此。

〔四〕藕溪：在无锡西北三十里。

又 大觉寺〔一〕

燕垒空梁画壁寒〔二〕，诸天花雨散幽关〔三〕。篆香清梵有无间〔四〕。　　蛱蝶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五〕。此时相对一忘言〔六〕。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保定府四：“大觉寺，在满城县北，明 洪武初因旧址重建。”据清实录，康熙帝于二十二年二月及九月两次去五台山时，均“驻跸满城县”，但与此词时令不符。唯十八年三月，“丁酉……上幸保定县一路行围”，时令最为接近。又据徐乾学所作作者墓志铭，“上之幸海子、沙河，及西山、汤泉，及畿辅、五台……未尝不从”，保定行围，作者当亦随行。故此词当作于该年。又据北京名胜古迹辞典，海淀区 北安河乡西南旸台山麓亦有大觉寺，创建于辽代，但明末寺内建筑已圮毁，至康熙五十九年始重修。

〔二〕薛道衡昔昔盐：“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三〕诸天：佛书言，三界共有三十二天，自四天王天至非有想非无想天，总谓之诸天。长阿含经：“使彼诸天，增益五福。” 花雨：佛教传说：佛祖说法，感动天神，诸天雨各色香花。李华鹤林寺碑：“十里花雨，四天香云。”幽关，深邃的关隘。唐韩琮颍亭诗：“颍上新亭瞰一川，几重旧址敞幽关。”

〔四〕清梵：谓寺僧诵经之声。

〔五〕王维敕赐百官樱桃诗：“总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

〔六〕忘言：庄子 外物：“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又〔一〕

抛却无端恨转长，慈云稽首返生香〔二〕。妙莲花说试推详〔三〕。　　但是有情皆满愿〔四〕，更从何处著思量。篆烟残烛并回肠。

【笺注】

〔一〕词中有“慈云稽首返生香”之语，可能作于康熙十六年妻子死后不久，故有望其返生的想法。

〔二〕慈云：佛家称佛以慈悲为怀，如大云之覆盖世界，故曰慈云。唐太宗三藏圣教序：“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陲。”返生香：据东方朔海内十洲记，聚窟洲有神鸟山，山上有返魂树，伐其木根心，于玉釜中煮成汁，煎成丸，名曰惊精香，或名震灵丸、返生香、却死香。死者在地，闻香气即活。此句谓求佛保佑使亡妻返生。

〔三〕妙莲花：妙法莲花经，为佛教主要经典之一。

〔四〕妙法莲花经：“此经能大饶益，一切众生，充满其愿。”王次回和于氏诸子秋词：“但是有情皆满愿，妙莲花说不荒唐。”但是：凡是。

又 小兀喇〔一〕

桦屋鱼衣柳作城〔二〕，蛟龙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三〕。　　犹记当年军垒迹，不知何处梵钟声。莫将兴废话分明〔四〕。

【笺注】

〔一〕兀喇：又名乌喇，乌拉。大清一统志 吉林二：“打牲乌拉城，在吉林城北七十里混同江东。……内有小城，周二里，东西二门。”小兀喇可能即指该小城。据清实录，康熙帝于二十一年三月去东北祭祀祖先陵墓，“庚申，上巡行乌喇地方……癸酉，上至吉林 乌喇地方”。此词即作于该年。

〔二〕桦屋鱼衣：以桦木建屋，以鱼皮为衣履。赫哲族人本女真一族，祖居混同江畔，多著此衣饰。柳作城，清顺治、康熙年间修筑柳条边，又名柳城、柳墙，禁止边内人民越过篱笆打猎、采人参、放牧。老边南起辽宁 凤城至山海关，新边自开原东北至吉林市北。

〔三〕海东青：鸷鸟名，雕的一种。本草纲目 禽部：“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四〕参见前满庭芳（堠雪翻鸦）词注〔九〕。

又 姜女祠〔一〕

海色残阳影断霓，寒涛日夜女郎祠。翠钿尘网上蛛丝。　　澄海楼高空极目〔二〕，望夫石在且留题。六王如梦祖龙非〔三〕。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永平府二：“姜女祠在临榆县东南并海里许，祠前土丘为姜女坟，傍有望夫石。俗传姜女为杞梁妻，始皇时因哭其夫而崩长城。”按临榆即山海关。作者曾两次途经山海关，第一次是在康熙帝于二十一年三月出山海关至盛京祭祀祖先陵墓时，第二次是在该年八月下旬随郎谈去梭龙时。此词语句低沉暗淡，且有“寒涛”之语，作于深秋之可能性为大。三月赴盛京，正当平定三藩之乱不久，“海宇荡平”，“躬诣盛京祭告三陵”（清实录），康熙帝得意非凡之时，作者随侍帝侧，而作词曰“六王如梦祖龙非”，恐没有这样大胆。故系于二十一年。

〔二〕大清一统志 永平府二：“澄海楼，在临榆县南宁海城上，前临大海。明兵部主事王致中建。”

〔三〕六王：指燕、赵、韩、魏、齐、楚六国之王。杜牧阿房宫赋：“六王毕，四海一。”祖龙：秦始皇，见前一络索（野火拂云微绿）注〔五〕。

菩萨蛮 回文

客中愁损催寒夕，夕寒催损愁中客。门掩月黄昏，昏黄月掩门。　　翠衾孤拥醉，醉拥孤衾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又 回文

砑笺银粉残煤画〔一〕，画煤残粉银笺砑〔二〕。清夜一灯明，明灯一夜清。　　片花惊宿燕，燕宿惊花片。亲自梦归人，人归梦自亲。

【笺注】

〔一〕砑笺：压印有图纹的笺纸。残煤：残墨。

〔二〕银笺：用银粉、银屑涂饰的笺纸。

又〔一〕

飘蓬只逐惊飚转，行人过尽烟光远。立马认河流，茂陵风雨秋〔二〕。　　寂寥行殿锁〔三〕，梵呗琉璃火。塞雁与宫鸦〔四〕，山深日易斜。

【笺注】

〔一〕此词有“茂陵风雨秋”之句，可能去十三陵时所作，参见前好事近（马首望青山）注〔一〕。

〔二〕茂陵：一是汉武帝陵墓，在今陕西 兴平县东北。另一是明宪宗陵墓，在今北京市 昌平县北天寿山。考作者经历，似未到过陕西，因此这里当是指昌平的茂陵。

〔三〕行殿：本指行宫中的殿，这里指陵内的寝殿。李商隐旧顿诗：“犹锁平时旧行殿，尽无宫户有宫鸦。”

〔四〕韩偓故都诗：“塞雁已侵池籞宿，宫鸦犹恋女墙啼。”

采桑子

那能寂寞芳菲节〔一〕，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悲歌泪暗零。　　须知秋叶春花促〔二〕，点鬓星星〔三〕。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四〕。

【笺注】

〔一〕芳菲节：指春天。五代 毛熙震后庭花词：“莺啼燕语芳菲节，瑞庭花发。”

〔二〕南朝 梁 昭明太子有所思诗：“别前秋叶落，别后春花芳。”

〔三〕何逊秋夕叹白发诗：“唯见星星鬓，独与众中殊。”李贺还自会稽歌：“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

〔四〕李白行路难：“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又 九日〔一〕

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二〕，六曲屏山和梦遥〔三〕。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四〕。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笺注】

〔一〕九日：指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作者于九月份在塞外有两次，一次是康熙二十一年八月至十二月去梭龙侦察，一次是二十二年扈驾去五台山。去五台山时已在九月中旬，故此词当作于二十一年九月。

〔二〕王次回归途自叹诗：“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

〔三〕李贺屏风曲：“团回六曲抱膏兰。”王琦注：“六曲，十二扇也，以十二扇叠作六曲。”

〔四〕登高：重阳的风俗。据南朝 梁 吴均续齐谐记，汝南 桓景从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之曰：“九月九日汝家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于是日齐家登山，夕还，鸡犬牛羊一时暴死。后来重九登高就成为习俗。

又

海天谁放冰轮满〔一〕？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二〕。

【笺注】

〔一〕冰轮：指明月。苏轼宿九仙山诗：“夜半老僧呼客起，云峰缺处涌冰轮。”谁，为何。

〔二〕刚：犹偏。白居易惜花诗：“可怜夭艳正当时，刚被狂风一夜吹。”此词亦为悼亡而作。

又

白衣裳凭朱阑立〔一〕，凉月趖西〔二〕。点鬓霜微〔三〕，岁晏知君归不归？　　残更目断传书雁〔四〕，尺素还稀。一味相思，准拟相看似旧时〔五〕。

【笺注】

〔一〕王次回寒词十六首之一：“从来国色玉光寒，昼视常疑月下看。况复此宵兼雪月，白衣裳凭赤栏干。”

〔二〕趖西：向西斜。趖，走。

〔三〕见前沁园春（试望阴山）词注〔一一〕。

〔四〕传书雁：据汉书 苏武传，汉武帝时苏武出使匈奴，被拘不屈，徙居北海上牧羊。后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回国，匈奴诡言武已死。苏武属吏常惠夜见汉使，教汉使谓单于言汉帝射猎于上林苑中，射得一雁，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责问单于，单于谢罪，放苏武回国。唐 郑渥塞上诗：“帐前影落传书雁，日下声交失马翁。”

〔五〕晏幾道采桑子词：“秋来更觉销魂苦，小字还稀。坐想行思，怎得相看似旧时。”

清平乐

麝烟深漾，人拥缑笙氅〔一〕。新恨暗随新月长，不辨眉尖心上〔二〕。　　六花斜扑疏帘〔三〕，地衣红锦轻霑〔四〕。记取暖香如梦。耐他一晌寒严〔五〕。

【笺注】

〔一〕缑笙氅：鹤氅。列仙传卷上：“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 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见柏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巅。’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因而称鹤氅为缑笙氅。

〔二〕范仲淹御街行词：“都来此事，眉尖心上，无计相回避。”

〔三〕六花：雪花的结晶成六角形，因称之为六出之花，或六花。李商隐对雪二首之二：“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四〕地衣：地毯。李煜浣溪沙词：“红锦地衣随步皱。”

〔五〕暖香：指春天的花香。杜牧洛中二首之二：“风吹柳带摇晴绿，蝶绕花枝恋暖香。”二句谓只需忍耐些时，即将冬去春来。

眼儿媚

林下闺房世罕俦〔一〕，偕隐足风流〔二〕。今来忍见，鹤孤华表〔三〕，人远罗浮〔四〕。　　中年定不禁哀乐〔五〕，其奈忆曾游。浣花微雨〔六〕，采菱斜日〔七〕，欲去还留〔八〕。

【笺注】

〔一〕世说新语 贤媛：“谢遏绝重其姊，张玄常称其妹，欲以敌之。有济尼者，并游张 谢二家，人问其优劣，答曰：‘王夫人（按指谢遏之姊谢道蕴）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按指张玄之妹）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

〔二〕此句谓如能与该女结为夫妇，一起隐居，亦是风流韵事。

〔三〕华表：古代立于宫殿、城垣或陵墓前的石柱。据搜神后记，辽东人丁令威在灵虚山学道成仙，后化鹤归来，落城门华表柱上。有少年欲射之，鹤乃飞鸣作人言：“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此句谓今旧地重来，而该女已死。

〔四〕罗浮：山名，在广东省。据龙城录，隋开皇中，赵师雄迁罗浮，日暮，于松林酒肆旁见一美人淡妆素服出迎，与语，芳香袭人，因与扣酒家共饮。师雄醉寝，比醒，起视乃在梅花树下。

〔五〕见前忆秦娥（长飘泊）注〔二〕。

〔六〕浣花：古时蜀地风俗，以每年四月十九日为浣花日。陆游老学庵笔记：“四月十九日，成都谓之浣花日，遨头宴于杜子美草堂沧浪亭，倾城皆出，锦绣夹道。……蜀人云：‘虽戴白之老，未尝见浣花日雨也。’”

〔七〕南朝 梁 费昶采菱曲：“妾家五湖口，采菱五湖侧。……日斜天欲暮，风生浪未息。”

〔八〕宋 黄公度浣溪沙词：“欲去还留无限思，轻匀淡抹不成妆。”

又 咏红姑娘〔一〕

骚屑西风弄晚寒〔二〕，翠袖倚阑干〔三〕。霞绡裹处〔四〕，樱唇微绽〔五〕，靺鞨红殷〔六〕。　　故宫事往凭谁问〔七〕？无恙是朱颜〔八〕。玉墀争采，玉钗争插，至正年间〔九〕。

【校】

〔骚屑句〕，张本作“西风骚屑弄轻寒”。

【笺注】

〔一〕红姑娘：酸浆的别名，多年生或一年生草本，夏秋间开花，花冠乳白色。浆果包藏在鲜艳的囊状花萼内，成熟时呈橘红色或深红色。

〔二〕骚屑：形容风声。汉 刘向九叹：“风骚屑以摇木兮，云吸吸以湫戾。”

〔三〕苏轼江城子词：“知道故人相念否，携翠袖，倚朱阑。”这里用美人来比喻红姑娘。

〔四〕霞绡：云霞般的轻纱，形容花萼。

〔五〕樱唇：形容浆果。

〔六〕靺鞨：见前齐天乐（阑珊火树鱼龙舞）注〔三〕。

〔七〕严绳孙眼儿媚 咏红姑娘词：“生生长共，故宫衰草，同对斜阳。”自注：“元故宫遗录：金殿前有此果。”

〔八〕指红姑娘至今还保持着鲜红的颜色。

〔九〕至正：元 顺帝年号。

又 中元夜有感〔一〕

手写香台金字经〔二〕，惟愿结来生。莲花漏转，杨枝露滴，相鉴微诚。　　欲知奉倩神伤极〔三〕，凭诉与秋檠〔四〕。西风不管，一池萍水，几点荷灯。

【校】

〔手写句〕张本作“香台手自写金经”。“檠”通本作“擎”，非是。

【笺注】

〔一〕作者妻子卢氏死于康熙十六年五月，此词可能就作于该年七月十五日中元夜。按旧俗于七月十五中元节延僧尼结盂兰盆会，夜里在水边放河灯，又称放荷花灯，诵经施食，超度亡魂。

〔二〕香台：香木作的台，指佛殿。维摩诘经：有国名众香，悉以香作亭台楼榭。金字经：用金泥书写的经文。

〔三〕奉倩神伤：三国志 魏志卷十荀恽裴松之注引晋阳秋：“（荀）粲，字奉倩。……妇病亡，未殡。傅嘏往唁粲，粲不哭而神伤。”

〔四〕檠：灯架。秋檠，即秋灯。

满宫花

盼天涯，芳讯绝〔一〕。莫是故情全歇。朦胧寒月影微黄，情更薄于寒月。　　麝烟销，兰烬灭〔二〕。多少怨眉愁睫。芙蓉莲子待分明〔三〕，莫向暗中磨折。

【笺注】

〔一〕史达祖双双燕词：“应是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

〔二〕兰烬：烛之余烬，因状似兰心，故称。唐 皇甫松梦江南词：“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三〕子夜歌：“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又：“乘风采芙蓉，夜夜得莲子。”芙蓉谓夫容，莲子谓怜子，见莲谓见怜。

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一〕，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二〕，总是恼人时。

【笺注】

〔一〕青鸟：见前浣溪沙（记绾长条欲别难）注〔三〕。

〔二〕周邦彦瑞龙吟词：“断肠院落，一帘飞絮。”

浪淘沙 望海〔一〕

蜃阙半模糊〔二〕。踏浪惊呼〔三〕。任将蠡测笑江湖〔四〕。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五〕。　　钓得六鳌无〔六〕？竿拂珊瑚〔七〕。桑田清浅问麻姑〔八〕。水气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壶〔九〕？

【笺注】

〔一〕此词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三月扈驾至山海关时。参见前长相思注〔一〕。

〔二〕蜃阙：海市蜃楼。史记 天官书：“海旁蜃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

〔三〕萨都剌黯淡滩歌：“欢呼踏浪棹歌去，晴雪洒面风吹衣。”

〔四〕蠡测：汉书 东方朔传答客难：“语曰：以筦窥天，以蠡测海。”庄子 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五〕论语：“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六〕列子 汤问：“渤海之东，有大壑焉，其中有山，常随波潮上下。帝恐流于西极，失群圣之居，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龙伯之国，有大人……一钓而连六鳌。”后以钓鳌比喻远大的抱负或豪迈的举止。唐 李中送王道士游东海诗：“必若思三岛，应须钓六鳌。”

〔七〕杜甫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诗：“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

〔八〕神仙传：王远，字方平，过蔡经家，召麻姑。既至，是好女子，年可十八九许，顶上作髻，余发散垂至腰，手爪似鸟，衣有文采，又非锦绣。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行复扬尘也。”

〔九〕蓬壶：即蓬莱，海上仙山。王嘉拾遗记卷一：“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形如壶器。”

又

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东风那惜小眉弯〔一〕。芳草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　　花雨忆前番〔二〕，粉泪偷弹〔三〕。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四〕，梦见犹难。

【笺注】

〔一〕谓东风并不怜惜伤春的女子。

〔二〕花雨：落花如雨。也可以理解为花间的雨。

〔三〕宋 刘过沁园春词：“时将粉泪偷弹。”

〔四〕古代上巳节一般定在农历三月三日，亦有定在三月二日的。宋 王嵎夜行船词：“曲水溅裙三月二。马如龙、钿车如水。”

鹧鸪天

谁道阴山行路难〔一〕？风毛雨血万人欢〔二〕。松梢露点霑鹰绁〔三〕，芦叶溪深没马鞍。　　依树歇，映林看。黄羊高宴簇金盘〔四〕。萧萧一夕霜风紧，却拥貂裘怨早寒。

【校】

〔调〕通本、张本作“于中好”。下阕同。

〔鹰绁〕汪本作“鹰细”，疑刻误。

【笺注】

〔一〕此词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二年九月扈驾至五台山时。参见前浣溪沙（万里阴山万里沙）注〔一〕〔二〕。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谁道君王行路难，六龙西幸万人欢。”

〔二〕风毛雨血：指大规模的射猎。汉 班固两都赋：“风毛雨血，洒野蔽天。”

〔三〕辛弃疾念奴娇词：“露冷松梢，风高桂子，醉了还醒却。”鹰绁：拴鹰的绳索。

〔四〕黄羊：亦称蒙古羚。簇：装满。金盘：金制餐具。汉 辛延年羽林郎诗：“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

又〔一〕

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山家。昼长吟罢风流子〔二〕，忽听楸枰响碧纱〔三〕。　　添竹石，伴烟霞〔四〕。拟凭尊酒慰年华。休嗟髀里今生肉〔五〕，努力春来自种花。

【校】

〔昼长〕瑶华集作“春窗”。

〔忽听句〕瑶华集作“一鸟声中日上纱”。

〔休嗟二句〕瑶华集作“休言筋肉俱驽缓，尝向东风自种花”。

【笺注】

〔一〕此词可能作于康熙十九年或稍后。参见前满江红（问我何心）注〔一〕。

〔二〕风流子：词牌名。孙光宪风流子词：“茅屋槿篱溪曲，鸡犬自南自北。菰叶长，水葓开，门外春波涨绿。听织声促，轧轧鸣梭穿屋。”

〔三〕楸枰：指棋盘。碧纱：指碧纱窗。白居易邻女诗：“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四〕烟霞：泛指山水、山林。

〔五〕三国志 蜀先主传注：“九州春秋曰：（刘）备住荆州数年，尝于（刘）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备曰：‘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南乡子

何处淬吴钩〔一〕？一片城荒枕碧流〔二〕。曾是当年龙战地〔三〕，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　　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四〕。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

【笺注】

〔一〕吴钩：一种似剑而曲的兵器。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吴王既得莫耶剑，复命国中作金钩，能为善钩者赏之百金。有人贪王重赏，杀其二子，以血衅金，遂成二钩，献于吴王。吴王佩之不离身。后以吴钩泛指宝剑。

〔二〕李珣巫山一段云词：“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

〔三〕龙战：群雄割据的争战。班固答宾戏：“于是七雄虓阚，分裂诸夏，龙战而虎争。”

〔四〕左思蜀都赋：“公孙跃马而称帝。”注：“范晔后汉书曰：‘公孙述，字子阳，扶风人也。王莽时为导江卒正。更始立，述恃其地险众附，遂自立为天子。’”李白送羽林陶将军诗：“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拔剑舞龙泉。”

鹊桥仙

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几簇澹烟衰柳。塞鸿一夜尽南飞，谁与问倚楼人瘦〔一〕。　　韵拈风絮〔二〕，录成金石〔三〕， 不是舞裙歌袖〔四〕。从前负尽扫眉才〔五〕，又担阁镜囊重绣〔六〕。

【校】

〔调〕通本作“踏莎行”，误。

【笺注】

〔一〕辛弃疾满江红词：“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

〔二〕见前忆江南注〔二〕。

〔三〕金石：宋 赵明诚撰金石录。三十卷，著录所藏金石拓片，上起三代，下及隋唐 五代，共二千种，考据精慎。绍兴中，其妻李清照表上于朝。

〔四〕宋 罗椿酹江月词：“不用翠倚红围，舞裙歌袖，共理称觞曲。”三句谓该女子有才学，不是以歌舞娱人的。

〔五〕扫眉才：称女子有文学才能。唐 胡曾赠薛涛诗：“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六〕唐 王建镜听词：“可中三日得相见，重绣镜囊磨镜面。”按镜听为古代的一种占卜法，胸前怀着镜子，出门去听别人讲话，以听到的话卜吉凶休咎。

虞美人〔一〕

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牵金井〔二〕。怕听啼鴂出帘迟〔三〕，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　　凄凉满地红心草〔四〕，此恨谁知道。待将幽忆寄新词，分付芭蕉风定月斜时。

【笺注】

〔一〕句中有“两相思”、“寄新词”之语，可知为离别的恋人而作。

〔二〕海录碎事：“玉虎，辘轳也。”李商隐无题四首之二：“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三〕宋 张炎高阳台词：“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四〕异闻录：王生梦侍吴王，闻葬西施，生应教为诗曰：“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春风无处所，凄恨不胜怀。”

茶瓶儿

杨花糁径樱桃落〔一〕。绿阴下晴波燕掠。好景成担阁。秋千背倚，风态宛如昨。　　可惜春来总萧索。人瘦损纸鸢风恶〔二〕。多少芳笺约，青鸾去也〔三〕，谁与劝孤酌。

【笺注】

〔一〕糁：溅落。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七：“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李煜临江仙词：“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轻粉双飞。”

〔二〕顾贞观浣溪沙词：“清脆铃声檐鸽夜，悠飏灯影纸鸢风。” 恶：甚，强烈。陆游钗头凤词：“东风恶，欢情薄。”

〔三〕青鸾：指车。陆游书怀绝句之五：“未驾青鸾返帝乡，三江七泽路茫茫。”亦指女子。宋 柳永木兰花词：“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临江仙

点滴芭蕉心欲碎〔一〕，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二〕。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三〕。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四〕。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笺注】

〔一〕杜牧芭蕉诗：“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二〕蔡伸生查子词：“看尽旧时书，洒尽今生泪。”

〔三〕王次回湘灵诗：“戏仿曹娥把笔初，描花手法未生疏。沉吟欲作鸳鸯字，羞被郎窥不肯书。”

〔四〕汤显祖牡丹亭悼觞：“冷雨幽窗灯不红。”

蝶恋花 散花楼送客〔一〕

城上清笳城下杵。秋尽离人，此际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二〕，一声吹冷蒹葭浦〔三〕。　　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云，遮断君行处。行宿黄茅山店路，夕阳村社迎神鼓。

【校】

〔题〕张本作“送见阳南行”。

【笺注】

〔一〕据一统志，散花楼在成都府城东北隅。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北地虽夸上林苑，南京还有散花楼。”但作者似未到过成都，因此这散花楼可能是当时北京的一家酒楼。又据张本，此词为送见阳（张纯修）南行而作，当是康熙十八年秋见阳去任江华令时。参阅前菊花新（愁绝行人天易暮）注〔一〕。

〔二〕杜甫秋兴八首之一：“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三〕蒹葭浦：有芦苇的水湾。柳永过涧歇近词：“数幅轻帆旋落，舣棹蒹葭浦。”

金缕曲 再用秋水轩旧韵〔一〕

疏影临书卷。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二〕。别是幽情嫌妩媚，红烛啼痕休泫。趁皓月、光浮冰茧〔三〕。恰与花神供写照，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障，夜中展〔四〕。　　残釭掩过看逾显。相对处、芙蓉玉绽，鹤翎银扁〔五〕。但得白衣时慰藉，一任浮云苍犬。尘土隔、软红偷免〔六〕。帘幕西风人不寐，恁清光、肯惜鹴裘典〔七〕。休便把，落英剪〔八〕。

【笺注】

〔一〕见前金缕曲（酒涴青衫卷）注〔一〕。此首咏白菊花。

〔二〕谓白菊花无脂粉气。

〔三〕冰茧，拾遗记卷十：“员峤山……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麟；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此处指用茧丝制作的纸。唐常衮晚秋集贤院即事寄徐薛二侍郎诗：“墨润冰文茧，香销蠹字鱼。”

〔四〕素障：白色生绢做的屏障。二句谓夜间菊影映在白色屏障上像是一幅泼墨写生画。

〔五〕以上三句谓如果把残灯遮起来，花影就更加明显，看上去像玉雕的芙蓉和银白色的鹤的翎毛。王建于主簿厅看花诗：“小叶稠枝粉压摧，暖风吹动鹤翎开。”

〔六〕白衣：据檀道鸾续晋阳秋，陶潜九日无酒，出篱边怅望久之，见白衣人至，乃王弘送酒使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浮云苍犬：杜甫可叹诗：“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软红：见前金缕曲（洒尽无端泪）注〔四〕。以上三句谓只要时常有白衣人送酒来，就任凭世事变化无常，悄悄地与繁华的红尘隔绝了。

〔七〕肯：犹岂肯。鹴裘：以鹔鹴羽毛所制的长袍。西京杂记：“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

〔八〕落英：初生的花。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补遗

补遗一

望江南 咏弦月

初八月，半镜上青霄〔一〕。斜倚画阑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二〕。裙带北风飘〔三〕。

【笺注】

〔一〕半镜：梁 简文帝大同哀辞：“月半镜而开河，云罗柱而下岫。”

〔二〕宋 高观国忆秦娥词：“澹移梅影，冷印疏櫺。”

〔三〕唐 李端拜新月诗：“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

鹧鸪天 离恨

背立盈盈故作羞〔一〕。手挼梅蕊打肩头〔二〕。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澹澹，水悠悠。一声横笛锁空楼〔三〕。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一叶舟〔四〕。

【笺注】

〔一〕盈盈：美好貌。古诗十九首之二：“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二〕晏幾道玉楼春词：“手挼梅蕊寻香径，正是佳期期未定。”

〔三〕唐赵嘏长安晚秋诗：“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四〕断岸：江岸断绝处。辛弃疾小重山词：“垂杨影、断岸西东。”

明月棹孤舟 海淀〔一〕

一片亭亭空凝伫〔二〕。趁西风霓裳遍舞〔三〕。白鸟惊飞，菰蒲叶乱〔四〕，断续浣纱人语。　　丹碧驳残秋夜雨〔五〕。风吹去采菱越女。辘轳声断：昏鸦欲起，多少博山情绪〔六〕？

【笺注】

〔一〕海淀：在北京西郊。

〔二〕此句谓池中荷叶亭亭玉立，徒然令人凝望。

〔三〕霓裳：见前雨霖铃注〔八〕。

〔四〕菰蒲：水生植物。菰，俗称茭白；蒲，菖蒲。

〔五〕丹碧：指荷花荷叶的颜色。

〔六〕古乐府杨叛儿：“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李白杨叛儿：“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此处的博山情绪隐指男女之间的情爱。

临江仙

昨夜个人曾有约〔一〕。严城玉漏三更〔二〕。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三〕。　　原是瞿唐风间阻〔四〕，错教人恨无情〔五〕。小阑干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六〕。

【笺注】

〔一〕个人：见前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注〔三〕。

〔二〕严城：戒备森严的城。唐 宗楚客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诗：“玉楼银牓枕严城，翠盖红旂列禁营。”周邦彦少年游词：“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三〕秦观如梦令词：“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

〔四〕瞿唐：峡名，在重庆 奉节县东，为长江三峡之首。两岸峻峭对峙，中贯一江，滟滪堆正当其口，于江心突兀而出，地当全蜀江路之门户。此句谓情人不来赴约是为事所阻。

〔五〕王建宫词：“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

〔六〕护花铃：见前朝中措注〔六〕。

望海潮 宝珠洞〔一〕

汉陵风雨〔二〕，寒烟衰草〔三〕，江山满目兴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呗，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伤。想铜驼巷陌〔四〕，金谷风光〔五〕。几处离宫，至今童子牧牛羊。　　荒沙一片茫茫。有桑乾一线〔六〕，雪冷雕翔。一道炊烟，三分梦雨〔七〕，忍看林表斜阳〔八〕。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荒冈。僧饭黄昏，松门凉月拂衣裳〔九〕。

【笺注】

〔一〕宝珠洞：在北京 西山八大处。北京名胜古迹辞典：“宝珠洞雄踞于平坡山顶……有殿堂两座。寺之正殿为观音大士殿，两厢有配殿。殿后有一岩洞。深广约四米。洞内砾石奇特，如同黑白相间的珠子凝结而成，似蚌珠晶莹，故得名宝珠。”性德于康熙十二年写成的渌水亭杂识中，已有考证西山地名的记载，可见他此前曾到过西山。此词可能作于当时。

〔二〕汉陵：借指十三陵。

〔三〕王安石桂枝香词：“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四〕铜驼：见前忆江南（江南好，城阙尚嵯峨）注〔二〕。

〔五〕金谷：古地名，在今河南 洛阳市东北。晋 石崇筑园于此，世称金谷园。

〔六〕桑乾：河名。据大清一统志 顺天府二，源出山西 马邑县 桑乾山，东入河北及北京市郊外，下流入大清河（即今永定河）。

〔七〕梦雨：迷濛细雨。李商隐重过圣女祠诗：“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

〔八〕林表：犹言林外。周邦彦浣溪沙词：“忍听林表杜鹃啼。”

〔九〕松门：指庙宇之门。唐 王勃游梵宇三觉寺诗：“萝幌楼禅影，松门听梵音。”

忆江南〔一〕

江南忆，鸾辂此经过〔二〕。一匊胭脂沉碧甃〔三〕，四围亭壁幛红罗〔四〕。消息暑风多〔五〕。

【笺注】

〔一〕此词写回忆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扈驾南巡时经过南京的情况，词中又有“暑风”之语，因此可能作于二十四年四五月。

〔二〕鸾辂：天子之车。逸周书 月令：“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苍龙。”

〔三〕匊：满握。诗 小雅 采绿：“终朝采绿，不盈一匊。”南畿志：“景阳井在台城内，陈后主与张丽华、孔贵嫔投其中以避隋兵。旧传阑有石脉，以帛拭之，作胭脂痕，名胭脂井。”大清一统志 江宁府一：“景阳井，在上元县北。建康志：‘一名胭脂井，又名辱井，在台城内。’”

〔四〕徐釚词苑丛谈卷六潘佑小词：“（李）后主于宫中作红罗亭，四面栽红梅，作艳曲歌之。”

〔五〕暑风：热风。此句谓夏天南风吹来，带来了许多南京的消息。

又

春去也〔一〕，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二〕。好景共谁同？

【笺注】

〔一〕刘禹锡忆江南词：“春去也，多谢洛城人。”

〔二〕弓：旧时丈量地亩的工具和计算单位，五尺为一弓，即一步。三百六十弓为一里，二百四十方弓为一亩。

赤枣子

风淅淅，雨纤纤。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玉连环影

才睡。愁压衾花碎〔一〕。细数更筹〔二〕，眼看银虫坠〔三〕。梦难凭，讯难真。只是赚伊终日两眉颦。

【笺注】

〔一〕衾花：被子上绣的花。

〔二〕更筹：古代夜间报更的筹牌。南朝 梁 庾肩吾奉和春夜应令诗：“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

〔三〕银虫：指灯花。

如梦令〔一〕

万帐穹庐人醉〔二〕。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三〕，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笺注】

〔一〕词中有“归梦隔狼河”之语，可能作于康熙二十一年三至四月扈驾东出山海关祭祀长白山时。

〔二〕穹庐：毡帐。汉书 匈奴传下：“匈奴父子同穹庐卧。”颜师古注：“穹庐，旃帐也。其形穹隆，故曰穹庐。”

〔三〕狼河：即白狼河。见前卜算子（塞草晚才青）注〔六〕。

天仙子

月落城乌啼未了〔一〕，起来翻为无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二〕，心悄悄〔三〕，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

【笺注】

〔一〕见前天仙子（水浴凉蟾风入袂）词注〔四〕。

〔二〕生衣：绢制的夏衣。王建秋日后诗：“立秋日后无多热，渐觉生衣不著身。”

〔三〕悄悄：忧愁貌。诗 邶风 柏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浣溪沙

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一〕。病余常是怯梳头〔二〕。　　一径绿云修竹怨〔三〕，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

【笺注】

〔一〕鲛珠：谓泪珠。张华博物志：“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二〕病余：病后。

〔三〕绿云：喻树叶茂盛。白居易云居寺孤桐诗：“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此处指竹叶。

又

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虚置翠衾单。更无人与共春寒。

又〔一〕

已惯天涯莫浪愁，寒云衰草渐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楼。　　伴我萧萧惟代马〔二〕，笑人寂寂有牵牛〔三〕。劳人只合一生休〔四〕。

【笺注】

〔一〕词中有“笑人寂寂有牵牛”之语，可知必作于七夕。写作时间见前齐天乐（白狼河北秋偏早）注〔一〕。

〔二〕萧萧：马鸣声。诗 小雅 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代马：古代漠北产的骏马。曹植朔风诗：“愿骋代马，倏忽北徂。”刘良注：“代马，胡马也。”

〔三〕牵牛：星名，即河鼓。俗称牛郎星。隔银河与织女星相对。七夕牛女相会，而人不能夫妻团聚，反被牵牛所笑。

〔四〕劳人：忧伤的人。诗 小雅 巷伯：“骄人好好，劳人草草。”

采桑子 居庸关〔一〕

巂周声里严关峙〔二〕，匹马登登〔三〕。乱踏黄尘，听报邮签第几程〔四〕。　　行人莫话前朝事，风雨诸陵。寂寞鱼灯〔五〕，天寿山头冷月横〔六〕。

【笺注】

〔一〕大清一统志 顺天府四：“居庸关，在昌平州西北，去延庆州五十里，关门南北相去四十里，两山夹峙，巨涧中流，悬崖峭壁，称为险地。”

〔二〕巂周：杜鹃鸟。尔雅 释鸟“巂周”注：“子巂鸟，出蜀中。”疏：“蜀王望帝化为子巂，今谓之子规是也。”

〔三〕登登：形容马蹄声。

〔四〕邮签：驿馆夜间报时的器具。杜甫宿青草湖诗：“宿桨依农事，邮签报水程。”注：“漏筹谓之邮签。”

〔五〕鱼灯：坟冢中的灯。史记 秦始皇本纪：“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古人灯烛常混用。高启吴女坟诗：“鱼灯照艳魄，夜冷珠衣薄。”

〔六〕大清一统志 顺天府二：“天寿山，在昌平州北十八里，本名黄土山，即军都诸山之冈阜。……明 永乐七年卜建山陵，因改今名。诸帝陵寝皆在焉。”

清平乐 发汉儿村题壁〔一〕

参横月落〔二〕，客绪从谁托。望里家山云漠漠〔三〕，似有红楼一角〔四〕。　　不如意事年年，消磨绝塞风烟。输与五陵公子〔五〕，此时梦绕花前。

【笺注】

〔一〕汉儿村：见前念奴娇（无情野火）注〔一〕。此词有“此时梦绕花前”之句，当是作于春天，故系于康熙二十一年三月至四月扈驾至盛京时。

〔二〕参：参宿，即猎户座的七颗亮星。参横，参星已落，形容夜深。曹植善哉行：“月没参横，北斗阑干。”

〔三〕唐 刘肃大唐新语卷六：“（狄）仁杰赴任于并州，登太行，南望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所居，近此云下！’悲泣伫立久之，候云移乃行。”

〔四〕明 陈子龙临江仙词：“斜阳一角红楼。”

〔五〕五陵：指汉代五个皇帝的陵墓，即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汉朝皇帝每建陵墓，常把四方富家豪族和外戚迁至陵墓附近居住，因此后来诗文中常以五陵为豪门贵族聚居之地。

又

角声哀咽，襆被驮残月〔一〕。过去华年如电掣，禁得番番离别。　　一鞭冲破黄埃，乱山影里徘徊。蓦忆去年今日，十三陵下归来。

【笺注】

〔一〕襆被：铺盖卷。唐 李洞毙驴诗：“三尺焦桐背残月，一条藜杖卓寒烟。”

又

画屏无睡〔一〕，雨点惊风碎〔二〕。贪话零星兰焰坠〔三〕，闲了半床红被。生来柳絮飘零。　　便教咒也无灵〔四〕。待问归期还未，已看双睫盈盈〔五〕。

【笺注】

〔一〕温庭筠池塘七夕诗：“银烛有光妨宿燕，画屏无睡待牵牛。”

〔二〕宋 张辑疏帘淡月词：“梧桐雨细，渐滴作秋声，被风惊碎。”

〔三〕兰焰：用兰膏点的灯焰。

〔四〕咒：祈祷。

〔五〕盈盈：形容泪珠晶莹。张先临江仙词：“况与佳人分凤侣，盈盈粉泪难收。”

秋千索

锦帷初卷蝉云绕〔一〕，却待要起来还早。不成薄睡倚香篝，一缕缕残烟袅。　　绿阴满地红阑悄，更添与催归啼鸟〔二〕。可怜春去又经时，只莫被人知了。

【笺注】

〔一〕蝉云：蝉鬓。蝉云绕，谓头发蓬乱。

〔二〕催归：即杜鹃，子规。韩愈赠同游诗：“唤起窗全曙，催归日未西。”

浪淘沙 秋思

霜讯下银塘〔一〕，并作新凉。奈他青女忒轻狂〔二〕。端正一枝荷叶盖，护了鸳鸯〔三〕。　　燕子要还乡，惜别雕梁。更无人处倚斜阳。还是薄情还是恨，仔细思量。

【笺注】

〔一〕霜讯：同霜信，降霜的信息。银塘：池塘的美称。

〔二〕青女：神话中的霜雪之神。淮南子 天文：“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注：“青女，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

〔三〕护了鸳鸯：见前木兰花慢注〔一四〕。二句谓幸而还有一枝挺直的荷叶，使鸳鸯得到庇护，免受风霜侵袭。

虞美人 秋夕信步

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影〔一〕。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二〕。　　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笺注】

〔一〕琅玕：指竹。宋 苏过从范信中觅竹诗：“十亩琅玕寒照坐，一溪罗带恰通船。”为露水淋湿的竹影，即上句的满地愁痕。

〔二〕姜夔暗香词：“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潇湘：借指竹丛。

补遗二

渔父

收却纶竿落照红。秋风宁为剪芙蓉〔一〕。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

【笺注】

〔一〕宁：竟，乃。芙蓉：荷花的别名。

菩萨蛮 过张见阳山居赋赠〔一〕

车尘马迹纷如织，羡君筑处真幽僻。柿叶一林红，萧萧四面风。　　功名应看镜〔二〕，明月秋河影。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闲。

【笺注】

〔一〕张见阳：见前菊花新注〔一〕。

〔二〕杜甫江上诗：“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仇兆鳌注引黄生注：“勋业老尚无成，故频看镜。”

南乡子 秋莫村居〔一〕

红叶满寒溪，一路空山万木齐。试上小楼极目望，高低，一片烟笼十里陂〔二〕。　　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归路迷。乍逐横山时近远，东西〔三〕，家在寒林独掩扉。

【笺注】

〔一〕莫：同暮。

〔二〕韦庄台城诗：“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三〕此二句谓随着曲折的山径而行，面前的山岭时东时西，忽近忽远。

雨中花

楼上疏烟楼下路，正招余、绿杨深处〔一〕。奈卷地西风，惊回残梦，几点打窗雨。　　夜深雁掠东檐去。赤憎是、断魂碪杵〔二〕。算酌酒忘忧，梦阑酒醒，愁思知何许〔三〕！

【笺注】

〔一〕二句写梦境。

〔二〕赤憎：犹言可恶，讨厌。杜甫风雨看 舟前落花戏为新句诗：“赤憎轻薄遮入怀，珍重分明不来接。”

〔三〕诗词曲语 辞汇释卷三：“又有何许一语，与作何处解者不同，盖犹云如何或怎样也。陆游桃源忆故人词：‘试问岁华何许？芳草连天暮。’意云岁华如何也。”

满江红 为曹子清题其先人所构楝亭，亭在金陵署中〔一〕

籍甚平阳〔二〕，羡奕叶、流传芳誉〔三〕。君不见、山龙补衮〔四〕，昔时兰署〔五〕。饮罢石头城下水〔六〕，移来燕子矶边树〔七〕。倩一茎黄楝作三槐〔八〕，趋庭处〔九〕。　　延夕月，承晨露。看手泽〔一〇〕，深余慕。更凤毛才思〔一一〕，登高能赋〔一二〕。入梦凭将图绘写，留题合遣纱笼护〔一三〕。正绿阴青子盼乌衣，来非暮〔一四〕。

【笺注】

〔一〕曹寅（一六五八—一七一二）：字子清，号楝亭，曹雪芹之祖父。曹寅自其祖父曹振彦起为满洲贵族的包衣（奴仆），隶属于正白旗。自其父亲曹玺起连续三代任江宁织造。按曹寅之父曹玺死于康熙二十三年六月，同年十一月，康熙帝南巡至金陵，曾至曹府抚慰。纳兰性德扈驾随行，其入金陵 曹府，仅此一次，随即北返。曹寅次年五月返京，纳兰性德死于该年五月三十日，观词中有“正绿阴青子”句，似非是冬日口气，当作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间。同时有顾贞观所作和词。见楝亭图卷一。

〔二〕籍甚：盛大。汉书 陆贾传：“贾以此游汉廷公卿间，名声籍甚。”平阳：汉 曹参因助刘邦有功，受封平阳侯，传至曾孙时（或作寿），尚武帝姊阳信长公主，见史记、汉书本传。喻曹子清为贵族出身，又切合曹姓。

〔三〕奕叶：犹言累世。

〔四〕山龙：古人衮服和旌旗上的山形与龙形图纹。书 益稷：“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补衮：补帝王所穿的衮龙之衣，喻补救、规谏帝王的过失。诗 大雅烝民：“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传：“有衮冕者，君之上服也。仲山甫补之，善补过也。”

〔五〕兰署：即兰台，指秘书省。此处仅是美称，指曹氏金陵官署。

〔六〕石头城：古城名。故址在今江苏 南京市 清凉山，后遂称南京为石头城。

〔七〕燕子矶：见前忆江南（江南好，怀古意谁传）注〔一〕。

〔八〕三槐：相传周代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朝见天子时，三公面向三槐而立。周礼 秋官：“面三槐，三公位焉。”宋 王旦之父祐在庭中手植槐树三棵，曰：“吾之后世，必有为三公者。”

〔九〕趋庭：论语 季氏：“（孔子）尝独立，（孔）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孔鲤是孔子的儿子，后因谓子承父教曰趋庭。楝亭图卷一载纳兰性德曹司空手植楝树记：“子清为余言：其先人司空公当日奉命督江宁织造，清操惠政，……衙斋萧寂，携子清兄弟以从，方佩觿佩之年，温经课业，靡间寒暑。其书室外，司空亲栽楝树一株，今尚在无恙。”

〔一〇〕手泽：礼记 玉藻：“父没而不能读父之书，手泽存焉尔。”本指手汗，后通指先人或前辈的遗墨或遗物。

〔一一〕凤毛：谓先人遗下的风采。南齐书卷三十六谢超宗传：“王母殷淑仪卒，超宗作诔奏之。帝大嗟赏，曰：‘超宗殊有凤毛，恐灵运复出。’”按谢超宗是谢灵运的孙子。

〔一二〕韩诗外传：孔子游于景山之上，子路、子贡、颜渊从。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赋，小子愿者何？”汉书 艺文志：传曰：“不歌而颂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

〔一三〕纱笼护：据王定保唐摭言，王播少孤贫，客居扬州 惠昭寺 木兰院，随僧斋食，为诸僧所不礼。后播贵，重游旧地，见昔日在寺壁上所题诗句，已为僧用碧纱盖护。因题曰：“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一四〕青子：指尚未成熟的梅子、杏子等。文天祥杏花诗：“春老绿阴青子近，东风来往一吹嘘。”乌衣：见前忆江南（江南好，怀古意谁传）注〔二〕。据后汉 书廉范传，廉范调任蜀郡太守。旧制为防止火灾，禁止百姓夜间点火做工。范到任撤消禁令，命百姓储水严防。百姓称便，作歌称颂，曰：“廉叔度（范），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袴。”后以来暮为称颂地方官吏的典故。此二句谓南京人盼望曹子清很快能重返南京。

【附】

顾贞观和词

绣虎才华，曾不减、司空清誉。还记得、当年绕膝，雁行冰署。依约阶前双玉笋，分明海上三珠树。忆一枝新荫小书窗，亲栽处。　　柯叶改，霜和露。云舍杳，空追慕。拟乘轺即日，旧游重赋。暂却缁尘求独赏，层修碧槛须加护。蚤催教结实引鹓雏，相朝暮。

浣溪沙 郊游联句〔一〕

出郭寻春春已阑（陈维崧），东风吹面不成寒（秦松龄）。青村几曲到西山（严绳孙）。　　并马未须愁路远（姜宸英），看花且莫放杯闲（朱彝尊）。人生别易会常难（纳兰成德）。

【笺注】

〔一〕康熙十八年开博学鸿儒科，陈、秦、严、姜、朱诸人皆聚集于北京。此联句当作于该年暮春同游西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