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外国名著 > 宫本武藏 > 无边荒野

宫本武藏 无边荒野

作者:吉川英治 分类:外国名著 更新时间:2025-01-09 17:24:41 来源:本站原创

从丹波(1)街道的长坂路口,可以清楚地望见远处的景色。透过街道旁的树林可以看到,远处群山上的积雪闪着耀眼的白光。这些位于丹波边境的山峰,环绕在京都西北部地区。

“点火!”有人喊了一声。

今天是正月初九,虽已到初春,但天气依旧很冷,鸟儿在寒风中不停发出吱吱的哀鸣之声。天气仿佛武士腰间的佩刀一样,寒气逼人。

“这火烧得真旺哪!”

“俗话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不小心,这火势就会蔓延开来。”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京都。”

在荒野的另一端,熊熊燃烧的火堆不断地发出“噼噼啪啪”声。围着火堆的四十多个人,脸都被烤得红扑扑的。张狂的火焰腾空而起,似乎要烧到太阳上去。

“好热!好热呀!”有人嘟囔着。

“可以停手了!”植田良平被烤得难受,便喝令添柴的人住手。

随后,又过了半刻钟。

“马上就要过卯时了吧?”有人问道。

“是吗?”大家不约而同地抬眼看了看太阳。

“现在应是卯时下刻。”

“小师傅怎么还不来?”

“快到了吧!”

“是该到了。”

每个人都显得很紧张,大家沉默片刻,几十双眼睛紧盯着对面的街口。有人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显得有些不耐烦。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长长的牛叫。这片荒原本是皇室的牧场,被称为“乳牛院遗迹”。即使现在,偶尔也能看到被放养的牛群。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空气中弥漫着枯草和牛粪的味道。

“莫非武藏不会来了?”

“也许他已经来了。”

“谁去看一看——莲台寺郊外离这儿只有五百多米远。”

“是去探察一下武藏的动静吗?”

“是的。”

“……”

一时间竟然没人搭话。一张张被烟熏黑的脸,全都低头不语。

“不过,小师傅说过,去莲台寺郊外之前,要到这里准备一下。要不然过一会儿再去吧!”

“他们不会搞错地方吧?”

“昨晚,小师傅特意交代植田师兄的,应该不会弄错!”

植田良平接过话道:“没错——也许武藏已经先一步赶到那儿了。也许小师傅是想消磨对方的耐心,才会故意晚到。如果我们不明就里随意行动,别人肯定会说我们以多欺少,这会使吉冈门名誉受损。现在我们至少知道,武藏是单枪匹马的,所以大家可以静观其变,直到小师傅出现。”

今天清晨,乳牛院草原上就聚集了很多吉冈门弟子。除了植田良平之外,自称“京派十剑”的吉冈门高徒仅有半数到场,看来四条武馆的这些中坚分子,在关键时刻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昨晚,清十郎交代徒弟们“千万不可插手比武”,大家也都相信清十郎握有一定的胜算。他们认为,师傅绝不可能轻易输给武藏。

(我们一定会赢!)

每个人都信心满满。此外,立于五条大桥桥头的告示牌,已将这次比武公之于世,清十郎一旦取胜不仅能让吉冈门声名远扬,他的名号也会传遍天下——身为吉冈门弟子,前来声援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事,所以大家一大早就聚集到这片靠近莲台寺郊外的荒原上。然而,清十郎仍未出现。

到底怎么回事?清十郎到底怎么了?始终未见他的人影。

看着太阳的位置,每个人都清楚,马上就要到卯时下刻了。

“有些不对头呀!”

三十多个弟子交头接耳,植田良平本来下过命令要静观其变,可这会儿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些百姓看到乳牛院草原聚集了这么多人,误以为比武地点在这里,在一旁议论纷纷。

“出什么事了?比武开始了吗?”

“吉冈门清十郎怎么没来?”

“还没到呢!”

“他的对手武藏呢?”

“好像也没来。”

“那些武士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其中一方的帮手。”

“这么说来,只来了一些配角,主角武藏和清十郎都没露面呢!”

此时,看热闹的人已越聚越多,大家议论纷纷。

“还没到吗?”

“还没来哟!”

“谁是武藏?”

“谁是清十郎?”

不过,这些看热闹的人都不敢靠近吉冈门弟子。在乳牛院草原周围的草丛里、树林间,到处可见人头攒动。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了城太郎。

他腰里插着一把大木剑,脚上穿着大号的草鞋,在地上每走一步,都扬起一层尘土。他一边走,一边嘀咕着:“没有呀!没有呀!”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扫过,在荒原周围四下寻找着。

到底怎么回事?阿通姐姐明明知道今天比武的事,怎么还没来……自从那天,她再也没回乌丸大人家。

城太郎认为,阿通比任何人都关心武藏的胜败,而且今天必定会出现,所以他一大早就赶到乳牛院草原,寻找阿通。

很多女人平时伤了一根手指头,都会吓得脸色发白。奇怪的是,越是残忍的流血事件,反而越能激发她们不同于男人的兴趣。

就拿今天的比武来说,在拥挤的人群中,能看到很多女性的身影,有的人甚至是结伴而来。

不过,这些女人当中,唯独没有阿通。

“好奇怪呀!”

城太郎围着草原找了好几遍,已经疲惫不堪。

(说不定元旦那天,我和阿通姐姐分别之后,她就生了一场病。)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还说不定,那个阿杉婆用花言巧语把阿通姐姐给骗走了……”

一想到这儿,他开始不安起来。

他对阿通的担心,远远超过对比武胜负的担心。因为他知道,师傅武藏肯定是胜券在握的。

此时,草原四周已围了数千人,都在等着看这场比武。这些人都认为,吉冈门清十郎可以赢得这场比赛,只有城太郎一个人坚信“我师傅会赢”。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大和般若原上,武藏会斗宝藏院群僧时的飒爽英姿。

(我师傅怎么可能输?即使众人围攻,他也不怕。)

就算驻扎在乳牛院草原的吉冈门弟子全部参战,他还是相信武藏能取胜。

所以,他并不担心比武的结果。现在阿通没来,倒令他有些担心。虽然不至于惊慌失措,但他很害怕阿通遇到什么不测。

那天在五条大桥,她跟那老太婆走之前曾说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定会回乌丸大人的府上。城太郎,你可以请求他们让你住一段时间。”

当时,她就是这么嘱咐的。

然而,今天已是第九天了。正月初三、初七,都不见阿通回来。

(到底怎么了?)

从几天前,城太郎就隐隐有些不安。不过,今早他仍抱着一丝希望来到这儿。

……

不见阿通的身影,他只能孤零零地眺望着草原的中央。吉冈门弟子生起一堆篝火,吸引着周围几千人的注意。虽然场面很有气势,但因为清十郎迟迟不出现,所以弟子们都显得无精打采。

“好奇怪呀!告示牌上明明写着比武地点是莲台寺郊外,怎么又换成这儿了?”

并没有人对此表示怀疑,只有城太郎觉得纳闷。突然,从身旁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呼喊:“小鬼——这边,过来这边!”

城太郎仔细一看,认出了对方。元旦那天,此人在五条大桥边看到武藏与朱实窃窃私语,随后故意放声大笑,然后转身离去。

正是佐佐木小次郎。

虽然只见过对方一面,但城太郎却非常熟络地跟对方招呼着:“什么事?大叔!”

随后,佐佐木小次郎来到了近前。他和生人打交道时,都习惯在开口之前,把对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是在五条大桥吧?”

“大叔,您也记得啊!”

“我记得当时,你和一个女子在一起。”

“啊!您说的是阿通姐姐。”

“原来那女子名叫阿通——她和武藏是什么关系?”

“有点关系吧!”

“他们是表兄妹吗?”

“不是。”

“是亲兄妹?”

“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喜欢的人。”

“谁喜欢谁?”

“阿通姐姐喜欢我的师傅。”

“那就是恋人关系喽!”

“……也许吧!”

“这么说来,武藏是你的师傅了?”

城太郎不无自豪地点头答道:“是的。”

“哈哈!所以你今天特意来站脚助威喽!不过,清十郎和武藏都没出现,这些看热闹的人都很担心呢!武藏到底离开客栈没有?你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呀!我也在找他呢!”

此时,二人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佐佐木小次郎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立刻迎向来人。

“咦?您不是佐佐木阁下吗?”

“哦!是植田良平吧。”

“您在这儿干什么?”

说着,植田良平来到佐佐木小次郎近前,亲热地握着对方的手说道:“自从去年年底,您就没再回武馆,小师傅可一直挂念着您哪!”

“虽然之前没能回去,我今天过来,不也一样嘛!”

“总之,我们去那边再说吧!”

说着,植田良平和其他弟子一脸恭敬地陪着佐佐木小次郎,向草原中的营地走去。

远处围观的人,一看到佐佐木小次郎身后背的长剑、身上穿的华丽衣饰,就大声喊着:“武藏!是武藏!”

“武藏来了!”

众人低声议论着。

“啊!是那个人吗?”

“就是他——宫本武藏!”

“哦……的确衣着不凡嘛!看来此人并非等闲之辈哪!”

被扔在一旁的城太郎,听到周围人如此议论,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武藏师傅才不是这副德性呢!他才不会像歌舞伎小生那样忸怩作态呢!”

他拼命澄清。

有些人虽然没听到他的话,但看到草原中央的情景,也觉得有些不对头。

“不对呀!”

有人开始怀疑。

此时,佐佐木小次郎走到草原中央站住,好像在对吉冈门弟子训话,脸上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

“……”

号称“吉冈十剑”的植田良平、御池十郎左卫门、太田黑兵助、南保余一兵卫、小桥藏人等人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们并未开口,个个眼露凶光,死盯着佐佐木小次郎一开一合的嘴巴。

在草原中央的吉冈门营地,佐佐木小次郎对着吉冈门众弟子说道:“目前为止,武藏和清十郎都没来,真是天佑吉冈门哪!趁清十郎还没来,大家立刻返回武馆吧!”

短短几句话,就足以激怒吉冈门众弟子了。佐佐木小次郎接着又说道:“我完全是为清十郎考虑,才这么说的。除了我,还有谁有能力帮你们?还有谁能对你们说这番话?我可是上天派来保佑吉冈门的预言家哟!要不我再说得清楚些——如果真的比武,清十郎一定会输得很惨,说不定还会成为武藏的刀下鬼!”

听了这番话,吉冈门众弟子的脸色都难看得不得了。植田良平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他双眼冒火地盯着佐佐木小次郎。

同时,十剑客之一的御池十郎左卫门也快忍不住了,看到佐佐木小次郎依旧说个没完,他一个箭步蹿过去,逼到佐佐木小次郎面前说道:“阁下,你还要说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将右手手肘举到两人之间,拉开架势,略带挑衅地看着佐佐木小次郎。

佐佐木小次郎仍旧报以微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由于他身材高大,所以那微笑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之感。

“我的话很刺耳?”

“当然。”

“那我很抱歉。”

佐佐木小次郎轻松地避开对方的挑衅。

“那么,我就不插手此事了,任其自然发展。”

“我们又没求你帮忙!”

“是吗?你们和清十郎不是大老远把我从毛马堤接到四条武馆吗?当时,你们可是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哟!”

“那是吉冈门的待客之道,我们只是以礼相待……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哈哈哈!如此说来,我们先要在这儿一决胜负喽!再过一会儿,你们就会用眼泪来证明我的预言。依我看,这场比武清十郎仅有百分之一的胜算。正月初一的早晨,我在五条大桥畔见到武藏时,就觉得此人非比寻常……而当我看到你们立在桥头的告示牌时,突然觉得那简直就像吉冈门为自己写的讣文……这也难怪,一般人都很难正视自己的失败。”

“住、住口!你今天是专门来找吉冈门晦气的吗?”

“忠言逆耳。要是不听我的话,最终倒霉的是你们自己!反正今天就能分出胜负,再过一刻钟,你们就不得不承认我说的话了。

“说够了没有!”

吉冈门弟子叫嚣着,还朝着佐佐木小次郎吐口水。这四十多个人满脸怒气,一步步逼近佐佐木小次郎,腾腾杀气几乎将整片草原吞没。

此时,佐佐木小次郎已做好充分的准备,迅速后撤了几步。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爱管闲事、好打不平的个性。他心想:我是一番好意,你们不但不领情,还归罪于我。真是不可理喻!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如果这里一旦开战,很多等着看武藏和清十郎比武的人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一来,自己就成了备受瞩目的人物。想到这儿,他眼露杀气。

看到双方剑拔弩张的情景,围观人群果然一阵骚动。

此时,一只小猴蹿出人群,像只皮球一样向草原跳去。

在小猴的前面,有一个年轻女子,跌跌撞撞地向草原中央跑去。

原来是朱实。

此时,吉冈门弟子和佐佐木小次郎怒目而视,双方的战斗一触即发。远处突然传来朱实的喊叫声,紧张的气氛顿时化为乌有。

“佐佐木小次郎先生!佐佐木小次郎先生……武藏哥哥在哪里呀……他没来吗?”

“啊?”听到喊声,佐佐木小次郎猛一回头。

其他吉冈门弟子也嘀咕着:“啊!是朱实呀!”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小猴子身上。

“朱实,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吗?”佐佐木小次郎厉声责问。

“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难道我不能来吗?”

“当然不能!”

朱实耸了耸肩,没回答。

“回去!”佐佐木小次郎命令着。

听到这儿,朱实呼吸急促,使劲摇着头说:“我才不要呢,虽然我很感激你的照顾,但我又不是你的女人,你凭什么命令我?”

说到这儿,朱实突然哽咽起来,那令人心碎的抽泣声几乎要把男人狂躁的情绪融化了。不过,她说话的语气却比任何男人都坚定。

“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绑在念珠客栈的二楼?就因为我担心武藏哥哥,你就恨我,还欺负我……何况……何况……今天,你们就是要趁着比武的机会,杀害武藏哥哥。你觉得欠清十郎的人情,所以就打算在他招架不住时出手相助,杀了武藏。我得知真相后,哭了一夜,你怕我跑去给武藏送信,今早出门前就把我绑在了客栈的二楼。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朱实,你疯了吗?大白天的,当着这么多人,你瞎说什么?”

“我偏要说,你就当我疯了吧!武藏是我的心上人……他要来送死,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在客栈二楼拼命呼救,附近的人听到后,过来帮我解开了绳子,我立刻就赶了过来。我一定要见武藏哥哥。武藏哥哥,你在哪儿呀?快出来呀!”

“……”

佐佐木小次郎一时语塞,站在情绪失控的朱实面前,他竟然无言以对。

虽然朱实的情绪很激动,但她所言句句属实。看来,佐佐木小次郎有着双重性格,一方面他能细心温柔地照顾朱实,另一方面他又把虐待对方的身心当作乐趣。

在大庭广众面前——又是在这种场合——她竟然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佐佐木小次郎既难堪又愤怒,死死瞪着朱实。

就在此时。

清十郎的贴身男仆民八,从对面林荫道飞奔过来,他挥着手大声喊着:“不、不得了了!大家快、快点过来啊——小师傅被武藏砍、砍伤了!”

民八的喊声,犹如晴天响了一声霹雳,在场的众人惊慌失措,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什、什么?”

“小师傅他——被武藏——”众人异口同声。

“在、在哪里?”

“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是真的吗?民八!”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询问。本来,清十郎说好要先来此地准备一下,但他还没有出现,民八就说那边二人已分出了胜负,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任谁都无法相信。

民八含糊不清地说着:“赶快!赶快跟我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地又朝着原路跑去。

众人虽然有所怀疑,但为了弄清真相,植田良平、御池十郎左卫门等人带领四十多个弟子,犹如林中野兽一般,跟着民八跑向林荫道,草原上顿时尘土飞扬。

众人沿着丹波街道,向北跑了五百多米,从街道右侧的树林里穿了过去。一片笼罩在初春暖阳中的静谧草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原本自在歌唱的斑鸫、伯劳鸟被吓得四散飞走。民八发狂一样跑进草丛,直到一处馒头形的古冢旁才停下脚步。

“小师傅!小师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着。

“啊?”

“啊!哎呀!”

“真是小师傅!”

随后赶到的人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僵在了那里。只见草丛中,趴着一个武士,身穿蓝花染和服,肩膀到后背用皮绳系着十字结,额头上系着一个吸汗的白布条。

“小师傅!”

“清十郎师傅!”

“请您振作一点!”

“是我们哪!”

“我们是您的弟子呀!”

清十郎的颈骨好像断了,被众人抱起之后,头依然无力地垂着。

他头上的白布条,一滴血迹也没有。此外,他上身的衣袖、下身的和服裤子,乃至附近的草丛也没看到一丝血迹。但从清十郎的面部表情可知,他已是痛苦万分,就连嘴唇也变成了紫黑色。

“小师傅,还有呼吸吗?”

“呼吸很微弱了。”

“喂!你们赶紧过来,把小师傅送回去!”

“需要抬回去吧?”

“对!”

其中一个弟子背对清十郎蹲下身,把他的右手放到自己肩上,正要站起来,清十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痛死我了……”

“门板!找块门板来!”清十郎声音微弱。

三四个弟子立刻跑去找。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从附近百姓那里要来一块防雨门板。

众人让清十郎仰面躺在门板上,可是他每呼吸一下就痛苦难当,在板子上乱踢乱滚。出于无奈,弟子们只好解下腰带,把清十郎绑在门板上,由四个人各抬一角。这些人仿佛送葬队伍一样,默默地抬着门板前行。

清十郎的两脚拼命踢着门板,简直快把门板踢碎了。

“武藏……武藏走了吗……哎哟,好痛啊!右肩到手腕的骨头是不是都碎了,快疼死我了……啊!受不了了!徒弟们,快把我的右胳膊砍下来——快点!哪一个快把我的胳膊砍下来!”

清十郎呼天抢地,痛苦不堪。

看到师傅痛苦的样子,那四个抬门板的徒弟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御池师兄!植田师兄!”

前面的人听到喊声,便回过头来。那几个弟子跟师兄商量道:“小师傅实在太痛苦了,才会叫我们砍掉他的手臂。我想,是不是砍断手臂后,他能好受一些。”

“胡扯!”植田良平和十郎左卫门厉声呵斥。

“现在虽然很痛苦,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一旦手腕被砍断,就会流血不止,更可能危及生命。总之,先把师傅抬回武馆,然后再查看右肩的伤势。就算要砍掉手腕,也得做好相应的止血准备。否则,决不可轻易行事。对了!谁先跑回武馆去请医生!”

听到此语,两三个弟子先跑回武馆做准备。

从乳牛院草原赶来的群众,蜂拥挤在街道两旁的松树下,朝这里眺望。

真是令人头疼,植田良平面如死灰,回头对那些跟在队尾的弟子说:“你们先去把人群支开,怎么能让他们看到小师傅这个样子!”

“知道了。”

弟子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怨气的方法,他们满脸杀气奔向人群,那些围观的人立刻吓得四散奔逃,街道上又扬起一片尘土。

仆人民八跟在清十郎躺的门板旁,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民八!”植田良平喊了一声,一把拉住了他。

“你过来一下!”

“什、什么事?”看到一脸怒气的植田良平,民八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小师傅离开四条武馆的时候,你就一直陪在他身旁吗?”

“是、是的。”

“小师傅在哪里换的衣服?”

“是到莲台寺郊外之后才换的。”

“小师傅不可能不知道我们在乳牛院草原等他,他怎么会直接赶往那里?”

“这件事,我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是武藏先到的,还是小师傅先到的?”

“武藏先到的,当时他就站在那个古冢前面。”

“只有他一个?”

“是的,只有他一个。”

“比武的过程是怎样的?你看到了吗?”

“小师傅跟我说:‘万一我输给武藏,请给我收尸!那些弟子一大清早就聚集在乳牛院草原,在我和武藏分出胜负之前,不准去报信。我们练武人赢得起也要输得起,我不想当一个卑劣的胜利者,所以绝不能以多欺少。’说完这番话后,他就朝着武藏走了过去。”

“嗯……然后呢?”

“我顺着小师傅的背影望过去,只看到武藏微笑的面孔。一切都悄无声息的,他们两个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定睛一看,原来小师傅的木剑已被武藏打飞了。而整个草原上,只有那个头缠橘色头带、一头乱发的武藏一动不动地矗立着。”

就如台风突然来袭一样,整个街道上不见一个看热闹的人。

门板上的清十郎不住地呻吟着,抬门板的弟子仿佛战败的士兵一样垂头丧气,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唯恐再度增加伤者的痛苦。

“咦?”

前边的弟子突然停住了脚步,抬门板的人伸手摸了摸后颈,而队尾的人则仰头看着天空。

原来,从空中掉下来很多枯松枝,哗啦啦地落在门板上。抬眼望去,松树上有一只小猴子,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望着下面,还故意做着鬼脸。

“啊!好痛!”

小猴子朝下面扔着松果,有的弟子被它打到,疼得忙捂住脸。

“畜生!”

挨打的人掏出随身带的小刀,朝猴子掷去。那柄闪着寒光的刀穿过细密的松叶,直直地飞了出去。

突然,远处响起几声口哨。

小猴子立刻从树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佐佐木小次郎的胸前,而后又坐在他的肩膀上。

“啊!”

抬门板的吉冈门弟子这才看清楚,站在对面的是佐佐木小次郎,还有朱实。

“……”

佐佐木小次郎注视着门板上的清十郎,脸上毫无嘲笑之情。反倒是对方那痛苦的呻吟声,让他流露出一丝怜悯。吉冈门弟子一看到他,立刻想起佐佐木小次郎说过的那番话,于是大家都认为对方是来看笑话的。

不知是植田良平还是谁催促了一句:“——是猴子!又不是人,不要和它计较,我们快走吧!”

可此时,佐佐木小次郎却对着门板上的清十郎说道:“好久不见!”

“清十郎阁下,您怎么了?被武藏打伤了吧?哪里受伤了?是右肩吗?这可不行,也许里面的骨头已经碎成渣了,如果这样仰面躺着摇晃着前行,体内的血液会侵入脏器,还会逆流入脑中。”

随后,他又用那种傲慢不羁的态度对众人说道:“快把门板放下来!还犹豫什么?快、快点放下来!”

然后,他又对奄奄一息的清十郎说道:“清十郎阁下,你起得来吗?你也有爬不起来的时候呀?你的伤又不重,顶多伤了一只右手,仅靠一只左手你依然能走路。堂堂吉冈宪法的长子被人用门板抬着,走在京都的大街上,这件事如果传扬开来,先师的名望就彻底被毁掉了!难道还有比这更不孝的事儿吗?”

清十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佐佐木小次郎。

突然,清十郎从门板上一跃而起,他的右手仿佛比左手长出一尺,直直地从肩膀上垂下来,似乎早已与身体分离。

“御池!御池!”他大声喊着。

“弟子在……”

“砍掉它!”

“什、什么?砍掉什么?”

“笨蛋!刚才不是说了吗?当然是我的右手!”

“不过。”

“唉,没用的东西……植田,你来砍!快点动手!”

“啊!是。”

此刻,佐佐木小次郎突然接话道:“我可以帮你。”

“好!拜托了!”

随后,佐佐木小次郎走到清十郎身边,举起他毫无力气的右手,同时抽出了随身的短刀。紧接着,大家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怪响,类似瓶塞从瓶口迸飞的声音。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出,清十郎的手腕应声落地。

清十郎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踉跄了几步,弟子们赶紧上前扶住他,并捂住那血流如注的伤口。

此时的清十郎早已面无血色,他嘶吼了一声:“走!我要走回去。”

弟子们紧紧跟在他身边,看他走了十几步,那鲜红的血滴落在大地上立刻变成了黑色。

“师傅!”

“小师傅!”

弟子们围拢在清十郎身边,小心翼翼地说:“您还是躺到门板上吧!别听佐佐木小次郎那家伙胡说八道!”

众人言语之间充满了对佐佐木小次郎的愤恨。

“我要走!”

清十郎咬紧牙关又走了二十几步,他不是在用脚走路,而是根植于血液中的顽强意志驱使自己前行。

但是,意志力毕竟无法跟身体抗衡。他大约走了五十米,突然“扑通”一声栽倒在弟子们的怀里。

“快去叫医生!”

这群人狼狈不堪,就像抬死尸一样,抬着毫无反抗能力的清十郎快步跑走了。

目送清十郎等人离去之后,佐佐木小次郎回头对树下的朱实说道:“看到了吗?朱实——是不是觉得很解恨哪?”

朱实面色铁青,狠狠瞪着一脸轻松的佐佐木小次郎,眼神中充满憎恶。

佐佐木小次郎继续说道:“你无时无刻不在诅咒清十郎,想必现在心情大快吧……夺走你贞操的人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

此刻,朱实觉得眼前的佐佐木小次郎比清十郎还要可怕,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清十郎虽然玷污了自己,但他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跟清十郎相比,佐佐木小次郎更令人憎恶。他虽然不是世人眼中的恶人,却是一个性格变态的人。他不会为别人的幸福感到欣喜,却把别人的灾难、痛苦当成自己的一大乐趣。这种人要比强盗、恶霸更可恶,决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佐佐木小次郎把猴子放到肩上,对朱实说了一句:“回去吧!”

朱实很想从这个男人身边逃走——但她既没有脱身的办法,也没有勇气。

佐佐木小次郎一边在前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你说要找武藏,结果还是没找到吧!他不会一直待在这儿的。”

(我怎么就不能离开这个恶魔呢?为什么不趁机逃走呢?)

朱实非常痛恨自己的软弱,但是,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了佐佐木小次郎身后。

蹲在佐佐木小次郎肩上的小猴子,转过头来吱吱地叫着,还龇着牙对朱实笑着。

……

朱实觉得,自己和这只小猴子的命运是何其相似呀!

她突然觉得清十郎十分可怜——暂且撇开武藏不谈,她对清十郎和佐佐木小次郎抱有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此时,她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和这两个男人的关系了。

十一

我赢了!

武藏在心底高奏凯歌。

(我打败了吉冈门的清十郎!我战胜了享誉室町时期的京派武学名门之子!)

不过,他的心里却无半点喜悦之情,只是低着头走在草原上。

“咻——”低飞的小鸟掠过武藏头顶,抬眼可见它白色的肚皮。武藏踩着柔软的枯叶,步履沉重。

这种胜利之后的落寞,原是那些智慧超群的人才有的伤感情绪,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本不该有这种感觉,但武藏却无法压抑心中这份落寞,他独自一人在草原中走着。

走着走着,武藏突然回头望了一眼。

莲台寺郊外的山丘上那几棵瘦弱的松柏,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与清十郎就是在那里分出了胜负。

(我没砍第二刀,他应该不会死吧!)

武藏在担心清十郎的伤势,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上面没有一丝血迹。

今早,他身背木剑来莲台寺赴约,他以为对方必定带了众多随从,还可能会用一些卑鄙的手段,所以出发前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为了让自己的死相体面一些,他还特意用盐把牙齿擦洗干净,头发也仔细梳洗了一番。

见到清十郎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大大高估此人了。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个纨绔子弟就是吉冈宪法的长子吗?

武藏怎么看,都不觉得清十郎像京派武术大家,简直就是一个大城市里的浪荡公子。

他仅带着一名随从前来,并没有其他帮手。两人互通姓名,正要动手之时,武藏突然有些后悔了。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比武!)

他心中暗想。

武藏所希望的是那种强过自己的对手,可今天他只看了清十郎一眼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并且,清十郎的眼神中毫无信心。武藏之前的对手,无论功夫怎样,都是自信满满的。然而面前的清十郎,不光眼中毫无斗志,全身上下也都是死气沉沉。

(我今早为什么要来这里?对手如此没有信心,我宁可取消比武。)

如此一想,他不禁有些可怜清十郎。对方乃名门之后,从父辈那里继承了规模不小的武馆,受到一千多名弟子的尊敬。不过,这些都是拳法留给他的,并不是他靠个人实力得到的。

武藏心想,不如找个借口取消比武,可一直没机会开口。

“……真令人遗憾!”

武藏再次回头望了望莲台寺郊外那座古冢上的青松,心里默默祈祷清十郎尽快痊愈。

十二

无论如何,今天的比武算是结束了。胜败姑且不论,武藏一直耿耿于怀的是自己仍不像一个成熟的武学者。

他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不由加快了脚步。

在草原中,有一个老太婆正蹲在草丛里,扒开泥土,在寻找什么东西。听到武藏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瞪大双眼。

“哎呀……”

那老太婆穿的素色和服的颜色,几乎与枯草一样,只是外褂的系带是紫色的。她身穿俗家衣服,用头巾包着光头,年纪在七十上下,是一位身材瘦小、气质脱俗的老尼姑。

……

武藏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草丛里有人,更何况对方的衣服颜色和荒草极为相似,他差一点就从老尼姑身上踩过去。

“老婆婆,您在找什么呢?”

武藏内心很想跟人群接近,便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

老尼姑一直蹲在地上,看到武藏跟自己说话,不禁吓得全身发抖。

从她的袖口隐约看见,老尼姑手上戴的一串珊瑚念珠是用南天竹的果实串接而成的。她手上拿着个小竹筐,里面装着鲜嫩的马兰菜等各种野菜。

老尼姑的手指和手腕上的红色念珠,一直抖个不停。武藏不明白,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拦路抢劫的山贼吧!于是,他故意露出亲切的微笑,靠上前看着筐里的野菜说道:“哦,现在连野菜都长出来了!春天已经到了啊!这儿有野芹菜、芜菁(2)、鼠麴草,您挖了这么多野菜呀!”

突然,老尼姑丢下竹筐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光悦!”

“……”

武藏一脸茫然地站在那儿,看着老尼姑瘦小的身影越跑越远。

放眼望去,平坦辽阔的草原上还有几处缓坡,那个老尼姑的身影就消失在一块低洼地里。

武藏心想,她既然喊着人名,应该是另有同伴。此时,从那片洼地里飘出了一缕青烟。

“好不容易挖的野菜就这样浪费了……”

武藏捡起地上的野菜,放回小竹筐里。他一定要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善意,于是手提竹筐,朝着老尼姑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很快就看到了老尼姑的身影,原来她还有两个同伴。

这三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为了躲避北风,他们特意选了一块背风的向阳地,还在地上铺上毛毡,上面摆着茶具、水壶、锅等器皿。在蓝天大地之间品茗、赏景,倒也风雅自在。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