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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意识与心灵成长 英雄和英雄的创造者

作者:荣格 分类:外国名著 更新时间:2025-01-10 09:59:37 来源:本站原创

世界上最为普遍的、最广为人知的神话,是英雄神话。在希腊和罗马的古典神话里,在中世纪的神话里,在远东的神话里,在当代的诸原始部落的神话里,我们皆找到了英雄神话。同样,这种神话也在我们的梦里出现。英雄神话具有一种显而易见的戏剧性魔力,同时它又具有一种不太明显却极为深远的心理学意义。

虽然这类英雄神话在细节上千变万化,但是,人愈是仔细研究这类神话,他就愈是容易看出,在结构上它们彼此之间非常相似。它们享有一种普遍相同的模式,也就是说,尽管这些神话是由一些相互之间没有直接的文化接触的群体或者个体创造的——例如,由非洲部落、北美印第安人、希腊人或者秘鲁的印加人创造的,但这些神话隶属同一模式。人一次又一次地听到描绘英雄的神话传说:英雄的身世奇妙却又卑微,他早年即具有超人的力量,他很快就名扬四方或迅速获得权力,他与邪恶势力搏斗凯旋而归;他由于骄傲自大(hybris)而犯下罪过,他因为被出卖而失势,或者他通过一种“英雄式的”献身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会儿,我将更为详尽地解释为什么我相信这种模式具有心理的意义,不仅对于个体——竭尽全力发现并表现自我人格的个体具有心理意义,而且对于整个社会——同样需要确立其自身集体人格的社会也具有心理意义。然而,英雄神话的另一重要特征提供了一条线索。在很多这样的神话故事里,强有力的“庇护神般的”人物或保护神的出现,使英雄早年的弱小得到补偿,保护神可以使他能够完成非常艰难的、在没有神助的情况下他无法完成的任务。在希腊神话里,忒修斯(Theseus)有海神波赛东(Poseidon)做为他的保护神;珀尔修斯(Perseus)有雅典娜(Athena)做保护神;阿喀琉斯(Achilles)有马人喀戎(Cheiron)做他的导师。

其实,这些神一般的人物是整体心灵的象征性表象,是更大的、更全面的人格,它为个体意识自我提供它所需要的力量。这些表象的特殊作用使人们联想到,英雄神话的基本功能在于,发展个体的自我意识——他对于自身的力量和弱点的认识,使他以这种自我意识去面对生活向他展现的艰巨任务,一旦个体通过了最初的考验,进入成年的生活阶段,英雄神话便丧失了其关联意义。英雄的象征性死亡仿佛变成了进入成年生活阶段所获到的成就。

迄今,我一直在谈的是完整的英雄神话,我对从出生到死亡的整个周期进行了详尽的描述。但是有必要认识到,这一周期的每一阶段皆有着英雄神话的独特形式,它们与个体在他的自我意识的发展过程中所达到的具体点相吻合,与他在特定的时期所面临的具体问题相一致。也就是说,英雄的意象以一种表现人格演进的每一阶段的形式发生相应的变化。

如果我用一种相当于图解的方式呈述这种观念,读者就会更容易理解它。我从偏僻的北美温内巴戈印第安部落 21 的神话里选取例证是因为,这一例证明确地表现英雄的演化过程区分为四个泾渭分明的阶段。在温内巴戈人的这些神话里(1948年,保罗·拉丹博士[Dr.Paul Radin]将这些神话冠之于《温内巴戈神话的英雄轮回周期》的标题出版),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从最原始到最复杂的英雄观念的明确的演进过程。虽然这些神话里的象征性人物的确有着不同的名字,但是,他们的作用却彼此相似,而且一旦我们发现这一神话例证的关键,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这些象征性人物。

拉丹博士注意到,在英雄神话的演进过程中存在着四个明显不同的周期。他把这四个周期命名为鬼精灵周期、野兔周期、红角周期和孪生子周期。他准确无误地观察到了这一演进的心理过程。拉丹说道:“它象征着在一永恒虚构的幻想的帮助下,我们应对成长过程中的问题所做的种种努力。”

鬼精灵周期与生命的最原始的、演化程度最小的时期相对应。鬼精灵是一个生理的诸欲望支配其行为的人物;他有着一颗儿童的心灵。由于他缺乏高于他本能需要满足之上的目的,所以他残酷无情、玩世不恭、麻木不仁。(我们的布雷野兔故事、狐狸雷纳德的故事保留着鬼精灵神话的精华。)这一人物,最初呈现为一种动物的形态,他不断地进行恶作剧。但是,随着他搞一个又一个恶作剧,一种变化在他身上发生了。当他的鬼精灵的演变结束时,他便在生理上开始呈现为一个类似成人的形态。

第二种形象是野兔,宛如鬼精灵(他的动物特征在美洲印第安神话里通常表现在草原狼身上),他最初也呈现为一种动物形态。虽然他尚未达到成熟人类的高度,但他仍然是人类文化的缔造者——转化之祖。温内巴戈人相信,在授予他们巫医仪式的过程中,他演变成为他们的文化英雄、他们的救星。拉丹博士告诉我们,这一神话的力量极为强大,以至于当基督教开始在他们的部落里渗透时,施行皮约特仙人掌礼拜式的成员们竟然不愿意放弃野兔神话。这样一来,野兔的形象与耶稣基督的形象便同时出现了。成员中的一些人争辩说,他们已经有了野兔,所以他们根本不需要耶稣基督。野兔这一原型形象代表着明显优越于鬼精灵的演化形式:人可以看出,他正在演变成为社会化的动物,他修正我们在鬼精灵周期中发现的本能的冲动和童年的强烈愿望。

英雄人物这一系列中的第三个形象——红角,是一个模棱两可的人,据说他是十位兄弟之中最年幼的一个。他历经考验,与人比赛获胜,在战斗中证明自己战无不胜,完成原型英雄所需完成的任务。他通过自己用智谋(在投骰子赌注中)战胜巨人,或用力量(在角力比赛中)战胜巨人的能力,来显示自己的超人力量。他有一位威力巨大的朋友相伴,这朋友是被称之为“行若霹雳雷电的”雷雨巨鸟,他的力量补偿红角可能表现出来的弱小无力。随着红角,我们来到了人类世界,这世界是一原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类需要诸保护神超人力量的援助,以确保他能征服包围着他的种种邪恶势力。在临近这一神话故事的结尾之处,英雄之神离红角而去,把红角和他的儿子们留在大地之上。此刻,威胁着人类幸福和安全的危险,来源于人类本身。这一基本主题(在最后一个周期、孪生子周期中反复重现的主题)所提出的问题,其实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在多长时期内,人类能够成功地生活,并不由于自身的骄傲狂妄抑或用神话的语言说,不由于诸神的嫉妒而成为牺牲品呢?

据说,孪生子是太阳的儿子,但他们本质上是人类,他们一道构成了一个单一的人。最初,在母亲的子宫里,他们连为一体,在出生之际,他们被迫分离开来。然而,他们却互相属于对方。他们重新结合为一体——虽然极为困难——但却势在必行。从这两个孩子那里,我们看到了人类本性的两个方面。其中一方是肉体,它驯从、温顺,缺乏主动性;另一方则是精神,它是流变的,富于反抗性。在一些孪生子英雄的神话故事里,这两种看法被纯化之至:一种形象代表着内倾型人,他的主要力量是思想的力量;而另一种形象则代表着外倾型人,能够完成丰功伟业的行动之人。

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这两位英雄一直战无不胜:无论他们表现为两个独立的形象,还是表现为二为一体的形象,他们始终所向披靡。但是,正像那伐鹤印第安人(Navaho) 22 的神话中的战神一样,他们最终由于滥用自己的力量而病入膏肓。苍天和大地之间不再有他们要去征服的妖魔鬼怪,因而他们狂暴的行为便反过来使他们遭到报应。温内巴戈人的神话说,最终一切东西都要遭受他们的侵害——甚至就连支撑整个世界的生灵也不例外。当孪生英雄杀死擎举大地的四个动物中的一个时,他们便逾越了所有的界限,于是,终止他们的戎马生涯的时刻来到了。死亡是他们应得的惩罚。

因此,在红角周期和孪生子周期中,我们都看到了英雄牺牲和死亡的主题,作为对于骄傲——那种到处伸手的骄傲狂妄的必要矫正。在其文化水平相等于红角周期的原始社会里,这种危险仿佛可以用赎罪的人类祭献的风俗来消除——赎罪的人类祭献是一种具有深刻象征意义的主题,这种主题不断出现在人类的历史之中。温内巴戈人,宛如易洛魁人(Iroquois) 23 和少数阿尔贡金族(Algonquin) 24 部落人,可能也把吃人肉看作是一种图腾仪式,一种可以驯服他们的个体的、破坏性的冲动的仪式。

在出现在欧洲神话里的英雄被出卖或被打败的例子中,仪式牺牲的主题更被具体地运用为对于骄傲自大的惩罚。不过,正像那伐鹤人一样,温内巴戈人并没有走那么远。尽管双生英雄误入歧途,尽管对于他们的惩罚将是死亡,但他们对于自己不受驾驭的力量感到极为恐惧,以至于他们同意在一种永恒的宁静状态之中生活:人类本性的互相冲突的两个方面再次达到了平衡。

我业已用了一定的篇幅来描述英雄的四种类型,因为它为一种模式提供了一种明证,这种模式既出现在具有历史意义的神话里,也出现在现代人的英雄梦中。将此牢记在心,我们即可仔细地研究下述的一位中年病人的梦。这个梦的释义表明,分析心理学家如何能够依据他的神话知识,来帮助他的病人找到一个要不然仿佛就是不解之谜的答案。这位男病人梦见自己在一家剧院里,他扮演“一个其意见普遍为人尊重的重要观察家”的角色。有一幕是这样的:一只白色的猴子站在一个基座上,一些男人簇拥着它。在详细叙述这个梦时,男病人说道:

我的解说人向我解释这一幕的主题。主题是:一位年轻的水手经受严峻的考验,他遭风吹雨打、被人痛击。我立即反对说,这个白色的猴子根本就不是水手;但是,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我想他一定是真正的主人公。但是,另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大步走向一个祭坛,自己躺在祭坛上。人们在他赤裸的胸前做着种种标记,准备将他作为人类祭献品献上。

接着我发现,我和一些另外的人站在一个平台上。我们可以沿着一个狭小的梯子下去,但是我迟迟不敢那么做,因为在梯子两边,站着两个年轻的恶棍,我想他们会禁止我们沿梯下去。不过,我们这群人中的一个女人沿梯下去,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看到平安无事,我们所有的人便跟着那个女人下去了。

像他的这种梦是不可能很快地或者用简单的方式加以释义的。为了向人们说明这个梦与做梦人本人生活之间的关系,以及其更为广泛的象征性意义,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来解释这个梦。从生理的意义讲,展示这个梦的人业已成熟。他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一帆风顺,在家里,他显然是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但是,从心理的意义上讲,他依旧尚未成熟,他尚未完成自己心理生命过程中的青年阶段。在他的梦中,他的心理的不成熟性将自身表现为英雄神话的不同意象特征。虽然,就他的日常生活现实而言,这些意象早已丧失了它们的意义,但这些意象对于他的想象依旧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吸引力。

因此在这个梦里,我们看到一系列人物戏剧性地表现为一个人物的各种各样的特征,而这一人物正是做梦人一直期待会转化成的真正的主人公。第一个人物是一只白色的猴子,第二个人物是水手,第三个人物是身穿黑衣的青年人,而最后一个人物是一个“英俊的青年”。在戏剧的第一部分,表现水手经历严峻考验的一幕里,做梦人只看到那只白色的猴子。身穿黑衣的青年人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是与白色的猴子第一个形成鲜明对照的新人物,因此,一时间做梦人把他与真正的主人公混为一谈。(在睡梦中,这类混乱相当常见,潜意识通常并不向做梦人表现清晰的意象。他不得不从一系列对比和佯谬中寻觅一种意义。)

颇具意味的是,这些人物出现在戏剧表演的过程之中,而根据分析,其前后关系看起来仿佛是做梦人所做的与其自身表现方式相关的直接关联:他所提到的“解说人”据推测是他的分析者。但是,他并不把自己看作是正在接受医生治疗的病人,而是看成“观点为人尊重的重要的观察家”。这里是他的有利视点,从这里他看到某些他与迈向成年过程的体验联系在一起的人物。例如,白色的猴子使他联想到七岁至十二岁的男孩子的恶作剧的、有点儿无法无天的行为。水手使他联想到青年早期的冒险精神,结果由于种种不负责任的胡闹而受到“痛击”的惩罚。关于那个身穿黑衣的青年人,做梦人提供不出任何联想;但是,在那个将被祭献的英俊的青年身上,他看到了青年晚期自我献身理想的残迹。

在此阶段,我们可以将历史材料(或者原型英雄意象)与做梦人个体经验中的材料并置在一起,以便发现它们如何互相印证、互相冲突或者互相限定。

第一个结论是,白色的猴子仿佛相当于鬼精灵——或者起码相当于温内巴戈人赋予鬼精灵的那些个性特征。然而,在我看来,猴子同样代表着某种做梦人尚未亲自地、确切地体验到的东西——其实他是在说,在梦里,他是位观察者。我发现,当一个男孩变得极度依恋他的父母时,他自然而然地就是一位内省型的人。由于这类原因,他永远不会完善地发展适应儿童晚期生活的激情特征;他也不会加入他的伙伴们的游戏。正如常人所言,他没有“长成淘气鬼”,也不去搞“恶作剧”。在此,常人所言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启示。事实上,梦中的猴子是鬼精灵形象的象征性形式。

然而,为什么鬼精灵表现为一个猴子?为什么猴子会是白色的呢?正如我所业已指出的一样,温内巴戈人的神话告诉我们,在临近鬼精灵周期终结之处,鬼精灵在肉体上开始表现为相似于人的形态。因此在这里,梦中的猴子——是如此与人类相像,它是一个令人发笑的、不太危险的人的漫画。做梦者本人无法提供个人联想,来解释为什么猴子会是白色的。但是,根据我们有关原始象征的知识,我们可以设想,白色赋予这个要不然就是平庸人物一种独特的“神一般的”特征。(在很多原始公社里,患白化病的人[albino]都被视为神一般的人。)这就与鬼精灵半神或者半魔力量相当吻合了。

因此,看起来仿佛是,在做梦人看来,白色的猴子象征着童年嬉戏的积极特征,当时他欣然悦纳,但现在他却感到需要把它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正如梦所告诉我们的一样,他将它放置“在一个基座上”;在那里,它演变成为某种比已逝的童年经验更多的东西。对于成年人来说,这东西是创造性的实验主义的象征。

接下来,让我们来看一下有关猴子的混乱之象。忍受痛击磨难的是猴子,还是水手?做梦者本人的诸联想暗示出这一转化变形的意义。然而,无论如何,人类发展的另一个阶段,是不负责任的童年让位于社会化的阶段,在这一阶段的过程中包含着对于令人痛苦的戒律的屈从。因此,人可以说,水手是鬼精灵的高度演化形态,他正在经由一种初始考验演变成为一个负有社会责任的人。依据象征的历史,我们可以设想,风代表着这一过程中的自然因素,而痛击磨难则象征着那些人为的因素。

从这一点上看,我们便找到了一种与温内巴戈印第安人神话所描述的野兔周期中的过程的关联;在这一过程中,文化英雄是一弱小的但勇猛抗争的人物,为求进一步的发展,他甘心情愿牺牲自己的儿童特征。在梦的这一阶段中,病人再次承认,他不能成功地完整体验一种重要的童年和青年早期的生活方式。他错过了儿童的游戏玩耍生活,也错过了十几岁的青年极喜欢恶作剧的生活,他正在寻找能够补偿这些失落的体验和个体殊征的诸方式。

此刻,在梦里,一种奇怪的变化发生了。身穿黑衣的青年人出现了,一时间,做梦人感觉到他就是那位“真正的主人公(英雄)”。这就是做梦人所告诉我们的有关身穿黑衣的人的一切;但这种短暂的印象却引出了一个意义深远的主题——一个经常出现在梦中的主题。

这就是“阴影”的观念,这种观念在分析心理学里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荣格博士指出,由个体的意识心理投射出的阴影,蕴涵着隐秘的、受到抑制的,以及不受欢迎的(邪恶狠毒的)人格特征。但是,这种阴影绝不仅仅只是意识自我的简单颠倒。正如意识自我中蕴涵有种种令人不快的、具有破坏性的态度一样,阴影之中同样也蕴涵着有益的特征——常态本能和创造性冲动。虽然意识自我与阴影的确相互独立,但是宛如思想和情感相互联系在一起一样,它们同样也无法分割地联为一体。

然而,在荣格博士称之为“拯救之战”中,意识自我与阴影发生冲突。在原始人为获得意识的奋搏之中,这种冲突表现为原型英雄与邪恶的宇宙势力之间的较量,体现这种邪恶势力的是龙和其他的怪物。在个体意识的发展演化过程中,英雄形象是象征性的手段,通过这种手段,崛起的意识自我克服潜意识心理的惯性,从那种回归的渴望中,从那种渴望回返由母亲统治的世界中的童年极乐状态的愿望中,将成熟的人拯救出来。

通常,在神话里,英雄在与妖魔的战斗中总是胜利。但是,世间还存在另外一些英雄神话,在这类神话中,英雄为怪物所征服。与之相似的一种类型的神话是约拿(Jonah)与鲸。在这一神话里,英雄被一海怪吞噬,海怪带着他在夜晚进行从西方向东方的旅行,以此象征太阳从日落到日出的那种必然的转折过程。英雄进入黑暗,象征着一种死亡。在我本人的临床经历中,我遇到了病人的梦里所表现的这种主题。

在这类神话里,英雄与恶龙之间的战斗是一种常见的形式,它更清楚地表现出意识自我战胜回归趋向的原型主题。大多数人依然尚未意识到人格阴暗的或是消极的一面的存在。英雄则与他们相反,他一定认识到了阴影的存在,认识到他可以从这种阴影中汲取力量。如果他想征服恶龙而变成凶狠可怕的英雄,他就必须屈从于阴影的毁灭性力量。也就是说,在意识自我能够获胜之前,它必须掌握和同化阴影。

顺便说一下,人在一个著名的文学英雄人物——歌德的人物浮士德身上,可以看到这种主题。浮士德在接受靡非斯特的契约时,将自己置身于“阴影”人物的力量之中,歌德将这一人物描绘成“意欲邪恶却发现了善的力量的人物。”正如我一直在讨论其梦的男子一样,浮士德无法成功地完整体验他的早年生活的一部分。因此,他是个想入非非或者残缺不全的人,他迷醉于一种徒劳无益的探索,一种对于无法现实化的、玄而又玄的目标的探索。他仍然不愿意接受生活在善和恶中间的生命的挑战。

在我的病人的梦中,身穿黑衣的青年人仿佛所指的正是这种潜意识的方面。他的人格阴影暗示它的巨大潜在力量和它在英雄准备为生活拼搏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标志着梦的较前部分向着祭献英雄主题过渡的关键转变:英俊的青年将自己置身于祭坛之上。这一人物象征着英雄主义的形象,通常与青年晚期意识自我的确立过程相关。在此时,人会表现他的生命的诸理想原则,感受到他们那既改变自身,又改变自己与他人关系的力量。可以这么说,他处在青春韶华之年的鼎盛时期,颇具魅力,充满理想和勃勃生机。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还要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作为人类祭品来奉献呢?

据推测,其原因相同于使温内巴戈人神话中的孪生英雄由于毁灭的痛苦而放弃他们的伟力的原因。青年人的理想主义猛烈地驱动人奋发向上,结果必然导致过分自信:人类的自我可被升华至崇高境界,去感受体验神明一般的诸特征,然而,其代价只能是由于好高骛远而超出自身的极限,堕入灾难之中。(这就是伊卡洛斯[Icarus] 25 的故事的意义所在。伊卡洛斯是位青年,他用易损的人造翅膀飞向苍穹,由于他飞得离太阳太近,以致坠落身亡。)同样,青年的自我也必须始终冒这种风险,因为一个青年人不奋力奔向一个比他可以平安即可达到的目标更高的目标,他就不可能排除横在青年和成年之间的障碍。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病人个体联想的层位上,谈论他可以从其自身的梦中得出的诸结论。但除此之外,还存在着梦的原型层位——存在着供奉人类祭献的神话。恰恰正是因为它是一种神话,一种表现在仪式行为中的神话,因而,它以其象征形式将我们带回到久远的人类历史之中。在梦中,随着青年四肢伸展躺上祭坛,我们看到了一种与原始人行为的关联,这种行为甚至比那些表现在巨石阵神殿岩石祭坛上的行为更为原始。在那里,正如在为数众多的原始祭坛上一样,我们可以想象出一种将神话英雄的死亡和复活结合为一的、一年一度的冬去春来的至日仪式。

这种仪式中蕴涵着一种悲伤,但这种悲伤又是一种喜悦,一种死亡同样也将带来新生命的内在领悟。无论它表现在温内巴戈印第安人的散文史诗中,还是表现在北欧神话传说有关对于巴尔德尔之死的悲悼文中,表现在瓦尔特·惠特曼(Walt Whiteman)悼念亚伯拉罕·林肯(Abraham Lincoln)的诗文中,或是表现在一个人回返青年的希望和恐惧的梦仪式之中,它始终是同一个主题——历经死亡的新生命戏剧性主题。

梦在结束之际展现了一种奇怪收场白:做梦人最终参与了梦中的行为。他和其他一些人站在一个台子上,他们必须从台子上下去。他由于害怕恶棍会阻拦他,不敢径直走下梯子。但是,一个女人鼓励他,使他相信,他可以安全地走下去,这样他就走下梯子。既然我从他的种种联想中发现,他所目睹的整个戏剧皆是他的分析的一部分——他正在体验的一个内心变化的过程,因此,我猜想他是在思考有关重返日常生活的困难。他对那些他称之为“恶棍”的恐惧,使人联想到他害怕鬼精灵原型会以一种集体的形式出现。

梦中的拯救诸因素是人造的阶梯——此处大概象征理性心理,此外还有鼓励做梦人使用梯子的女人的形象。在梦的最终片断里,她的出现暗示着一种包含女性因素的心理需要,这种女性因素是所有这一过激的男性活动的补足。

从我所言及的一切中,或者从我选用温内巴戈人的神话来阐释这一具体的梦的事实中,可以设想,在一个梦和人可以从神话学的历史里发现的材料之间,人必须寻找一种完全的整体机制的对应。对于做梦人来说,每一个梦都是独一无二的,梦的确切形态取决于他自己的境遇。我所力图向人们表明的是一种方式,潜意识运用这种方式吸收原型材料,并根据做梦人的需要修正它的模式。因此,在这一具体的梦中,人不应该去寻找一种与温内巴戈人在红角或孪生子周期里所描述的内容之间的直接关联;而毋宁去寻找与这两种主题的精华——与他们中的祭献因素之间的关联。

通常,我们可以说,对于英雄象征的需要起源于这种时刻:此时意识自我需要强化力量,也就是说,为了完成某种任务,意识心理需要援助,如果它不能获得援助,或者不能从位于潜意识心理的力量源泉中汲取力量,它就无法完成这种任务。譬如,在我分析的梦里,没有提到典型英雄神话的诸多更为重要特征中的一种特征——他从恐怖骇人的危险中解救、保护美丽的女人的能力(危难中的少女是欧洲中世纪人喜欢表现的神话)。这是一种表达方式,通过这种方式,神话或梦表现“阿妮玛”——男性心灵里的女性组成部分,歌德把它称之为“永恒的女性”。

在本书后面的章节中,冯·弗朗兹博士将论述这种女性组元的特性及功能。不过,我们在此可以用另一位病人展现的梦,来具体说明它与英雄人物的关系。病人一开始这样说道:

“我长途跋涉,从游历印度的旅程中归来。一位女士与我和一位朋友在旅行中结伴而行。在返回的路途中,我申斥她忘记给我们准备黑色的雨帽,告诉她由于这种疏忽,我们被雨淋得透湿。”

这种对于梦的介绍,后来表明,指的是做梦人青年时代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被指定去从事“英雄的”旅行,与一位挚友一道穿越险恶的山峰之国。(既然他从未到过印度,所以,通过观察他本人的种种联想,我得出结论:梦中的旅行象征着他对一个崭新领域的探索——这一领域不是一个现实的地方、而是潜意识的领域。)

在梦里,病人仿佛感觉到,一位女士——大概是他的人格化的阿妮玛——没能适当地为他的长途旅行做好准备工作。缺失那一适用的雨帽使人联想到,他处于一种无人保护的心境之中,面对种种新的、并不完全令人愉快的经历,他感到极为不适。他认为那位女士应该为他备好雨帽,正如当他是个孩子时,他的母亲为他备好衣服一样。这一片断是他早年传奇式流浪冒险经历的回忆,那时他坚信,他的母亲(本原女性意象)会保护他免除一切危险。随着长大成人,他发现这种信念是一种童年的幻想,而此刻他由于自己的不幸而抱怨的,是他本人的阿妮玛,而不是他的母亲。

在梦的下一个阶段中,病人说他与一群人一道进行徒劳旅行。他感到疲惫不堪,便返回一家露天饭店。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雨衣,还有他早些时刻遗失的雨帽。他坐下来休息;就在他休息之际,他注意到了一张广告画,广告画上写着:一个本地的高中学生将在一个剧中扮演柏尔修斯。就在这时,画上说的那位男生出现了——但出现的不是一个男孩子,而是一位强壮结实的青年人。他身穿灰衣,头戴黑帽,他坐下身来,和另一位身着黑色晚礼服的青年人进行交谈。看到这一情景之后,做梦人即刻感到周身充满一种新的活力,他发现自己能够重新与他的同伴们一道旅行。接着,他们攀登上另一座山顶。从那儿俯瞰,他发现了下面的目的地;目的地是一座海港城市。他为这种发现欣喜若狂,感到自己返老还童了。

在此,一切都与梦的第一个片断,与那令人不安、难受而又孤独的旅行形成鲜明的对照,做梦人与集体同行。这一对照标志着一种从早期的孤独隔绝及青春期的反抗模式向着一种与他人关系的社会化影响模式的转变。既然这一切暗示着一种相关能力,那么我们就可联想到,此时他的阿妮玛一定具有比以往较好的功能——这一点由他发现那顶阿妮玛人物先前无法给予他的遗失的帽子标示出来。

但是,做梦的人感到筋疲力尽,露天饭店的一幕反映出,他需要用一种新的眼光来审视他更早时期的态度,希望通过这种回归来更新自己的力量。这样一来,相关的情景就出现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幅广告画,宣传一位年轻的演员——一位高中学生扮演柏尔修斯的角色。接着,他看到了那位高中生,此刻已是位成年人,他与一位朋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们一个身穿浅灰色衣服,一个身穿黑色衣服,根据我在前面所讲的内容,可以看出,他们是孪生子的变体,他们是表现自我与他我冲突对立的英雄人物,不过在此,自我与他我的冲突对立表现为一种和谐的、统一的联合体。

病人的诸联想证明了这一点,并着重指出,身穿灰衣的人物象征着适应现实的、世俗的生活态度,而身穿黑衣的人物则象征着传教士身着黑衣意义上的精神生活。他们戴着帽子(这时他已找到了自己的那顶帽子),这暗示着他们已获得了一种相对成熟的人格,这种人格正是他感到在其青年早期的岁月里极为需要的人格,当时,虽然他的理想自我意象是智慧的探索者,但是那种“鬼精灵”的特征依然死死地缠住他不放。

他的有关希腊英雄柏尔修斯的联想极为令人费解,由于这一联想暴露出一个鲜明突出的错误,这一联想才具有了特殊的意义。原来他认为,柏尔修斯就是那位杀死牛面人物怪物米诺托(Minotaur),从克里特迷宫中救出阿莉阿德尼(Ariadne)的英雄。当他为他写下柏尔修斯的名字时,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杀死米诺托的英雄,不是柏尔修斯,而是忒修斯——而此刻这一错误突然变得有意义了,正如这类错误经常会变得有意义一样,它使他注意这两位英雄的相同之处。他们都必须克服对于潜意识恶魔母性力量的恐惧,将一位孤立无援的青年女性人物从这类力量的控制之下解救出来。

柏尔修斯不得不砍下蛇发女怪墨杜萨(Medusa)的头颅,她那恐怖骇人的颜面和缠绕在一起的蛇发能把所有凝视它们的人变成石头。接着,他不得不去征服那个监视安德洛墨达(Andromeda)的蛇发女怪。忒修斯象征着充满朝气的雅典父性精神,他必须勇敢地面对克里特迷宫的恐怖势力和居住在其中的怪物米诺托,这可能象征着母系统治的克里特处在危境中的没落衰微。(在所有的文化里,迷宫具有母族意识世界的纷杂混乱的表象之意义;只有那些准备以特殊的方式进入集体潜意识的神秘世界之中的人才能超越这种东西。)忒修斯征服了这种危险的恐怖势力,拯救出危难之中的少女——阿莉阿德尼。

这种拯救象征着,从母亲意象的吞噬表象中解放阿妮玛形象。只有当这一步完成之后,男子才能首次真正获得与女人相处的能力。这位男病人不能准确地将阿妮玛与母亲分离开来这一事实在另一个梦中得到强调,在这一梦中,他迎面碰到了一条龙——一个象征性意象,代表他依恋其母的“吞噬”表象。这条龙在他身后紧追不放,由于他手中没有武器,他在搏斗中越来越处于不利的地位。

然而,意味深长的是,他的妻子在这个梦里出现了,而且不知怎么的,她的出现使得龙变得小了、变得不太令人骇怕了。梦中的这种变化表明,在其婚姻生活中,做梦人迟迟没有克服他对于母亲的依恋。换言之,他不得不寻找一种摆脱隶属于母—子关系的心灵能量的方法,以便获得一种更为成熟的与女人相处的能力——并获得一种与作为整体的成人社会相处的能力。英雄-恶龙之战,是这一“成长”过程的象征性表征。

然而,英雄的任务有着一个超越生物性的和婚姻适应的目标,这就是解放阿妮玛,这个对于任何真正的创造性成果的取得都不可缺少的心灵内在组元。在这位病人的个案中,我们只能去猜测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因为在到印度旅行的梦中,没有任何直接的呈述。但是,我相信他将证明我的假设:他攀登山峰的旅行以及看见他的目的地是一宁静的港口一幕,蕴涵着丰富的允诺,即他将发现自己可靠的阿妮玛的功能。由此以来,在他到印度旅行中,由于那位女士没有为他提供保护(雨帽)而早些时刻产生的怨愤也就消解了。(在梦里,有意标示出来的城市常常会是阿妮玛的象征。)

通过与令人信赖的英雄原型的接触,病人为自我赢得了这一安全感的允诺,他发现了一种崭新的与集体相互合作、团结一致的态度。他从英雄原型表现的力量的内在源泉中汲取力量;他认清了由女人象征的那一组成部分,并使之得以发展;通过自我的英雄行为,他把自己从其母亲的控制之中解放出来。

这些例子与其他许多出现在现代人梦中的英雄神话的例子表明,作为英雄的自我始终主要是文化的载体,而不仅仅是自我中心的表现癖者。甚至就连误入歧途、漫无目的的鬼精灵,也对广袤宇宙做出了贡献。在那伐鹤神话里,作为荒原狼,他实施一种创造性行为,将诸星宿掷向苍穹,他发明了不可缺少的偶然死亡。在危难的神话里,他帮助人们,带领他们穿过中空的芦苇,从那儿,他们可以从一个世界逃往另一个高于其上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安然无恙,不会受到洪水的威胁。

我们在此所指的是,一种创化的形式,这种创化形式始于儿童的、前意识的或者动物性的存在层位。在真正的文化英雄那里,意识自我崛起,实施有效的意识行为变得一目了然。同样,儿童的或青年的意识自我从父母的诸期待形成的压迫之中,将自身解放出来,成为个体的存在。为了完成人类无数的任务,为能构建超越混沌之上的文化模式而解放能源,作为崛起的意识组成部分,那种英雄—恶龙之争不得不一战再战。

在这一切完成之际,我们看到完整的英雄意象表现为一种自我力量(或者,如果我们用集体的话来说,表现为一种部落的人格),它不再需要去征服怪物和巨人。它已达到至点,在那里,这一些深处的力量皆可被个性化。梦中的“女性组元”不再表现为恶龙,而是表现为女人;与之相似,人格的“阴影”一面也以一种不太骇人的形态呈现出来。

一位年近五十岁男子的梦形象地证明了这一重要的观点。在他的整个生命过程中,他不断地受到阶段性的焦虑袭扰,这种焦虑(最初由一位疑心重重的母亲所致)与失败的恐惧感紧紧相连。然而,无论是在其职业生涯里,还是在其个人社交方面,他所取得的实际成绩远远超过一般的人。在他的梦里,九岁的儿子表现为大约十八、九岁的青年人,身穿闪闪发光的中世纪骑士的盔甲。这位青年人受召前来与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战斗。起初,他准备与他们搏斗,但接着他突然摘下头盔,向着那令人骇怕的人群首领发出微笑;显而易见,他们将不再厮杀拼搏,而将成为朋友。

梦中的儿子是做梦人自己青年时代的自我,它经常受到以自我怀疑形态出现的阴影的威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在其整个成年生活过程中,不断地与这位对手交锋,最终取得全胜。此刻,他一方面受到现实的鼓舞,看到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内心不受自我怀疑的袭扰,但更主要的是,他以一种与其自身生活环境模式最为接近的方式,构建了一种相对的英雄意象,这样一来,他发现不再有必要与阴影搏战;他可以接纳阴影。这就是结为朋友的行为所象征的意义。他不再受驱使为获得个体最高权力而竞争拼搏,而是被化入形成一种民主社会的文化任务的实施之中。在领悟到生命的完整意义时,这样的终极目标,超越于英雄任务之上,使人获得一种真正成熟的生活态度。

然而,这种变化并不是自然而然地发生,而是需要一个转折阶段,这一阶段表现为成人仪式原型的形形色色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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