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诗选 陆游诗选 四

屈平庙[1]

委命仇雠事可知[2]，章华荆棘国人悲[3]。恨公无寿如金石，不见秦婴系颈时[4]！

这首诗是淳熙五年（1178）陆游东归路经归州（今湖北秭归）时作。诗中指责楚怀王不应该向敌国屈辱求和，惋惜屈原没有能够亲见秦国的覆灭，这都是和作者自己对现实的感慨交织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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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屈平庙：屈平，屈原名。《剑南诗稿·归州重五》诗原注：“屈平祠在州东南五里归乡沱。”屈平庙当即指此。

[2] “委命”句：这是说秦国是楚国的仇敌国，楚怀王、襄王不抗秦而亲秦，竟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仇敌手里，其国事前途不问可知。战国时秦楚争霸，怀王不听从屈原联齐抗秦的政策，楚国陷于孤立，为秦惠王所败。后怀王又应秦昭王之约入秦，被扣，死在秦国。楚顷襄王继立，信赖权臣，放逐屈原，继续执行亲秦政策。后秦兵大破楚，攻破楚郢都。至秦始皇二十四年（前223）楚终为秦所灭。

[3] “章华”句：言楚亡之后，宫殿荒芜，人民悲痛。章华，台名，楚灵王所建筑，故址在今湖北监利县西北。

[4] “恨公”二句：古诗云：“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二句是说屈原不能如金石之长寿，亲眼看见秦婴系颈，故陆游引以为恨。汉元年（206）十月，刘邦兵攻入咸阳。“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丝制的绦绳），封皇帝玺、符、节（都是印信之属）”，向刘邦投降。秦婴系颈事指此。（见《史记·高祖本纪》）

楚城[1]

江止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2]。

这首诗是淳熙五年（1178）路过归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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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楚城：楚王城在归州境长江南岸。见陆游《入蜀记》。

[2] “一千”二句：一千五百年，屈原是公元前三四世纪时人，陆游写这首诗是在公元后十二世纪，故距屈原时已大约有一千五百年。这二句是说这一千五百年间，世事变迁，只有江上滩声还是和从前一样。这反映了作者感慨时事的心情。

小雨极凉，舟中熟睡至夕

舟中一雨扫飞蝇，半脱纶巾卧翠藤[1]。清梦初回窗日晚，数声柔橹下巴陵[2]。

这首诗是淳熙五年（1178）夏陆游东归将近巴陵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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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纶（ɡuān，音关）巾：是用青丝绶做的一种冠。翠藤：此指藤制卧具。

[2] 巴陵：地名，即今湖南岳阳。

六月十四日宿东林寺[1]

看尽江湖千万峰，不嫌云梦芥吾胸[2]。戏招西塞山前月[3]，来听东林寺里钟。远客岂知今再到[4]，老僧能记昔相逢。虚窗熟睡谁惊觉[5]？野碓无人夜自舂[6]。

这首诗是淳熙五年（1178）六月陆游东归路过江西九江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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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东林寺：在江西九江庐山麓，为我国古代著名寺院之一。

[2] 云梦：见《哀郢》诗“云梦”注。芥吾胸：犹芥蒂，芥蒂是鲠碍之物。芥吾胸，是说心胸为之鲠碍阻塞。

[3] 西塞山前月：西塞山，这里是指湖北大冶县东的西塞山，山临长江。乾道六年（1170），陆游入蜀时曾住宿在西塞山的对岸。当夜正是八月中秋时节，陆游曾这样记述当时的月景：“空江万顷，月如紫金盘，自水中涌出，平生无此中秋也。”（见《入蜀记》）

[4] “远客”句：远客，作者自谓。陆游入蜀路过九江时，曾游历庐山，并住宿在东林寺，故说是“再到”。

[5] 虚窗：指窗户说，凡开窗户，必空其中，故云。

[6] 野碓（duì音对）：碓，舂米之具。野碓，田野间的水碓。

登赏心亭[1]

蜀栈秦关岁月遒[2]，今年乘兴却东游。全家稳下黄牛峡[3]，半醉来寻白鹭洲[4]。黯黯江云瓜步雨[5]，萧萧木叶石城秋[6]。孤臣老抱忧时意，欲请迁都涕已流[7]。

这首诗是淳熙五年（1178）陆游东归路过江宁（今南京）时作。作者因登亭眺望江宁附近景色，再一次想起了他从前上书请求经营建康（即南京）为国都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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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赏心亭：在江宁西下水门城上，亭临秦淮河。《入蜀记》：“自新河入龙光门，城上旧有赏心亭。”

[2] “蜀栈”句：川陕之间，山势极险，架木为路，以通行人，谓之栈道。（参看《旧次汉中境上》“云栈”注）岁月遒（qiú，音求），时光迫促、忽忽已尽之意。这句诗是说陆游在四川陕南八年，匆匆就过去了。

[3] 黄牛峡：在今湖北宜昌西。长江流经黄牛峡，水势湍急纡曲。

[4] 白鹭洲：在今南京西南长江中。

[5] 瓜步：地名，在今江苏六合东南，东临长江。

[6] 石城：即石头城，南京古号石头城。

[7] 迁都：陆游认为南宋不宜以临安为都城，而应以建康（今南京）为都城。孝宗隆兴元年（1163）陆游有《上二府论都邑札子》，其中说：“江左自吴以来，未有舍建康他都者。……车驾驻跸临安，出于权宜，本非定都。以形势则不固，以馈饷则不便，海道逼近，凛然常有意外之忧。”（见《渭南文集》）

冬夜闻雁有感

从军昔戍南山边，传烽直照东骆谷。军中罢战壮士闲，细草平郊恣驰逐。洮州骏马金络头[1]，梁州球场日打球。玉杯传酒和鹿血，女真降虏弹箜篌[2]。大呼拔帜思野战，杀气当年赤浮面。南游蜀道已低摧[3]，犹据胡床飞百箭。岂知蹭蹬还江边，病臂不复能开弦。夜闻雁声起太息，来时应过桑干碛[4]。

陆游于淳熙五年（1178）秋自蜀抵临安后，曾暂回山阴镜湖故居。这首诗就是这年初冬在山阴时写的。诗中因闻北来雁讯，回忆起自己在陕南从军以及在四川时期的生活，并因自己已脱离戍幕，而北方失地尚未收复，不禁感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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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洮州：州治在今甘肃临潭。络头：马笼头。

[2] 女真：女真族。金国即女真族所建。箜篌：古乐器名，二十五弦。

[3] 低摧：谓豪气低落摧折。

[4] 桑干：河名，即今永定河。源出山西朔县，流入河北境，至天津浦口入运河。

过灵石三峰（二首选一）[1]

其一

奇峰迎马骇衰翁[2]，蜀岭吴山一洗空[3]。拔地青苍五千仞，劳渠蟠屈小诗中[4]。

这首诗是淳熙五年（1178）冬陆游自山阴赴福建建安任提举福建常平茶盐公事，路过灵石山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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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灵石三峰：灵石山即江郎山，又名须郎山，在浙江江山县南，拔地如笋，高六百寻（八尺为一寻），上有三峰，峰各有巨石，高数十丈。

[2] 衰翁：作者自谓。

[3] “蜀岭”句：这句的意思是说，巴蜀和江南的山都不如灵石三峰之奇，相形之下，为之减色，这样就好像吴蜀两地简直就没有山似的。

[4] “拔地”二句：仞，古以周尺七尺或八尺为一仞。五千仞，极言其高。渠与“其”通，指灵石三峰。二句是说灵石三峰拔地数千尺，高入云霄，要把这样峻高奇伟的山峰写在一首小诗里，真是委屈它。

前有樽酒行（二首选一）

其二

绿酒盎盎盈芳樽[1]，清歌袅袅留行云[2]。美人千金织宝裙，水沉龙脑作燎焚[3]。问君胡为惨不乐？四纪妖氛暗幽朔[4]；诸人但欲口击贼[5]，茫茫九原谁可作[6]！丈夫可为酒色死？战场横尸胜床笫[7]。华堂乐饮自有时，少待擒胡献天子。

这首诗是淳熙六年（1179）夏陆游在建安（今福建建瓯县）时写的。诗中暴露了当时达官贵人们酒色荒淫的生活，斥责他们在荒淫生活中口头空谈抗敌，肯定为国战死才是最光荣的，指出现在敌人还没有打败，不应该忙于华堂宴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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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盎盎：杯中酒满的样子。

[2] “清歌”句：清歌，独歌。袅袅，形容歌声悠扬婉转。这句诗是说歌声美妙，简直都能使天上的行云停止不前。这是借用古代歌手秦青的故事。相传秦青“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见《列子·汤问》）

[3] 水沉：即沉香。龙脑：即龙脑香。燎：即火把。

[4] 幽朔：泛指北方沦陷地区。

[5] 口击贼：嘴里空嚷打击敌人，实际上并不在这方面作真正的努力。《晋书·朱伺传》：“江夏太守杨珉，每请督将议拒贼之计，伺独不言。珉曰：‘朱将军何以不言？’伺答曰：‘诸人以舌击贼；伺惟以力耳！’”

[6] “茫茫”句：九原，本春秋时晋国卿大夫墓地，后通用为九泉或地下之义。作，这里是死而复生的意思。这句意思是慨叹一些真能击贼的有为之士已死去不能复生。

[7] “丈夫”二句：是说大丈夫岂可无志气，荒淫逸乐，死于酒色之中，牺牲在战场上比死在家里要光荣得多。笫（zǐ，音紫），即竹床。《后汉书·马援传》：“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雨夜不寐，观壁间所张魏郑公砥柱铭[1]

疾风三日横吹雨[2]，竹倒荷倾可怜汝。空堂无人夜向中[3]，卧看床前烛花吐。壮怀耿耿谁与论[4]？搘床老龟不能语[5]。世间岂无一好汉，叱咤喑呜气吞虏[6]？壁间三丈砥柱铭，贞观太平如更睹[7]。何当鼓吹渡河津[8]，下马观碑驰马去？

这首诗是淳熙六年（1179）夏陆游在建安时写的。诗人在夜雨中睡不着觉，看着壁上张挂的“砥柱铭”，联想到刻铭的时间乃是中国国势最盛的一个时代，可是现在刻铭的地方还沦陷在金人手里，因而又激起他的雄心，渴望有一天收复失土，亲自到那刻石的地方，下马观碑，驰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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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魏郑公：即魏徵。唐太宗时，官至左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砥柱铭：砥柱，山名，即底柱山，又名三门山。在今河南陕县黄河中流，相传夏禹凿砥柱山，以通河水。贞观十二年（638），太宗观砥柱，勒石纪功，魏徵为之铭。

[2] 疾风：急风。

[3] 夜向中：将近夜半。

[4] 耿耿：光明磊落之意。

[5] 搘（zhī，音之）床老龟：搘，支撑。传说古代南方有老人用龟搘床足。过了二十多年，老人死了，别人把床搬移，发现龟还活着。（见《史记·龟策列传》）

[6] 叱咤：发怒声。喑（yīn，音音）呜：心怀怒气。

[7] 贞观太平：魏徵辅佐唐太宗实行一些缓和当时社会矛盾和恢复社会生产的政策，使唐太宗统治时期成为我国封建社会著名的社会秩序安定时期，史称“贞观之治”。贞观（627—649），是唐太宗年号。

[8] 鼓吹：本箫、笳、钲、鼓等合奏的军乐，此处作奏军乐讲。河津：即龙门，在今山西河津县西。这里泛指黄河的津渡。

醉书

半年愁病剧[1]，一雨喜凉新。稍与药囊远[2]，初容酒盏亲[3]。浩歌惊世俗，狂语任天真。我亦轻余子[4]，君当恕醉人[5]。

这首诗是淳熙六年（1179）秋陆游在建安时写的。诗中对世俗庸碌的人物有鄙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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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半年”句：陆游自淳熙六年春末生病，至秋天约已病了半年。病剧，病得厉害。

[2] 药囊：煎药的布袋。

[3] “初容”句：陆游自春末以来，因病止酒，到写此诗时病稍转轻，刚能饮酒。盏，酒杯。

[4] “我亦”句：后汉祢衡看不起当时一班士大夫，只同孔融、杨修二人交好，常常说：“大儿孔文举（融字），小儿杨德祖（修字），余子碌碌，莫足数也！”余子，指孔、杨以外的其余那些人。这里陆游浩歌狂语，对世上庸俗的人表示轻视，故以祢衡自比。

[5] “君当”句：意思是说：我醉后浩歌狂语，你们应当谅恕。按这句诗是借用陶渊明《饮酒》诗“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句。

枕上感怀

五更揽辔山路长，老夫诵书声琅琅。古人已死心则在，度越秦汉窥虞唐[1]。三更投枕窗月白，老夫哦诗声啧啧。渊源雅颂吾岂敢，屈宋藩篱或能测[2]。一代文章谁汝数[3]？老不能闲真自苦。君王虽赏于于，无奈宫中须羯鼓[4]！

淳熙六年（1179）秋末陆游自建安北上，这首诗是行近衢州（今浙江衢县）时写的。诗中述说了作者勤奋诵读古代典籍，及其在诗歌方面学习古人的情形，并因自己的作品得不到应有的重视，感到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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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度越：超过。

[2] “渊源”二句：《诗经》是我国周代诗歌的总集，中包括“风”、“雅”、“颂”三个组成部分。这里举“雅颂”代表《诗经》。屈宋，指战国时作家屈原和宋玉。藩篱是户外的篱笆。这二句是作者自谦说他的诗作不敢自说是渊源于《诗经》，但或者刚刚能够窥见屈原、宋玉的门墙而已。

[3] 谁汝数：汝，作者自指。数，数算之意。是说谁会数到我自己。

[4] “君王”二句：于于，唐玄宗在洛阳大举宴饮，命三百里内县令刺史都带着声乐来集会。河内太守乐伎几百人，很为奢丽；而鲁山令元德秀却只有几十个歌伎，歌唱他自己编制的歌曲《于于》。玄宗听了《于于》之后，很为惊异，叹说：“贤人之言哉！”同时认为河内太守一定给老百姓造成很多困苦，就黜免了他。（见《新唐书·元德秀传》）羯鼓，羯族所制的乐器，两头可击。唐玄宗曾在二月初雨后放晴柳杏将吐芽的一个早晨，刚刚梳洗完毕，就命在宫中纵击羯鼓，自制《春光好》曲。等到回头一看，殿庭内的柳杏却都已发出嫩芽来。（见南卓《羯鼓录》）二句是说唐玄宗虽然也赏识《于于》那样的诗作，但他宫中所真正爱好的还只是可供颂扬风光的羯鼓所奏出的乐声。这两句诗里包含着诗人对自己平生遭遇的不平和怨叹。按此用李白《玉壶吟》篇末句法。

弋阳道中遇大雪[1]

我行江郊暮犹进，大雪塞空迷远近。壮哉组练从天来[2]，人间有此堂堂阵[3]。少年颇爱军中乐，跌宕不耐微官缚[4]，凭鞍寓目一怅然，思为君王扫河洛。夜听簌簌窗纸鸣[5]，恰似铁马相磨声[6]。起倾斗酒歌出塞[7]，弹压胸中十万兵[8]。

淳熙六年（1179）冬十二月陆游去抚州（今江西临川县）任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职。这首诗是他由衢州（今浙江衢县）去抚州行经弋阳道中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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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弋阳：即今江西弋阳县。

[2] 组练从天来：组练，原是组甲和被练，都是古代士卒的甲服。组甲，谓以组缀甲，车士服之；被练，以帛缀甲，步卒服之。组练是白色，故以组练从天而降比塞空大雪。

[3] 堂堂阵：庄严盛大的阵容。

[4] 跌宕：放纵不羁。

[5] 簌（sù，音素）簌：窗纸响的声音。

[6] 铁马：披铁甲的战马。

[7] 出塞：汉横吹曲名。陆游也有以《出塞曲》为题的诗。

[8] “弹压”句：弹压犹镇压。这是因大雪想到行军，好像有十万大兵在胸中活动，因而想痛饮高歌，把激动的情绪镇压下去。

雪后苦寒，行饶抚道中有感[1]

残雪暮还结[2]，朔风晴更寒[3]。重裘犹粟肤[4]，连酌无骍颜[5]。指直不可握，终日缩袖间。十年走万里[6]，何适不艰难[7]？附火财须臾[8]，揽辔复慨叹[9]：恨不以此劳，为国戍玉关！

这首诗是淳熙六年（1179）十二月陆游将至抚州时写的。诗人在长途风雪中慨叹自己十年来奔走万里，于国家无补，并不能将这种辛劳用到为国家戍守边疆的事业上去，故引以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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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饶抚：饶，饶州，州治在今江西鄱阳县。抚，即抚州。

[2] 结：谓冻结。

[3] 朔风：北风。

[4] 粟肤：皮肤受了寒冻，发生一种像粟米般的颗粒。

[5] 骍（xīnɡ，音兴）颜：骍是赤色，骍颜是说面色发赤。

[6] “十年”句：陆游自乾道六年（1170）自浙江山阴入蜀，后又至陕南，又自成都东归临安，又去福建建平，现在又去江西抚州，故十年间奔走已有万里。

[7] 何适：何往。

[8] 财：通“才”。

[9] 叹：此处读平声。

闻雁

过尽梅花把酒稀，熏笼香冷换春衣[1]。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2]！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正月陆游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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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熏笼”句：熏炉上面覆笼，谓之熏笼。冬天熏衣时炉中杂以香料，现在天气渐暖，已换春衣，则炉火停烧，故曰香冷。

[2] “秦关”二句：秦关即秦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县西南。汉苑指西汉上林苑，在今陕西西安市附近，是西汉帝王射猎的地方。这是说秦关汉苑地方都沦于金人，渺无消息，而自己却又在江南目送北雁归去，所以心里非常难过。

登拟岘台[1]

层台缥缈压城闉[2]，倚杖来观浩荡春[3]。放尽樽前千里目，洗空衣上十年尘。萦回水抱中和气[4]，平远山如酝藉人[5]。更喜机心无复在[6]，沙边鸥鹭亦相亲。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正月陆游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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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拟岘（xiàn，音现）台：在今江西临川县。台下临汝水，风景极佳。

[2] 城闉（yīn，音阴）：城曲。

[3] 浩荡春：广大无边的春光。

[4] 萦回：纡回旋绕。中和气：言其水势回环平缓，无奔流激湍，故有雍容和平气象。

[5] 酝藉人：有含蓄修养的人。

[6] 机心：机变谋人之心。

庚子正月十八日送梅[1]

满城桃李争春色，不许梅花不成雪[2]。世间尤物无盛衰，万点萦风愈奇绝[3]。我行柯山眠酒家[4]，初见窗前三四花。恨无壮士挽斗柄，坐令东指催年华[5]。今朝零落已可惜，明日重寻更无迹。情之所钟在我曹[6]，莫倚心肠如铁石[7]。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正月陆游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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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庚子：宋孝宗淳熙七年为庚子年。送梅：梅花已在凋谢，作诗送之。

[2] 成雪：是说梅花花瓣飘落就好像下雪一样。

[3] “世间”二句：尤物，特异之物。指梅花。万点，极言飞落梅花花瓣之多。二句是说梅花在盛开时固然是美，然而在随风飘落的时候，却更显得风姿独绝。

[4] 我行柯山：柯山，即烂柯山，在今浙江衢县。陆游淳熙六年（1179）年底来抚州时曾行经柯山。

[5] “恨无”二句：斗柄，北斗七星的第五、第六、第七三星叫作斗柄。东指，北斗四时运转，斗柄指向东方时，则天下皆春。二句是慨叹没有壮士能够挽回斗柄的运转，以致斗柄东指，冬去春来，一年又过。

[6] “情之”句：我曹，犹言我辈、我们。此句用《世说新语·伤逝篇》王戎语：“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7] “莫倚”句：倚，自恃之意。这是说自己爱好梅花亦如宋广平（璟）一样，虽然有人家以为他是铁石心肠，但所作《梅花赋》极为富艳，未能忘情。

雨后独登拟岘台

高城断处阁横空，目力虽穷兴未穷。燕子争泥朱槛外[1]，人家晒网绿洲中。谁能招唤三秋月[2]？我欲凭陵万里风[3]。更比岘山无湛辈[4]，论交惟是一枝筇[5]。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夏季陆游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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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争泥：谓燕子争相衔泥筑巢。朱槛：红栏干。

[2] 三秋：这里指秋季九月。

[3] 凭陵：居高临下，犹乘御之意。

[4] “更比”句：拟岘台是宋裴材为抚州太守时所建，因其山川形势有似湖北襄阳县岘山，所以叫作拟岘台。湛，指邹湛。晋时羊祜曾登岘山，慨然叹息，对邹湛等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邹湛说：“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至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见《晋书·羊祜传》）陆游一人独登拟岘台，不像晋羊祜登岘山那样有邹湛等人陪同，所以说是“更比岘山无湛辈”。

[5] “论交”句：筇（qiónɡ，音穷），竹杖。全句是说独自登山，论起交情来，只有随身携带的一根竹杖，是自己的好朋友。

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故地，见城邑人物繁丽，云：西凉府也。喜甚，马上作长句，未终篇而觉，乃足成之[1]

天宝胡兵陷两京[2]，北庭安西无汉营[3]。五百年间置不问[4]，圣主下诏初亲征。熊罴百万从銮驾[5]，故地不劳传檄下。筑城绝塞进新图[6]，排仗行宫宣大赦[7]。冈峦极目汉山川，文书初用淳熙年。驾前六军错锦绣[8]，秋风鼓角声满天。苜蓿峰前尽停障[9]，平安火在交河上[10]。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五月陆游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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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驾：皇帝的车驾。汉唐故地、西凉府：汉唐皆置凉州，汉唐故地指此。宋初以凉州为西凉府，后沦没于西夏。府治在今甘肃武威县。

[2] “天宝”句：见《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诗注。

[3] 北庭、安西：唐时设北庭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治在今新疆孚远县，安西都护府治在今新疆吐鲁番县，两地都在唐贞元年间陷于吐番。

[4] 五百年：自唐贞元年间至宋淳熙年间，不到四百年，作者的意思是从天宝之乱算起，到此已四百余年。五百年，是举其成数。

[5] 熊、罴：都是猛兽，这里借喻武士。

[6] 绝塞：边塞绝远之处。

[7] 排仗：排列仪仗。

[8] 六军：古制，天子有六军。

[9] 苜蓿峰：岑参诗：“苜蓿峰前逢立春。”苜蓿峰，疑当在今甘肃西部。停障：即亭障，驻兵防戍之所。

[10] 平安火：唐制，每三十里置一烽候，每日初夜举烽燧以报平安，叫做平安火。交河：旧县名，县治在今新疆吐鲁番县西，唐时曾设安西都护府于此。

冒雨登拟岘台观江涨

雨气分千嶂[1]，江声撼万家。云翻一天墨[2]，浪蹴半空花[3]。喷薄侵虚阁[4]，低昂泛断槎[5]。壮游思夙昔，乘醉下三巴[6]。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仲夏陆游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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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分：分散弥漫之意。一本作“昏”。

[2] “云翻”句：是说乌云翻腾，满天都成墨色。

[3] “浪蹴”句：是说波涛汹涌浪花高溅半空。蹴，踢起。

[4] 喷薄：水涌起的样子。

[5] 低昂：这里是说随波涛上下。槎（chá，音茶）：这里指木篺竹筏之类。

[6] “壮游”二句：壮游，快意之游。夙昔，往时。三巴，东汉末置巴郡、巴东、巴西三郡，这里泛指蜀地。二句因登台观江涨，联想起从前出蜀泛江时的情景。

薙庭草[1]

露草烟芜与砌平[2]，群蛙得意乱疏更[3]。微凉要作安眠地，放散今宵鼓吹声[4]。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五月在抚州时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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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薙（tì，音替）：除草。

[2] 烟芜：烟中乱草。烟谓山水云雾之气。砌：阶石。

[3] 乱疏更：是说蛙声打乱了更漏声。

[4] “微凉”二句：鼓吹，这里作一般乐歌讲，用来借喻蛙鸣。按南齐时人孔稚珪院子里荒草不剪除，有青蛙在草里叫。有人问他，孔稚珪笑答说：“我以此当两部鼓吹。”这二句意思是说，夏夜稍凉，正需要使住的地方安静，所以薙除庭草，使蛙不能栖息鸣叫，以免扰人睡眠。

大雨逾旬，既止复作，江遂大涨（二首选一）

其二

一春少雨忧旱暵，熟睡湫潭坐龙懒[1]。以勤赎懒护其短，水浸城门渠不管[2]。传闻霖潦千里远，榜舟发粟敢不勉[3]。空村避水无鸡犬，茆舍夜深萤火满[4]。民家避水，多依丘阜，以小舟载米赈之。

淳熙七年（1180）五月江西水灾，陆游在抚州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职，命舟船载米赈济灾民，并奏请朝廷拨义仓粮赈灾，又檄江西诸郡地方官给灾民发放粮食。诗中描写了水灾严重的情况，表现了作者对于人民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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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春”二句：旱暵（hàn，音汗），旱天的热气。坐，因为的意思。古代迷信说法：龙有兴云致雨的力量。二句是说龙因为懒，在湫潭里熟睡起来，所以一春少雨，旱暵可忧。

[2] 渠：与“其”通，指龙说。

[3] 榜舟：使船行进。

[4] 茆：同“茅”。

秋旱方甚，七月二十八夜忽雨，喜而有作

嘉谷如焚稗草青[1]，沉忧耿耿欲忘生[2]。钧天九奏箫韶乐[3]，未抵虚檐泻雨声。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七月在抚州时作。当时抚州秋旱禾枯，忽而降雨，他就欢喜写道：就是传说中所说的天上的音乐，也抵不上屋檐泻雨的声音来得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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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嘉谷：即禾苗。稗草：野草。

[2] 沉忧：犹深忧。耿耿：夜不安寝的样子。

[3] 钧天：中央为钧天，犹言上天。九奏：演奏九遍。箫韶：相传为古帝虞舜的音乐，《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九成与九奏同。

寄奉新高令[1]

小雨催寒着客袍，草行露宿敢辞劳。岁饥民食糟糠窄，吏惰官仓鼠雀豪[2]。只要闾阎宽箠楚，不须亭障肃弓刀[3]。九重屡下丁宁诏[4]，此责吾曹未易逃。

这首诗是淳熙七年（1180）十月陆游自抚州去高安县时作。他目睹人民生活穷困，官吏不顾民间疾苦，于是大声疾呼，为民请命，指出减轻人民负担，是地方官吏不容逃避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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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奉新高令：奉新，县名，即今江西奉新县。高令，即奉新县令高南寿，在任时奉新发生灾荒，他比较认真地采取了一些救灾的措施。

[2] “吏惰”句：言官吏贪污懒惰，官仓管理疏忽，鼠雀偷食，消耗甚多。豪，肆无忌惮的意思。

[3] “只要”二句：闾，里门；阎，里中门。闾阎借指民间。箠（chuí，音垂）楚，古之杖刑。二句意思是说，只要官吏不过分鞭挞人民，减轻对人民的压榨，社会就自然安定，不需要武力镇压。

[4] 九重：天子所居的地方，这里指宋朝廷。丁宁：俗作叮咛，再三告诫的意思。

渔浦[1]

桐庐处处是新诗[2]，渔浦江山天下稀。安得移家常住此？随潮入县伴潮归。

淳熙七年（1180）十一月陆游因奏请朝廷拨义仓粮及檄诸郡发粮赈济江西灾民，因而失去了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的官职。年底返归山阴，途中过桐庐县至渔浦时写了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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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渔浦：地名，在浙江萧山县西三十里。见《嘉泰会稽志》。

[2] 桐庐：即今浙江桐庐县。

小园（四首选二）

其一

小园烟草接邻家，桑柘阴阴一径斜[1]。卧读陶诗未终卷[2]，又乘微雨去锄瓜。

这是淳熙八年（1181）四月陆游在浙江山阴三山地方居住时，抒写他的田园生活的诗。

其三

村南村北鹁鸪声，水刺新秧漫漫平[3]。行遍天涯千万里，却从邻父学春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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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阴阴：幽暗的样子。

[2] 陶诗：陶渊明的诗，陶诗有很多是描写他的田园生活的。

[3] 漫漫：无边际的样子。

九月三日泛舟湖中作[1]

儿童随笑放翁狂[2]，又向湖边上野航。鱼市人家满斜日，菊花天气近新霜。重重红树秋山晚，猎猎青帘社酒香[3]。邻曲莫辞同一醉[4]，十年客里过重阳。予自庚寅至辛丑，始见九日于故山[5]。

这首诗是淳熙八年（1181）九月陆游在山阴三山居住期间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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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湖：指山阴镜湖。

[2] 放翁：陆游于淳熙三年（1176）自号放翁。《宋史·陆游传》：“范成大帅蜀，辟（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

[3] 猎猎：风声。

[4] 邻曲：邻居曲巷为邻曲，即邻舍、邻人的意思。

[5] 庚寅：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为庚寅年。辛丑：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为辛丑年。九日：即旧历九月九日重阳节。

书悲（二首选一）

其一

今日我复悲，坚卧脚踏壁[1]。古来共一死，何至尔寂寂[2]？秋风两京道，上有胡马迹。和戎壮士废[3]，忧国清泪滴。关河入指顾[4]，忠义勇推激[5]。常恐埋山丘[6]，不得委锋镝[7]。立功老无期，建议贱非职[8]。赖有墨成池，淋漓豁胸臆[9]。

这首诗是淳熙八年（1181）九月陆游在山阴时作。诗人免官乡居期间，感于南宋朝廷向金人妥协议和，而自己立功无期，建议无由，只有靠着文字来抒写自己悲愤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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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坚卧：躺在床上坚持不起。

[2] 尔寂寂：尔，如此的意思。寂寂，寂寞冷落，形容不得志。这里或是用王融“为尔寂寂，邓禹笑人”的话，则“尔”当作“你”解，乃作者自指，也说得通。

[3] “和戎”句：是说南宋朝廷既与金国议和，不想用兵收复失地，以致壮士废去不用。这里壮士是作者自指。

[4] “关河”句：关谓函谷关，河谓黄河；关河，泛指关中和中原失地。这句诗是说关中和中原失地都在手指目顾之间，相去甚近。

[5] 推激：推举激励之意。

[6] 埋山丘：是说老死家中。

[7] 委锋镝：委谓委弃生命。锋镝，兵刃箭镞之类。委锋镝，是说牺牲于战场。

[8] “建议”句：意思是说自己免官乡居，地位卑贱，想给朝廷建议恢复之策，但这不是自己卑贱的职位内所允许做的事。

[9] “赖有”二句：墨，指笔墨文章说。淋漓，形容墨沾足的样子。豁胸臆，犹言使心胸为之开阔。二句是说，只有靠着笔墨文章来抒写胸中的愁闷。

湖村月夕（四首选一）

其二

锦城曾醉六重阳[1]，回首秋风每断肠。最忆铜壶门外路[2]，满街歌吹月如霜[3]。

这首诗是淳熙八年（1181）九月陆游在山阴写的。诗中回忆旅居成都时所见街市上歌唱鼓吹，欢度重阳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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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锦城”句：锦城即锦官城，故址在今四川成都市南，这里指成都。这句诗是说曾在成都度过六次重阳节。按陆游曾在四川度过六次重阳节，其中三次是在成都。

[2] 铜壶门：在成都。《渭南文集·铜壶阁记》：“（阁）南直剑南、西川门，西北距府五十步。”则铜壶门亦当在此附近。

[3] 歌吹：谓歌唱鼓吹。

蔬圃绝句（七首选一）[1]

其二

百钱新买绿蓑衣，不羡黄金带十围[2]。枯柳坡头风雨急，凭谁画我荷锄归[3]？

这首诗是淳熙八年（1181）十月陆游在山阴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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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蔬圃：菜园。绝句：我国古典诗的一种体裁，属近体诗类。每首绝句有四句。五字一句者为五言绝句，简称五绝；七字一句者为七言绝句，简称七绝。此诗为七言绝句。

[2] “不羡”句：金带，古代官服的腰带，饰以黄金，故名金带。宋制，四品官得服金带。十围谓金带的长度；围，度圆的单位，五寸为一围，一说三寸为一围。这句诗意思是说对达官贵人无所羡慕。

[3] 荷锄：以肩负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