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想录 一九八○年

66

要看条件办事。条件是可以改变的，要在办事的过程中改变，不能用一下子取消的办法来改变。

67

去旧难，如八股考试、不缠足；又如一八七五年沈葆桢就奏请废除武科，不听，至一九○一年才停止。立新也不易，铁路争了二十年。

68

写具体人物、具体事件，要放在全局的链条上来考察；写全局性的问题，又要建立在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的基础上。

69

甲说：这是一尊大菩萨。

乙说：我不相信菩萨。

甲说：你要肚子痛的。

70

打人整人是一宗政治资本，被打被整也是一宗政治资本。前者是十七年和十年的历史，后者是近三年以来的现象。

71

把一般经济规律当作资本主义反对，把自己制造的极左口号当作科学社会主义供奉，两者合而为一就是灾难。

72

从花洲扶主开始，洪秀全的形象，宗教领袖比农民起义领袖的气味更多。

73

从洋务运动到戊戌维新，是革新道路上的量变，辛亥革命是个飞跃，但飞得不高，跃得不远，没有完成飞跃的任务。

74

魏源从编《皇朝经世文编》到《海国图志》就是由地主阶级改革派向洋务派过渡。

75

一些新的东西往往带着旧的痕迹，有些旧的冒称为新的，也有新的是新得出奇的，在现实社会中还是虚幻的。

76

一个崇高圣洁的名字，忽然成了罪恶的来源，历史是多么冷酷。

77

一种信仰、一种思想一旦成了最大的权威，那些奸佞会打扮为圣徒，把“权威”盗了去变为自己的玩具，林彪、“四人帮”的“最最革命”即其一例。

78

一切事物之间有同有异，在强调同的时候要看到它的异，反过来，强调异的时候要看到它的同，才可避免片面性。

79

当人们放开喉咙诵祷林彪“永远健康”时，刘少奇同志故居所在地的生产队社员肖晓村念作“永远吃糠”（一九八○年，新华社长沙三月四日电），这是一句幽默而真实的语言，应该称群众为语言大师。

80

新陈代谢是个自然规律，革命与改良是推动代谢的力，也是规律的体现，但有人为的因素，如果过头和不及，会对代谢起破坏或阻滞的作用。

81

明治时代，日本高唱“洋魂和才”，意即西洋精神加日本才华。洋务运动中洋务派提出了“中体西用”，意即中国（封建）精神加西方技术。这两个口号形似而实不同，也是中日学习西方的很大差距，为什么会有这个差距，要从各自的社会历史中去找。

82

现实是由历史前进的齿轮铸造的，人们却要倒过来用现实去铸造历史。

83

一九四六年六月，斯特朗第五次来到中国，去延安等解放区旅行了九个月，把她的这段亲历写入了《中国人征服中国》。在清朝、北洋军阀和国民党的统治下，英国、俄国、日本、美国通通没有征服过中国，斯特朗看出来了，只有中国人自己才能征服中国。

84

虚伪换来的只能是虚伪，如果虚伪获致了忠诚，那是忠诚的眼泪。

85

历史是个无私的渊博的顾问，怎样对待它，它都会作出答案。歌颂历史上的伟大人物、礼赞历史上的惊人事业，是为了鼓舞历史前进；冷静地、如实地分析历史上的重大问题，使来者有所“资治”和“借鉴”，是为了更好地推动历史前进。

86

矫枉不应过正，过了正，就仍然是枉。

87

原理、主义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没有新的血液的灌注，最丰满的原理、主义也将慢慢消瘦和干瘪的。

88

史学家总结过去，政论家着眼现在，哲学家展望未来，但三者中的每一个又都要有其他两者的心思。

89

理论是指导，路要自己走。

90

时代的波浪是历史的表层，只有潜到水的深处，才能侦察到海底的活动和波浪的来源。

91

民族壁垒可以阻挡侵略，也会封锁自己。学术、科学、文化的交流和研究，可以超越这个壁垒。

92

正义掩盖下的欺骗和攻击，是把颠倒过来的是非再颠倒过去。

93

新的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建立起来了，无孔不入的封建习性会对它潜移默化，是新陈代谢的倒行。

94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陆游《咏梅词》中的这两句，好在一个“争”字、一个“妒”字，世间的许多杀机就是从“争”和“妒”产生的。

95

哈巴狗向大象吠叫，不是表明勇敢，而是表明惊奇。

96

以行政命令的集体制代替小生产者的单干制，不取得生产发展的胜利，那改变的是躯壳，不是灵魂。

97

为了歪曲现实才去歪曲历史，不是为了歪曲历史而去歪曲现实。

98

现实总是受历史支配的，而历史又都是受现实支配的人写的。

99

义和团运动代表民族感情，并不代表时代的脚步。

100

没有批判，没有争鸣，学术就不能前进。但是，有时批判者比被批判者更荒谬，争鸣也常会是渣滓的泛起。

101

化妆师为银幕化妆出各类人物的阶级形象、时代形象和个性形象，对演员是化妆，对模拟对象是典型人物的再现。人物传记的作者则是把人物的阶级形象、时代形象和个性形象集中描绘出来，提供剧作者和化妆者去化妆。

102

要叫人去当官，不要叫官去当官。

103

“与其死于蜮，曷若死于虎。”这是《孽海花》第三十四回借戴胜佛（谭嗣同）之口唱出一首歌词中的两句。因为“死于虎”，人们看到了虎的残暴；而“死于蜮”，死的人也不知道是怎样死的。

104

作家以他的作品而存在，科学家以他的科学成果而存在，史学家以他的史著而存在。靠吹和捧起来的“家”是不会有生命力的。

105

教师要有一本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刻在心上的教材。

106

在资本帝国主义入侵的刺激下，中华民族一面抵制，一面学习，在抵制和学习中都有盲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