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侠传 卷之十八

明柘浦徐广广居甫辑

明平昌黄国士允符甫校

唐

杨氏

唐建中四年，李希烈陷汴州，复遣兵数千人抵项城县，盖将掠人玉帛妻女。县令李侃不知所为，其妻杨氏曰：君，县令也，寇至当死力，不兄死焉，职也。君如逃，则谁守？侃曰：兵与财俱无，将若何？杨氏曰：若不守县，吾民为贼所得矣。今仓廪皆积也，府库皆财也，百姓皆战士也，重赏罚以令士，其必济。于是召吏胥、百姓于庭，杨氏日：县令，民主也，然岁满则罢去，非若更人。百姓坟墓斯存，愿相与至死以守，忍失其身而为贼之人耶？众皆泣，许之。乃誓曰：以瓦石中贼者，与之千钱；刀矢兵两之物中贼者，与之万钱。得数百人。侃率之以登城，杨氏亲焚以食之，无少长，必周而均。使侃与贼言日：项城父老义不从贼，皆悉力以守，贼得吾城，不足以威，不如亟去，徒失利而无益也。贼众皆笑。忽流矢误中侃手，偏伤而归。杨氏日：君不在，则谁固守？与其死于城，战，不犹愈于家乎？侃裹伤，复率其徒将趣城，而一人有以弱弓射中其帅，堕马死，即希烈壻也。贼势沮，遂相与散去。项城之人竟得保全。刺史上侃之功，超升绪删太守。

无双

唐王仙客者，建中中，朝臣刘震之甥也。初，仙客父亡，与母同归外氏。震有女曰无双，小仙客数岁，皆幼稚，戏弄相狎。震之妻常戏呼仙客为王郎子。如是者凡数岁，而震奉孀姊及抚仙客尤至。一曰，王氏姊疾且重，召震约日：我一子之念可知也。恨不见婚日。无双端青慧聪，我深念之，异曰：无令归他族，我以仙客为托，尔诚许我，瞑目无所恨也。震曰：姊宜安静自颐养，无以他事自挠。其姊竟不痊。仙客护丧归葬𮖠邓，服阕，思念身世孤孑如此，宜求婚聚，以广后嗣，无双长成矣。我舅氏岂以值尊官显而废旧约邪？于是饰装抵京师。时震为尚书租庸使，门馆赫奕，冠益填塞。仙客既觐，致于学舍，第子为伍，舅甥之分，依然如故，但寂然不闻选取之议。又于窗隙间窥见无双，姿质明艳，若神仙中人。仙客发狂，惟恐姻亲之事不谐矣。遂鬻囊橐，得钱数百万。舅氏舅母左右给使，达于厮养，皆厚遗之。又因复设酒馔，中门之内，皆得入之矣。诸表同处，悉敬事之。遇舅母生日，市新奇以献，雕镂屏玉以为首饰，舅母大喜。又旬日，仙客遣老妪以求亲之事闻于舅母，舅母日：是我所愿也，即当议其事。又数夕，有青衣告仙客日：娘子适以亲情事言于阿郎，阿郎云：向前亦未许之，模样云云，恐是参差也。仙客闻之，心气俱丧，迟旦不寐，恐舅氏之见弃也，然奉事不敢懈怠。一曰，震趋朝，至日𭃡出，忽然走马入宅，汗流气促，惟言锁却大门，锁却大门。一家惶骇，不测其由。良久乃言：泾原兵士反，姚令言领兵入含元殿，天子出苑北门，百官奔赴行在。我以妻女为念，略归部署，疾召仙客，与我勾当家事，我嫁与尔无双。仙客闻命，惊喜拜谢。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谓仙客日：汝易。衣服，押领此物，出开远门，觅一深隙店安正，我与汝舅母及无双，出启夏门，绕城续至。仙客依所教，至日落，城外店中待，久不至。城门自午后扃锱，南望目断，遂乘骢秉烛绕城，至启夏门，门亦𬭲，守门者不一，持白棓，或坐或立。仙客下马，徐问日：城中有何事如此？又问：今日有何人出此门者曰：朱太尉巳作天子。午后有一人重戴领子人四五辈，欲出此门。街中人皆识，云是租庸使刘尚书门司，不敢放出。近夜追骑至，一时驱向北去也。仙客失声恸哭，却归店。三更向尽，城门忽开，见火炬如书，兵士皆持兵挺，亦传呼斩庸使出城，搜城外朝官。仙客舍辎骑，惊走，归襄阳村居三年后，知克复京阙，重经海内无事，乃入京访舅氏消息。至新昌南街，立马彷徨之际，忽有一人马前拜，孰视之，乃旧使苍头塞鸿也。鸿本主家生，其舅常使得力，遂留之，握手垂涕。仙客谓鸿曰：阿舅、阿母安否？鸿云：并在兴化宅。仙客喜极，云：我便过街去。鸿云：某巳得从良客日有一小宅子，贩缯为业，今日巳夜，郎君目就客户一宿，来早同去。未晚，遂引至所居，饮馔甚属。至昏黑，乃闻报日：尚书受伪命，官与夫人皆处极刑，无双已入掖庭矣。仙客哀冤号绝，感动邻里，谓鸿曰：四海至广，举目无亲戚，未知托身之所。又问曰：旧家人谁在？鸿曰：惟无双所使婢采苹者，今在金吾将军王遂中宅。仙客日：无双固无见，期得见。彩苹，死亦足矣。由是乃刺谒，以从侄礼，见遂中，且道本末，愿纳厚僧，以赎采苹。遂中煖见相知，感其事而许之仙。客税屋与鸿苹居。塞鸿每言：郎君年渐长，合求官职，悒悒不乐，何以遣时？仙客感其言，以情恳告遂中，遂中荐见仙客于京兆尹李齐运。齐运以仙客前䘖为宫平县尹，知长乐驿累月。忽报：石中使若领内家三十人往园陵，以备洒扫。宿长乐驿，诸与子十乘，下讫，仙客谓塞鸿日：我闻宫嫔选在掖庭，多是衣冠女子，我恐无双在焉，汝为我一窥可乎？𣺼日：宫嫔数千，岂便及无双？仙客日：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因人寒鸿为假驿吏，烹茗于帘外，仍给钱三千，约曰：坚守茗具，无暂舍去。忽有所睹，即疾报来。塞鸿唯唯而去。宫人悉在帘下，不可得见之，但夜语喧译而巳。至夜深，群动皆自。塞鸿涤器媾火，不敢辄寐。忽闻帘下语曰：塞鸿，塞鸿，汝争得知我在此也？郎健否？言讫呜咽。塞鸿曰：郎君见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鸿问候。又日：我不久语，明日我去后，汝于东北舍阁子中紫褥下取书送郎君。言讫便土。忽闻帘下极开，云：内家中恶，中使索汤药甚急，乃无双也。塞鸿疾告仙容。仙客惊曰：我何得一见？塞鸿曰：今方修渭桥，郎君可假作理桥官，车子过桥时，近车子立。无双若认得，必开帘子，当得瞥见耳。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车子果开，帘子窥见，真无双也。仙客悲感怨慕，不胜其情。塞鸿于合子中褥下得书，呈仙客。花笺五幅，皆无双真迹。词理哀切，叙述周尽。仙客览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诀矣。其书后云：常见敕使说富平县古加衙，人间有心人，今能求之否？仙客遂申府，请解驿务归本官，遂寻访古。押衙闲居于村墅，仙客造谒，见古生，生所愿，必力致之。绘彩宝玉之赠，不可胜纪。一年未开口，秩满，闲居于县。古生忽来，谓仙客日：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即君之深恩，愿粉身以答效。仙客泣拜，以实告古生。古生仰天，以手拍脑数四日：此事大不易，然与郎君试求，不可朝夕便望。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见，𧯛敢以迟速为恨耶？半岁无消息。三日扣门，乃古生送书。书云：茅山使者回，且来此。仙客奔马见古生，生乃无一言。又启使者，复云：杀却也，且吃茶。夜深，谓仙客日：宅中有女，家人识无双否？仙客以采苹对，仙客立取而至。古生端相，且笑，自喜云：借留三五曰，郎君且归。后糸日，忽传语说日有高品过处置园陵宫人。仙客心甚异之，令塞鸿探所杀者，乃无双也。仙客号哭，乃叹曰：本望古生，今死矣，为之柰何？流涕欷歔，不能自巳。是夕更深，闻扣门甚急。及开门，乃古生也。领一兜子入，谓仙客日：此无双也，今死矣，心头微煖，后日当活。微濯汤药，切须静密。言讫，仙客抱入合子中，独守之。至明，遍体有煖气。见仙客哭，一觳遂绝。救燎至夜方愈。古生又日：暂借塞鸿于生后掘一坑，坑稍深，抽力断塞鸿头于坑中。仙客惊怕古生日：郎君莫怕，今日报郎君。因足天。比闻茅山道士有药术，其药服之者立死，三日却活。某使人专求得一丸。昨令采苹假作中使，以无双逆党，赐此药，令自尽至陵下，托以亲故百缣赎其尸。凡道路邮传皆厚赂。矣，必免漏泄。茅山使者及舁兜人，在野外处置讫，老夫为即亦自刎，即君不得更居此。门外有檐子一十人，马五匹，绢三百疋。五更，挈无双便发，变姓名，浪迹以避祸。言讫，举亦雁客救之，头巳落矣。遂井尸盖覆讫。未明发，历西蜀，下峡，寓居于渚宫，悄不闻京兆之耗，乃挈家归𮖠邓别业，与无双偕老矣。男女成群。噫！人生之契阔会合多矣，罕有若此之奇。常谓古今所无。无双遭乱世籍没，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夺，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者十余人，艰难走窜，其后归故乡，为夫妇五十年，何其异哉！

上清

贞元壬申，丞相窦上居光福里第，月夜闲步于中庭，有常所宠青衣上清者启日：庭树上有人，恐惊，郎请谨避之。窦日：陆瞖久欲倾夺吾权位，今有人在庭树上，祸将王矣。受祸必窜死于道路，汝定为宫婢。圣君如顾问，善为我辞焉。上清泣日：诚如是，死生以之。窦下阶大呼，树上人应玨而下，乃衣缞鹿者也曰：家有大丧，贫不办葬礼，伏知相公推诚济物。上夜而来，窦赠绢千匹，缞鹿者请左右齐所赐绢掷于墙外，某先于街中俟之。窦依其请，翌日，教金吾奏其事。德宗厉玨日：卿交通节将，蓄养侠刺，位崇台鼎，更欲何求？流窦于𬴐州，没入家赀。未达流所，诏赐自尽。上清果隶名掖庭。后数年，以善应对，得在帝左右。德宗谓曰：汝大了事，从何得至此？上清日：妾本故宰相窦参家女奴，窦参家破，幸得填宫。德宗曰：廥参之罪，不止养侠刺，兼亦甚有赃污。前时纳官银器至多，上清流涕而言曰：宾参自一史中丞，历度支、户部、盐铁三使，至宰相，首尾六年，月入数十万，前后非时尝赐，当亦不知纪极。乃者彬州送所纳官银器，皆是恩赐。当部录日，妾在彬州，亲见州县希陆贽恩旨，尽刮去所进银器，上刻藩镇官衔姓名，诬为赃物。伏乞下验。于是覆视，皆如上清之言。又问养侠刺事，卜清日：本眉无此，委是陆贽陷害，使人为之。德宗大悟，因怒陆执，下诏雪窦参冤。上清特敇削丹书，度为女道士，终嫁为金忠义妻。

聂隐娘

聂隐娘者，唐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方十岁，有尼乞食于锋舍，见隐娘悦之，乃云：问柙得，乞取此女。锋大怒，叱尼尼日：任柙衙铁柜中盛，亦须偷去矣。及夜，果失隐娘所在。锋大惊骇，令人搜寻，曾无影响。父母每思之，相对啼泣而巳。后五年，尼送隐娘归，告锋曰：教巳成矣，可自领取。尼欿亦不见。一家悲喜。问其所习，日：初但读经念咒，余无他也。锋不信，恳诘隐娘曰：真说，又恐不信，如何？锋日：但真说之，乃曰：隐娘初被尼挈去，不知行几里。及明，至大石穴中，嵌空数十步，寂无居人，猿猱极多。尼先已有二女，亦各十岁，皆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壁上飞走，若提猱登不，无有蹶失。尼与我药一粒，兼令执宝剑一口，长一二尺许，锋利，吹毛可断。遂令二女教某攀缘，渐觉身轻如风。一年后，刺猿猱，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使剌鹰隼，无不中，剑之亦渐减五寸，飞走遇之，不知其来也。至四年，留二女守穴，挈我于都。市，不知何处也。指某人者，一一数其过，日：为我刺其首来，无使知觉。定其胆，若飞鸟之容易也。受以羊角七首，亦广三寸。遂白日刺其人于都市中，人莫能见。以首入囊返命，则以药化之为水。五年又日：某大僚有罪，无故害人若干。夜，可人其室，决其首来。又携七首入室，度其门隙，无有障碍，伏之梁上，至瞑时，得其首而归。尼大怒曰：何太晚如是？某云：见前人戏弄一儿可爱，未忍便下手。尼叱日：巳后遇此辈，必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某拜谢尼日：吾为汝开脑后，藏七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日：汝术巳成，可归家。遂送还，云：后二十年方可一见。锋闻语甚惧，后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锋巳不敢诘之，因兹亦不甚怜爱。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日：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又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夫乃给衣食，甚丰具。数年后，父卒，魏师知其异，遂以金帛召署为左右吏。如此又数年。至元和间，魏帅与陈、许节度使刘悟参商不协，使隐娘贼其首。隐娘辞帅之许。许师能神筭，巳知其来，召牙将，令日早至城北，候一丈夫、一女子，各跨白黑卫，至门，遇有鹊来噪，文夫以弓弹之，不中，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揖之云：吾欲相见，故远相祗迎也。衙将爱约束，遇之。隐娘夫妻日：刘仆射真神人，不然者，何以动吾也？乃见刘公。刘公劳之，隐娘夫妻拜日：得罪仆射，合万死。刘曰：不然，各亲其主，人之常事。魏今与许何异？请当留此，勿相疑也。隐娘谢曰：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此，服公神明也。盖知魏帅之不及刘也。刘问其所须，日：每日只要钱二百文足矣。乃依所诣，忽不见二卫所在。刘使人寻之，不知所向。后潜于布囊中，见二纸卫，一黑二白。后月余，白刘曰：彼未知信，必使人继至。今宵请剪发击之，以红绡送于魏帅枕前，以表不回。刘听之，至四更却返，日送其信矣。是夜必使精精儿来，杀某及贼仆射之首，此时亦万计杀之，乞不忧耳。刘豁达大度，亦无畏色。是夜明烛，半宵之后，果有二幡子，一红一白，飘飘然如相击于床四隅。良久，见一人自空而踣，身首异处。隐娘亦出，曰：精精儿巳毙，枻出于堂之下，以药化为水，毛发不存矣。隐娘日：后夜当使妙手空空儿继至。空空儿之神术，人天能窥其用，鬼莫得蹑其踪，能从空虚人冥莫，无形而灭影。隐娘之艺，故不能造其境，此即系仆射之福耳。但以干魔玉周其颈，拥以衾，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其余无逃避处。刘如言，至三更，瞑目未孰，果闻项上铿然声甚厉。隐娘自刘口中跃出，贺白：仆射无患矣。此人如俊鹘，一抟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耳。才未逾一更，巳千里矣。后视其项，果有七首，划处，痕逾数分。自此刘转厚礼之。自元和八年，刘自许入觐，隐娘不愿从焉。云：自此寻山水，访至人，但一一请给与其夫。刘如约，后渐不知所之。及刘薨于军，隐娘亦鞭驴而一至京师柩前，恸哭而去。开成中，昌裔子纵除陵州刺史，至蜀，栈道遇隐娘，貌若当时，相见甚喜，依前跨白卫如故。谓纵日：郎君大火不合，适此出药一粒，令纵吞之，云：来年火急，抛官归洛，方脱此祸。吾药力只保一年患耳。纵亦不甚信，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后一年，纵不休官，果卒于陵州。自此无复有人见隐娘矣。

崔慎思妾

博陵崔慎思，唐贞元中应进士举，京中无第宅，常赁人隙院居止。而主人别有一院，都无丈夫。有少妇，年三十余，窥之，亦有容色，唯有二女奴焉。慎思遂遣通意，求纳为妻。妇人日：我非仕族，与君不敌，不可为他时恨也。求以为妾，许之，而不肯言其姓。慎思遂纳之。二年余，崔所取给，妇人无倦色。后产一子，数月矣。时夜崔寝，及闭户垂帷，而巳半夜，忽失其妇。崔惊之，意其有奸，颇发忿怒，遂起堂前，徬徨而行。时月色朦胧，忽见其妇自屋而下，以白练缠身，其右手持七首，左手携一人头，言其父昔枉为郡守所杀，入城求报，巳数年矣，未得。今既克矣，不可久留，请从此辞。遂更结束其身，以灰囊盛人首，携之，谓崔日：某幸得为君妾，二年，而巳有一子，宅及二婢，皆自致，并以奉赠，养育孩儿。言讫而别，遂逾焉，越舍而去。慎思惊叹未巳，少顷却至，日适去，忘哺孩子少乳，遂入室，良久而出曰：饲儿巳毕，便永去矣。慎思久之，怪不闻婴儿啼，视之，巳为其所杀矣。杀其子者，以绝其念也。古之侠莫能图熬。

玉箫

唐西川节度使韦皋，小游江夏，上于姜使君之馆。姜氏孺子日荆宝，巳习二经，虽兄呼于韦，而恭事之，礼如父也。荆宝有小青衣日王箫，年才十岁，常令祗侍。韦兄玉箫，亦勤于应奉。后二载，姜使君入关求官，而家累不作。韦乃居上头陀寺。荆宝亦时遣玉箫往役给奉。玉箫年稍长大，因而有情。时陈廉使、韦常侍，得韦季父书云：侄皋久客贵州，切望发遣归觐。廉使启缄，遗以舟楫服用，仍恐淹留，请不相见。泊舟江濒，俾篙工促竹。韦昏瞑拭泪，乃裁书以别荆宝。宝顷刻𡒊箫俱来，既悲且喜，宝命青衣从往。皋以违觐日久，不敢俱行，乃固辞之，遂与言约，小则五载，多则七年。取玉箫因留玉指环一枚，并诗一首遗之。暨五年，既不至，王箫乃静祷于鹦鹉洲。又逾年。至八年春，玉箫叹曰：韦家郎君一别七年，是不来耳。遂绝食而殒。姜氏愍其节操，以玉环著于中指而同殡焉。

后韦镇蜀，到府三日，询狱囚，其轻重之繋，近三百余人。其中一辈，五器所猢，偷视厅事，私语云：仆射是当时韦兄也。乃厉人日：仆射，仆射忆姜家荆宝否？韦曰：深忆之，即某是也。公日犯何罪而重系？答曰：某辞韦之后，寻以明经及第，再选青城县令，家人误䕭𪠘舍库牌印等，乃日家人之犯，固非巳尤。即与雪光，仍归墨绶。乃奏眉州牧。敇下未人赴任，遣人监守，目留宾幕。时属大军之后，草创事繁，凡经数月，方问玉箫何在。姜日：仆射维舟之反，与伊留约七载。是期既逾时不至，乃绝食而终。因吟留赠玉环诗云：黄雀衔来巳数春，别时留解赠隹人。长江不见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韦闻之，益增凄叹，广修经像，以报夙心。目想念之怀，无由再会。时有祖山人者，有少翁之卫，能令逝者相亲，但令府君斋戒七日清夜，玉箫乃至。谢日：承仆射𭂁经造像之力，旬日便当托生，却后十三年，再为侍妾，以谢鸿恩。临行微笑日：丈夫薄愤，令人死生隔矣。后韦以陇右之功终，德宗指代，理蜀不替，是故年深，累迁中书令，天下响附，胪僰归心，因作生日。节镇所贺，皆贡珍奇。独东川卢八座送一歌姫，未当破爪之年，亦以玉箫为号，观之，乃真姜氏之玉箫也。而中椹有肉环隐出，不异留别之玉环也。韦叹日：吾乃知存殁之分，一往一来，玉箫之言，斯可验矣。

谢小娥

小娥姓谢氏，豫章人估客女也，嫁历阳侠士叚居贞。小娥父常与段婿往来江湖，俱为盗所杀，小娥亦伤胸折足，漂流水中，为他船所获，经夕而活。因流转乞食，至上元县，依妙果寺尼净悟之室。𭃡父之死也，小娥梦父谓日：杀我者车中候，门东草。又数日，复梦其夫谓曰：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常书此语，广求智者辨之。有客谓日：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日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

小俄便为男子服，佣保于江湖间。岁余，至浔阳郡，见竹户有纸牓子，云召庸者。小俄乃应召诣门，问其王，乃申兰也。娘心愤貌顺，在兰左右，甚见亲爱，金帛出入之数，无不委娥。先是，谢氏之金宝锦绣、衣服器具，悉掠在兰家。小俄每执旧物，未尝不饮泣。兰与春宗昆第也，时同去经月，多获财帛而归，每留。娥与兰宴，一日，兰与春会，群贼毕至，酣饮沉醉，小娥抽佩刀先断兰首，呼邻人并擒春，时元和十二年夏日也。复父夫之雠，毕归本里，见亲属，里中豪族争求聘，娥誓心不嫁，遂剪发披褐，受戒于泗州开元寺，以小娥为法号，不忘本也。

非烟

临淮武公业，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胜绮罗。喜秦经，好文墨，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业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赵氏第也，亦衣缨之族，不能斥言。其子日象，端秀有文才，弱冠矣。时方居丧礼，忽一日，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气俱丧，废食息焉。乃厚赂公业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复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间处，具以象意言焉。非烟闻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门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绝句日：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萨萧史去，拟学阿兰来。以所题密缄之，祈门媪达非烟。烟读毕，吁嗟良久，谓媪日：我亦金窥见赵郎大好才貌，此生薄福，不得富之，盖鄙武夫粗悍，非良配耳。乃复醻篇，写于金凤笺日：绿五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语谁。封付门媪，令遗象。象启缄，吟讽数四，拊掌喜日：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纸，赋诗以谢日：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芳翰两情深。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鱦头未写心。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诗去旬日，门媪不复来。象忧满，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独坐赋诗日：绿暗红藏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重重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明日晨起，吟际，忽门媪来，传非烟语曰：勿讶旬日无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连蝉锦香囊，并岩苔笺。诗日：无力严妆倚绣栊，暗题蝉锦思难穷。近来嬴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简，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乌丝简为回缄日：春日迟迟，人心悄悄。自因窥觏，长役梦魂。虽羽驾尘襟，难于会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闻乘春多感，芳履违和，耗水雪之妍姿，郁蕙兰之佳气，忧抑之极，恨不翻飞。企望宽情，无至憔悴。莫孤短韵，宁爽后期。惝恍寸心，书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继华篇。诗曰：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绿蛾𫫾。叩头与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门媪既得回报，径赍诣烟合。中。武生为府掾属，公务繁伙，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时适值生入府曹，烟拆书，得以款曲寻绎。既而长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作，为书曰：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间为媒妁所欺，遂匹合于琐类。每至清风朗月，移玉桂以增怀；秋帐各缸，泛金徽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华缄而思飞，讽丽句而目断。所恨洛川波隔，买午墙高，联云不及于秦壹，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无恨。兼题短什，用寄幽怀。诗曰：画檐春燕须同工，兰浦双鸳肯独飞。天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封讫，召门媪令达于象。象览书及诗，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伯静室焚香，处祷以俟。忽一曰将夕，门媪促步而笑，至，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问之，传烟语日：今夜功曹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即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颛望来仪，方寸万重，悉自晤语。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巳今重榻于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入堂中，背缸解幌，尽缱绻之情焉。及晓钟初动，复送象于垣下。烟执象泣曰：今日相遇，乃前生因缘耳。勿谓妾无玉洁松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风调，不能自顾，愿深鉴之。象日：揖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口誓戚冥，水奉欢洽。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托门媪赠烟诗曰：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烟览诗微笑，复赠象诗日：相思口怕不相识，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封付门媪，仍令语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许大才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期于后庭，稍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人神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诗寄情，来往便繁，不能悉载。如是者周岁。无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日：女慎言，我当伺察之。后至直曰，乃伪陈状请假。迨如常入，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方绮户微吟，象则据垣斜脱。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觉跳去，业抟之，得其半濡，乃入室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深夜，公业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日：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业起，将复笞之，巳死矣。乃解缥举致合中，连呼之，玨言烟暴疾致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间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间。洛阳才十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游处，往赋诗，末句云：恰似传花人饮散，空抛床下最系枝。其夕，梦烟谢日：妾貌虽不迨桃李，而零落过之，振君佳什，愧仰无巳。李生诗末句云：艳魄香魂如有在，还应羞见坠楼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日：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回证之。数日，李生卒，时人异焉。

十八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