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沙集 卷七

庚申朝天錄上

己未以後。奴賊行間於天朝。天朝以我國兩元帥降在賊中。疑我通虜。翰林徐光啓，御史張至發等搆誣我國。至有監護朝鮮之議。我國使臣在北京。馳啓朝廷。甚憂之。有骨痛氣塞蹈海鑽地之敎。遂起廢於待罪之中。差爲辨誣陳奏上使。尹靜春暉爲副使。柳守而汝恪爲書狀官。余屢辭不獲免。四月。到北京奏上。許降明旨。七月。領勑將還。萬曆皇帝賓天。八月初一日。泰昌皇帝登極。十七日。始爲辭朝。是行也。因皇上未寧。久滯北京。得參賓天登極二大禮。悲慶之餘。備見文物威儀之盛。語在文集庚申朝天記事。沿途酬唱。錄于左。〈時公以戊午庭請不參。三司論竄置。待罪江上二年矣。至是朝廷聞徐光啓以監護。自薦出來。上下驚動。備忘記略曰。先王遭應泰之變。尙不視事。憂悶痛迫。況此千古所無之大變乎。依先朝李恒福入往例。大臣當馳往赴訴。而適今大臣皆老病難往。他使臣十分極擇。急急入送。快辨厚誣。備局回啓云云。答曰。文書非難。使臣不易。此時何可拘於常規。庭請不參。雖曰有罪。二年罪廢。亦足懲矣。今此辨誣。必須擇用華國手段。李某曾在先朝。善爲辨誣。以此人爲上使可也。且敎曰。李某非但屢度赴京。本來有病人。醫員各別擇送。又敎曰。卿屢度赴京。豈無獨賢之勞哉。此事。國家莫重之誣。宜竭心力。呼籲部閣。期於動聽。快雪極痛至寬。而必奉勑出來。然後海內之觀聽亦新。另加善圖。公連疏力辭。終不許。不得已乃行。到北京。呈文部閣。則徐光啓，張至發等方在言地。與兵科給事薛鳳翔主張柬事。論議甚峻。逐日呈辨。始得解釋。薛持奏咨及呈文。親往閣老方從哲家。終日講定。遂自撰奬朝鮮君臣稿。送于該部。請降明勑。皇帝准許。方閣老言於朝曰。朝鮮。忠順禮義之邦。頃以流言汚衊。其君臣冤憤欲死。此亦禮義之風。誠可嘉也。招翰林錢象坤等謂曰。朝鮮。文獻之地。觀陪臣呈文。亦皆詞翰之人。此勑書。不可尋常撰述。須與諸公潤色以送。其勑書有曰。非啻明王之疏。義勃于志。抑亦陪臣之懇。情見于辭云云。及公復命。敎曰。卿竭誠敷奏。快辨積誣。聖勑昭雪。天下咸睹。變禽獸之區。爲冠裳之域。卿可謂使乎使乎。仍賜土田藏獲。賓天登極二大禮文物威儀之盛。亦非外國使臣所曾見者。公呈文閣部。得與天朝諸官同參文華殿慰賀進香勸進之列。喪服禮節違制者。公亦引家禮呈辨改正。禮部敬歎許之。具在燕行紀事。錄於文集之末。〉

到臨津。次杜甫記行赤谷詩韻。

孟春寒未已。病客行何之。驅車臨古渡。舟子如相期。鄕朋候我至。肴榼亦在玆。沙際閣層氷。團團白如脂。把酒欲爲樂。却念征夫飢。回看花石亭。淸芬邈難追。扣舷發長嘯。曠然抒我思。胡爲長役役。撫躬徒自嗤。

肅川菡萏亭。柳守而與明漢小酌。余亦散步至亭口占。菡萏亭。有華使小蓬壺之扁。

月轉長廊靜。淸宵起老夫。仍呼兩學士。〈書狀官及明漢。皆爲修撰。故云。〉同入小蓬壺。虛籟生階竹。輕春動渚蒲。胡床興不淺。忘却是征途。

到安州。贊畫使李養久設餞於晴川舟上。醉席口占。

湘潭一夜動春雷。雨露洪恩及死灰。主辱揚鑣憐我病。時危授鉞仗君才。戈矛耀雪轅門肅。簫鼓臨江祖席開。會待平胡擎勑日。百祥樓上把深杯。

嘉平館。遇回還冬至使之行。書狀官鄭世矩來示別章帖。虛一面求余題詩。席上書贈。

此路吾方去。君行今已歸。經年猶作惡。四赴本非期。遼塞胡塵暗。關河春雁飛。茫茫離別意。風雪大江湄。

定州妓申生。柳守而之舊畜也。今來。守而不招見。來訴於我。彈琴作怨曲。戲作一絶。送守而解之。

千般哀怨一張琴。誰解郞君鐵石心。倘許黃金買詞賦。不須彈作白頭吟。

良策館。與諸君小酌。靜春以一絶調我曰。房妓乃大鑑舊日把杯之人。敎本官從先定施行云。余戲次其韻。

喫盡關西三斗塵。不知時節已靑春。舊遊蹤迹渾如夢。誰是當年薦枕人。

冬至使軍官柳東起。第一琴手也。遇於安州。欲拉爲軍官帶去。柳以病懇辭。只取其琴。以行中醫員金繼長解琴而無琴故也。載琴轎後。人有問者。書一絶示之。

倦抛詩卷病抛杯。萬事人間已死灰。尙有風情未全減。輿頭側掛一琴來。

贊畫李養久將到龍灣。途中先寄詩。次韻却寄。

抱病江湖兩老臣。半生榮落略相均。將軍白馬重臨塞。柱史靑牛又入秦。一別天涯俱短髮。二年關外尙胡塵。秪今行役休言苦。曾是三危五嶺人。

原韻養久

同是明時待譴臣。艱危此日荷恩均。精忠自許申存楚。談笑吾慙魯却秦。宣室遞承前席寵。關河重望後車塵。臨岐相勖無他語。共竭丹心報一人。

贊畫使與巡邊使李箕賓及別將中軍等。夜操於統軍亭。邀余來觀。小酌松聲閣口占示諸公。

二月灣城雨乍晴。元戎繡節夜觀營。遼山雪映旌旗色。鴨水波掀鼓角聲。未必登高能作賦。不妨携酒暫論兵。書生事業眞堪笑。謾學乘槎上玉京。

養久往巡江邊。與府尹別於環碧堂。

絶域重相見。樽前意更傾。離亭是客路。王事共嚴程。粉堞山樓迥。春塘水檻淸。男兒要事業。臨別莫傷情。

環碧堂。小酌口呼。

隱隱蓬萊島。泠泠水伯宮。池寒春尙雪。簷豁靜還風。晩席繁絃咽。他鄕勝友同。歸途荷正發。留興曲欄東。

西堡樓二首

粉堞周遭遠。朱甍結構牢。山廻成壁壘。江拆散風濤。倚劍胡天盡。停杯漢月高。平生湖海氣。不減少年豪。

山晩初收靄。天虛迥得亭。斜陽蘭子島。細雨鎭江城。玉壘來春色。銀河泛客星。登臨今古恨。撫劍意難平。

三月初四日。將渡鴨江。狂風從北來。雨下如注。仍思是日乃上年兩元帥陷賊。金將軍應河及二萬官軍戰死之日。應有冤魂化爲風雨而來。故感而有作。以爲迎神曲。三首。

去年今日戰深河。二萬官軍血濺沙。寒食無人收白骨。家家燒紙賽江波。〈是日寒食故云〉

一片新祠鴨水隈。〈時新造金將軍祠於鴨江邊。禮官將於初十日。致祭。〉孤魂迢遞幾時廻。今朝急雨翻江岸。白馬潮頭按劍來。

一曲金笳月下悲。樓中戍卒盡孤兒。關山此夜聞楊柳。多少行人淚滿衣。

蛇稍河邊午憩。次守而韻。

野帳依荒戍。行廚傍小河。朝嵐峯吐色。夜雨水生波。去國靑春盡。傷時白髮多。從來燕市士。醉後輒悲歌。

上斗嶺俯望前野。甚快活。

山拆川廻眼界寬。登高不覺道途艱。無端一夜沙邊雨。拂面東風翦翦寒。

過八渡河

隴坂高低隴水長。春陰垂野怪禽鳴。可憐八渡河邊柳。管送征人幾度行。

通遠堡前野。大風飛雪。水凍甚堅。

三月關河凍未消。朔風吹雪暗征軺。元來磧裏無花草。春色何緣得到遼。

遼東經略衙門將官等求詩。書於其扇。

幕府軍聲振海波。遼陽城觀鬱嵯峨。燉臺北壓單于壘。壕水西通太子河。龍武陣開金鼓壯。碧油幢貯俊賢多。轅門邂逅仍相別。東閣何時得再過。

又書畫扇

落日掛高樹。秋光濃欲滴。老人坐不歸。家在溪橋北。

遼陽卽事

日暮黃塵探馬歸。夜深烽火照金微。胡雛十萬屯河外。遊騎今朝出打圍。

柴總兵出師赴援總兵名國柱

吹角轅門夜出兵。三更金鼓振遼城。將軍手把靑龍劍。獨領前茅躍馬行。

楊總兵元。平壤之戰。以三大將。有功於東方。不幸被罪而死。今其嗣子爲參將。第三子爲指揮者。來見求詩。

將軍躍馬救東韓。浿水奇功拭目看。雄略共推三督府。嚴風終折大旗竿。傳家龍劍猶留匣。嗣子雕弓已上壇。惆悵花園行樂地。可堪春色鎖朱欄。

三叉河。次靜春韻。三首。

日出三竿江霧消。舡頭風浪撲行軺。煩君莫說吾行遠。川蜀官兵亦到遼。

羈懷欲把酒杯寬。賖得村酤轉覺艱。臥聽紙窓風打雨。客衾添得五更寒。

少日猶誇酒戶寬。老來尤覺筆鋒艱。長思小築西湖上。只爲鷗盟尙未寒。

次守而韻二首

塞草萋萋塞日陰。春流經雨十分深。千年夷夏三叉界。更起征人去國心。

萬里交河水。分流遶塞城。潮聲通海岱。樹色入高平。節序春將盡。邊庭草始生。秦中花鳥晩。不禁故園情。

詠經略

天王按劍望烽煙。簡命元戎注意專。武庫旌旗分一半。材官技擊盡三邊。指揮萬甲銜枚勇。約束群酋制挺鞭。願作行軍老司馬。功成濡筆勒燕然。

早發杏山。城門日高不開。關吏告以邊警方急不宜行。

嚴城日晩未開門。磧外風沙晝亦昏。關吏挽車來說我。昨朝新掠水邊村。

答關吏

援遼戈甲塞長途。萬里威靈振海隅。倘使胡雛來近塞。直須生縛五單于。

過高橋鋪口占

杳杳風沙裏。行行豺虎間。午炊臨塞水。晨秣傍胡山。歷險心常折。經春夢獨還。歸期不可問。何日入秦關。

塌山所遊擊。出百騎護行。馳突射獵於馬前。頗快意。

曉發行邊隊。將軍士馬驕。定應驚賊膽。奚但護行軺。注槊時追兔。彎弧仰射鵰。煩襟輸一快。隨處聖恩饒。

寧遠衛城外花園。有老人高會。羨而有作。

芳辰勝集小園中。不是黃公是綺翁。橋外靑帘風正颭。杏花如雪酒壚東。

塞下曲

北漠陰風捲地來。塵沙不見白龍堆。單于帳裏笳聲發。日暮遙看獵火回。

征婦詞

白髻荊釵不整鬟。紅顏憔悴淚痕斑。郞君二十從征戍。去歲深河戰未還。

次守而美人曲韻

溪上東風楊柳枝。畫橋西畔夕陽時。佳人手翦羅裙帶。一曲新翻白苧詞。

夷齊廟有感。口占放言。

莊叟云伯夷。死名首陽下。死生亦大矣。熊魚愼取舍。避虐且讓國。見危乃叩馬。直欲立萬古。奚獨爲殷社。況爲身後名。忍效自好者。苟此謂之名。爲仁皆僞也。堯舜未必性。桓文未必假。寥寥三代後。好名亦何寡。橫議喜混眞。迷風終亂雅。宣聖有至言。陋矣齊東野。

次守而韻與守而論遼東舊界。感而有作。

北接胡沙地盡頭。東臨碣石是靑州。山前獵火逢胡騎。風外悲笳動客愁。鞭石秦皇千載笑。征遼隋帝百王羞。封疆自古誠荒遠。鴨水何年出塞流。

背陰鋪

遠遠平沙短短墻。數村籬落背斜陽。桃花落盡溪橋路。十里輕陰盡綠楊。

葉序班世賢。丁巳年同行舊識也。今來設筵迎款。與序班，陳允中，館副使李先。開會於提督廳。酒席口占以謝。

古館濃陰靜。芳園步屧輕。四年重作客。千里荷相迎。遲日鶯花晩。高雲几席淸。把杯愁渴肺。衰白媿深情。

王相公孫蕃。保定擧人也。以敎訓皇外孫。來寓京師。與其叔王夢祖委來求見。仍送詩扇及新茶。次其韻以謝之。

龍團佳茗碧芽鮮。軍將敲門起玉川。小鼎松風驚晩睡。一甌春色試新泉。枯腸滌盡聊排悶。渴肺蘇來可引年。詩箑淸香兼勝貺。雙珠多荷倏聯翩。

次陳相公韻

萬里邊風撲面沙。得歸燕館當還家。已驚玉趾曾虛枉。何幸瓊詞又拜嘉。衰鬢不禁紛似雪。羈愁況復亂如麻。經旬一病長岑寂。落盡庭榴滿樹花。

奉呈大元輔老先生月沙臺下蘇州陳昌言

聞說仙官李月沙。居然海外一名家。文章有格宗韓愈。氣節無雙識孟嘉。玉帛祗承瞻紫禁。絲綸頒渙下黃麻。門前客子空題鳳。尙有芳心問落花。

次王相公韻。兼示陳相公。

餘生丘壑是前期。重入淸都夢亦疑。秀格幸逢眞國士。高文仍睹老宗師。百年詞賦登樓日。一代聲名下榻時。會合便成離別恨。金臺明月倘相思。〈兼寄王，陳兩相公。故登樓指王。下榻指陳。〉

奉呈月沙李先生眞定王孫蕃

官舍逢君若有期。丹心向日渙群疑。端冠作相公西赤。羽扇論兵李藥師。千里共堂萍聚處。一忠同矢蓋傾時。箕封燕市懸相望。揮手蕭蕭繫我思。

孫相公恢祚來館求見。余以病不得出見。又送人問病。仍寄梅花香一封。對使書二絶以謝。

病臥曾慙未襲薰。更蒙珍貺播淸芬。三更孤館燈前雨。一炷爐煙隔世氛。

麝臍螺甲鷓鴣斑。麟屑檀沈亦等閑。爭似梅魂與花骨。長留春色在爐間。

次守而聞蟬韻

鳳城微雨濕宮槐。庭院深深一逕苔。忽有蟬聲驚客耳。秋風歸思爾先催。

陳相公昌言送萍水歌一篇。對使次其韻贈之。

猗皇明囿八荒以同春兮。敷一視之弘仁。彼逆酋兮敢抗天紀。跳梁草間兮肆爲不臣。縱流言兮飛謀釣謗。將以間乎父子之親。肆吾王奮義而叫冤兮。云余泛乎天津。雖簸張翕吐。不能累其明見兮。帝諄諄兮其命新。一札十行兮萬里咫尺。推心腹兮注精神。感王誠之上格。欽帝德之廣淵。復冠裳兮介鱗。吾知免夫禽獸之淪。天壇之仙躅兮可賞。石鼓之遺跡兮可詢。維鶴兮在陻。維蛟兮在溱。入蘭室兮求麗澤。爰盍簪乎可人。揮詩禮之奧義兮。振大雅於荒屯。契淸興於杯觴兮。想吳門之鱸蓴。悵臨岐兮酬贈言。庶玆遊之無湮。

聞奴賊又犯瀋陽東路二首

遼天回首戰塵黃。一夕邊烽徹上陽。故國經春消息斷。白頭欹枕夢河湟。

未將雄劍斬長鯨。小醜終煩天下兵。聞說女郞猶赴陣。自慙窮海一書生。〈時女將秦氏自募鄕兵。赴戰遼陽。〉

六月十五日。往天壇。葉，陳兩序班先候於道院。設酒邀之。席上口占。

積雨侵晨霽。沙堤水亂流。仙壇松桂淨。禪室洞門幽。河朔炎天飮。濠梁暇日遊。他鄕驚節序。勝會荷賢侯。

有馮碧玉者眉目姸秀。是日。席上勸酒。守而頗愛之。戲而賦之。馮們子也

分司御史太風情。紅粉叢中醉眼明。向使碧郞長勸酒。未應煩喚紫雲名。

碧郞求詩題扇

停杯淺笑轉星眸。風韻還同女伴遊。堪笑東韓月沙老。題詩留作錦纏頭。

在玉河館夢中作

水晶簾外晩風涼。氷簟銀床晝漏長。侍女欲呈遼塞報。君王高枕夢河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