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沙集 卷六

丙辰朝天錄

恭嬪追崇奏請冊封之後。又請冠服。遂差爲冠服奏請使。柳澗老泉爲副使。張自好爲書狀官。丙辰十一月辭朝。丁巳正月到北京。是行也。在玉河館。得病甚重。八月輿疾還朝。途間吟詠。錄于左。

過臨津口占

又過臨津渡。天寒氷雪深。破船依凍渚。宿鳥叫霜林。關塞連天路。山河接地陰。茫茫去國意。日暮轉蕭森。

至月念七。到定州。主倅金廷叟年兄設宴于新安館。是日。適副使柳老泉年兄初度也。席上口占。奉二年兄。

公館沈沈夕讌開。冬陰不霽雪飛埃。繁絃逗舞燭頻跋。薄暝將寒酒屢催。關外偶成同榜會。尊前仍把壽辰杯。衰年作客渾無興。今日從君醉一頹。

臘月初一日。先忌也。客中遇此。悲不自勝。聞副使老泉公亦是大忌。錄成二律。略述終身之痛。呈副使。想同此懷也。

塞外逢先忌。天涯客未歸。弟兄同此感。存歿只相依。薄奠非難具。嚴程不敢違。平生蓼莪淚。今日共沾衣。

白首同銜命。皇華到處恩。立揚遺訓在。追養寸心敦。節序驚流邁。松楸結夢魂。遙憐小兒輩。獨自啓祠門。

臘日。過江鎭江丘。遊擊坦前一日。移書灣上。問我來期。是夕。出候于鎭城十里外。吾行所寓之側。盛設供帳。至以彩棚百戲佐歡。張軍樂。備大小膳。禮遇甚隆。蓋遊擊能文章妙筆法。十五年前。從詔使爲幕賓。遂有一日之雅故也。酒闌。勤索詩。醉書一律於席上。

客裏逢新臘。天涯見故人。班荊成勝會。把酒作佳辰。文采騰華夏。威聲鎭海垠。依然舊遊迹。一十五回春。

宿通遠堡口占

半生三泛九天槎。二十年來鬢已皤。問主盡非曾識面。尋村或記舊經家。廚人擁雪晨吹火。羌女篝燈夜績麻。風土不殊言語異。吾邦休說小中華。

到連山關。夜月甚明。前江氷滑。書狀張守謙要與散步遣悶。仍呼副使擺小酌。醉後軍佐用木上座。舁以曳之。爲雪馬戲。華人不曾見。喚謂氷船。

古店臨河口。涼宵月正姸。衰翁興不淺。佳客醉相牽。勝事聞前輩。狂遊學少年。吾鄕稱雪馬。殊俗看氷船。不躡凌波襪。還同馭鶴仙。竝驅如競逐。停坐卽團圓。占勝詩仍就。排寒酒屢傳。煩襟輸一快。誇作紀行篇。

過三叉河

五渡三叉水。重嗟一老翁。客程今始半。年律已將窮。地闊邊風迥。天寒野戍空。羈懷不自遣。獨立古祠中。

過高平長墻

天限華夷界。關防控扼便。長墻割地軸。列障布星躔。白草連耕牧。黃沙接市廛。猶憐城上戍。夜夜望烽煙。

過廣寧

北鎭名山壓大荒。雄藩鎖鑰壯隄防。千家簾幙迷雲靄。萬隊旌旗耀雪霜。此日軍容閑細柳。有時烽色徹長楊。城中夜夜喧歌吹。莫道遼河是戰場。

大凌河途中口占除夕立春前一日

鷄鳴役役戒征車。秣馬燉臺古店疏。曉雪欲消塵乍淨。春陽將動日初舒。鏡中顏鬢驚身老。客裏光陰逼歲除。把酒相看各惆悵。三旬不見故鄕書。

除夕口占是夜。會酌欲守歲。余病甚。數杯而罷。

佳辰病起枕衾寒。守歲燈前辦一歡。社酒含椒聊強飮。春盤登菜暫加餐。擬從新歲身長健。未到深更興已闌。自是老懷蕭索久。豈須行旅足辛酸。

元日早行是日。下情欲留。強行七十里。

天涯令節賀新正。遙向彤墀祝聖明。萬里松楸霜露感。一村笳鼓歲時情。鄕音無伴誰相慰。客夢多祥却自驚。棲息倩人留亦苦。且憑車上看春生。

人日。宿沙河。主翁名郭紹先。家極宏敞。中堂。滿壁書畫。邀余設酌。主翁能文字喜賓客。席上求詩。書一律贈之。

君家官道閱人多。鄭驛迎賓問幾何。佳節又逢人日至。仙槎幸値客星過。尊開北海淹行色。圖掛西湖管物華。〈堂有滿壁杭州圖〉李郭神交應夙分。歸時重訪滿園花。

張書狀一日來話。話間戲曰。途中頻遇騎驢盛粧之女。客懷頗覺眼明。而皆蒙面紗。不得相見。若給錢使之捲紗則好矣云。相與拍手。翌日路上。遇數三過去。或風吹捲紗。或自捲看人。雖非殊色。亦足眼明。仍思書狀之語。不覺獨笑。遂口占二絶。戲奉書狀。

粉臉羞人乍暈紅。春風吹捲碧紗籠。自憐老眼元多障。隨處看花似霧中。

紅裙翠袖淡粧姸。脈脈相看瞥眼邊。只爲自矜嬌艶色。何煩學士捲紗錢。

次副使詠黃柑韻

惻惻春寒掩小廬。土床欹枕晩酣餘。忽看珍果經霜後。恰是金苞浥露初。病起文園蘇渴肺。詩傳皇樹慰逃虛。仍思禁掖頒柑節。拜賜宮壺醉曳裾。

寒食日口占

太史周南久滯留。春晴空館掩牢愁。佳辰荏苒已寒食。遠客蒙戎猶弊裘。自捲簾幃看物色。難禁魂夢遶松楸。靑煙御柳長安陌。幾處歌鐘咽綺樓。

暮春晦。步往提督館。小酌呼韻。二首。

閉戶一春盡。始看林木靑。暗芳來曲砌。空翠落虛庭。短褐宜涼簟。輕風倚夕櫺。廚人具小酌。取醉不知醒。

楊花初颭雪。槐葉乍匀靑。館古苔侵座。人稀樹得庭。煩襟望原野。涼睡凭牕櫺。苦道歸惟夢。寧須醉莫醒。

玉河館。副使蘇時雨送松蘿茶南酒及香。詩以謝之。二首。

龍團佳品說松蘿。春雨新抽碧玉芽。乞與文園醒渴夢。臥看魚眼細生波。

江南春色小槽香。赤岸霞蒸玉露漿。多荷郫筒慰遠客。一杯聊復醉爲鄕。

蘇之二子來見。皆姸秀。贈以硯面。仍以一絶勉之。

君家諸子似三蘇。眉宇娟娟好丈夫。持贈陶泓良有意。筆花文彩勖前途。

六月十四日。出玉河館。喜而口占。示同行。三首。

半世三朝白玉京。縱云勞苦亦恩榮。何事長爲奏請使。每來添得雪千莖。

蠻館羈棲過半年。炎蒸疾病再生全。今朝嗑達門前路。一陣涼風當得仙。

好雨連宵恰快人。朝來逢霽更淸新。天公似借東歸興。走馬長途不起塵。〈昨日大雨。曉來快霽。〉

六月念日。朝飯于沙河郭主人家。忙書一律爲別。

豐閏途中逢急雨。沙河驛裏駐征鞭。主人相見記前日。客子又來今半年。自摘佳蔬供晩飯。手煎新茗汲淸泉。他鄕再會誠非偶。分袂依然悵各天。

大雨行

六月十七日。客行灤州路。白日忽韜輝。大野俄沈霧。黑風駕海來。閃電驅狂雨。九天雲下垂。銀河水倒注。雷聲劈山岳。鳥獸驚且怖。平陸忽成江。咫尺不可渡。河梁聲窸窣。奔濤爭吼怒。黃泥何滑滑。十步九顚仆。祝融斂其威。喘息惶失措。金烏沒半輪。黃道迷天步。却疑天柱折。翻愁眞宰訴。停車傍山椒。愁絶阻去住。須臾風色改。四裔豁褰露。奇哉造化功。變幻難測數。京師二年旱。群生同涸鮒。聖皇躬禱虔。天心應感悟。一霈慰三農。草木咸生趣。如何施不溥。驟霽無甘澍。上世不破塊。吾衰嗟莫遇。

出山海關。候開門久立車馬中。困而口占。

玉立軒昂八尺身。他鄕羈旅混風塵。關頭紫氣如相問。說道車中姓李人。

過前屯衛二首

嚴城日出始開門。擁路行人不敢喧。試向葉家墩上望。隔林煙起是胡村。

聖朝無策靜胡塵。馬市金繒歲歲新。聞說夷酋來款賞。還將一陣殺邊民。

往醫巫閭山。途中口占。二首。

暫偸行役暇。來訪石門禪。野店依深樹。山蹊入亂蟬。鐘來知近寺。僧出恍逢仙。客意翻蕭瑟。歸程望杳然。

策馬荒城外。扶筇古寺前。飛樓壓無地。危塔近諸天。晩睡松間榻。朝炊石竇泉。世間三伏熱。膏火幾人煎。

東嶽北鎭廟

五嶽雄天下。巫山鎭北隅。風雲配斗極。日月護神都。禮數增昭代。崇封始聖虞。苔碑尋古事。不覺滯征途。

背陰鋪口占

瓜蔓長垂屋。槐根老傍門。園疇雨後色。砧杵水邊村。兒長能迎客。翁衰只抱孫。隣人競來問。喜我解華言。

謝贈熊御史三首○在玉河館

自從飆馭返瑤空。九載音容夢想中。幾處珠璣留寶唾。至今蘭雪灑淸風。此生會合誠奇遇。兩地精神或感通。咫尺仙凡路猶隔。三韓何況渺天東。

彤騶肅肅柏臺深。柱史風標世共欽。海內直聲傳諫草。江西淸藻動詞林。芳徽舊日蒙波及。羈旅如今歎陸沈。聞說丰姿增俊彩。自憐霜髮久盈簪。〈人回。伏聞道體韶華似昔。異日若獲攀拜。必驚舊物衰白。故落句及之。〉

羈棲寂寂似藏逃。忽荷芝函破鬱陶。千里別懷看彩筆。百年交義感綈袍。〈昨蒙嘉貺錦段故云〉孤吟落日金臺迥。晩眺東風碣石高。王事關心長閉館。一春佳節等閑拋。

奉月沙詞丈二首淸江熊化

東使陳情入。中朝載錫還。羈棲臣節苦。愼重主恩偏。劍佩瞻天近。干旌向日懸。到時相勞慰。莫賦北山篇。重來九載後。相見各依依。舊句眞成讖。佳期信不違。才名欣共賞。容鬢覺俱非。贈縞情何極。休令古道微。

酬贈熊御史二首

天上淸都十二樓。玉皇香案彩雲頭。何期朽質今三到。重接仙曹第一流。映座氷壺瞻舊範。對床霏屑續前遊。玆行幸副餘生願。不恨周南久滯留。

湘竹溪藤掌上珍。拜嘉偏覺爽炎塵。驪珠滿眼瓊詞動。寶劍騰光彩墨新。會合秪應天借便。去留贏得淚霑巾。淸風萬里藏懷袖。把玩長如對玉人。

平壤途中。寄趙怡叔。時怡叔圍置江界

燕館初聞謫。遼陽又把書。看看惟扼腕。字字更霑裾。絶塞孤圍裏。長途百病餘。死生從契闊。天末意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