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之争 5 人事与天命 （1945）

Work and Prayer

“算你对吧。就算祷告蒙神应允有其理论可能（theoretical possible），但我仍以为它们无限未必（infinitely improbable）。我并不认为，关于如何治理世界，上帝还需要我们凡人的这些一孔之见（甚至自相矛盾的意见）。果真如你所说，上帝是全知的，难道祂不已知道何为最好？要是祂真的全善，无论我们是否祷告，难道祂不会去做？”

在过去的一百年中，反对祷告的这一说法，不知曾唬倒多少人。对这一反对的一般回应会说，这只适合于最低级的祷告，请求上帝做这做那的祷告。我们听说，那种更高级的祷告，不向上帝献策，而只是与祂“恳谈”（communion）或神会（intercourse）。这么认为的人似乎在说，低级祷告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只有小孩子和未开化的人才会去做。

我从不满意于此看法。区分两种祷告，说得过去；我也认为，总体而言（我不太确定），那种一无所求的祷告是更高级或更高超。处于与神的意志合一状态，尽管你能改变事件进程也不愿做出改变，当然是一种非常高超的境界。

然而一旦排除了低级祷告，就会有两个困难。首先，我们不得不说，基督徒祷告（包括主祷文在内）的整个历史传统，都错了； 因为这一传统允许祈祷者为每日饮食、为病体康复、为御敌、为外邦归化等等而祷告。其二，若你因为无欲则刚而无所求，这种祷告或许还算“高级”；可是，若你戒绝有所求的祷告，只是因为它没用，那就一点也不“高级”或“属灵”了。要是一个小孩，从未讨要蛋糕，只是因为他心灵如此高超或如此属灵，以至于他并不想望蛋糕，那或许（我也同样并不十分确定）是妙事一桩。可是，要是他因为知道讨要没用，故而不去讨要，那就没有什么美妙之处了。所以我认为，整件事还需重作端详。

反对祷告（我是指所谓“低级”或老式祷告）的推理是这样的：你祈求之事要么是好事——对你对世界都好，要么不好。假如是好事，全善全知的神不管怎样都会去做；假如不是好事，祂就不做。无论哪种情况，你的祷告都不起作用。可是，假如这一论证说得通，那么，它就不只对祷告构成反驳，而且对做任何事都构成反驳。

在任何行为中，恰如在每一次祷告中，你都在力图带来特定结果；这一结果必定或好或坏。这时，我们为何不像反对祷告那样去论证说：要是我们意求的是好结果，那么全善的神就会带来，不用你插手；要是结果是坏的，祂也自会制止，无论你做什么？你为何要洗手？要是神打算让它们洁净，不用你洗，它们自会洁净；要是祂不如此打算，它们仍然会脏（就像麦克白夫人发现的那样） ，不管你用多少肥皂。何必找盐？何必穿鞋？又何必做事？

我们知道，我们会去行动做事，我们所做之事有其结果。每个信神的人因而必须承认（与祷告之事很不相干），神并未选择亲手写下整部历史。宇宙间上演的绝大多数事件，的确不在我们掌控之内，但不是全部。恰如一出戏，场景及故事轮廓由作者确定，一些细节则留给演员即兴发挥。祂为什么竟然还容许我们真正谋事，这或许是桩奥秘（mystery）；至于祂让我们藉着祷告而不是藉着其他方法促成这些事，应该不大奇怪吧。

帕斯卡尔曾说，神规定了祷告“为了向祂的被创造物传达因果性的尊严”。 或许更应该说，神发明祷告和实际行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祂让我们这些卑微受造，以两种不同方式，具有了能够参与到事件进程之中的尊严。祂造出的宇宙如此这般，我们能够（在这些限度内）对它有所作为；因此之故，我们才会洗净自己的双手，才会哺养或谋杀我们的受造同胞。同理，祂的历史计划如此这般，它容许一定量的自由余地，可以因着我们的祷告而变更。在一场战争中，假如说祈求胜利冒失而又愚蠢（因为神应该最懂战争情势），那么，去穿雨衣也就同样冒失而又愚蠢——神不是最了解你是否应遭雨淋么？

神准许我们有所作为的这两种方法，或许可以称之为劳作（work）与祷告（prayer）。二者共同之处是：我们都力图制造一种事态。这一事态，神并不以为（或者说尚未以为）适合于祂“亲自”促成。从这个角度来看，古老格言“劳作即祷告”， 就有了新的意义。我们锄草与祈求丰收，所做之事并非大不相同。不过，还是有个重要不同。

无论如何精耕细作，你保证不了有个大丰收。可是你却能够保准，要是你拔了一根草，田里就少了一根草。你能够保准，要是你饮酒过了一定的量，会糟践自己的健康；或者，要是你在未来几个世纪，继续把这一星球上的资源浪费在战争或奢侈上面，你就会缩减整个人类的寿命。我们藉劳作所实施的这种因果（causality），可以说，有神担保，因而很是无情。藉此因果，我们有了随意糟践自己的自由。可是，我们藉由祷告所实施的这种因果，就不同了；神为自己保留了裁决权。要是祂没留，祷告对人来说就成了一桩太过危险的活动，我们就会落入尤维诺（Juvenal）想象的这种可怕情境：“老天在恼怒之中竟然应允了无法无天的祷告。”

祷告并非常常得到——在该词最粗浅最实在的意义上——“应允”（granted）。这不是因为祷告是一种较弱的因果（causality），而是因为它是较强的一种。一旦祷告总能“奏效”，其奏效就会不受时空限制。因此之故，神保留了应允或拒绝祷告的那份裁量权，以免祷告毁灭我们。一位校长这样说并非于理不通：“有些事你按校规做就可以，另外一些事，交给一般规定就太过危险。要是你想做这些事，你必须来办公室，提出申请，并跟我详说此事。那时，我们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