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钱歌剧 第三幕

七

［当天夜里，皮恰姆准备暴乱。他预谋通过贫民游行，来干扰加冕队伍。

地点　皮恰姆乞丐更衣室。

［乞丐们在木牌上涂写标语口号，如“我的眼睛献给国王了”等等。

皮恰姆　先生们，这个时刻，在我们的十一家分店里，从特鲁里到吊桥，共有一千四百三十二个人，都像你们一样忙着制作这种小标语牌，准备参加我们女王的加冕典礼。

皮恰姆太太　快点，快点！如果你们不愿干活，就无法乞讨。你想当个瞎子，却连个像样的“K”都写不好？这哪是孩子的笔迹，一看就是老头写的。

［传来击鼓声。

乞　丐　现在加冕卫队出动了，他们还没料到，今天，在他们从军生涯最美好的一天，会跟我们打交道。

菲尔奇　（走进来报告）外面来了一帮通宵未睡的野鸡，皮恰姆太太。她们说来这里领钱。

［妓女们上。

詹　妮　尊敬的太太……

皮恰姆太太　瞧你们这副样子，像从鸡架上掉下来似的。是为了你们的麦基，来领那笔钱的吧？不过，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明白吗？什么也得不到。

詹　妮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太？

皮恰姆太太　半夜三更来我家讨钱！清晨三点就闯进体面人家！你们最好是干完自己的营生，先回家好好睡上一觉。瞧你们那脸色，像呕吐出来的牛奶一样。

詹　妮　这么说，我们拖住了麦基先生，却不能按照合同得到赏钱，是吗，尊敬的太太？

皮恰姆太太　一点儿不假，你们可以得到一个屁，得不到出卖别人的赏金。

詹　妮　为什么呢，尊敬的太太？

皮恰姆太太　因为这位清白的麦基先生，又从人间蒸发了。就是因为这个。现在请你们离开舍下，女士们。

詹　妮　这样做，可是太过分了。别跟我们来这个。告诉您，我们不吃这一套。

皮恰姆太太　菲尔奇，送客。

［菲尔奇走向女士们，詹妮推他走开。

詹　妮　请闭上您那张臭嘴，万一出了事……

［皮恰姆上。

皮恰姆　出什么事了，但愿你没把钱给她们。怎么了，女士们？麦基先生蹲在监狱里，还是没蹲在监狱里？詹　妮　别跟我提起您的麦基先生。您无法与他相比。今天夜里我不得不打发走一位客人，因为一想到向您出卖了这位绅士，我就在床上大哭了一通。是的，姐妹们，你们知道今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在不到一小时之前，我刚刚哭着入睡，听见有人吹口哨，大街上站着一位先生，正是为了他，我才哭了一夜的那位，他要我把钥匙给他扔下去。他在我的怀抱里，让我忘掉那些对不起他的事。这是伦敦最后一位绅士，姐妹们。我们的姐妹苏吉·陶德瑞，现在没跟着到这里来，那是因为麦基离开我，就去了她那里，也是为了安慰她。

皮恰姆　（自言自语地）苏吉·陶德瑞……

詹　妮　是的，现在您知道了，您无法与这位先生相比。您这个卑鄙的密探。

皮恰姆　菲尔奇，快去附近警察局报告，说麦基先生就在苏吉·陶德瑞家里。（菲尔奇下）不过，女士们，我们干吗要争吵呢？钱是要付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亲爱的西莉雅，与其在这里说些讨人厌的话，不如去给女士们煮一壶咖啡喝。

皮恰姆太太　（边下边说）苏吉·陶德瑞！

［唱《性迷恋之歌》第三段：

有个人眼看着要上断头台，

埋葬他的石灰已经买来。

你看他即将把命丧，

这家伙想的是什么？姑娘！

站在断头台上，他还时刻准备着，

这就是对性的迷恋。

如今他从头到脚被人出卖，

你看他到这时才开始明白，

他看见出卖他的赏金攥在女人手里，

原来女人的窟窿就是他的棺材。

他想大发雷霆，痛骂自己一场，

没等夜幕降临，他又倒在女人身上。

皮恰姆　快点，快点，若不是我在那些不眠之夜想方设法，从你们的贫穷之中榨取每一个便士，你们全都得葬身在吊桥的阴沟里。但是我想明白了，尽管世界上占有财富的人，能够制造灾难，他们却看不见灾难。因为他们是些弱者和傻瓜，完全像你们一样。尽管他们一天到晚有吃有喝，用黄油擦地板，甚至连饭桌上掉下来的面包渣都抹着黄油，可他们究竟不能眼巴巴看着一个人饿死。自然，饿死在他们自家门前，那是另外一码事。

［皮恰姆太太上，手捧一个托盘，上面摆满咖啡杯。

皮恰姆太太　你们可以明天来店里领钱，但要在加冕之后。

詹　妮　皮恰姆太太，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皮恰姆　站队，一小时之后，我们在白金汉宫前面会合。出发。

［乞丐们站队。

菲尔奇　（冲进来）警察！我还没到警局岗楼呢，警察就出动了！

皮恰姆　你们都躲起来吧！（对皮恰姆太太：）把乐队集合起来，快点。如果你听我说“无害”，你就明白，我说的“无害”是……

皮恰姆太太　“无害”！我根本不明白。

皮恰姆　当然了，你什么都不明白。你听着，如果我说“无害”……（有人叩门）谢天谢地，有办法了，听我说“无害”，你们就随便演奏一首乐曲。快！

［皮恰姆太太与乞丐下。乞丐和手拿“军事独裁牺牲者”标语牌的姑娘，带着他们的东西，藏到右边的衣架后面。布朗和警察上。

布　朗　来，现在该采取有力措施了，乞丐之友先生。马上给我铐起来，史密斯。看啊，这就是那些蛊惑人心的标语牌。（对姑娘：）“军事独裁牺牲者”，这就是您吗？

皮恰姆　早上好啊，布朗，早上好，睡得好吗？

布　朗　嘿？

皮恰姆　你早，布朗。

布　朗　他在跟我打招呼？他认识你们当中的什么人吗？我不认为，我会高兴认识你。

皮恰姆　不高兴？你早，布朗。

布　朗　扇掉他的帽子。

［史密斯照办。

皮恰姆　您瞧啊，布朗，您现在是顺便经过，我说是顺便，布朗，现在我请求您，马上去抓那个叫麦基的人，最终把他关进监牢里。

布　朗　这人发疯了。你别笑，史密斯。你说说，史密斯，这个声名狼藉的罪犯，怎么可能在伦敦城里逍遥自在呢？

皮恰姆　因为他是您的朋友，布朗。

布　朗　谁？

皮恰姆　刀子麦基。反正不是我。我可不是罪犯呀。我不过是个穷人，布朗。您可不能为难我。布朗，您可是正处在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您想喝杯咖啡吗？（对妓女们：）孩子们，给警察局长先生喝口咖啡，这也太没礼貌了。我们大家相处得很好嘛。我们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人！制定法律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剥削那些不懂法律的人，或者由于赤贫而不能遵守法律的人。谁若想从这种剥削中分得他的面包，就必须严格遵守法律。

布　朗　这么说，您认为我们的法官是可以收买的喽！

皮恰姆　相反，先生，相反！我们的法官是根本不能收买的，不管花多少钱也不能收买他们来伸张正义！（第二次击鼓暗号）军队出发，去夹道欢迎。最贫穷的人们出发，在半个小时以后。

布　朗　对，一点不错，皮恰姆先生。最贫穷的人们，半个小时以后出发，去中央刑事庭监狱，进冬季收容所。（对警察们说：）小伙子们，把现场的人都集合起来。把你们在这里见到的爱国分子，都集中起来。（对乞丐们说：）你们听说过老虎布朗吗？皮恰姆，今天夜里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敢说，从死亡线上解救了一位朋友。我干脆抄了您的老巢。把你们都关起来，罪名是，嗯，罪名是什么来着？罪名是沿街乞讨。您好像暗示过我，今天您想派乞丐来对付我和女王。我要把这些乞丐抓起来。您学着点儿。

皮恰姆　很好，不过，您抓什么样的乞丐？

布　朗　喏，就是这些残疾人。史密斯，立即把这些爱国分子先生带走。

皮恰姆　布朗，我警告您不要太着急；上帝保佑您，布朗，幸亏您到我这里来了。您瞧吧，布朗，这几个人您当然可以抓起来，他们是无害的，无——害——的……

［音乐起，他们演奏几节《无济于事之歌》。

布　朗　这是干什么？

皮恰姆　音乐。他们在尽力演奏。《无济于事之歌》。您没听过？学着点儿吧。

［伴唱灯光：金黄色。管风琴被照得通亮。舞台上空吊下一根木杆，上悬挂三盏灯。木牌上写着：

人类的追求无济于事之歌

1

人活着靠的是脑袋，

可脑袋不够他用，

试试看吧，靠你的脑袋，

最多养活一个虱子。

为了应付这样的生活

人狡猾得还不够到家。

他从来不曾看破

所有的谎言和欺诈。

2

是啊，尽管做个计划，

只为表现伟大的才华！

然后再做第二个计划，

两个计划全都白搭。

为了应付这样的生活

人坏得还不够到家。

而他那高尚的追求

只是一波美丽的浪花。

3

是啊，尽管去追求幸福，

但是可别追过了头！

因为所有人都在追求幸福，

幸福却落在后头。

为了应付这样的生活

人知足得还不够到家。

因此所有他的追求

只是一种自我欺诈。

皮恰姆　您的计划很完善，布朗，可就是行不通。您在这里逮捕的，只是几个青年人，他们为庆祝你们的女王加冕，在举行一个小型假面舞会。如果真正的穷人到来，那将是成千上万，您看，这里连一个都没有。这就是说，您忘记了穷人的数目是多么惊人。要是他们站在教堂前面，那可不是什么庆典景象。那些人的外表可不怎么好看。你知道什么叫脸上长丹毒吗，布朗？现在一下子出现了一百二十个脸上长丹毒的人。年轻女王应该躺在美丽的玫瑰上，而不是丹毒上。(1)到那时，要是这些残疾人站在教堂门口。这可是我们要避免发生的事情，布朗。您大概会说，警察可以对付我们这些穷人。这连您自己都不相信。如果在加冕典礼的时候，警察用棍棒殴打那些可怜的残疾人，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那将是一种不堪入目、令人作呕的场面。一想到这里，布朗，我就浑身发软。给我一把小凳子。

布　朗　（对史密斯）这是威胁。您这是敲诈。这种人碰不得，为了保证社会治安，我们绝对不能碰这种人。从来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皮恰姆　可现在就发生了。我对您说吧：在英格兰女王面前，您如何说话、行事，随您的便。可您不能踩伦敦穷哥儿们的脚趾头，否则您会遭到灭顶之灾，布朗。

布　朗　让我把刀子麦基抓起来？抓起来？您说得轻松。在抓他之前，首先要找到他。

皮恰姆　您跟我说这话，我不反对。待会儿我把这人交给您；我们倒要看看，世界上还讲不讲道德。詹妮，麦基先生在哪里？

詹　妮　牛津大街二十一号，在苏吉·陶德瑞家里。

布　朗　史密斯，马上去牛津大街二十一号苏吉·陶德瑞家，逮捕麦基，押往中央刑事庭。这中间我得换上礼服。在这样的日子，我要穿礼服。

皮恰姆　布朗，如果六点钟没把他吊死……

布　朗　啊，麦克，没办法呀。（与警察下）

皮恰姆　（追喊）您学会了吗，布朗！（第三次击鼓信号）这是第三次击鼓信号。改变出行计划。新方向是中央刑事庭。出发。

［众乞丐下。

皮恰姆　（唱）

人心根本不善良，

所以你来痛打他一顿。

一旦你痛打他一顿，

也许他会变得善良。

为了应付这样的生活，

人还善良得不够到家。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

给他一顿痛打。

［幕落。詹妮出现在幕前，一边手摇风琴一边唱：

所罗门之歌

1

你们见过智慧的所罗门，

你们知道他的命运！

他对万事万物了如指掌，

他诅咒自己降生的时辰。

在他看来人世间万事皆空。

何等伟大而智慧的所罗门！

你们看呀，黑夜尚未降临，

天下人都看见了结局：

智慧让他到了如此地步——

谁若是没有智慧，那才令人羡慕！

2

你们见过美丽的埃及女王，

你们也知道她的最后下场！

两个皇帝做了她美貌的俘虏。

全因为她荒淫无度，

她像那凋谢的花儿，最终化为泥土。

何等美丽而伟大的巴比伦！

你们看呀，黑夜尚未降临，

天下人都看见了结局：

美丽让她到了如此地步——

谁若是生得不美，那才令人羡慕！

3

你们还见过勇敢的凯撒，

你们知道他的下场！

他像上帝一般坐在圣坛上，

你们知道，他最终还是遭人谋杀！

而且是在他最辉煌的时刻。

他大声喊道：“还有你，我的儿子！”

你们看呀，黑夜尚未降临，

天下人都看见了结局：

他的勇敢让他到了如此地步——

谁若是不勇敢，那才令人羡慕！

4

你们认识求知若渴的布莱希特，

你们全都唱过他的歌！

他经常向你们请教

富人的财富从哪里来。

你们断然把他驱赶出国。

我母亲的儿子是那样求知若渴！

你们看呀，黑夜尚未降临

天下人都看见了结局：

他的求知欲让他到了如此地步——

谁若是没有求知欲，那才令人羡慕！

5

现在你们再来看看麦基，

他的生命危在旦夕！

只要他遵从理性做事，

抢劫该抢劫的东西，

他就是本行当的大腕。

但是他的心却让他身不由己！

你们看呀，黑夜尚未降临

天下人都看见了结局：

情欲让他到了如此地步——

谁若是没有情欲，那才令人羡慕！

八

［财产之争。[10]

地点　中央刑事庭一个姑娘的房间

［露西上。

史密斯　尊敬的小姐，麦基太太要见您。

露　西　麦基太太？领她进来。

［珀莉上。

珀　莉　您好，尊敬的太太。尊敬的太太，您好！

露　西　请问，您有什么事？

珀　莉　您认出我来了？

露　西　我当然认识您。

珀　莉　我今天来，是为了请您原谅，原谅我昨天态度不好。

露　西　真有意思。

珀　莉　其实呢，我根本不要您原谅我昨天的态度，而是我的不幸。

露　西　是啊，是啊。

珀　莉　尊敬的太太，您一定要原谅我。昨天麦基先生的态度太让我生气了。他本来就不应该让我们陷入这样一种处境，不是吗？您可以把我的话告诉他，如果您见到他。

露　西　我——我——见不到他。

珀　莉　您会见到他的。

露　西　我见不到他。

珀　莉　请您原谅。

露　西　他可是很喜欢您呀。

珀　莉　咳，哪里呀，他只是喜欢您，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露　西　您过奖了。

珀　莉　可是，尊敬的太太，男人总是害怕过分爱他的女人。当然，他最终总是要冷落这女人，回避这女人。我头一眼就看出来，他很感谢您，至于采用什么方式，这我猜不出来。

露　西　您说的是心里话？

珀　莉　当然了，肯定是，非常坦率，尊敬的太太，请您相信我。

露　西　亲爱的珀莉小姐，我们两个爱他爱得过分了。

珀　莉　也许是吧。（停顿）现在我想跟您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天前我第一次在墨鱼饭店结识了麦基先生。当时我母亲也在场。五天以后，也就是前天，我们结了婚。昨天我才听说，因为他犯了累累罪行，警察在追捕他。今天我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就是说，十二天之前，尊敬的太太，我还料想不到，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

［停顿。

露　西　我理解您，皮恰姆小姐。

珀　莉　麦基太太。

露　西　啊，麦基太太。

珀　莉　另外，这几个钟头，我对这个人思考了好多。他可不那么简单呀。您看，小姐，最近他对您的态度，让我径直对您产生了嫉妒。当我离开他的时候，当然是我妈妈逼着我离开的，他没有丝毫伤心的表现。也许他是个没有心肝的人，胸膛里装着一块石头。您说呢，露西？

露　西　是啊，亲爱的小姐，我当然不知道，责任是否都推到麦基先生一个人身上。您本应该呆在自己的圈子里，亲爱的小姐。

珀　莉　麦基太太。

露　西　啊，麦基太太。

珀　莉　您说得完全正确，或者像我爸爸经常说的那样，一切都应该以生意为转移。

露　西　没错儿。

珀　莉　（哭）他是我唯一的财富啊。

露　西　亲爱的，这就是发生在最聪明的女人身上的不幸，好在您只是他形式上的老婆，这一点足以让您放心。您这副难受的样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您想不想吃点什么？

珀　莉　什么？

露　西　吃点东西！

珀　莉　啊，对，好吧，吃点东西。（露西下。珀莉自言自语：）臭娘儿们！

露　西　（端着咖啡和点心返回来）这就够吃了。

珀　莉　太麻烦您了，尊敬的太太。（停顿，用餐）您有他一张漂亮照片。他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露　西　什么叫“拿来”？

珀　莉　（和善地）我是说，他是什么时候把照片给您挂在这里的。

露　西　他从未拿来过。

珀　莉　是在这里直接交给您的？

露　西　他没有到我房间来过。

珀　莉　哦。即使来过，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命运的小路真是崎岖得可怕。

露　西　您别没完没了地说这些蠢话。您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探听消息吗？

珀　莉　这么说，您知道他在哪儿，对吧？

露　西　我？您自己不知道？

珀　莉　现在，您马上告诉我，他在哪里？

露　西　我毫无所知。

珀　莉　啊，您不知道他在哪儿。敢发誓？

露　西　真的，我不知道。那么说，您也不知道？

珀　莉　不知道，这太不像话了。（珀莉笑，露西哭）现在，他结了两次婚，自己倒跑了。

露　西　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哎呀，珀莉，这可太可怕了。

珀　莉　（高兴地）我太高兴了，这场悲剧结束的时候，我交了这么一位好朋友。总归是朋友嘛。您还想吃点什么，一块点心？

露　西　再吃点！啊，珀莉，对我别这么好。真的，我不配。哎，珀莉，男人们不值得这么爱。

珀　莉　当然了，男人们不值得这么爱，可有什么办法呢？

露　西　有办法！现在我实话实说了吧。珀莉，你会怪罪我吗？

珀　莉　什么？

露　西　他不是真的。

珀　莉　谁？

露　西　这个！（她指着自己的肚子）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罪犯。

珀　莉　（笑）啊，这可太棒了！原来是个小枕头？咳，你可真是个坏女人！你说，你想要麦基吗？我把他送给你。如果你找到他，就给你了！（走廊里有说话声，脚步声）什么事？

露　西　（望窗外）麦基！他们又抓住他了。

珀　莉　（晕倒）现在全完了。

［皮恰姆太太上。

皮恰姆太太　啊，珀莉，在这儿找到你了。换衣裳，你男人要上绞刑架了。寡妇装，我带来了。（珀莉脱衣服，换上寡妇装）作为寡妇，你可真漂亮。再稍微高兴点。

九

［礼拜五早晨五点钟：刀子麦基又一次去找妓女，又一次被妓女出卖。他即将上绞刑架。

地点　死囚牢

［威斯敏斯特教堂钟声响起。警察押解戴着镣铐的麦基进牢房。

史密斯　把他带进来。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声，敲过了第一遍。您装得体面点儿，我不想知道，您为何做出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想，您大概是感到羞愧吧。（对警察：）等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声敲第三遍的时候，也就是七点钟，我们必须吊死他。一切都要准备好。

一名警察　新门区的所有街道，十五分钟之前，就挤得水泄不通了，那里拥挤着各阶层的民众。

史密斯　奇怪，他们早就知道了？

警　察　照这样下去，十五分钟以后，全伦敦的人都会知道了。到那时观看加冕典礼的人，都会到这里来。女王经过的街道，将会空无一人了。

史密斯　所以我们得加把油。如果我们赶在六点钟完成，人们在七点钟之前，还能及时赶去参加典礼。快干吧。

麦　基　喂，史密斯，现在几点钟了？

史密斯　您没长眼睛吗？五点零四分。

麦　基　五点零四分。

［史密斯从外面关上牢房门的时候，布朗上。

布　朗　（问史密斯，背对着牢房）他在里边吗？

史密斯　您想见他？

布　朗　不，不，不，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一切由你看着办吧。（下）

麦　基　（突然悄悄地滔滔不绝地说）史密斯，我什么都不想说，也不说贿赂的事，您甭害怕。我什么都知道。如果您收受贿赂，至少您得逃到国外去。是啊，您必须逃到国外去。为此，您必须有许多的钱，够您一生的开销。一千镑，是吗？您什么都不必说！二十分钟以后，我会告诉您，今天中午您能不能得到这一千镑。我不谈感情问题。您出去好好想想。生命是短促的，金钱是紧缺的。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筹措到这些钱。有谁愿意来见我，您就放进来。

史密斯　（缓慢地）这是胡闹，麦基先生。（下）

麦　基　（悄悄地用最快的速度）

你们听这声音，它在呼唤同情。

麦基躺在这里，不是在山楂树下

不是在榆树下，不，而是在坟墓里！

命运的恼怒使他流落到这里。

但愿上帝倾听他临终的话语！

厚厚的高墙现在把他关在里面！

朋友们，你们根本不问他在哪里？

若是他死了，你们就喝杯蛋黄酒。

若是他还活着，你们就把他拯救！

你们愿意让他永远遭受刑讯？[11]

［马提亚斯和雅可布出现在走廊上。他们要见麦基，史密斯前来与他们搭话。

史密斯　喂，小伙子，瞧你这副模样，像条掏空了肚子的鲱鱼。

马提亚斯　自打上尉走后，我必须让我们的女士们怀孕，好让她们符合不能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条文！要想干好这档生意，必须有种马的本事。我得跟上尉谈谈。

［二人走向麦基。

麦　基　五点二十五分，你们来晚了。

雅可布　到头来，我们必须……[12]

麦　基　到头来，到头来，我就被吊死了，你们这些家伙！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跟你们生气。现在是五点二十八分。说吧，你们马上能从个人积蓄里拿出多少？

马提亚斯　从我们的积蓄里，早晨五点钟？

雅可布　真的就到了这个地步？

麦　基　四百镑，行吗？

雅可布　行，可我们怎么办？总共就这么多钱。

麦　基　是你们被吊死，还是我被吊死？

马提亚斯　（激动地）是我们睡在苏吉·陶德瑞家里没溜走吗？是我们睡在苏吉·陶德瑞家里，还是你？

麦　基　住嘴。很快我又要睡在别人家里，而不是在这个骚货家里。现在是五点三十分。

雅可布　瞧，我们只好照办了，马提亚斯。

史密斯　布朗先生让问问您，早餐，您想吃什么。

麦　基　让我安静点儿。（对马提亚斯）怎么样，愿意照办，还是不愿意照办？（对史密斯）吃芦笋。

马提亚斯　我可从来不听别人对我大喊大叫。

麦　基　可我根本没对你大喊大叫呀。这不过是，因为……我说，马提亚斯，你想让人家吊死我？

马提亚斯　我当然不想让人家吊死你。谁说过这话？但是，就这么多钱啊，总共就有四百镑呀。总得让人把话说明白嘛。

麦　基　五点三十八分。

雅可布　那就快走吧，马提亚斯，不然全都泡汤了。

马提亚斯　满大街都是人，只要我们能通过就好。这个无赖。

麦　基　如果你们差五分到六点不回来，你们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喊）然后你们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史密斯　他们已经走了。怎么样，有指望吗？（做数钱状。）

麦　基　四百。（史密斯耸耸肩膀下。麦基冲他喊道）我要见布朗。

史密斯　（与警察返回来）你们有肥皂吗？

一名警察　但不是正经货。

史密斯　十分钟之内，你们能把那东西架起来吧？

一名警察　踏板不灵了。

史密斯　必须想办法，钟已经敲过两遍了。

一名警察　这个烂摊子。

麦　基　（唱）

现在你们来看，他这副寒酸模样！

他现在真正是囊空如洗，如人所讲。

你们只认肮脏的金钱，

把它们捧得至高无上。

小心，别让他把你们拖入坟墓！

你们要一拥而上去见女王，

像猪一样争先恐后，

与她谈谈麦基的情况。

啊，他在牢笼里呆得已经够长！

你们愿意让他永远遭受审讯？

史密斯　我可不能让您进来。您是十六号，还没轮到您哪。

珀　莉　咳，什么叫十六号。您是个官僚吗？我是他老婆，我要见他。

史密斯　不过，至多五分钟。

珀　莉　什么叫五分钟！简直是废话。五分钟！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这是生离死别的事情。这个时刻，男人和女人之间有许多话要说……他在哪儿？

史密斯　您没看见他吗？

珀　莉　当然看见了。谢谢您了。

麦　基　珀莉！

珀　莉　嘿，麦克，我来了。

麦　基　是啊，你来了。

珀　莉　你好吗？你很累吧？让你受苦了！

麦　基　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做什么呢？你打算怎么办？

珀　莉　你知道吗，咱们的生意做得很好。这是最起码的。麦克，你很烦吗？……你爸爸原来是做什么的？你还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真不明白，你原来一直很健康嘛。

麦　基　珀莉，你不能帮我出去吗？

珀　莉　当然要帮你出去。

麦　基　用钱，这是自然的。我已经跟看守……

珀　莉　（缓慢地）钱都存进南安普敦了。

麦　基　你手头没有钱？

珀　莉　没有，手头没有。不过，你知道吗，麦克，我可以，比如说，跟什么人商量一下……我甚至可以求见女王，也许当面问问她。（她晕倒）啊，麦克！

史密斯　（带珀莉离开）怎么样，您那一千镑，现在凑齐没有？

珀　莉　一路平安，麦克，你要保重啊，别忘了我！（下）

［史密斯和警察抬来一张桌子，上面摆着芦笋。

史密斯　这芦笋是嫩的吗？

警　察　嫩的。（下）

布　朗　（上，对史密斯）史密斯，他找我干什么？你抬着桌子等我，这很好。咱们马上把桌子抬进去，咱们见他时，让他看看咱们对他的态度。（他们二人抬着桌子走进牢房。史密斯下。停顿）哈罗，麦克。这是你要的芦笋。你不想吃点吗？

麦　基　您别费心了，布朗先生，别人会为我送葬的。[13]

布　朗　咳，麦克！

麦　基　我请求结账！请您允许我一边结账，一边吃饭。这毕竟是我的最后一顿饭嘛。（吃饭）

布　朗　祝你胃口好。咳，麦克，你这简直是在用烙铁折磨我。

麦　基　结账吧，先生，请您结账吧。不必这么多愁善感的。

布　朗　（一边叹气，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我把它带来了，麦克。这是最近半年的账。

麦　基　（尖刻地）好啊，您是为了讨回自己的钱，才到这里来的。

布　朗　其实，你知道，这不是……

麦　基　不用客气，您不能吃亏。我欠您多少？别客气，请您开列一个详细账单。生活让我变得多疑……您更能理解这一点。

布　朗　麦克，你要是这么说，我脑袋可就全乱了。

［后台传来沉重敲打声。

史密斯的声音　好了，钉住了。

麦　基　结账吧，布朗。

布　朗　既然你非要结账，那就不客气了。第一笔是捉拿凶手的钱，这是你和你的部下协助干的。你从政府手里总共得到……

麦　基　三个案子，每个案子四十镑，一共是一百二十镑。四分之一归您，这就是说，我们欠您三十镑。

布　朗　对，对，可我真的不知道，麦克，我们在这最后几分钟里……

麦　基　请您别说这些废话了，好吗？三十镑。多佛尔一案，还欠您八镑。

布　朗　怎么只有八镑？那可是……

麦　基　您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您从最近半年的账中，共得到三十八镑。

布　朗　（号啕大哭）这一辈子……我都是……

二　人　看着你的脸色行事。

麦　基　三年在印度，约翰入了伍，吉米当了兵。五年在伦敦，这就是报酬。（暗示他被吊死的样子）

这里吊着麦基，他连个蚂蚁都不曾伤害。

一个虚伪的朋友伸腿绊了他一跤。

两米的长绳把脖子一套，

他才知道屁股的重量是多少。

布　朗　麦克，如果你这样对待我……攻击我的名誉，就是攻击我本人。（愤怒地冲出牢房）

麦　基　你的名誉……

布　朗　是的，我的名誉。史密斯，动手吧，把人放进来！（对麦基）对不住了。

史密斯　（急忙对麦基说）现在我还可以放你出去，一分钟以后就不行了。你的钱凑齐了吗？

麦　基　只要小伙子们回来，就齐了。

史密斯　还看不见他们人影呢。这就没有指望了。

［众人被放进来。皮恰姆、皮恰姆太太、珀莉、露西、妓女们、牧师、马提亚斯和雅可布。

詹　妮　他们不愿放我们进来。但是，我告诉他们：如果你们不把自己的便桶脑袋挪开，我就让你们认识一下酒吧女詹妮的厉害。

皮恰姆　我是他老丈人。请原谅，在现场的哪位是麦基先生？

麦　基　（自我介绍）我是麦基。

皮恰姆　（走进牢房，像其余人一样，站在右侧）麦基先生，命运安排您做了我的女婿，那时我还不认识您。我们初次会面的地方，太让人伤心了。麦基先生，您从前戴的是羊羔皮手套，拿的是象牙柄手杖，脖子上有块疤，经常出入墨鱼饭店。现在剩下的只有伤疤，这是您最不值钱的特征，您现在只能出入牢房，很快哪儿也去不成……

［珀莉哭着走进牢房，站在右侧。

麦　基　瞧你穿这身衣裳多么漂亮。

［马提亚斯和雅可布走进牢房，站在右侧。

马提亚斯　街上太拥挤，我们过不去。我们跑得飞快，我真担心雅可布会中风。如果你不相信我们……

麦　基　我那些伙计怎么说？他们都占到好位置了吗？

马提亚斯　您瞧，上尉先生，我们早就想到，你会理解我们的。您瞧啊，加冕不是天天有的事情。只要有机会，伙计们就得挣钱哪。他们问候您。

雅可布　最衷心地！

皮恰姆太太　（走进牢房，站在右侧）麦基先生，一个礼拜前，我们在墨鱼饭店跳踢踏舞的时候，谁会料到今天哪。

麦　基　是啊，跳踢踏舞。

皮恰姆太太　人世间的遭遇真是残酷无情啊。

布　朗　（在牧师身后）跟这个人，我在阿塞拜疆最激烈的战斗中，肩并肩打过仗。

詹　妮　（来到牢房旁边）我们这些特鲁里巷的人，都非常生气。没有人去参加加冕典礼。大家都想看看你。（站在右侧）

麦　基　看看我。

史密斯　走吧，六点钟了。（押他出牢房）

麦　基　我们不想让人家等着。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看见的是一个没落阶层的没落代表。我们是市民阶级的小手艺人，我们用简单的铁棍撬开小店主的钱柜，自己却被大实业家所吞噬，因为他们有银行作后盾。万能钥匙怎么能和股票相比？抢劫一家银行，怎么能和开办一家银行相比？杀害一个人怎么能和雇用一个人相比？乡亲们，我在这里向你们告别了。谢谢你们的光临。你们当中，有几个人曾经与我有过很亲密的关系。据说是詹妮告发了我，我十分惊讶。这清楚地证明，世界还是老样子。几件不幸的事情凑在一起，让我掉进了陷阱。好吧，我这就跳下去。

［伴唱灯光：金黄色。管风琴被照得通亮。舞台上空吊下一根木杆，上悬三盏灯，木牌上写着：

麦基请求每个人原谅的歌谣

兄弟们，我们死后你们活在世界上，

对待我们，千万别用铁石心肠。

当我们被人吊死的时候，你们不要

偷偷地发出一声愚蠢的讪笑。

我们倒下以后，你们也不要咒骂，

别像法官那样，对我们大发雷霆：

我们的思想都还不成熟。

你们要抛弃一切放荡和轻浮，

你们要以我们为教训，

祈祷上帝吧，愿他把我宽恕。

雨水冲洗我们身体，洗刷我们罪名，

涤净我们保养得很好的肉身。

由于我们看得太多，奢望过分：

乌鸦啄去我们的眼睛。

我们的确是些胆大妄为的人。

因为狂妄我们被吊在这里，

就像落在路边的马粪，

招来屎壳郎一大群。

兄弟们啊，听我们的劝告，

祈祷上帝吧，愿他把我宽恕。

姑娘们，她们展示乳房，

为了轻易地勾引男人。

为了捕猎她们的不义之财，

轻薄少年悄悄张望她们。

叫花子，妓女，皮条客，

游手好闲的人，没有公民权的人，

杀人犯，扫厕所的女人，

我请求他们把我宽恕。

对那些狗警察，我不这么想，

他们每天早晨，每天晚上，

光往我嘴里塞面包皮，

还给我制造劳累和忧伤。

我本该把他们痛骂一场，

但是今天我不想这样。

为了不找太多的麻烦，

我也请求他们把我原谅。

本应该用沉重的铁榔头，

打在他们脸上。

顺便说吧，我不想记仇，

我请求他们把我原谅。

史密斯　请吧，麦基先生。

皮恰姆太太　珀莉和露西，在你们男人的最后时刻，去帮他一把。

麦　基　我的女士们，不管我们之间……

史密斯　（押解他下）走！

［赴刑路上。

［众人从左侧门下。这些门都用幻灯投在布幕上。其余人拿着风灯再从舞台另一侧上。麦基站在绞刑台上。皮恰姆唱：

皮恰姆

观众们，我们已经准备停当，

麦基就要吊死在绞刑架上。

因为在整个基督教世界，

犯罪的人不会得到原谅。

但是，你们不要认为，

我们同意这样的结局。

为了麦基先生不被绞死，

我们想出了另一个主意。

至少让你们在歌剧里看见，

在法律面前如何宽大处理。

因为我们对你们有一番好意，

国王的骑马使者马上会出现在这里。

［木牌上写着：骑马使者出现。

《三毛钱终曲》第三段

合　唱

听啊，谁来了！

国王的骑马使者来了！

［布朗作为骑马使者，坐在高头大马上出现。

布　朗　女王在她的加冕典礼之际，命令立即释放麦基上尉。（全体欢呼）同时晋升他为世袭贵族。（欢呼）授予他马马雷城堡和每年一万镑养老金，直到他生命的终结。女王向在场的新婚夫妇表达她高贵的祝福。

麦　基　得救了，得救了！是的，我感觉到了，这就是否极泰来，绝处逢生啊。

珀　莉　得救了，我亲爱的麦基得救了。我非常幸福。

皮恰姆太太　最终皆大欢喜。如果国王的骑马使者经常来，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皮恰姆　为此，我请大家站在原地，唱那首最穷的人的圣歌。你们今天表演的就是他们的艰难生活。因为在现实中，他们的结局十分糟糕。被践踏的人一再遭到践踏，国王的骑马使者却很少到来。因此，对于不正当的行为不要过分追究。

［幻灯：后面的一节歌词。

众　人　（走向台前，在风琴伴奏下唱）

不必过分追究，那些小小的过错，

因为天气寒冷，它们会自行湮没。

想想那黑暗和残酷的严冬，

遍布这苦难世界的每个角落。

剧终

* * *

(1)　德文“丹毒”（Gesichtsrose）一词，由“脸”和“玫瑰”组成，又称“面部丹毒”。皮恰姆在这里玩了一个文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