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PT小说程序 > 文学艺术 > 案中案 > 七 两粒泥点

案中案 七 两粒泥点

作者:程小青 分类:文学艺术 更新时间:2024-12-06 02:53:34 来源:本站原创

孙仲和住的松柏里是在海关路的中段。那第三弄内共有五宅两上两下的新式市房。孙仲和独家住了一宅。从石库门进去,便见铺石板的天井中停着黑漆光亮的包车,车轮上还涂着污泥。那时有一个六十左右白发盈头的男仆接应我们。霍桑说明了来意,回说主人已经回来,此刻正在楼上。霍桑就取出一张名片,叫那老仆上去通报。我们就在客堂中等待。

客堂里的器物都是红木的,磨刻很细致,式样也古旧,都不是近年的出品。正中挂一幅五尺的山水堂幅,和两壁的屏条字画,都是若干年前的名家手笔。我看对联的上款写着柳汀,时间已是三十年前。但那屋子是新造的,玻璃的长窗,广漆的地板,又有新近抹过,满目都呈着新气,不过椅桌面上都蒙着灰尘。客堂的左向有一扇西式广漆的门,直通厢房。这时那门关着,瞧不见厢房中的内容,但见厢房的朝东窗上,露着淡黄色镂花外国纱的窗帘,非常考究,便可想见里面的陈设,必和客堂中古色古香的不同。等了一会儿,我有些不耐,正怕他拒绝不见,忽见那老仆已走下楼来。

他说道:“请等一等,少爷就下来哩。”

霍桑带着笑容道:“费心,费心。但这里有些风,你能不能开了这厢房门,让我们到里面去坐坐?”

那老仆沉着的脸上丝毫没有笑容,并且静默少言,果似有一种处处戒备的神气。

霍桑见他犹豫,急忙道:“我们是你主人的好朋友。你尽管开门。”

老仆向霍桑的脸上瞅了一眼,仍不答话,似乎他主人早已和他说明。我们实在不是他的朋友。可是他踌躇了一下,仍转到里面去开门。

我们一走进厢房,才知是一个书室。书桌、螺旋椅、茶几、椅子、书橱、沙发等物,都是簇新的西式,木料也都是舶来品的柚木。书桌上供着一只银质花瓶形的电灯,盖着粉红绸的流苏罩;一个白石的裸体女像,显然是意大利雕刻品;又有一只玻璃罩的玲珑的彩色小瓷钟,都是重价的东西。一面壁上挂着几幅金框的女像油画和一张时装女子的全身肖照;靠壁放着一只青丝绒的温软的睡椅,上面铺着三个彩缎绣花的坐垫——一个紫,一个天蓝,一个黑色。睡椅一角的一个黑缎绣金的垫子底下,似乎压覆着一条深青色的毛绒围巾,因为只露出些围巾的排须。睡椅对面排着几只镂刻的椅几,几上放着一只电话机。还有一口玻璃门的有名无实的书橱,因为橱中只放着许多药瓶酒瓶之类,书本却寥寥无几。

我们俩的目光正忙着向四周瞧察,我忽听到脚步声音从客堂里踱进来。

那人身体短小,额骨小而且狭,面颊瘦削苍白,却厚厚地涂着雪花霜一类的东西。鼻梁上架着一副咖啡色玻璃的眼镜,把他的眼光遮住了。两片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开,唇角却做轻鄙状的垂落。当门两只牙齿是金套的,作用显然是在装饰。他的左手小指上有一只小粒钻戒,身上穿一件淡灰铁机细花棉的银鼠皮袍,配着赤金的纽子,足上雪白的丝袜,却拖着一双白缎蓝花的拖鞋。他的乌油油的长发本来是向后梳的,这时却有些蓬乱,似乎他正在楼上休息。他走进门来,站住了向我们俩微微弯了弯腰。我们也忙回身答礼。因着大家走近了,一阵浓郁的香气直扑我的鼻孔。

他先开口道:“哪一位是霍先生?”他的声音柔和清脆而有音乐意味,竟像是少年女子一般。

霍桑走前一步,应道:“鄙人便是。孙先生不认识我了吗?我在赛马场里见过你好几次了啊。”

孙仲和忽摇摇头说:“你误会了吧?我是从来不到赛马场里去的。”

僵!霍桑第一句虚冒就碰壁,第一个爆仗就不响,这一次拜访会有好结果吗?幸而霍桑的应变艺术是有独特的素养。他耸一耸肩,笑一笑,连忙改口。

他说:“唉,不错,那是我记错了。我记得在光明电影院里见过你几次。那时你还同着一个女朋友。是不是?”

孙仲和的脸上略略泛出一丝浅红,接着又摇头答道:“我记不得有这样的事,你别乱搭山头。”

这第二句虚冒已有些效果,孙仲和嘴虽不认,但他的脸色已表示出不自然。他的衣服装饰尽管富丽华贵,但模样儿似乎带几分流氓气味。薄一芝说他是一个急色儿的无赖,在我服中已不能说他是凭空捏造。这时他勉强请我们坐下。我们就在那他所坐的睡椅对面的抽木椅子上坐下来。他自己就坐在那个洒金的黑缎垫上。

孙仲和问道:“霍先生,我听说你是当侦探的。今天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公事?”

霍桑答道:“不,不是公事,我们只是友谊的造访。”

“唔?那不敢当。我想总有什么事情吧?要不然,也许请也请不到。对不起,请你快说明白。我还有事,我的舅舅于企年律师正在等我。”

“事情是有一件的,不过小得很。我们有一个朋友忽然失踪了,特地来问一声。”

孙仲和似乎微微一怔,顺着霍桑的口气,问道:“失踪了?”接着他又改口道,“唉,你的朋友是谁?怎么来问我?”

霍桑道:“伊姓朱,名叫仰竹。我知道孙先生也是伊的朋友。是不是?”

我坐在旁边,敛神观察他的颜色。他听了这句,神色上仍很镇定,但他的头渐渐地沉下去,目光似在欣赏他足上的那双白缎蓝花的拖鞋。

他摇头道:“你别挖空。我不认识伊。”

霍桑含笑道:“唉,贵人多忘事,也怪不得你记性太坏了!朱仰竹是当西医的,你怎么说不认识?”

孙仲和忽把咖啡色的眼镜移高了些,眼珠转了几转,做醒悟状道:“喔,我记起来了。不错,伊曾到这里来看过两次病。但你说是我的好朋友,叫我哪里想得起来?”

霍桑仍带着笑容道:“这个‘好’字,也许是我措词失当。但我若说伊是你的朋友中的一个,你总不能否认吧?”

孙仲和沉下了脸,摇头道:“不!对不起,伊不能算是我的朋友。我只叫伊来看病,况且也不是看我的病。我和伊毫无交情。”

霍桑的嘴唇牵了一牵,把他的呢帽搁在左膝上,不即答话。我暗忖这个人的口齿当真很老辣,竟一口回绝,使人无从再说。

孙仲和反问道:“霍先生,你说朱医生失踪了?几时不见的?”

霍桑道:“就在昨天夜里。伊是被人请去出诊的,直到今天午膳时分还不回来。”

孙仲和缓缓答道:“这倒奇怪。但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你们怎么会问到这里来?”

霍桑瞧着他道:“据我们所知,伊是被一个姓‘孙’,或是姓‘沈’的请出去的。孙先生既然是伊的老主顾,故而来问一声。你昨夜可曾请过伊?”

孙仲和仍不慌不忙地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我从前请伊,本是给苡珠——我的老婆——看病的。苡珠在一礼拜前已回了娘家,此刻这屋子里没有女人,用不着请女医生。”

“那么在这最近几天中,你可曾见过朱医生?”

“也没有。我早已说过,我只请伊给苡珠诊病。我跟朱医生毫无交谊,即使在路上碰见,也不会点头招呼。”

“那么我们只能另行探访了。对不起,冒昧得很。”他像要立起来,仰一仰身子,又坐下了。“还有一句话,府上现在有几个仆人?”

“唔,有三人,都是男仆。”仲和先站起来预备送客。

“府上竟一个女仆都没有?”

“有一个的。但在一礼拜前,伊已跟着苡珠往菜市街我的岳母洪家里去了。”

霍桑答应了一声,作势要立起来的样子,眼光却仍垂注在地板上面。他的呢帽本放在他的膝盖上,这时他的两足一动,那顶灰色呢帽便滚落在睡椅旁边的地板上。幸亏那地板是广漆的,并且新近洗抹,丝毫没有灰尘。霍桑偻着身子,左手将呢帽拾起来,右手在那睡椅一角玄缎垫下面的毛绒围巾的排须上面指了一指。因着孙仲和立了起来,那围巾的排须又显露了。

他带笑说:“这条围巾想是尊夫人的吧?”

孙仲和回头向睡椅上一瞧,忙着应道:“是。正是。”

霍桑又鞠了一躬,便和我一同辞别出来。孙仲和拖着拖鞋,只送到弄堂的长窗门口,便点一点头,退进书房里去。我和霍桑走出了大门,忽见那先前给我们通报的老仆陆全正提着一只铅皮畚箕进门。

霍桑乘机搭讪道:“喂,你可知道你们的女主人几时回来?”

老人摇摇头:“不知道。”他垂着头准备进门去。

霍桑又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们少爷的女朋友大概不少吧?”

陆全道:“我也不知道。”他说完,便低倒了头,匆匆和霍桑擦肩而过,一直进门去。

霍桑也不阻拦,目送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好一个忠心的老管家!”

我说:“这白发老头儿真能守口如瓶。你要从他的嘴里探听消息,大概不可能吧?”

霍桑道:“不,我并不想探消息,我只要证实他是否本来有寡言的脾气,或是他故意回避。此刻我的疑团已经解决了。”

“我看你先前的观察没有错。他像是故意回避。他的状态有些诡秘,很像是和他的主人通同的。是不是?”

“是。我也相信如此。”

我们出了松柏里,走上马路。天虽还没黑透,路上的路灯都已亮了。霍桑在海关路的转角旁边立定了。

他道:“包朗,我们要分路哩。你先回去打个电话给汪银林,叫他立刻把薄一芝放掉,好让他去料理朱仰竹的丧事,又免得叫无辜的人受冤。他若使不相信,薄一芝所负的嫌疑可由我负责。”

我惊异地问道:“你已经确信薄一芝没有罪?”

“是。我仍保持我先前的想法。”

“那么犯罪的是谁?”

霍桑不答,忽而斜目向右侧里瞧瞧。有一个穿黑衣的妇人正从我们的身旁经过,霍桑似有所顾忌。我等那妇人走远了,才继续发问。

我又问:“你可是疑心犯罪的就是孙仲和?”

霍桑只向我点了点头,似乎仍顾忌路人,怕漏了风声。

我把声音放低一些,又问道:“你确信是他?”

霍桑低声道:“是,确信是他。”

“有没有根据?”

“有。我已经知道,昨夜夜半朱仰竹曾到过他的书房里去!”

“喔?这样准确?”

“是,我相信我的观察力究竟还没有衰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通知银林,立刻把他捉住?”

“这还不能鲁莽。有一个重要的疑点,先得加以证明。现在你先回去,我还要去调查一下。”

满腹的疑团控制了我,使我没法按捺。我拉住他不放。

我问道:“霍桑,慢。你去调查什么?”

霍桑皱着眉头,似乎不愿说明。他的眼珠闪一闪,忽附耳反问我道:“你可曾见孙家客堂和书房里的地板是新近抹拭的吗?这是值得注意的。”

“唔?有什么意思?”

“把客堂中椅桌面上的薄薄的灰尘作对比,可见这不像是仆人们勤于洒扫的明证,却像是因着地板上留过什么痕迹,故而特地抹去,以防给人瞧见。你说是不是?”

“唔,是的。你想抹去的是什么痕迹?”

霍桑自顾自说:“但是书室中的睡椅底下还有一种痕迹没有完全抹去。包朗,你可曾注意?”

我瞠目道:“没有。那是什么?”

霍桑又低声道:“那是两粒圆点,各有黄豆般大,两点的距离约有四寸左右。我当时也瞧不清楚,所以故意把呢帽抛落下,俯身下去,才看见那是两点新鲜的泥渍。”

“两点泥渍?”我仍莫名其妙。

霍桑作简语道:“是。现在我要调查的,就是这两点泥点。回头见,别的话再谈。”

语声未了霍桑已急匆匆地返身向东走去。我再没法留阻,只得一个人先回爱文路寓所。到达以后。我就依照霍桑的话,打电话通知汪银林。汪银林恰巧正要找我说话。

他先向我说:“包先生,我正要报告你们,这案子又进一步了。”

我微微一怔。他莫非也已疑到了那个孙仲和,和我们走上一条路来?

我问道:“进步得怎样?”

汪银林道:“薄一芝已经有了口供。他承认今天早晨他发见凶案以后,曾去看过沈咏秋。他又承认昨夜十点半钟从他家里出来以后,果真雇了车子往大通路桃源里去过,但他还不肯承认昨夜里见过朱仰竹。”

我听他仍旧困住在那条老路上,忙止住他道:“银林兄,别多说了。你快把薄一芝释放了吧。”

汪银林惊异道:“什么?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怎能轻易放掉?”

我答道:“这一层我本来也和你同感,觉得薄一芝确有可疑。但霍桑已深信薄一芝没有罪,不能再冤枉他。你尽管把他释放,一切可由他负责。”

汪银林静默了一下,才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妨遵命。但霍先生可是另外查出了凶手?”

我应道:“正是。据霍桑的意思,犯罪的人就是海关路松柏里十五号的孙仲和。此刻他正在那里调查一种证据,不久就可以请你去拘捕哩。”

汪银林急切地问道:“那么这里面的情形怎样?你给我说一说行不行?”

我答道:“这件事我也不知底细。你不如到这里来问霍桑自己。他大概就要回来的。”

汪银林答应了,就把电话挂断。我也就静坐着等他。

六点钟打过了。深秋的天气日晷很短。残阳的余光既已没落,苍茫的暮色伸展到每一个角落,整个大地便逐渐归于沉黑。夜风又开始活动,气候也越发寒凛。我坐在电灯光下,吸着纸烟,又开始分析起这件案子来。

这案子在开场的时候,那薄一芝和沈咏秋二人本来都很有可疑。霍桑虽一度困惑,却始终保持他的想法,疑心那第三个孙仲和。现在他既已发表了肯定的意见,显见他已得到了实在的证据;否则,断不会如此冒昧。我观察孙仲和的状貌态度,确有几分“少爷流氓”的模样,但若说他就是行凶的人,我还没有把握。我不知道霍桑所得到的要证究竟有几种。他所要证实的两粒泥点是什么东西?怎么会留在睡椅底下?它和凶案有什么关系?我的默想依旧没有结果。直到烧完了第三支烟,忽听到前门开动,有人走进来。我以为是汪银林来了,抬头一瞧,进来的却是霍桑。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